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帶著鬱裏走入教學樓的時候,護欄上趴著的學生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騙一個一個準。”蘇子亦長歎一聲,道:“真希望他離開A班的時候不要受太大傷害。”
郭肖很不屑:“看著就不太聰明,活該被江照騙。”
“你們說話都注意點。”一個女聲傳來,副班長夏若道:“既然已經來了我們班裏,到底是特殊人群,大家都照顧點,別等人走的時候,說我們紅A待客不周,再給白A留話柄。”
“怎麽照顧啊?”郭肖身邊的一個男生嬉笑道:“難不成大家一起學手語?”
“幹脆都不要說話好了,免得冒犯了特殊人群,讓他覺得我們說話是炫耀,紮疼了那脆弱的自尊心。”
班裏有人露出不適的神情,也有人哈哈笑了起來。
門口傳來動靜,眾人紛紛回頭,江照正好帶著鬱裏走進來:“鬧什麽呢都。”
夏若跟蘇子亦對視了一眼,都道:“沒什麽。”
“我們這不是在說轉校生嘛,說他既然不會說話,以後我們要不要全班一起學手語啊?其實我還挺感興趣的。”
郭肖也跟著道:“是啊,新生要不要先比劃比劃,介紹一下自己。”
鬱裏跟他對視,在他眼神裏讀出了濃濃的挑釁。
打小無法出聲,人又長得太老實,像這種氣焰囂張,幸災樂禍,故意挑人傷口上撒鹽的人,他見過太多。
“看我幹什麽?”郭肖道:“我可不會讀心,說不定你說手語我還看得懂些。”
鬱裏移開了眼神,對江照道:“我·坐·哪·裏。”
那模樣不像是避讓鋒芒,反而像是沒把郭肖放在眼裏。
江照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暫時坐在最後麵那個位子,我帶你過去。”
郭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臉上隱隱溢出幾分慍怒。
這臭啞巴,居然敢一次又一次地無視他。
江照帶著鬱裏往後麵走,後者隨手把一邊肩膀的書包帶子滑了下來,在路過郭肖身邊的時候,接著滑落在另一邊肩膀的書包遮擋,忽然對他翹起了一根中指。
郭肖正人高馬大地坐在桌子上,身旁其他人已經在江照進門的時候就散開了,隻他一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盯著那根緩緩行過去的中指,不敢置信地看向臉上一片乖軟平靜的小啞巴,一股火氣猝然衝腦而起,猛地滑下桌子衝了過去:“你這死啞巴……”
“?”聽到動靜的江照回頭,看了看麵前轉校生的黑腦袋,又看了一眼被身邊人下意識拉住的郭肖:“怎麽?”
郭肖怎麽說的出口。
他被一個臭啞巴豎了中指。
這臭啞巴看不起他。
一個啞巴居然也敢看不起他!
鬱裏也慢吞吞地扭過頭來,那張乖軟討巧的臉上,一雙眼珠黑如烏曜,暗含點漆般的微光。
“你瘋了。”有人在郭肖耳邊道:“江照最煩有人在班裏鬥毆。”
郭肖頓了頓,露出一抹笑來:“沒事,我就是看他背書包的姿勢不夠規矩,想提醒一下。”
“今天沒人檢查儀表。”江照道:“何況都到了教室,自家人麵前沒事的。”
他把鬱裏帶到後方最後一張桌前,對他道:“不喜歡雙肩背包最好換個單肩包,不然給查風紀的看到會覺得你影響校容校貌,也會間接影響到特優班的排名。”
京朔的校風居然如此嚴謹。
鬱裏點點頭,拉過椅子坐了下去。
這邊剛坐定,那邊走廊就傳來了鞋跟敲擊地麵的響聲,一個留著長發的女老師穿著黑色的闊腿褲,踩著黑色的小皮鞋,快步走了進來。
眾人紛紛回到自己的位子。
鬱裏這才發現江照就坐在自己前麵,他旁邊坐著的是一個娃娃臉的男生。
“聽說白班棄權,我們喜獲新生,人在哪呢?”這位女老師鬱裏在報名的時候也見過,姓廖名芳菲,嗓門很是洪亮清晰,她舉目四望,鬱裏便舉起一隻手,站了起來。
“我們見過。”廖芳菲笑道:“來你上來,把自己名字寫一下,跟同學們介紹一下自己。”
鬱裏上去寫名字的時候,廖芳菲接著道:“相信大家都已經了解到鬱裏同學的情況,以後既然大家都是一個班的了,那就要互幫互助,我不希望看到我們班裏有霸淩和排外的事情發生,都記住了嗎?”
