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裏這一閉眼, 就直接失去了意識。
因為清楚這次月考之後有兩天休息時間,潛意識裏完全放鬆了下來,他迷迷瞪瞪醒來的時候也沒有急著起身, 而是繼續閉著眼睛感受著剛剛隨他一起醒來的身體各處。
酸軟倦怠。
京朔的寢室隔音很好, 除非有人在隔壁拿著話筒嗨歌,正常的行動基本不會互相打擾。
鬱裏隻能聽到寢室裏空調機細微的嗡鳴聲。
還有, 手指上傳來的力道適中的捏力。
一隻手掌從他手腕處包裹, 攏緊下滑到指尖,之後以食中二指夾住他的手指,來回拉伸,再與他掌心相貼,輕輕將他的手指往後背方向去推,如此反複。
鬱裏扭臉來看, 發現給他按摩手關節的不是別人, 正是大班江照。
“醒了。”江照道:“你的手怎麽僵成這樣。”
鬱裏下意識活動了一下, 不止僵,而且很漲。
江照從床前的椅子上起身, 道:“既然醒了, 稍後拿熱毛巾敷一下, 我再給你揉揉,剛才沒敢用力,怕弄醒你。”
鬱裏撐起身子坐起來, 五指張開又合攏,再拿出自己另外一隻手對比, 這隻明顯鼓囊囊的。
鬱裏甩了兩下, 感覺整個胳膊都是漲的。
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江照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最近的刷題量太大了, 手指可能有些勞損,現在月考結束,這兩天就不要再用手了。”
鬱裏也猜測是這樣,他之前在小鎮上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課外活動時間很多,可是來到京朔之後,不是刷題就是刷題,這隻手幾乎沒有歇過。
江照端著水走了出來,把毛巾泡在裏麵,指尖來回捏著毛巾使其完全吃水。
那水顯然很燙,他的指尖進水兩次,就已經通紅。
鬱裏拿左手敲,“小·心。”
“沒事,也就五十多度。”江照捏出毛巾,將毛巾的大部分水分擰去,接觸到毛巾的掌心也變得通紅,與手背冷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來。”江照示意他伸手,道:“剛按上可能會燙,但不會持續太久,忍一忍。”
鬱裏乖乖伸手,熱乎乎的毛巾包住他的整隻手,也許是為了保溫,江照的雙手也一起包了上來。
通紅的指縫間溢出白色的熱氣。
鬱裏看的一會兒,目光轉向他的臉。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江照,但卻是目前為止最認真的一次。
從鬱裏的審美來講,江大班長的是很好看的,鼻子高眼睛大睫毛濃密而纖長,冷白的膚色上,那雙唇則生的有些豔,不笑的時候氣質有些冷冽,但笑起來的時候就很斯文和善。
他不是現在人口中高冷或者妖孽再或者溫和淡然這類標簽可以定義的人,他有很多層,有時候的冷漠不是真的冷漠,有時候的斯文不是真的斯文,有時候的和善也不是真的和善,但有時候,比如現在,體貼是真的體貼。
“好看嗎。”江照不抬眼地問,鬱裏也眼沒移地點了點頭。
江大班睫毛微動,唇畔揚起一角弧度:“要不要我換個姿勢給你看?”
一邊說,一邊把睫毛也掀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小同學的麵孔,午後的陽光從窗前漫入,把他的皮膚映得更白,嘴唇襯的更紅。
鬱裏呆呆地點頭。
江照無言片刻,鬆開他的手,把毛巾再泡了一次,道:“感覺好點了沒,還僵麽?”
溫熱移開,手指逐漸被冷空氣侵蝕,鬱裏下意識活動了一下,搖頭又點頭。
江照於是再給他焐了一次。
焐完又重新捏著他的手活動了幾次,道:“就這樣吧,晚上我去你家,給你帶點海鹽,你自己經常捂著,馬上要期末考了,手別出什麽問題。”
鬱裏聽話地點頭。
從寢室出去,大部分學生都已經考完,而很多提前交卷的早已離校回家。
快出校門的時候,廖芳菲忽然給江照打了電話,讓他帶著鬱裏去校長室一趟。
掛斷電話,瞿陽明道:“這兩個孩子最近經常在一起?”
