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木魚
崔師傅說的沒錯。我有肉身,所以我能擋得住鬼胎的威脅。
它的哭聲很嚇人,但是我的意識是清醒的,我強迫自己伸出手,將蓋頭扯了下來。當蓋頭落地的那一刻,井裏麵的哭聲頓時停止了。隨後,傳來了詭異的笑聲。它一直笑了十幾秒鍾,才慢慢安靜下來。
觀音廟變得一片死寂。我的心髒怦怦跳著,撞擊我的心口。
月光與燭光交相輝映,照在觀音的臉上。不知道是因為光線的問題,還是因為我的錯覺。我看見莊嚴地觀音,竟然露出一抹嫵媚的微笑來。
我嚇得向後退了一步。
這時候,我身邊又響起了嘟嘟囔囔的聲音。我回頭一看,是和尚癱坐在地上,他已經無力再跪著了。他趴在地上寫經書,隻不過神誌不清,寫的字不成字,念的經不成經。
我向旁邊躲了躲,把蓋頭扔在他麵前。和尚遲鈍的抓起蓋頭,又費力地抬了抬頭。然後裂開嘴笑了:“菩薩,你終於,終於還是答應我了。”
他把蓋頭纏在手上,似乎是想用這個來止血。隻不過,他隻是纏了一半而已,就暈倒在地上了。
我驚呼一聲,想上前幫和尚一把。忽然身後一涼,我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來。我看見女鬼站在我身後。她臉上又急又怒,指著我說:“連你,連你也要來和我爭?”
我連忙擺手:“不關我的事,我隻是幫你掀蓋頭……”我正在解釋的時候,崔師傅進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柴天,你不用著急,這裏麵的誤會,我幫你解釋就行了。”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正要道謝,崔師傅又指了指那口井:“所以你別耽誤時間了,趕快下去吧,這裏交給我就行了。”
這話像是一個大錘子一樣,猛地砸在我的心口,讓我說不出話來。可是想了想,我今天晚上折騰這麽久,是做什麽來了?我輕輕歎了口氣:“好,我下去。不過下去之後怎麽做?”
崔師傅想了想:“什麽都不用做,任由小鬼擺布,隻要穩住鬼胎就行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慢慢地向那口井走過去了。我覺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門關的話,應該就是這口井了。
我踩住了一處突起,然後一步步的向下爬去。很快,我的視線和井台平齊,我意識到,如果在井底遭遇不測,這就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人間了。
想到這些,一種巨大的緊張把我包圍了。我的身子貼在井壁上,開始劇烈的顫抖。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克製住恐懼,咬著牙爬了下去。
黑暗中,時不時傳來一陣哭聲。聲音在狹窄的井裏麵來回飄**,更加恐怖了。我隻能盡量不去理會他,機械的向下攀爬。忽然,我的腳踩到了什麽東西。我使勁踏了蹋,腳下是堅實的地麵,我已經下到井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靠在井壁上。這地方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好像有一團黑霧遮住了我的眼睛一樣。我抬頭看了看,即使是井口,都沒有光漏下來。
鬼胎的哭聲消失不見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了一陣木魚聲。這聲音很古怪,像是在我頭頂上響起來的。
木魚聲很悶,有一下沒一下的,像一個人是被困在黑牢裏麵,永遠也出不去,已經絕望了一樣。
忽然,我聽到外麵傳來了兩個人的聲音。
其中一個很緊張,聲音都發著抖:“老鍾,咱們一定要把這女的偷回去嗎?我總覺得她是個大禍害。”
老鍾的聲音就要鎮定的多了:“老萬,這女的呆在這裏,早晚是個死。咱們這麽幹,也算是救人一命了。積德行善的事,為什麽不幹?你不用害怕那些看守,我早看過了,他們整天忍饑挨餓,營養不良,肯定追不上我們。”
這時候,木魚聲從舒緩變得急促,好像終於看到了生的希望,期盼著趕快獲救一樣。
老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糟了糟了,那些窮鬼發現咱們了,快跑吧。”
黑暗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拖泥帶水,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奔跑。木魚也隨著腳步聲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雜亂。像是無數的雨點劈裏啪啦的打下來。
過了很久,木魚聲變得斷斷續續,有時候停下來,有時候又劈裏啪啦的響起來。像是陰雨連綿的深秋,天上總是布滿了烏雲,時不時來上一陣冷雨,卻總也不見太陽。
老鍾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聽得出來,他很疲憊:“兄弟,咱們逃了多久了。”
老萬說:“十天了。我實在跑不動了。那些窮鬼怎麽死活都甩不掉?他們太邪門了。”
老鍾氣喘籲籲地說:“那邊有個觀音廟,咱們去歇一會,然後接著逃。”
老萬長歎了一口氣:“還要逃?還要逃到什麽時候?當初就不該把這禍害帶出來。我看這些窮鬼,好像會妖法一樣。不然為什麽無論咱們怎麽躲,都會被他們找到?”
老鍾苦笑了一聲:“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說這個還有什麽用?”
這裏恢複了寂靜。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他們好像睡著了。那木魚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像是催眠曲。
我伸手摸了摸,周圍是堅硬的牆壁。看來那些聲音並不存在,我是出現幻覺了。
安靜的時光並沒有持續多久。老萬忽然大叫:“兄弟,糟了。咱們怎麽睡著了?完了完了,他們追上來了,咱們被圍起來了。這下死定了。”
老萬痛哭流涕:“咱們怎麽辦?我還不想死啊。”
老鍾忽然沉聲說:“兄弟,事已至此,咱們隻能做一次惡人了。這些日子,我也看出來了,那些窮鬼是一定要殺了這女的。咱們出手救人,惹怒了他們。不如……咱們兩個主動殺了她,將功贖罪,或許那些窮鬼一高興,就放了我們。”
老萬有些猶豫:“殺人嗎?我可有點不敢。”
老鍾冷笑了一聲:“怎麽是殺人?沒有咱們兩個,她在十天前就死了。她應該感激咱們,讓她多活了十天。”
老萬像是被說服了,主動幫忙出主意:“院子裏麵就有一口井,咱們把她扔進去,怎麽樣?”
木魚發出一陣悠長淒厲的聲音,像是木槌把木魚砸破了一樣。接下來的聲音很嘶啞,很難聽,像是在掙紮,在反抗。終於,啪的一聲脆響,聲音就此斷絕。像是一個掙紮良久的人,終於斷氣了。
這裏徹底安靜下來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坐在黑暗中,仍然在想著剛才聽到的對話。忽然身上一寒,像是有什麽東西跳了過來。它趴在我懷裏,一動也不動了。
我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又醒悟過來,我懷裏麵的是鬼胎。看來崔師傅的計策成功了。它錯把我當成了它的母親。
我靠著井壁,動也不敢動。腦子裏麵開始胡思亂想。
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剛才我看到的,是鬼胎的記憶。它在自己母親腹中,什麽都看不見,但是聽到了很多東西。剛才的木魚聲,恐怕就是它母親的心跳。
它聽見鍾守勤和萬鎖的對話。這兩個人把它的母親從一個地方救了出來。後來一路奔逃,實在受逼不過,隻好將她推進了井裏麵。
後麵的事,也就容易推測了。鍾守勤和萬鎖撿了一條命,隻可惜女人死後不甘,化作厲鬼,要找他們兩個算賬。結果萬鎖被逼跪在鐵棺中,不能死。鍾守勤徘徊在亂葬崗,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