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起風了,風卷著落葉攜著熱意迎麵吹來,靠海城市的風像有鹹腥味,燥意是因溫度高低而變幻的。
四五個特製手電筒,光源匯聚一團,以顧淮生和沈清歡為中心四散開,照亮了周遭。
墓園的路是石板鋪成的,石板上有點點滴滴血跡,不知道是誰的,有些駭人。
光源下,沈清歡躺在顧淮生懷中,眼周的青黑還是那麽深,眼底的真誠還是那麽濃,隻有那張臉,越來越慘白。
她說她管的不是閑事,而是家事。
那一刻,顧淮生的心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千辛萬苦建起的城牆,因她一句話而搖搖晃晃,沒有徹底坍塌,但已經瀕臨險境。
城牆是日夜累積而成,可她那句話卻輕如羽毛,隻在牆頭落下,便令他如墜深淵。
他沒有跟她爭執什麽閑事家事,隻是輕輕將她放在地上,目光裏的凶狠像是千軍萬馬:“等我。”
他的聲音極低、極冷,像北極的溫度,頃刻能凍僵人。
沈清歡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看到顧淮生短刀上手,熟練的左劈右砍,熟練的側身閃避。
他趁機抓住打沈清歡的那個人,將他撲倒在地,手中的短刀毫不猶豫的衝著他的手臂狠狠戳下去。
“啊!”慘叫聲劃破夜空,驚起樹中鷹鳥。
顧淮生利落幹脆,抽出短刀,又對他另外一隻手戳下去,鮮血像是斷掉的水管,噴濺他一臉,他麵無表情抽出短刀,又對他大腿下手。
身後,另外的歹徒也重新跑過來,對著顧淮生就要下死手。
遠處,有放哨的人在喊:“江公子來了,快跑,快跑。”
聞聲,歹徒做鳥獸狀散開跑路。
臨海市掌權的有三人,一個是壟斷商場的江亦衡,一個是接各種替人辦事任務的杜恒,但還有一個最神秘的時琛。
江亦衡趕來,抓住了其中兩個沒跑掉的歹徒,又命人去追已經跑不見的人。
吩咐完畢,他這才去看顧淮生,他一身黑色休閑服,看不到身上有沒有血,但他赤膊處、脖子上、臉上、手上……都是血。
有他的,她的,還有他們的。
短刀被他丟到一旁,他淬了口血唾沫,彎腰抱起已經昏迷過去的沈清歡,他站得很穩,卻沒動。
臨海市氣溫穩定,可他的腿在剛剛的打鬥中又疼了,他不敢走。
“生哥,給我吧。”江亦衡走過來,伸出手要替他抱沈清歡。
“不用。”顧淮生側了側身子,躲開了他的手。
“找車過來,把我跟她都送進醫院。”顧淮生在對江亦衡說話。
江亦衡是顧淮生為數不多的朋友,也是商場上的競爭者。
“好。”
江亦衡從未見顧淮生這樣對一個女人,別說抱,就算是有女人死在他麵前,他也會無動於衷。
他不是壞人,但不會做好人,可她此刻抱著沈清歡,空靈的眼眸深處分明有害怕失去的慌張。
九點半,車子停在臨海市人民醫院。
顧淮生都是打鬥傷和擦傷,而沈清歡的情況要嚴重一些,她被帶去做了腦部檢查,又給掛了**。
助理醫生剛給顧淮生處理好傷口,主治醫生就過來了:“病人腦部有輕微出血,不過出血量不多,吃藥輸液就會清除,人短暫昏迷,應該不久就會醒過來。”
得到她沒事的這一刻,顧淮生才鬆了一口氣:“好。”
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旁是陪著的江亦衡。
在臨海市,江亦衡花名在外,一身反骨,很難被誰馴服,更很難跟一個人做朋友,但顧淮生除外。
他收斂緊張的模樣,江亦衡盡收眼底,等醫生離開,他才問:“這就是你的新婚妻子?”