“何止啊,江照走哪兒都牽著他。”廖芳菲笑道:“他這一年來可真是特別負責,很有一班之長的氣度。”
瞿陽明和齊鑫對視了一眼,齊鑫道:“去年他如果不是因為那次衝突被記了大過,京朔之星本該是他的。”
項衍道:“櫻櫻去年表現也不錯,如果不是她的話,那孩子估計……”
“孩子都是好孩子,江照也好,櫻櫻也好,我們校方都很重視,該給的都給了,她當時的臨場應變能力的確不錯,如果不是她,那孩子活不下來,但她今年的表現讓我覺得給她京朔之星就是一個錯誤。”
瞿陽明說罷,齊鑫便笑:“行了,哪個少年不輕狂。”
瞿陽明瞪了他一眼,接著對項衍道:“不管怎麽樣,接下來無論結果是什麽,你的學生你都有責任做好思想工作。”
項衍識趣地點頭。
白櫻櫻站在校長室的門口,手抬了又放下,直到樓梯轉角傳來動靜,她才回神敲了敲門。
鬱裏看到她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江照倒是一臉看透一切的樣子。
“進來。”瞿陽明開口,白櫻櫻抬步走進去,挨個喊人:“瞿校長,齊校長,項老師,廖老師。”
齊鑫慈祥道:“坐吧。”
白櫻櫻在椅子上坐下,江照和鬱裏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瞿陽明也笑了笑,道:“你們三個是約好一起來的?這麽整齊。”
鬱裏搖頭,江照道:“隻是門口碰到了,不知道校長找我們過來什麽事。”
“哎,別著急嘛,坐下,吃點水果。”
廖芳菲把切好的果盤推向他們,並分別給了三人一人一瓶營養快線。
鬱裏拿過叉子,朝嘴裏塞了一口哈密瓜。
幾個人紛紛朝他看了過來。
鬱裏:“?”
“沒事,你吃。”瞿陽明笑的更加溫和,道:“再等一等,教務處有幾個老師很快過來。”
齊鑫找了個話題:“月考的試卷已經交了,你們感覺怎麽樣。”
鬱裏沒法開口,隻是點了點頭,算是給自己的肯定。
白櫻櫻道:“我盡力了。”
江照道:“就那樣吧。”
“跟你們透露一個消息吧。”瞿陽明直起身子,道:“因為隻剩下一周就要期末考了,而期末考涉及到暑期國際高中數學奧林匹克聯賽的參賽名額的關係,考慮到鬱裏轉來我們學校的時間太短,我們在雙A結束之後,就請諸位老師對雙A前十進行了現場判卷,不出意外,最多再一個小時,你們的全科成績就要出來了。”
白櫻櫻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鬱裏拿叉子的手也微微一頓。
瞿陽明十分滿意自己的話術達到的效果,隨手擰開保溫杯抿了口枸杞茶。
齊鑫無奈地扶了一下眼鏡,道:“你們都不用太緊張,都盡力了就好。”
項衍和廖芳菲也紛紛安慰。
“這次出國的參賽名額,每個年級隻有兩個。”
鬱裏微微張大眼睛,白櫻櫻盡管是意料之中,可抓著裙子的手還是微微出了汗。
隻有江照還算泰然:“出國參賽的話,要集訓吧。”
瞿陽明瞪了他一眼,道:“集訓隻是為了讓你們學會和其他學生交流的語言,而這次期末考將決定去的名額。”
“計劃趕不上變化嘛。”江照笑道:“除非校長現在明確告知,集訓的名額也隻有兩個,我就信你參賽名額將在此次期末考中確定。”
瞿陽明:“……”
他板著臉放下了杯子,白櫻櫻看上去似乎鬆了口氣,鬱裏也重新往嘴裏塞了水果。
齊鑫撲哧笑了:“我說了吧,你把江照叫過來,根本唬不住人。”
廖芳菲和項衍都輕咳了一聲,盡量嚴肅。
瞿陽明不悅道:“你小子倒是把規則摸得很透。”
“我摸的不是規則,而是校長的思維。”餘光瞥到鬱裏去拿營養快線,江照隨手接過幫他擰開瓶蓋,道:“期末考試在即,校長應該希望看到我們三個更加激烈的鬥爭,因為你迫不及待想知道白A究竟會不會換班長,你希望在暑期之前把這件事確定下來。”
瞿陽明看了一眼白櫻櫻,再把眼珠轉向江照,道:“是又怎麽樣,既然兩個班級實力已經嚴重不平均,那麽期末考就是一個契機,免得到了高三還要浪費時間換班。”
項衍看了白櫻櫻一眼,後者吸了口氣,抬眼直視瞿陽明,道:“校長已經確定我必輸了嗎?”
“不確定。”瞿陽明道:“所以我決定如果你守得住這次期末考,到了高三就依然是白A的班長,之後不再變動。”
白櫻櫻瞳孔收縮。
鬱裏進步的速度的確太快,這幾乎可以說是校方在給她開後門,因為從目前的趨勢來看,期末考極有可能會是她勝算最大的一次考試,而再給鬱裏一些時間,就說不好了。
江照開口:“所以參賽名額依然還是未知的,至少要等集訓之後?”
