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醫院接餘爸爸出院的時候,餘甘悄悄把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餘媽媽,並且強調了暫時不辦婚禮以及雙方父母不見麵,餘媽媽聽完後很不高興,但也隻能無奈地歎歎氣說:“隨你們吧!”

餘爸爸不再能走路了,話也說不利索,他坐在輪椅上臉色很不好,但是對此餘甘早有心理準備,她接下來麵對照顧的爸爸將是個壞脾氣不懂事的老小孩,她都明白。

餘爸爸費了很大勁才說明白一句話,那句話是“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活受罪!”餘甘安慰父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才住院了這麽一段時間,餘甘就收拾出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她心裏默默吐槽:“人真是到哪兒都能安個家。”

她忙上忙下辦完出院手續後,行星也和醫生聊完了出院後的保養。

就在他們大包小包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撞見了廖阿姨。

廖阿姨和餘甘的爸媽很親切地打招呼稱親家,餘甘卻在那一刻莫名感到了自己的可憐,這次住院住得父母都變蒼老了許多,他們顫顫巍巍,越發襯得廖阿姨意氣風發。

餘甘忍不住去想,變老究竟是一瞬間的還是不經意間的?會不會再過幾年,自己也如此……站在晴天裏,陽光越刺眼,越顯得人佝僂。

回家後,餘媽媽才發現餘甘和行星已經把家裏收拾好了,餘媽媽看似埋怨實則驚喜地說道:“等我回來弄就好了,你們該忙工作忙工作去,不用圍在這兒,你爸爸我一個人就能照顧好。”餘甘撇嘴回道:“不行,我們就賴在這兒了,我爸爸我為什麽不照顧?”

“你都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餘媽媽淡淡說著迂腐又頑固的老道理,時代再怎麽進步,也無法避免傳統思想的根深蒂固。你的女兒永遠都是你的女兒啊!即使她嫁人,她做了別人家的媳婦,她生子,她含飴弄孫,她也隻是因為歲月的洗禮多了一重又一重的身份,一份又一份的責任,可是她是你女兒、盡女兒應盡的義務與責任這件事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啊!

但是餘甘不覺得心涼,她料得到父母會說這種話,實際上,在老家這個小城,這句話、這種想法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有,妄圖改變是不現實的,所以她隻能坦然麵對,暗暗反抗。

餘甘想起爸爸之前也有過給她生個弟弟的想法,實際上,她曾經真的有過一個弟弟,隻是出生不久便夭折了,那時的餘甘隻有三歲,她對那段故事的回憶隻有弟弟出生後全家人對她的放任不管,與弟弟夭折後媽媽哭了半年不願出門的悲痛。

她並不覺得弟弟不好,甚至在弟弟出生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可以在家門口肆無忌憚地玩,不用擔心天快要黑了或衣服弄髒了被媽媽責備淘氣,也不用再按時吃飯喝粥零食要定量,她把媽媽不讓她亂吃的果凍當午飯,在沙堆裏打滾兒,回到家隨心所欲地看動畫片,沒有人再會問她是否吃飽睡好穿暖,她也能盡情玩自己想玩的,隻是這短暫的自由隻維持不到十五天就徹底結束了。

然後就是在父母無盡的爭吵撕鬧與那句“我這輩子就是沒兒子的命”中,餘甘才能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曾經有個弟弟的事情。

餘甘在網上曾經看過一個討論,大概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你父母的小孩,他們還會愛你嗎?他們對你的父愛母愛究竟是為人父母的責任與血緣關係的親疏更多一些?還是真的愛你這個孩子?”究其意思,無非是即使你成為不了你父母期待的理想小孩,但是他們也會因為責任與血緣繼續愛你,但是他們對你的愛也僅僅是因為你是他們孕育的結晶,而不是愛你這個人。

這其實是個不能深究的問題,餘甘反思過,她覺得她都沒那麽愛自己這個人,何況別人呢?不能以身作則,就不要要求太多。

餘甘不愛做比較,但是如果問她父母更愛她還是已經逝去的弟弟,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弟弟,後麵不能說出口的為什麽大概也是父母更愛弟弟的性別吧。

此刻,餘甘很希望弟弟要是還在就好了,爸爸媽媽也不會這樣意興闌珊,她也不會因為性別而感到莫名挫敗。

把餘爸爸餘媽媽安頓好,行星接了一個電話便出門了。

回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袋子,裏麵是一對杯子。

行星告訴她:“朋友剛剛急匆匆叫我出去給咱們送的新婚禮物。”

餘甘淡淡地應了一聲:“嗯,謝謝你朋友。”

她沒有問這個朋友是誰,因為行星接電話的時候她偷瞟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麵的名字是“魏昕”。

