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孕菩薩

若有人念經敲木魚,應該是在大殿裏麵,對著神佛的塑像。可是這聲音怎麽從井裏麵傳出來的?難道,厲鬼在井裏麵?

我又是害怕,又是驚訝,愣愣的站在地上。隻聽那木魚聲,時而輕,時而重,節奏不一,雜亂無章。像是三伏天的黃昏一樣,又悶又熱。又像是一座暗無天日的黑牢,永遠沒有逃出去的指望。

我正在納悶這木魚聲太過邪門的時候。忽然一陣陰冷的氣息從轎子裏冒出來,打在了我的後背上。然後我聽到鍾老頭低聲說:“燒香。”

我小聲的答應了一聲,捏著香向大殿中走去了。

在路上的時候,井底的木魚忽然發出一聲脆響,像是烏雲中起了一聲霹靂。緊接著,木魚又快又急,像是無數的雨點劈裏啪啦的打下來,如同下了一場驟雨一般。

緊接著,這聲音變得很倉促,很慌亂,像是有一個人在跌跌撞撞的逃跑。我的心也隨著這木魚聲起起伏伏。

我正聽得出神,忽然腳下一絆,差點摔了一跤。我低頭一看,自己已經走到大殿門口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聽那木魚聲,而是觀察起大殿裏麵的塑像來。

在破舊的供台上麵,立著一尊觀音像。這觀音像分明是泥塑的,因為上麵金漆剝落,很多地方露出泥胎來。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供台跟前,掏出火柴,點燃了那隻香。然後插到了香爐裏麵。

大殿的屋頂已經塌了幾處,月光從破口中漏下來,斜著照在觀音的臉上。因為金漆剝落的緣故,觀音的臉看起來有些恐怖。可我仔細看了兩眼,又覺得她的眉眼當中有些嫵媚。

我搖了搖腦袋:“觀音怎麽會嫵媚?我肯定是看錯了。”

鍾老頭交代我,等我燒香拜佛之後,厲鬼就會出現。我現在隻是燒香了而已,還沒有拜佛。

想到這裏,我就跪了下去,打著哆嗦磕了個頭。然後緊張的等待那厲鬼出現。

當我的額頭碰到地麵的時候,我聽見身後的木魚發出一陣悠長淒厲的聲音,像是木槌把木魚砸破了一樣。這聲音響了兩秒鍾,啪的一聲脆響,就此斷絕。像是一個掙紮良久的人,終於斷氣了。

木魚的聲音消失了。我知道那厲鬼要來了。我慢慢地爬了起來,心驚膽戰的站在一個角落裏麵,祈禱著厲鬼進屋之後,先去聞那供香的煙氣,而不是把我吃了。

觀音廟靜得嚇人。我看著外麵的月亮,心裏麵不住的念叨:“月亮啊,月亮,如果你真的有靈,可千萬要保佑我。”

緊接著我又想:“月亮怎麽會有靈呢?這裏現擺著一尊觀音,我不如拜拜它。”我扭頭看了看觀音像,又看見它那嫵媚的笑容了,這張臉看不到任何聖潔,隻有放縱與荒唐,我打了個哆嗦,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了。

有時候,一貫的善露出凶相的時候,簡直比一貫的惡還要可怕。

我等了一會,卻始終沒有看見厲鬼進來。正在奇怪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一陣悠長的呼吸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努力地吸氣,又在努力地呼氣。

我嚇得一哆嗦,背上馬上出了一層冷汗:“厲鬼已經來了?就在我身邊不遠?”

我強打起精神,在屋子當中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厲鬼的影子,這大殿當中,隻有我一個人。

我的目光落在供台上。我看見供香的煙氣,飄飄****的升到半空中。然後又是一陣吸氣的聲音,原本向上飄的供香轉變了方向,拐到了觀音的鼻子跟前,鑽了進去。

我看見觀音微睜著眼睛,一臉陶醉的吸那煙氣,我心裏麵一哆嗦:“它就是厲鬼。”

觀音每吸一口氣,供香就迅速的燃下去一截,現在那隻香隻剩下一個短短的香頭了。

眼看香爐裏麵的供香越來越短,我知道,一旦這隻香燃盡了,我就沒有機會了。想到這裏,我也顧不得害怕,躡手躡腳的向供台走去了。

偏偏這時候,我腳下不留神,踩碎了一片瓦。啪的一聲脆響,在這安靜的夜裏麵顯得無比真切。

那觀音的吸氣聲猛地停止了。

我連忙蹲下身來,藏在供台下麵。心裏麵暗暗叫苦:“糟了,糟了,我一定是驚動她了。”