學生的嗓門更加洪亮:“記住了!”
“大家也都明白,鐵打的前十,流水的A,誰也不確定下個月會被分去哪個班,能一直在這裏坐下去的,我很佩服,但如果坐不下去,也不要勉強,雙A本就是個適者生存的地方,被刷下去的也不用氣餒,努努勁兒,清北一樣隨便咱們上,是不是?”
班裏有人發出熱血的聲音:“是!!”
她回頭看了一眼鬱裏,後者已經寫完了介紹,隻有簡單五個字:鬱裏,愛好無。
廖芳菲失笑,道:“你的特長呢。”
鬱裏便又轉過去,加了五個字:“無明顯特長。”
“好吧,我們這裏也不是特長班。”她說罷,又道:“你的字很漂亮,是不是特別練過。”
鬱裏點點頭。
“學過書法?”
再點頭。
“很厲害,字能寫成這樣,已經可以叫特長了,有時間可以去咱們書法班多練練。”
點頭。
“好,先回座位上吧。”
廖芳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教材,一抬頭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江照,你怎麽安排的位子。”
江照點了點自己的鼻子:“?”
“人一坐你後頭就沒影了,你倆換換。”
江照:“……”
他笑笑,一邊點頭一邊收拾東西,然後站在鬱裏身旁做了個請的姿勢。
鬱裏覺得他這笑容裏好像染上了那麽點不快。
但他坐在江照後麵的確有些看不清講台,便沒有含糊。
他坐在江照的位子上,看到身邊的娃娃臉男生一直在搖頭,正疑惑著,便聽台上老師道:“好了,我們開始上課。”
全班所有人都精神一抖,齊齊盯緊了講台。
鬱裏之前所在的班級雖然也不錯,但像是這樣的學習環境還是第一次見,每一個人都是全神貫注,一瞬不瞬,連飛進來的蚊子落在鼻子上,都沒人去打。
有人的筆不慎滾落在了地上,動靜不輕,但也沒有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力。
“鬱裏。”廖芳菲忽然點他,道:“專注一點。”
這分明是一個譏諷的好機會,但郭肖卻埋首於書桌,看也沒看他一眼。
一節課之後,老師離開,還有一大半的人在埋首於書案,一動不動,兩分鍾後,才陸續有聲音響起:“那段你記了沒,讓我看一下。”
“我這裏有!”
“快對一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的。”
“夏若!幫個忙。”
“班長班長,快用你的超級大腦看一下,這裏我是不是記錯了。”
“真懷念高一有錄音機的日子嗚嗚嗚。”
……
動靜足足持續了快五分鍾,鬱裏聽到身邊的蘇子亦發出一聲輕歎,他活動了一下肩膀,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把筆記丟了過來,道:“喏,知道你們轉校生肯定跟不上課,這個借你抄,我去上個廁所很快回來。”
鬱裏猝不及防,看到他已經飛速地奔了出去。
不隻是紅A,另一邊的白班也傳來了相同的動靜,不久,走廊傳來動靜:“白A的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又偷偷來我們紅A的廁所!”
“這件事一定得找班長做主!”
“我們這邊還有人沒來得及上呢。”
“有沒有人去搶白A的廁所啊?”