瞿陽明不高興了:“你是不是覺得這次參賽名額肯定有你的一個?”
“不然呢?”
瞿陽明被問住了。
齊鑫又笑了一聲,道:“江照,你也不用這麽大敵意,我們隻是邀請你們來告知一下月考成績,沒有惡意。”
“可是我們三個的成績已經出來了不是嗎,為什麽不說呢。”
瞿陽明一頓,幾個老師互相對視了一眼,廖芳菲撂了筆,道:“根本詐不住他。”
不需要多說,白櫻櫻和鬱裏也瞬間明白過來。
如果月考成績沒有出來,那麽校長不會那麽確定就喊他們三個人來校長室,而且直接跳過月考的問溏淉篜裏詢來到了一周後的期末考上麵。
白櫻櫻道:“我們成績不光出來了,而且應該是特別提前拿出來判的卷,由此推斷,校長在監控裏看到了我們在教室裏的表現,不出意外,我們三個的交卷時間應該咬的很死,所以你才迫不及待想知道我們最終的成績。”
“校長把我們叫過來。”她笑了一下,道:“是因為鬱裏的表現讓你吃驚,我簡單猜測一下,我們不光時間咬的緊,連判卷出來的分數都咬的很死。”
“你想知道他身上還有多大潛力沒有發掘出來,所以故意拿參賽的噱頭引他跟我鬥,你很清楚期末的試卷不同於月考,他想要在期末的時候超過我需要付出很大代價。月考剛剛結束,他又經曆了一場物理競賽,你擔心他在這樣過度的考試之下,會放棄期末考的名次,無法看到更完美的表現,於是在江照否決你之後,不惜當著我的麵把白A班長的職位拿出來**,瞿校長,你還真不愧是京朔的索命鬼。”
齊鑫抬起了手,廖芳菲和項衍也紛紛鼓掌,門口傳來動靜,教務處的老師捧著卷子過來。
校長室裏,除了被看穿的瞿陽明黑著臉之外,其餘老師都是一臉讚賞。
教務室的牛主任道:“不愧是我們京朔的江神和白神,老師們沒有看錯你們。”
校長室會議桌前,陸續坐了幾位老師,齊鑫道:“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就來公布一下你們三個的成績吧。”
“鬱裏,全科成績1045分,用時兩小時十五分二十七秒。”
“江照,全科成績1045分,用時兩小時十五分三十秒。”
“白櫻櫻,全科成績1045分,用時兩小時十五分三十秒。”
“你們都是在作文上扣了五分,如果在別的學校,就是並列第一,所以我們校方實在是很難取舍,決定再給櫻櫻一次機會,這次期末考如果能夠守得住自己的擂台,高三無論成績如何,都不會再更改了。”
“我不同意。”江照開口,抬手摘下眼鏡,在黑白的世界凝望著這群人,像在凝望一群惡鬼:“你們給白櫻櫻機會的時候,考慮過鬱裏嗎?”
會議桌上齊齊一靜。
教務主任道:“我們也是想……”
“你們想在最短的時間看到他展現最大的天賦。”江照冷冷道:“鬱裏可以不在乎白班班長究竟花落誰家,但是沒有人願意輸。”
“當時項老師去找廖老師要求鬱裏參加物理競賽,故意消耗他的精力的時候,我沒有說什麽,因為當時的時間還有一個月,我相信鬱裏的能力,哪怕是在被惡意消耗的情況下依然可以碾壓她。”
那眼神像毒蛇一樣落在白櫻櫻身上,讓她渾身都微微戰栗了起來。
“可是現在。”那目光掃過在座的所有老師,瞿陽明都好像被什麽蟄了一下,道:“時間隻剩下一周了,而且他的手也因為刷題而過度勞損,今天睡覺的時候一直發漲,我不認為白櫻櫻值得他拚上一隻手的代價去戰勝。”
廖芳菲道:“江照……”
“既然廖老師說我是他的監護人。”江照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地道:“那麽從現在開始,除非他自願,我不允許任何人因為任何原因再把他當做鬥獸放在競技場上。”
“江照。”牛主任看了一眼瞿陽明的臉色,沉聲道:“你在挑釁校方的規則嗎。”
一陣動靜,鬱裏站了起來,麵容軟嫩晶瑩。
有老師在他擺弄手表的時候微微鬆了口氣。
江照這孩子太難管了,還是鬱裏乖……
鬱裏一邊舉起手表,一邊拉過江照的手。
眼前的一切重新被染上色彩。
“失·去·我·和·江·照·隻·會·是·校·方·的·損·失。”
“請·搞·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