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仿佛還清楚地發生在昨天,眼前陸舜華咬著帕子眼淚汪汪送他出征的畫麵還曆曆在目,可是江淮知道,她早不在了。

她死了,死無全屍,衣物算作她,一抔黃土埋了一生。

疾風刮過,葉子簌簌作響。

江淮站直了身體,最後看一眼墓碑,沉聲道:“六六,生辰快樂。”

墓碑冰冰冷冷的,不似姑娘的笑臉。

戀人作了古,舊事作了土,

江淮苦笑,負手搖頭。風停葉落,天地間寂靜得似乎隻剩下江淮一個人。

江淮如今二十八歲。

江淮真慘,答應過她長命百歲,離百歲竟然還有整整七十多年。

七十多年漫長無望的餘生啊,好像永遠過不完。

“總會過完的。”江淮低聲喃喃:“你要等我。”

淡紅色的光芒灑落,給江淮鍍了一層明暉,朝服套在身上有些大了,襯得江淮身姿更加挺拔也更加落寞,他往來時的路大步走了一段,身影很快消失在白鷺山的墳前。

那座墳安靜地立在那兒,微風吹得小草向一邊倒去,如同八年來每次見到的那樣,日複一日,經年不變。

江淮下山後沒有立即回將軍府,拐了個彎兒去山下不遠處的如意鋪。

上京的人大多都認識江淮,就算不認識他也認得他那身朝服,看他的眼神探究又好奇,三分敬畏七分佩服,沿街賣花兒的小姑娘見了他,紅著臉用帕子遮了口鼻偷偷地笑。

這些江淮統統視而不見,買了份如意糕,付錢後拎在手上往回走。

如意糕泛著香甜的氣味,粉粉糯糯的煞是好看,是上京裏有名的吃食,姑娘家都很喜愛。

江淮冷著臉,麵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提著糕點都像提著佩劍。偏偏就是這副不近人情,冷到了骨子裏的模樣更加奪人心魂。

沒見過宸音郡主的人心頭都會嘀咕,想那個姑娘到底是個怎樣的天仙似的人物,才能讓眼前這百煉鋼都化成繞指柔。

真是好奇極了,冷漠戾氣的將軍柔情萬千時,是否也和天下普通男子一樣,眉眼間也漾著比平安河還溫柔的春水。

如意鋪離將軍府有些距離,江淮走到半路,途經一家客棧時遇著了點事。

也不是大事,這家客棧的老板娘叫王二娘,是個潑辣美人,經商手段很高明,但為人脾氣不是很好,江淮路過的時候,正好聽到她扯著嗓子講話。

“哎呀,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潑水的!”

“這兒人少,我根本沒看清,真是對不住!要不我給你擦擦?”

江淮側目,發現王二娘說話的對象是一個背對著長街的女人,那個女人一身黑色鬥篷從頭包到腳,臉上還蒙著塊紗,王二娘對她說話說個不停,她隻是搖頭。

江淮看了穿鬥篷的女人兩眼,心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奇怪的感覺,心頭仿佛被針刺了般痛了一下,讓他險些彎下腰來,他品味著那絲異樣,但仔細想想又捕捉不出什麽名堂,隻覺得莫名其妙。

手裏的如意糕還散發香氣,提醒江淮今天是什麽日子。他要趕回去將它送給自己的妻子,而不是在這裏看兩個女人說話,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江淮轉身往前走,因為心裏有事腳步很急,王二娘還在後麵喊著什麽,聲音尖細,道歉的話聽起來和罵人似的。

大概真的是受不了王二娘的嗓音,穿鬥篷的姑娘皺起秀氣的眉,輕聲說了句:“沒事。”

那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到江淮耳中,他聽見了,卻沒放在心上。

江淮想著的、念著的,還是要將手裏的如意糕送去江家祠堂。

身後,穿鬥篷的姑娘還在和王二娘說著話,距離太遠,聲音也就沒再傳到江淮耳裏。

王二娘覺得自己今天很倒黴。

她真不是故意的,今早她難得想偷個懶,喝令自己的死鬼丈夫起來開門,自己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剛端著水走出門,人還沒清醒過來,眯著眼伸手將手裏水盆一傾,一盆洗臉水嘩啦啦地潑出去。

水在地上濺起珠子,大珠小珠落到姑娘的腳邊。

王二娘被嚇了一跳,她瞄一眼,是個披著黑色鬥篷的姑娘,臉蛋兒蒙了張白紗,看不著麵目。

奇奇怪怪的。

心裏這麽想著,可她臉上不能表現出來,王二娘端出一張迎客的笑臉,抱著盆子湊上前去一通道歉,又問:“姑娘來住店?”