“周傲應該去了吧,他鬼的很,最近還做了幾件白班的班服,都急匆匆的,應該看不出來。”
課間風風火火,很快結束。
鬱裏先是看到蘇子亦跑了進來,接著聽到遠處傳來了一聲嘶吼:“周傲你他媽的要不要臉!!居然帶人故意占坑!!我路星跟你們沒完!!!”
鬱裏:“?”
幾個穿著白班班服的男生風一樣地跑進教室,為首的男生皮膚小麥,狂笑的時候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等著吧,他們這節課肯定有人得遲到,我們一直到最後一分鍾才把廁所放出來!”
夏若沒好氣道:“你夠鬼的。”
“這主意又不是我出的。”他說著,對鬱裏這邊拱了拱手,鬱裏慢慢回頭,看向了後方的江照,對方正靠牆在閉目養神,從表情看不出什麽反應。
“這也不能怪我們心狠。”郭肖的聲音傳了過來:“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居然讓前幾個先寫完筆記的來我們這邊上廁所,還有一個大號的,害得我們集體時間縮減了至少十五分鍾,活該。”
“活該!”眾人同仇敵愾。
很快在看到任課老師的身影時又安靜了下去。
第二節 課結束之後,周傲又麻利地帶人跑了出去,這一次,鬱裏從窗前看到幾個穿著白色班服的人路過,接著,他扒拉著窗戶,看到後方樓梯口一眾披著白色塑料袋,鬧哄哄地拿著拖把掃帚什麽的,甩得汙水漫天。
白班氣勢洶洶地過去,又罵罵咧咧地退了回來,白衣上沾染了不少泥點子。
周傲再次回來的時候,雙臂高舉,雙拳緊握,大聲道:“紅A無敵!!!”
一眾附和仿佛要掀翻屋頂:“紅A萬歲!!”
身在其中的鬱卷卷:“。”
京朔?卷王雲集?不如改名叫沙雕高校吧。
話雖這麽說,但相比起忙著和白A幹架的周傲這群,蘇子亦則代表了那群能把自己卷死的部分,該鬧騰的鬧騰,該學習的學習,居然半點沒有互相影響。
午休時間,班級總算恢複了正常,鬱裏收拾了一下,蘇子亦又把自己第四節 的筆記遞了過來,然後疲倦地趴在了桌上:“別打擾,讓我腦子休息兩分鍾。”
鬱裏看著他每次寫完就丟給自己的筆記,簡單翻看了一下,又默默放了回去。
後方傳來動靜,一直沉默的江照慢條斯理的動了身,他自桌前剛站起來,以周傲為首的人便竄了上去:“大班,咱們去哪邊食堂?”
他耷拉著眼皮,看上去莫名頹喪,“今天不是該口語對練。”
鬱裏聽說過,京朔總共有兩個食堂,一個是中餐廳,就是普通食堂,另一個是西餐廳,從進門開始就要用外文對話,所以被京朔學子稱為口語食堂。
“我也去……”蘇子亦半死不活地拉住他的袖口,道:“再給我十秒。”
“倒計時。”江照說罷,周傲便起哄道:“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時間一到,江照抬步就走。
蘇子亦一躍而起,頭也不回地對鬱裏道:“看完了給我放好啊,我先去吃飯了!”
室內很快空無一人,不少人都擠著跟上了江照的腳步。
夏若走在江照身邊,道:“轉校生怎麽辦,口語他好像沒辦法參加。”
“不重要。”江照看上去還是很喪:“先讓他自己呆著。”
郭肖在一側露出了一抹譏笑。
鬱裏收拾好桌麵,戴上耳機從手表上找出京朔的地圖,然後去了普通食堂。
剛坐下不久,王金園就給他打來了電話:“今天第一天上課吧,感覺怎麽樣?”
鬱裏平時跟家裏人打電話的時候,除了打字之外,不方便的時候還會用摩斯碼,他在耳機上敲擊:“還·行。”
“沒人欺負你吧?”
