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臨海市的夜市正是熱鬧的時候。
市中心有條夜市街,臨海市人民稱它“九龍街”,名字挺社會氣息的,但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一條長街,兩排矮房,一路都是小吃店,街上人流擁擠。
夜市的小吃大多以油炸、生煎、爆炒、燒烤……居多。
一路過去,油煙染了整條街,那味道時而嗆,時而辣,過路人卻都不以為意,但人群中有一人捂著口鼻,眉宇皺得很緊很緊。
鴿子落進烏鴉堆,也會被烏鴉認定為有罪,所以顧淮生捂住口鼻的那一刻,有人朝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更有不善的,甚至還會罵兩句。
“裝什麽?不喜歡就別來,來了又這樣,搞得像是不沾染塵土的神仙一樣。”
“這人有毛病吧?在這裏還裝起來了?”
“長得挺帥的,怎麽像有病啊?”
“不喜歡就別來唄,來了還擺做派,呸,真晦氣。”
入耳的話很難聽,可顧淮生卻仿佛沒聽到,還是捂著口鼻。
沈清歡聽不下去了,就和其中一個人吵了起來:“味道嗆,捂鼻子怎麽了?你們喜歡,也得逼著別人喜歡嗎?”
那人和她吵:“拜托大小姐,這裏是夜市,不是皇宮,你要想不嗆鼻,那你別進來啊。”
那人的話很明顯很有理,沈清歡也不是一個擅長爭執的人,她被懟了一句,耳朵頓時紅了,連露出的後脖頸都是一片紅。
她換了一身碎花裙,長度到膝蓋,她腳上踩著涼鞋,長發隨意的挽著,沒上妝,也足夠嬌柔,後腦勺被打了,那裏到現在都很疼,她沒有那個勇氣像叉著腰的女人一樣跟那個女人對罵。
教養不允許,她的性格也不允許。
見她不開口,那女人更加肆無忌憚:“你要嫌這裏髒,嫌這裏嗆,那你們就走啊。”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顧淮生站在人海中,挺特別的,除了帥和高,還有那一身冷漠。
在這樣的地方,他再是高高在上的商人,別人不認識,也不會把他當成什麽大佬。
見沈清歡占了下風,他心裏忽然有些不爽,二話沒說,將人拉到身後:“也不是多麽特別的地方,待著實在沒意思。”
他沒好氣說完,拽著沈清歡就離開了這條街。
這裏是江亦衡推薦的,說這裏很多小吃,很熱鬧,可以讓人暫時忘掉不開心的。
這哪裏是尋開心,分明就是尋不開心。
顧淮生心裏,將江亦衡的祖宗問候了一個遍。
他倒也不是什麽生來就尊貴的王子,他同樣經曆過為錢發愁的日子,隻是這九龍街的味道太大了,他受不了才會捂鼻。
走出九龍街,他鼻子裏才好受了一些。
淩晨的臨海市,街道上人稀稀拉拉的,路燈下的影子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先生。”沈清歡步伐停下,手腕被他攥得很疼,但她沒吭聲,反而覺得心裏溫暖了不少。
顧淮生也停下來,他看著她:“怎麽?”
