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裏光線不佳,管寒清那白皙的臉色在這裏顯得極為妖異:“熬?這並不算熬,於他們而言,有一處居所,有三餐飽腹足矣,在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等死,既然遲早都要死,現在過的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解脫的早一點。”
楚莫言不服:“你又不是他們,如何知道他們的想法?”
管寒清並沒有與他爭辯,隻走向旁處,靜靜的看著一個渾身起滿了天花的年輕婦人。
蘇瑾第一次對管寒清的話產生了認同,這些人的瞳孔之中一片暗淡,沒有一點對生的渴望,有的隻有無盡的麻木。
與此同時,陸琛的手落在了楚莫言肩頭:“他說的沒錯。”
楚莫言聳了聳肩:“得了,我這是又不識人間疾苦了,不用管我,幹正事吧。”
其實準確的說,來幹正事的人隻有蘇瑾和鄭含修,至於其他人進來,隻是給外麵那些百姓看的。
那邊,許棠兒實在受不住這一切,蘇瑾便先將她送了出去,轉身回來時眾人已四散,鄭含修最先迎了過來:“蘇大夫,先前我已經來過幾次,帶出去了一些輕症的病人,他們其中有不少都熬過來了,大好之後主動提出來這裏幫忙,你看,那些人就是。”
他指向了角落裏正在哄著孩子們的幾個人。
見孩子們多在那處,蘇瑾向那裏走去,得了鄭含修恩惠的人紛紛起身見禮,他擺手示意眾人坐下,道:“這位是蘇大夫,你們先聽她指揮,我去那邊看看。”
這裏的孩子們多在發熱,唯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孩睜著眼睛,那眼神清澈透亮,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蘇瑾,可令人揪心的是,這孩子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太好。她彎腰輕輕將那孩童抱入懷中,仔細檢查著她的情況,隨著檢查完畢,她的心沉到了穀底。
管寒清不知何時也走到了此處,與站在她身側的陸琛保持著三步之隔。
蘇瑾抱著這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童,仿若仙子抱著一隻泥猴兒,格格不入,可她表情中並沒有壁畫中那些仙女該有的憐憫,有的隻是濃濃的心疼。
這孩子和她兒子差不多大小,可……蘇瑾拿出帕子避開痘為她擦拭了一下臉蛋,露出的不是想象中的白淨臉龐,這張灰塵下的臉蛋已經被風吹皴了,在這一刻,蘇瑾的心疼逐漸演變成了心酸。
女孩眨著眼睛,啞著嗓子問:“你是仙女嗎?”
“不是。”蘇瑾輕聲道。
“你騙人,你長的這麽好看,一定是仙女,你是帶我去見我爹娘的,我知道。”女孩的身體滾燙,意識也有些潰散,那雙清亮的眼睛逐漸暗淡,身為一個大夫,蘇瑾明白這代表了什麽,可她無能為力。
“睡吧,等睡醒了,一切就都過去了。”她輕拍著孩童的背,看著她一雙眼睛沉沉合上,蘇瑾的心跟著一陣揪痛。
一滴淚不自覺的掉落,打在了女孩的臉上,她毫無感覺,呼吸緩慢而又平穩。
眼淚這種東西,一旦掉落就再止不住。
一塊帕子遞了過來。
是陸琛。
“一切都會好的。”他道。
接過帕子拭掉這不合時宜的淚,蘇瑾的目光重新堅定:“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一旁的管寒清不露痕跡的收起了不知何時掏出來的帕子,道:“蘇姑娘醫術過人,便沒辦法將他們救治好?”
她搖頭:“我不過隻是依靠先人經驗而已,古書上隻寫了預防之法,不曾言該如何醫治。”
“早就聽聞蘇姑娘屢次從古書中找到治病良方,如今想來,這古書怕不是仙人所傳?隻授予了你一人?”他的話裏透著濃烈的不信任。
蘇瑾心情不好,聽了他這話隻冷笑:“管公公這麽會想,不如幹脆幻想一下,我是仙女轉世,下凡就是為了普渡人間?”
“倒也不無可能。”管寒清毒蛇般的眸子緊盯著她:“若有上輩子,我與蘇姑娘定然相識。”
蘇瑾不知怎麽直接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我相信公公上輩子定是條興風作浪的惡蛇。”
管寒清聞言微微抬眉,笑道:“這輩子也是一樣。”
蘇瑾簡直沒見過比管寒清還厚臉皮的人!她明明是在罵他!他竟然應承下來了!這人腦袋怕不是有泡?難不成他覺得這話是在誇他不成?
懶得再搭理他給自己惹氣,將孩子遞還了回去,蘇瑾又看了一眼躺在旁邊**的幾個孩子,仔細檢查了一番後將其中兩個孩子抱了出來,對在一旁忙活的一個年輕男子道:“這兩個孩子還能救,不能放在這裏。”
“知道了,蘇大夫,將他交給小的就是。”
蘇瑾起身,剛欲去看別人就聽見了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看過去,見那孩童緊拉著一個年輕婦人不撒手,口中哭喊著娘親,可小孩哪裏掙的過大人,哭聲很快就消失在了廟宇之內。
正是因為這聲哭喊,很多人都在看著這年輕夫人,蘇瑾亦然,她試了下婦人額上的溫度,又檢查了一下她身體的其他情況,說實在的,不容樂觀,可想著方才那哭喊著要娘的孩子,她怎麽也說不出放棄兩個字來。
她藏了私心,輕聲道:“應該還能救,試試吧。”
鄭含修同為大夫,一眼就看出了不妥,他道:“看起來情況不大好,資源有限,不容浪費。”
男人總是這般理性,她輕歎:“試試吧,總歸是條人命,再說也不能叫孩子沒了娘,這樣,所花用的銀兩算我的。”
鄭含修沒再說什麽。
轉頭,蘇瑾驀然發現管寒清正在盯著她,表情特別僵硬,眼睛裏暗潮湧動,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現在沒空搭理他,隻又去看了旁人,陸琛的目光卻是在管寒清身上多停留了那麽幾瞬,方慢吞吞的收回目光,眉心微擰。
管寒清看得見陸琛的眼神,卻根本無意理會,此刻的他滿腦子都是蘇瑾的那一句,試試吧,總歸是條人命,不能叫孩子沒了娘。
這幼稚的話在現在的他聽來有些好笑,可偏偏,他一點都笑不出來,當年的那一幕再次在他腦海中閃現,當初,若有人也能說上這樣一句話,他……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強忍住由心底而生的那股子強烈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