我等了好一會,小廟裏麵沒有任何動靜,這裏安靜的掉下一根針都能聽見。我捂住口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過了一會,我憋得頭昏腦漲,腦門上的青筋直蹦,就要堅持不住的事後,觀音的吸氣聲又傳來了。我心中一寬,就癱坐在地上了。

我閉上眼睛,心裏麵默默地念叨:“別害怕,害怕不能救命。人早晚有一死,將來大夥都是鬼,何必害怕呢?”

我憋了一口氣,從喉嚨裏麵發出一聲悶哼。兩手撐地,一躍而起,跳到了供台上麵。

觀音正在張著嘴吸那縷煙氣,它陶醉於其中,對外麵的一切都無知無覺。我心中暗叫一聲:“得罪了。”隨後,我看準了它的嘴巴,將一口熱氣吹了進去。

它冷冰冰的,像是死屍,不像是泥胎的神像。

我吹完了這口氣,全身的勇氣都耗盡了。向後踉蹌了一步,倒栽著摔了下來。好在供台不是很高,我沒有受傷。

我坐在地上,抬頭看了看觀音。它瞪大了眼睛,一臉怒火,正在陰狠的盯著我。

看來,我驚醒它了。

一股巨大的恐懼從心底裏麵升起來,我嚇得連連擺手:“不關我的事。我是無辜的。”但這種蒼白的辯解我自己都不信,更別提觀音了。

她的嘴裏麵發出一聲嚎叫,嚇得我心髒都開始發抖,我兩眼盯著它,身子躺在地上,掙紮著向後退。

本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觀音的身體開始垮下來了。先是皮,再是肉,然後見了白骨。

我心中一喜:“看來是那一口陽氣起作用了。”

眼看觀音變成了一具白骨,我這一趟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在這白骨中間,卻有一團黑氣,慢慢地升了起來。

這時候我才發現,這觀音的肚子似乎比正常的神像要大了一圈。它好像是……好像是懷孕了一樣。

懷孕的觀音,這個念頭既恐怖又詭異,嚇得我頭皮發麻,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緊接著,我看見那團黑氣中伸出一張臉來。

這張臉很恐怖,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種皺皺巴巴的皮膚,應該隻屬於胎兒。

我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樣,躺在地上:“原來觀音的肚子裏麵,還有另一隻厲鬼。這下我完了。”

胎兒的怨氣很重,他在大殿上空不住的盤旋,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它盤旋了一圈之後,忽然躥到了院子裏麵,向那頂轎子衝過去了。

我連忙藏在門後麵,探出半個頭來,看外麵的情況。胎兒嚎叫著砸在了轎子上麵。那頂轎子在一瞬間分崩離析,變成了碎片。

可是這碎片中間卻沒有鍾老頭的影子。我心裏麵一陣詫異:“鍾老頭跑了?”

我剛剛想到這裏,胎兒忽然抓住了站在旁邊的紙人,它用力的撕咬著,紙人也像轎子一樣,變成了碎片。而鍾老頭就狼狽的從裏麵爬出來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轎子是擺設,鍾老頭藏在了紙人裏麵。這家夥可真是狡猾。”

胎兒抓住了鍾老頭,獰笑了一聲,揪著他跳進了井裏麵。

周圍安靜下來了。再也聽不到一點動靜。

我坐在大殿裏麵,一個勁的擦冷汗。我心裏麵忽然明白了,鍾老頭八成不知道觀音肚子裏麵還有一個胎兒,所以計劃缺失了一環,落得這樣的下場。

胎兒和觀音一樣,都是鍾老頭的死敵。它心裏麵恨得是鍾老頭,所以暫時還顧不上我。等它解決了姓鍾的,下麵恐怕就輪到我了。相信再過不久,就得找我報殺母之仇。

想到這裏,我就爬起來,扶著牆向外麵逃。

在經過那口井的時候,我聽見裏麵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緊接著,有一張臉從井中探了出來,直勾勾的盯著我。

這張臉,和廟裏麵的觀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