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樂場,餘甘還因為剛才的求婚有點發懵。他們重逢還沒有24小時,就已經從戀愛談到了婚姻,這一切進展得有點快,可是又順其自然理所應當。
在摩天輪旁邊,他們遇見了當年的班主任周老師,已經退休的她帶著孫子玩。雖然很久不見,但是餘甘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那一瞬間,餘甘的潛意識是害怕,她差點要鬆開行星的手,扭頭逃走。
行星拉著她上前打招呼,周老師看著曾經不起眼的兩個學生現如今幸福的模樣,很欣慰:“那個時候我還拆散過你們倆,現在看真是郎才女貌。”
行星客氣又恭敬:“那時候您是為了我們好。”
寒暄幾句送走周老師後,他們坐在摩天輪裏看著彼此,此刻的幸福真的不真實。
“你跟周老師做過同事嗎?”餘甘開始沒話找話。
“我入職第一年,是她退休前一年。當時她還問我你在哪,我說早就分手了。”行星開始講述那個餘甘不知道的周老師的另一麵。
周老師在行星複讀和工作第一年對他幫助很多,他們之間是有師生情的,所以逢年過節行星都會拜訪周老師。
餘甘暗暗後悔答應他的求婚,她不想逢年過節拜訪一個她討厭的老師,即使這個老師對她其實很好,她也很害怕。
這就好比讓怕黑的人生活在黑暗裏一樣。不用傷害她,光嚇唬就會讓她留下心理陰影。
行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周老師很好的,別擔心。”
餘甘頓時覺得自己很小家子氣。
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時候,行星吻了她,輕輕地一下,足以讓她心安。
彼時的她還是嘰嘰喳喳的咶噪少女,一臉天真地跟他說:“我們去坐摩天輪吧,據說在最高點擁吻的情侶永遠都不會分手。”
17歲沒給她的安心,27歲才彌補。
他不知道她曾經的男朋友們都給過她了,她也早不相信這種“據說”。
此時的她,不再會說“永遠”了。永遠太遠,我們隻看朝夕。
現在這世上有“初戀情結”的男男女女不少,人心裏有個白月光,生活也有了念想。所以他們是幸運兒,兜兜轉轉終成眷屬,但也失去了想念的美好。
遊樂場真的很沒意思,除了彌補當年兩人沒能一起來的諾言,真的不適合兩個成年人久待。於是他們便準備回家。
行星直接把車開到了他家,他一個人獨居的家。
屋子裏很幹淨,簡直可以說是一塵不染,餘甘看著問道:“你姐還幫你收拾家呢?”
行星笑了:“是我愛幹淨,我姐哪有時間啊!”
兩人坐在沙發上說說笑笑地看了一部電影,是他們很早以前就看過的《側耳傾聽》,裏麵有一句很經典的台詞是“因為你,我願意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不想成為你的包袱,因此發奮努力,隻是為了想要證明我足以與你相配。”行星對此觀點深表讚同,餘甘不以為然。
看完電影後,行星起身去拿了一個東西給她,是他攢了這些年錢的銀行卡。
“哥哥,你能不能浪漫點?”餘甘看著他逗趣道:“你要是敢告訴我密碼,我就能把卡裏的錢全花完。”
“我知道,你持不了家的,這些年你也沒攢下什麽積蓄。所以告訴你我有錢,咱們家以後不會像你以前那樣月光的。你放心,咱家有底。”他說得理直氣壯,已然一副當家作主的樣子。
“你這些年都不給女朋友花錢啊?”餘甘的腦回路顯然不一樣,有錢有底對她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不給她花錢。
“我畢業後就沒交過女朋友了,一直給你攢錢呢!”行星有些頭疼,這姑娘怎麽還是一沾錢就腦袋短路呢?
“你怎麽確定我就會回來跟你結婚呢?”迷糊起來的她開始不依不饒,絲毫不知道節製是美德。
“我篤定!”他急了。
“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孤獨終老。你以前老說男人壽命比女人短,我估計我要是孤獨終老,你也會是個單身的孤老太太,就你花錢大手大腳那樣,估計養老院的錢是攢不出來了,到時候我就把我的遺產給了你,你也能安享晚年。”行星這個人真的很不會說話,他這話的意思在餘甘聽來就是“除了我,還有誰能收你呢?”
“去你的安享晚年,咱們就不能坐著搖椅慢慢變老嗎?”餘甘又氣又笑,他好像從來也沒對她說過風花雪月的浪漫話。
吃過晚飯後,行星送她回家。其實他們兩家離得並不遠,步行半個小時就到了,但是在這分開的十年裏,他們從未偶遇過。那時候餘甘每年回家都會窩在家裏鮮少出門,她怕遇見不想遇見的,更怕看見不想看見的。
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人結婚生子幸福美滿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她做不到大氣的祝福。
所以盡可能逃避。
餘甘回家後,猶豫怎麽跟爸媽開口說結婚的事比較好。
其實她的第一想法是直接偷了戶口本去結婚,然後把結婚證給爸媽一看,無需多言,直接看結果。但是考慮到爸媽有高血壓以及老年人的心髒承受能力不好,本著孝順的傳統美德,她隻能把這個想法扼殺在腦海裏。
於是她開始陪著爸媽看八點檔的連續劇,內心排練著怎麽自然而然的說出這件事。
終於到了廣告時間,她抓住機會故作平常的說道:“爸、媽,我有件喜事要跟你們商量。”
“喜事?”餘爸爸餘媽媽異口同聲,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喜事無非就是女兒結婚和抱外孫,除非這兩件事的順序弄錯了,或是白得了外孫,不然對他們而言,喜事隻分大小,但終歸是喜。
“我打算結婚了。”餘甘盡量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就像告訴他們白菜便宜了一樣平靜。
“是和你那個高中男朋友嗎?”餘媽媽緊抓關鍵點。
餘甘點頭,把今天求婚的事告訴了爸媽。
“怎麽連個求婚戒指也沒有呢?”餘媽媽看著餘甘光光的手指問道,女兒隻要願意嫁,她是不會不同意的,隻是連求婚戒指也沒有,她怕女兒嫁的委屈。
“突然求的婚,一時沒準備。”餘甘訕訕地為行星解釋,其實她心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連個求婚戒指都沒有。
是窮嗎?是摳嗎?還是她根本就不用求婚戒指也能娶回家?