“嗯。”
“那我就放心了,你長得這麽好欺負,我還在擔心你再遇到霸淩。”
“不·擔·心。”
“我知道你打架厲害啦,但畢竟是新學校嘛,我怕你受委屈。”
“不·會。”
江照是在前往口語食堂的時候被老師喊住的:“江照。”
他立刻把喪了吧唧的表情收起來,很好學生地看向廖芳菲。
“你今天就別去了,好好照顧一下新生。”廖芳菲道:“我看他一個人去了普通食堂,我不放心。”
江照:“……隻是吃個飯,不會有事吧。”
廖芳菲跟他招招手。
江照擺出很情願的樣子走過去,停在比自己還矮了很多的班主任麵前。
“其他人先走。”廖芳菲揮揮手把人打發了,道:“我看到他臉上有些傷,不知道是怎麽弄的,你是我們紅A的班長,我們班裏每個人你都得上心,這麽一個特殊情況的,你得多留意才行。”
“傷,有嗎?”
“你眼鏡是不是該換了?”
江照:“……謝老師提醒,我知道了。”
“嗯,去吧。”
這眼鏡是色盲眼鏡,主要是為了凸出色彩,但遇到一些比較淺淡顏色的確可能被過濾掉。
這邊,王金園還在跟鬱裏說話:“對了你進了哪個班?”
“紅·A。”
這兩個字符一出,王金園當場就在耳機裏叫了起來,鬱裏短暫摘了下來,還能聽到他的聲音:“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許去嗎!”
鬱裏沒吭聲。
他的確不會不重視王金園的話,當覺得江照多多少少有點奇怪之後,他是打算去普通班的。
但江照接著告訴他了關於A班的淘汰製。
一個人進去,勢必就有一個人出去,紅A隻留三十人。
他想到了推他的郭肖,便進了。
“我問你。”王金園驚恐道:“你見到那個人了沒?”
鬱裏:“誰。”
“你說誰啊,那死變態啊。”
江照從普通食堂找到他的時候,就看到那隻細白的手指在敲擊著耳機:“你·說·江,照。”
“就是他!他是不是老變態了?!有沒有欺負你?”
鬱裏想到他自打換位之後就喪了吧唧的臉,敲:“變·態·不·知·道·但·有·點·毛·病·是·真·的。”
江照腳步微停,然後很自然地走過去坐在他麵前,托腮道:“怎麽樣,我們食堂的飯還不錯吧?”
王金園警惕道:“誰跟你說話?”
鬱裏一時不確定江照懂不懂摩斯碼。
他頓了頓,才一邊看著江照,一邊敲:“無·聊·的·人。”
江照去看他的手指,鬱裏又是頓了一下,王金園已經道:“哪個啊?看得懂你在說什麽嗎?”
鬱裏觀察江照。正常來說,懂摩斯碼的人沒幾個,但京朔的人,尤其是江照這樣的,可不一定了。
後者還在看他的手指,道:“你在幹什麽?用暗號打電話?”
他居然不知道?
鬱裏麵色古怪,王金園已經鬆了口氣:“還好,這玩意兒平時用不太到,應該沒人專門去學。”
鬱裏有些不相信,他試探地再次敲擊:“江·照·大·變·態。”
大變態依舊和善:“我去打個飯,跟你一起吃。”
他起身,長腿邁過鬱裏身邊,王金園已經驚呼起來:“在你麵前的是江照?!”
“嗯。”鬱裏回:“他·好·像·看·不·懂。”
“保險起見你還是不要這樣說人家壞話了,就算他不懂,萬一給老師看到了呢,聽說京朔很嚴的,別再記你分。”
鬱裏不以為然:“我·覺·得,這·學·校·很·智·障。”
江照靠在打飯的窗口,若有所思地看著轉校生瘦弱的小背影。
……這啞巴看著乖乖巧巧,內裏倒還挺活潑。
低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