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管寒清眸中已風平雲靜。
他性情一向孤僻奇怪,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蘇瑾和鄭含修忙活的熱火朝天,幫忙的人有條不紊,廟宇中的天花患者們因為他們的到來,不少人眼中都重新生起了對生的渴望,不過更多的人已經沒有力氣去關注他們了。
整個過程中,陸琛一直陪在蘇瑾身側,從未出言,隻靜靜的看著她在人群中忙活著,眸色愈發溫柔。
他覺得,他的小姑娘絕對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姑娘!姑娘你救救我兒子吧!”
“求求你把我娘子帶出去吧!她還能活的!”
“我不想死!你就救我!救救我吧!”
寺廟裏的哀嚎聲和求救聲不絕於耳,蘇瑾聽著心裏不是滋味,卻沒法完成所有人的願望。其實做大夫是個挺心累的活,平時救死扶傷隻是本分,可一旦遇到那些身患絕症,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的人,那種感覺真的沒法用語言形容。
唯一叫她心安的是,每當她向身邊看時,他總是在她身側。
楚莫言一如既往的沒正事,不幫忙不說,還在一邊沒正形的逗哭了好幾個小孩。
管寒清平素最討厭小孩哭,一聽這聲音立刻便甩了幾個眼刀子過去,他那眼神惡鬼似的,小孩子們因為害怕立刻就把聲音憋了回去,瞪著淚眼朦朧的眼睛不敢出聲。
心滿意足的收回目光,管寒清的眸光不受控製的又落在了屋內那最鮮豔的一抹顏色上。
潔白的手背貼在一個老婦人布滿瘡痍的額頭上試著溫度。那絕對是他看過的最美的一雙手,縱然不曾觸碰,也知這雙柔荑握在手中的感覺定然柔嫩無比。
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之後,管寒清心神一斂,再看那姑娘,她正對著麵前的老婦淺笑吟吟,不知說些什麽。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生的極美,足夠禍國殃民。
淡淡收回目光,管寒清若無其事的走向外麵,唯有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緊握了起來。
廟裏的空氣並不算好,除了蘇瑾、鄭含修和陸琛,其他人都陸續的退了出去,一個時辰後,蘇瑾和鄭含修一前一後的走了出來,臉上神色都不大好看。
被收容在這裏的患者大約有二百餘人,他們挑來挑去也隻選出了二十個不到的輕症患者帶回去救治,而其他人,都隻能留在這裏等死,對於大夫來說,沒有比這種場麵更加讓她們覺得難以麵對的。
淨了手,蘇瑾走向等候的人群,許棠兒現在情況已經好了許多,見她過來便問:“蘇妹妹,裏麵怎麽樣?我看被帶出來的人並不多。”
蘇瑾點了下頭,又搖頭道:“大部分人的情況都不算太好,就算是輕症在這裏耽擱一陣也拖壞了身子,眼下我和鄭公子隻能盡力而為了。”
鄭含修聞言道:“如果各位放心的話,這裏的事情可以交由我負責,至於預防之類的事情,便麻煩陸大人和蘇姑娘了。”
陸琛頷首致意:“有勞鄭公子。”
“應該的。”鄭含修一笑。
蘇瑾卻道:“種痘並不難,宣傳這種事情長了一張嘴也能做,都用不到我,我還是更想與你一起負責這裏的事情。”
鄭含修麵露猶豫:“蘇姑娘一個女兒家,留在此處怕是不大方便。”
未等蘇瑾說話,陸琛低沉的聲音便已出口:“聽她的。”
這句話比什麽支持都叫蘇瑾覺得受用,她抬頭對陸琛粲然一笑,他垂首,鳳目中滿是寵溺。
這副場景養眼的很,二人站在一處,怎麽看都是一對璧人,周圍的人皆心照不宣的挪開了目光,隻有一人,目光牢牢的盯著他們,不錯分毫。
丹鳳眼微斂,管寒清潑了一瓢涼水下來:“這裏的天花患者隻不過是汪洋中的一捧水花而已,就算你能救的了他們,也救不了其他人,於事無補。”
怎麽哪兒都有這麽王八蛋的事?這貨上輩子怕不是個杠精?蘇瑾反駁道:“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是我兒子都懂的道理,再者,我雖人微言輕,管公公不是手握權柄?既然打算合作,管公公總該為此出一份力吧?”
她對自己這顆麻點耿耿於懷,擺明了是想坑管寒清一道!畢竟這麽多人在場,管寒清怎麽著都不好意思什麽都不做吧?
事實上,依照管寒清的行事風格,他真的會直接無視蘇瑾這句話,可今日他不知怎的,竟然道:“蘇姑娘若不嫌累,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
蘇瑾微怔,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貨話裏有話。
很快,她就明白管寒清這助她一臂之力是什麽意思了!這孫子竟然把周圍的天花患者都著人送到了通州來!
這對通州城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不說其他的,單說陸琛要負責的預防工作就要重上不少!好在這段時間陸琛的布置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否則肯定要被他給打個措手不及!
她就知道這王八蛋沒那麽好的心眼!
蘇瑾懷著滿腔的怒氣投入了新一輪的救治之中,與此同時,以楚莫言為首的宣傳隊伍也在通州城熱火朝天的忙活了起來。
楚莫言這張嘴沒白長,說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再加上先前蘇瑾試驗成功這件事情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通州城裏的民眾對於種痘這事兒並不特別排斥,在官府的安排下,百姓們有條不紊的按照批次免費進行種痘,同時,這件事情也被陸琛有意的傳到了周圍的城市,為之後的動作做鋪墊。
陸琛也不忘向京城遞了一封信,闡明了通州城所發生之事,並將種痘方法一齊送上,當然,蘇瑾這個名諱,他在信中毫不避諱的提起了數次,為其爭功之意分外明顯。
幾日時間一晃而過,在陸琛和蘇瑾的操持下,通州城內外的情況逐漸好轉,趨近平穩。
又是一日豔陽天,路邊的野花已悄然結了花苞。
蘇瑾和鄭含修在商量之後,一致決定不將輕症患者轉移去他處,而是將雙方安置在不同的房間加以區分。在管寒清的幫助下,通州城外的廟宇已經不夠住了,好在這裏地處偏僻全是空地,蘇瑾便命人在周圍設了不少臨時的帳篷安頓被送來的患者。
腳步聲響起,一道炙熱的目光同時落在她的身上。
蘇瑾就算不看也知道這目光的主人是誰,可還是抬眸看了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專注於筆下的藥方:“看什麽呢?”
他低沉的嗓音伴隨著一聲輕笑:“看你。”
筆下一頓,蘇瑾嗔了他一眼:“真不害臊。”
陸琛為她倒了杯溫茶:“我已經把消息遞進了京城,不久之後,你定能因此名傳天下。”可小姑娘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他問:“怎麽沒有反應?”
蘇瑾嘴角盛開了一抹笑,卻難掩眉宇間的疲憊:“是高興的。”隻是有些累,連著反應也有些遲鈍。
陸琛定睛看著她,忽然奪過她手中毛筆:“休息一會。”
方子已經寫完了,她沒去搶筆,隻依舊垂眸專注於紙上藥方:“人家等著我的方子救命呢,哪能說休息就休息。”
陸琛擰眉,忽然橫抱起了蘇瑾,大步走出了帳篷,毫不避人。
外麵穿梭的藥童和來幫忙的百姓皆被這一幕震驚到了,鄭含修提醒眾人:“非禮勿視。”
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低下了頭,還有好事者低聲偷笑。
畢竟,陸大人和蘇大夫之間的那點事,在場的每個人心裏都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