她頓時一肚子火,洗洗去睡了。
剛躺在**,行星的微信就來了:“叔叔阿姨同意嗎?”
“不同意!”餘甘用謊話和感歎號表達了自己的憤怒。
其實她真的很想問一問,為什麽自己的求婚沒有鮮花和戒指,也不是精心準備好的驚喜。她不是個儀式感很強的人,如果行星說不辦婚禮,她也不會有半句反對,但是此刻她莫名覺得委屈。
失而複得是人生的幸運,卻也更加令人惶恐不安。有一句話叫做“會惶恐不安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可是被認真對待、精心準備的儀式感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安全感。
現在的她是不敢作的,不是怕失而複得再失去,而是對現在的感情太珍惜。太珍惜總會不自覺變卑微。
第二天去上課的餘甘頂著黑眼圈給學生檢查速寫作業,行蘊蘊的畫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小朋友用一臉的膽戰心驚來等待她的評閱意見。
有時候就是這樣,人越想做成一件事,就會越艱難,最會變成一個遙不可及的執念。
沒天賦是一回事,不開竅是另一回事,努力和積累足以讓一個人開竅,怕的是一根筋。
餘甘在行蘊蘊的十張速寫上都花了叉,一張不合格便要再補十張,一百張速寫對行蘊蘊來說就像欠了巨額高利貸一樣讓她喘不過氣。
“去看《伯裏曼》,你連人體結構都沒有搞清楚,怎麽可能畫對!”餘甘語重心長地把行蘊蘊拉到一邊教育。
他們畫室強調“量變引起質變”,所以學生們速寫一張接一張地畫,團購的《伯裏曼人體結構繪畫教學》成了擺設。
餘甘很討厭不帶腦子的刻苦,也從不覺得應試教育下的藝術聯考全憑天賦,藝術家才講天賦,他們這些把藝術訓練當成生存手段的人,更需要帶腦子的小聰明。
畢竟這個畫室培養的不是畫家,是渴望考上大學的高三學生。
“那我不用畫一百張了嗎?”行蘊蘊弱弱地問。
“畫!除了那一百張,《伯裏曼》裏麵的人體結構也都臨摹一遍。”
人一旦特別關注一個問題,就會容易死腦筋,餘甘對死腦筋的行蘊蘊隻能給予重壓。
“記得不要占用別的上課時間,素描、水彩,該練習的都不能拉下!”
末了,她連一絲鬆口氣的機會都不給小朋友留。
此時的小朋友就像彼時的她一樣充滿委屈,原來曆史真的在不斷重演。
餘甘初學畫畫時,最討厭的就是速寫,她也受過這樣一百張的懲罰。
那年初秋,下了一場雨後整個世界都變得陰沉沉,她的世界被一百張的速寫打蒙了。上完課回宿舍後簡單洗簌就開始補速寫。待到十一點,室友都要休息了。
那時的宿舍條件很不好,她們住的是上下鋪,所以根本沒有書桌。怕影響室友休息,她蒙著被子,靠著一個小台燈挑燈夜戰。那天晚上,她哭著給行星打電話說畫不下去了,而電話那頭的回複隻有一句:“你要是畫不好我們就分手吧。”
她一邊畫一邊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因為眼淚會花了視線,她的眼睛不能花,不然怎麽畫。她總要被逼到絕境才能學會反擊。
第二天的中午,行星給她發短信詢問是否畫完,她賭氣當沒看見。在其他同學都出去吃午飯的時間,一個人去了相對安靜的小自習室繼續補作業。
教室並不是完全隔音的,時不時傳來外麵同學老師吃飯聊天的聲音,她一個人坐在空****的第一排平靜地畫畫。
那一刻,她才懂得什麽叫孤寂感,不是世界鴉雀無聲,而是所有的聲音都是背景音。
她是找不到和聲的低鳴音。
想到這些,餘甘給行星發微信:“昨天騙你的,我爸媽同意了。”
一秒,兩秒,三秒……
放暑假的高中體育老師也有忙的時候,餘甘習慣性地給他找理由,成年人的世界很忙的。
“談戀愛這些年誰可叫我想念
而隻有你可和我談昨天
經得起這世界考驗
還欣賞彼此那弱點”
……
畫室的藍牙音響裏這幾天都在放張國榮的老歌,餘甘不知道是哪位零零後的小朋友這麽有品位,但是此刻正在播放的《這麽多年》讓她由衷感謝這位不知名的小朋友,謝謝這首歌讓她的自我寬慰看上去不顯得太矯情。
她愛他不堪一擊的驕傲,他愛她孤注一擲的軟弱。
手機收到一條新微信,餘甘劃開一看,行星給她回複:“我猜到啦,一大早就來給阿姨請安了,現在在陪叔叔下棋,幾點下課,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