她眼裏的悲傷很清晰,她好像不會隱藏,喜怒哀樂都很明顯擺在臉上。
“你可以陪我去海邊嗎?”她溫柔問著,嗓子不那麽啞了,而她眼底也有很清楚的期待。
去看海,是她從小就許下的願望,哥哥也答應過她,會帶她去,可哥哥不在了。
顧淮生明顯猶豫,怕水是他的秘密,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
“不可以。”他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去了海邊,他會有窒息感,會想到母親去世那一夜的事,他會痛苦到睡不著覺。
沈清歡眼裏閃過明顯的黯然,下一秒,她聽到他說:“除了海,去哪都可以。”
“啊?”沈清歡小小的意外。
顧淮生難得的解釋起來:“我怕水。”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對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還未打消他懷疑的女人說出了這個秘密。
沈清歡詫異,張口想問為什麽,卻又憋了回去。
問太多為什麽,會給不想回答問題的人造成困擾,如果別人想說,會自己說的。
“我母親當年就是被溺死的,我是親眼看到的,所以我怕水。”顧淮生很隨意的就說出了這個真相,口吻那樣淡,又像是下意識的行為。
他不明白為什麽,心中建築起的城牆,在什麽時候對沈清歡不管用了。
天上萬裏無雲,夜裏風很小,她的裙擺在動,她無法想象親眼目睹母親被溺死的感覺,那該是怎麽心痛。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話到嘴邊隻有一聲:“先生。”
她的聲音是溫軟的,像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他冰冷的心,很治愈的一種感覺。
那種一想到母親溺死的窒息感在她的一聲輕喚中瓦解,他忽然覺得,她好像真的是個挺不錯的姑娘,隻是她太溫暖,應該擁有更好的人,而不是像他這種,沒有溫度,不會笑,不會疼人,甚至都活不久的人。
“走吧。”顧淮生轉移了話題,沒有看她,徑自往前走,月光灑在他腳下,他走得不似平常那樣快,是女孩子能跟上的速度。
他喜歡她嗎?
江亦衡的這個問題,他回答說不喜歡。
她兩次舍命救他,他都覺得巧合。
第一次在柏城就算了,可這一次是三千多公裏外的臨海市。
身處高位,哪有不疑心的,更何況他現在的身邊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夜裏有遊樂場沒關門,遊樂設施也還在運行,摩天輪在高空慢悠悠轉動,沈清歡站在摩天輪下,星光和燈光映著她,她眼底是一圈又一圈的光暈,歲月漫漫,靜謐而長。
“先生。”她在暖風中,裙擺貼著身子,顯出她玲瓏的弧度。
“嗯?”他站在一旁,他很高,那張臉是不太真切的,半邊輪廓蘊上一層橙光,他很冷,暖光暖不到心底。
“我想去抓那個娃娃。”她指著一旁的自助抓娃娃機,裏麵有各種各樣的小娃娃。
倒不是她有多喜歡那個,隻是哥哥說過,以後會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說出來或許有點挺可笑的,今晚會來這裏,顧淮生其實就是想讓沈清歡開心的,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他沒有立馬答應,而是不由想,她這麽做了,是不是就會高興一點?
“嗯。”依舊是惜字如金,沒有溫度的回應。
沈清歡掃碼支付要了十個幣,然後投幣去抓,幾次下來,都空了,十個幣用完,她放棄了繼續抓。
顧淮生在一旁,一直沉默陪著她,他不懂她這樣是否會快樂,十個幣結束,她垂著頭,手按在抓娃娃的按鍵上,一直彎著腰沒抬頭。
顧淮生不理解,想喊一聲她,直到看到她肩膀抖動,看到她在落淚,才控製住了沒叫她,而是語氣有點重的問了聲:“沈清歡,你很喜歡哭嗎?”
沈清歡慌忙拭淚,又搖頭。
“你這樣哭,你哥哥就會複活嗎?”顧淮生聲音沉而低。
她沒有接話,頭望向遠處的天際,天邊有雲,月亮藏在其中。
“抱歉。”她在道歉,她不想讓別人困擾。
顧淮生直言:“去世就意味著永不相見,永遠不可能再聽到他的聲音,你應該認清現實。”
母親去世,他就算哭了,也很快就認清了事實,他再怎麽樣,母親都不會再回來。
沈清歡點頭:“嗯,我知道。”
風送來她回應的聲音,是有濃厚的鼻音的。
顧淮生沒接話了,但過了幾分鍾,他忽然指著娃娃機裏的娃娃問:“很想要這個?”
沈清歡搖頭:“還好吧”
顧淮生說:“我給你抓。”
他買了十個幣,沒有抓到,又買了十個,還是沒抓到,一直到買了五十個,他才抓到了一個。
一個小恐龍娃娃,本錢就幾塊錢,他捏在掌心裏,然後對沈清歡伸出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