杯子餘甘直接給收到了家裏放閑置的庫房裏,甚至為了不輕易看到,她把這對杯子放在了最裏麵的櫃子最下角。

她不是忍氣吞聲,隻是覺得沒必要,沒必要為了這種明晃晃的引戰而上了別人的勾。

她大度嗎?未必,心裏介意得要死,恨不得砸了自己老公的手機,恨不得去離婚,可是父母這樣的境況,家庭這樣的氛圍,她不想多惹一絲絲煩惱。

她在想行星是否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希望他知道,又不希望他知道。

她無法想象最愛的人在明知會傷害她的時候傷害她,更無法想象最愛的人傻到不知道她的心思和難過。

窗外的天陰了下來,她去廚房和行星一起準備晚飯。

餘甘不會做飯,於是隻能坐在一旁擇菜。

明明是新婚,明明是相愛的兩人,此刻卻靜默無言。

“你這段時間不用去花店嗎?”餘甘開口決定打破這奇怪的氣氛。

“我一般不會去的,姐姐不喜歡任何人插手她花店的事情,她要親力親為。”行星邊切茄子邊回答,沒有任何異常。

“那這段時間麻煩你白天照顧我爸媽好嗎?我明天回畫室上課,劉老師這段時間幫我頂了太多課了,她年紀大了,我怕累出什麽事兒來。”餘甘還是改不了找別人幫忙時怯怯的聲音。

“這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爸媽不就是我爸媽嘛,理所應當啊!而且,為什麽要跟自己老公說麻煩了,你是還沒有把我當一家人嗎?”行星本來還嘻嘻哈哈,結果越說越生氣,氣得把菜刀都扔下了。

“我怕占你便宜,咱們結婚就是我在占你便宜啊!我怕你覺得我在占你便宜……”餘甘的氣一下就上來了,但是說到最後又弱了下來。

“如果我覺得你跟我結婚是在占我便宜,那你想想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我又不是傻子,跟你結婚……夫妻之間是沒有占便宜的一方的,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咱們能不能以後不要再把我當外人了?”行星說到最後是無奈的表情和語氣,他不懂為什麽別人老婆吵著讓自己老公買包買房子都能理直氣壯地撒潑打滾非要不可,到了自己老婆這兒,連一起照顧父母她都覺得會虧欠他。

餘甘點了點頭,沒有說出口的是“我覺得我是個累贅,沒有人要的累贅。”

她的丈夫真的在盡一個丈夫的責任,也真的不懂她。

或許,行星說的是對的。婚姻關係在某種角度上說就是契約關係,而契約的簽訂應該是以公平平等為前提的,誰也不傻。

隻是她在心理上是依賴他的,這一點永遠無法平等自由獨立。

餘甘想起23歲時的自己,那時她無依無靠漂在北京,和合租的室友鬧翻後,一個人拉著兩個大箱子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頭,路癡的她甚至想去火車站買張回家的票好了,家裏隨時等待她回去,室友也打來道歉電話希望她回去。可是她哪兒也沒回去,帶著要自由要獨立要堅不可摧的一腔孤勇走了下去。

現在到底是她變得柔和了?還是學會向現實低頭了?亦或是如網絡段子所說的那樣,她的棱角被磨平了?

總之,現在的她無法與生活的沼澤地作鬥爭。從小電視劇裏就告訴了我們,陷進沼澤地不要掙紮,你越掙紮,越想奮力向上,就會陷得越深,甚至把你淹沒。所以現在的餘甘就像又不小心掉進了生活的沼澤地,這次她也掙紮了,但是最後還是決定拉著行星遞給她的棍子爬上來。滿身泥濘總比上不了岸要好吧?

晚飯的時候,餘爸爸不知為何突然鬧脾氣,餘媽媽喂他吃飯,卻被他用身體撞開摔了碗,他鬧絕食,嘴裏含糊不清念念有詞的是“他不想拖累大家,想要死”之類的話。

餘媽媽收拾碎碗的時候不小心割破了手,坐在地上開始哭,嘴裏說的是:“我這是做了什麽孽?”

餘甘一臉淡定地收拾了地上的殘局,把媽媽扶到客廳休息,行星小心翼翼地重新添了飯送到餘爸爸床前,也不知道到底是說了什麽,餘爸爸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餘甘想大概是禮貌吧,對家裏人可以全然不顧臉麵,對外人卻必須第一要注意的就是臉麵。

等把兩位老人都伺候完休息後,兩人才勉強吃了些殘羹剩飯,收拾了這個殘局,回屋休息。

餘甘坐在梳妝台前一邊塗眼霜,一邊偷瞟躺在**玩遊戲的行星,待他一局打完後,餘甘才開了口。

“老公,你剛才沒被我爸媽嚇到吧?”餘甘小心翼翼又故作閑聊地問道。

“沒,今天醫生跟我說了,病人剛開始是有可能有這種心理狀態的,沒事兒哈,我覺得爸媽也不容易,他們肯定委屈啊!發泄出來就好了。”行星關掉遊戲認真安慰老婆。

餘甘塗完了眼霜,上床坐在他對麵看著他。

“可能有一部分病情的原因吧,但是他們這些年來也一直這樣吵鬧,你會習慣嗎?”餘甘說得似乎很平靜,但是又隱藏著忐忑。

“哎,夫妻生活,哪有鍋碗不碰瓢盆、牙齒不打舌頭的,你看爸媽吵了這麽多年都沒吵散,咱們還能不習慣嗎?”行星的回答很懂事,也很奇怪,為什麽要習慣吵鬧不斷的夫妻,餘甘不明白,她不希望生活是八點檔的家庭肥皂劇,吵吵鬧鬧幾千集,最後所有人團團圓圓高高興興地吃團圓飯,預示過往不咎,未來可期。

她恐懼婚姻,很大程度就是不想要這樣的婚姻,她不想要“美滿家庭是一襲華麗的袍子,裏麵爬滿了虱子”。

盡力避免家庭生活的不同意見與反駁,會不會就不會出現鍋碗碰瓢盆、牙齒打舌頭的狀況?餘甘不知道,但是不想再駁行星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