顧奈似懂非懂,她也是頭一回戀愛,她本應理所當然地將真真視為第三者,可她沒有。
真真那雙眼睛太過動人,倔強,又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似的。
她不忍心。
可以想象,假如沒有紀修對她的喜歡,她就是另一個版本的“真真”。
看著真真,她仿佛就是在看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少藍喝了口咖啡,繼續說:“真真對紀修的感情太過於濃烈,濃烈到連我都覺得這是一種腦內修正。就好像寫作一樣,通常我們會選擇一個現實人物作為素材,然後在幻想中對其進行再次加工。真真長年累月地在腦中編寫她的長篇小說,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一旦發現紀修的言行舉止偏離了他的想象,她就容易覺得受到了沉重的背叛,就好比,你突然出現,成為了紀修的女朋友那樣。”
少藍很了然地一笑,十分理智:“其實她沒想過,自始至終,她的長篇愛情小說,都是一場自我中心的獨角戲。隻不過,她離我們太近,就在我們身邊、眼前,我們所有人都不忍心說出事實傷害她。就連紀修也是,他那麽六親不認的人,也害怕真真會突然崩潰。顧奈,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希望你不要誤會紀修的用意,我和衛揚看得很清楚,麵對真真,他是真的鐵石心腸。不去假裝愛她,就是他最大的慈悲和善意。”
顧奈點點頭,“我知道的,少藍姐姐。”
少藍著實鬆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一臉欣慰:“紀修的眼光的確很好。”
她還以為顧奈會因為真真胡思亂想,畢竟隨便哪個正牌女友都不可能全盤接受男友有個死纏爛打的青梅竹馬。
她也為真真鬆了口氣,既然顧奈對此沒有產生心結,那就意味著真真她,徹底自由了。
從今往後的劉真真就是劉真真,沒有斜杠,沒有前綴,隻有一段耐人尋味的過去。
那天,顧奈其實看見真真是哭著從紀修病房離開的。
但她並沒有問紀修發生了什麽,她也是女孩,她能想象病房裏發生的一切。
而姐姐總告訴她:一個女孩子長大,會需要很多很多眼淚,讓腳下之路閃閃發光。
那一個男孩,又是如何長大的呢?
顧奈往外婆的小蝶裏夾了一塊荔枝肉,有些擔憂地看著對麵紀修。
他那麽厭煩社交的人,正在為了她,應酬。
顧奈的外甥之一林雲錫隔桌向他提問:“你倆是誰先追的誰?”
整個包廂的分貝頓時減小一半,眾人紛紛看向紀修和顧奈,或揶揄,或期待。
照理來說,包廂裏除了紀修和邱阿細祖孫倆其餘都是林家人,林家人根本無需看紀修臉色說話,但說不上來是什麽緣故,林家人對顧奈這個沉默寡言的“男朋友”似乎都下意識地忌憚。
俗話說得好,不叫的狗咬人才最凶……
林子榮這兩天的態度也稍有緩和,倒也不是怕紀修,而是他奶奶特別叮囑過。
與紀修奶奶談過一場後,老太太與林子榮提過一句:不要做得太過,點到即止。
雖然姓紀的搶走了他心愛的小表妹,還險些撞傷他奶奶,但保不齊人家背後也有高人。
不然車禍這麽大的事,也不會隻派一個老太婆和一個秘書來打點。
林子榮也不蠢,估摸他奶奶是有些中意紀修的,於是轉頭讓一幹小的留個心眼,見了麵留點分寸,別鬧太難看。
林雲錫這個提問,倒是個不錯的試探。
紀修以肘撐桌,下巴尖虛點在交叉的手背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麵吃雲吞的顧奈。
她低著頭,下眼皮上落著一片睫毛淡影,碗勺清脆地磕碰,期待中又提防他會不經意間說出些驚世駭俗的話來。
紀修勾唇,收回視線,在萬眾期待中遙望提問的林雲錫:“是我先追的她。”
聞言,他奶奶側首皺眉看他。
對麵的顧奈飛快地瞄了眼奶奶,生怕謊言被剛正不阿的奶奶當場揭穿。
好在,奶奶並沒有。
林雲錫挑眉:“那你看中我小姨什麽了?”
紀修鬆開交叉的手,改成托腮,在回答問題前看了眼食不知味的顧奈。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因為她漂亮。”
包廂裏一陣“哇哦哇哦”地起哄聲。
顧奈含著一隻雲吞雙手捂住臉,吞也不是,咽也不是,紅著臉想製止,又不敢。
兩分鍾後,在外等待的馬秘書收到一則線報。
線報很短,卻叫人會心一笑。
“男追女,因為漂亮。”
馬秘書連之前的幾條線報一起截了圖,小學生跟班主任打小報告似的,一塊抄送給他的背後金主。
大約五分鍾後,馬秘書收到回信。
更短,隻有三個字:“知道了。”
馬秘書輕笑一聲,想來,不論什麽樣位高權重的男人,隻要攤上兒女之事,都會變得異常柔軟吧。
紀修從小養在他奶奶身邊,與思明州的那個家並不親厚。
他和母親哥哥時常還能見上麵,唯獨父親這個大忙人,一年也見不著幾回。
一晃眼,紀修就長大了,再想修複父子關係就有些困難。
好在紀修的性格本就有些離群索居,對此並不介懷,父親依舊是他所尊敬的人,就算不親厚又如何,父親就是父親,是當兒子的逃脫不了的命運。
這幾年因為父親身體不好,紀修與父親的聯係倒是頻繁了起來,而他父親也常對親近下屬說,有個當醫生的兒子,讓他心裏格外踏實。
不過馬秘書覺得,紀修讓人踏實的原因,和他當不當醫生並無多大關係。
紀修是他奶奶一手帶大的人,在為人處世方麵一向老道,就連閱人無數的馬秘書對此也沒話說。
包廂裏吃到九點,兩個長輩開始打哈欠,於是結伴先回了酒店,留下一幫小的繼續玩。
林家在榕城也有親眷,聽聞本家老太太在,紛紛前來盡孝心。
也不知喝了多少假酒,嗓門大得很,包廂外都聽得見各種嚷嚷。
紀修和顧奈送完奶奶和外婆回頭,見主桌坐著不認識的人正和林子榮談話,便預備同林雲錫他們幾個小的坐一桌。
誰知主桌那位長輩愣是要把紀修招過去同坐,而與他分桌而坐的太太對顧奈說:“奈奈啊,他們男人喝酒,我們女人就別摻和了。來,你坐我身邊。”
他們這種大宗族裏的規矩極多,男女分席,主次分明,通常家宴女人是不上桌的。
榕城這位大嗓門的長輩,按輩分林子榮得叫一聲堂叔,同他一道來的還有他三個兒子和兒媳婦們。
要不是這個堂叔一向敬重他奶奶,林子榮也十分看不慣他倚老賣老作威作福的調性。
算來算去,顧奈頂多是林家的“外孫女”,說話沒奮力朗,被這眼高於頂的堂叔看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紀修是客人,還是醫生,堂叔倒對他有幾分刮目相看。
顧奈內心其實不想與紀修分開,可長輩既然這麽說,她也不敢拒絕。
紀修卻牽住她的手,眾目睽睽之下將她帶到了主桌上。
既然隻有一個座位,那她就坐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