“嗯。”顧淮生的手包了一圈紗布,掌心的位置在滲血。
他握短刀時,力量很大,刀柄磨傷了他。
走廊的光灼目,但化不開他眼底覆著的那層冷漠,很難有人透過那層看到他深處的想法,恰如此刻,江亦衡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可又沒有明確的證據。
顧淮生是一個做商人的天賦型選手,他喜怒不形於色,哪怕落敗,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別人很難看透他。
“你喜歡他?”在顧淮生麵前,江亦衡才會這樣正經。
顧淮生想也沒想就回答:“不喜歡。”
他見過地獄的模樣,也經曆過摧殘,他不會喜歡別人。
他的腿是回葉家的時候做的手術,是骨瘤,切開腿,割了腫瘤,後來他的腿並發感染,留下了後遺症,從那之後,時不時會疼。
醫生說過,骨瘤複發可能性很大,等下一次複發,很可能是截肢,等再嚴重,會慢慢死亡。
他回到顧家的目的很簡單,利用顧家做背景強大自己,再慢慢找出母親去世的真相。
他猜想過,母親去世的真相很可能跟顧家有關。
江亦衡將手搭在顧淮生的肩頭,語氣卻是正經的:“說實話,我看你很緊張她。”
顧淮生抖落他的手,給了一個不算解釋的解釋:“她剛剛豁命救我。”
江亦衡坐直身體,不再說什麽。
男女那點事,他懂得挺多的,他至少有那麽一點點確定,顧淮生對沈清歡是有些不一樣的。
忽然,病房門開了。
顧淮生抬頭,黝黑的眼眸中是沈清歡那張慘白的臉,她握著輸液架,輸液管裏在回血,很長的一截,挺觸目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顧淮生站起來,聲音很凶:“出來幹嘛?”
他杵著手杖過去,接過她手裏的輸液架,那截血才慢慢倒流回去。
沈清歡望著他,嗓音混著沙一樣:“先生,我沒找到你,我怕你出事。”
語氣像有哭意,顧淮生心裏不知道是煩還是什麽,語氣並不好:“我死了,你任務也完成了。”
“什麽?”沈清歡是懵的,頭還疼著,但她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找他。
顧淮生目光不善的盯著她:“進不進去?”
“哦。”她身上還是帶血的長裙,她沒追問,小步往病房裏走。
她走兩步,顧淮生便接一步,他其實沒什麽耐心,但怕針頭掉了,他托舉著輸液架盡量跟著她。
回到病房,顧淮生冷冰冰命令她:“躺下。”
沈清歡乖乖躺上床,看他將輸液架放好,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換了幹淨的休閑裝,是淺灰色的,他身上的淩厲不僅削減了不少,還平白增添了溫和。
“先生。”她張開口喚他。
“說。”他坐在椅子中,模樣慵懶,不像一個剛剛才死裏逃生的人,反而有一種閑談的樣子,要不是他身上包了很多紗布,她都懷疑是不是已經過去幾天了。
“疼嗎?”她眼裏溫柔,語氣像是含了水。
顧淮生為了轉移注意力在看手機,可她這一問,他手又僵了:“你想說什麽?”
開了口,語氣還是冷的。
“我看你身上很多傷,所以我就問問。”沈清歡一直看著他。
顧淮生繼續看手機:“沒你的事,你不用操心。”
沈清歡“哦”了一聲,就真的不再問了。
她這樣的性子,實在做不到打破砂鍋問到底。
就這麽一直沉默著,她也很想問問他是怎麽逃離魔爪的,可她想想又還是不問了。
病房有兩張床,他們一人睡了一張,半夜的時候,顧淮生聽到有人在哭,他睜開眼,發現是旁邊病床的聲音。
他知道,那是沈清歡,他睡不著了,思緒繞成了一團。
夜裏靜悄悄的,病房裏的燈勉強可辨五指,顧淮生沒忍住,冷不丁問了句:“沈清歡,肚子餓嗎?”
隔壁病**的女孩兒被這一問嚇到身子都滯住:“不餓。”
她聲音壓得很低,極力克製著不讓察覺。
顧淮生沒給她任何機會,起身掀了她的被子:“我餓,你陪我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