鬥篷姑娘搖搖頭,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抬頭瞧著“吉祥客棧”的匾額,輕聲說:“這兒以前不是回春堂嗎?”

“回春堂?那個老郎中開的藥館?”王二娘皺著眉頭:“唉!早沒了呀,這都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

“什麽時候沒的?”

王二娘回想了下,說道:“約莫五六年前吧。”

“怎麽沒的?”

王二娘看出這姑娘不像是來住店的,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那姓張的老郎中死了,回春堂這塊地被他的賭鬼兒子便宜賣給我,就這麽沒的。”

鬥篷姑娘沒再問了。

王二娘懶得理她,餘光看了她幾眼,她還是抬著頭動也不動。

王二娘啐了口,心裏罵了一句莫名其妙,轉身進了客棧。

轉身前鬥篷姑娘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淡淡的微光落下,偏就半點沒沾到她身上,她一身黑衣靜靜地立在無人的長街上,乍看之下竟有些森森冷意,像個從墳裏爬出來的鬼。

鬥篷姑娘攏了攏身上的鬥篷,默默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條路王二娘認得,似乎是恭謙王舊府的方向。

這個姑娘,真的好奇怪。

日照西斜,走了不知多久,鬥篷姑娘終於走到了恭謙王府門口。

王府門口很冷清,莫說管家,就是平時氣派威嚴的大門竟都生了鏽,那兩座石獅子磨得眼睛都快平了。

鬥篷姑娘在門口站了會兒,拉過一個路過的小孩子,問他:“恭謙王府裏怎麽沒人?”

小孩子一身衣裳精細非常,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公子。小公子戒備又奇怪地看著麵前這個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往後退了兩步,才說:“什麽恭謙王府呀?這裏頭不住人的。”

“怎麽會不住人,祖奶……老夫人不是一直在嗎?”

“什麽老夫人?我不知道。我隻曉得這兒從來沒住過人。”

“你今年幾歲?”

“七歲。”

鬥篷姑娘聽完,彎下腰,與小孩子的視線齊平,說:“你從什麽時候知道這裏不住人了?”

小孩子回想了一下,掰著手指頭說:“我不知道,反正我從沒見過這裏頭有人。阿娘說了,這裏麵的人都沒了,讓我不要進去玩。”

說著說著,他突然縮了縮脖子,吐著舌頭補充道:“阿娘還說,可不能進到裏麵去,要是進去了,會被大將軍抓到牢裏狠狠打屁股,打起來很疼的。”

鬥篷姑娘的臉色白下去,小孩子的聲音傳到她耳中,分明聽得一清二楚,但又似模糊了,被風一吹,輕易散作沙。

鬥篷姑娘澀聲問:“都沒了?”

小孩子點點頭。

“那,葬在哪裏?”

小孩子撓了撓後腦:“什麽是葬啊?”

鬥篷姑娘靜了一會兒,站起來,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說完越過小孩子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停下,轉身回到小孩子的身前,躬身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謝謝你。”

“姐姐,不用謝。”

鬥篷姑娘怔了怔,而後拍了孩子的肩膀一下:“不要叫姐姐,叫姨。”

小孩子看著她的臉,歪了歪頭。

“姨比你大二十歲,可以做你阿娘了。”

小孩子脆生生地應道:“姐姐,你騙人。”

鬥篷姑娘搖搖頭,臉上的表情仿佛想笑,仔細一看又像要哭出來似的。

她抬起手,瘦枯的手掌緩緩捂住白紗下的臉頰,半晌沒說話,隻欠了欠身,轉身走向來時的方向。

“姐姐,你不進去嗎?”

鬥篷姑娘回頭:“你不是說,進去的話就要被大將軍抓到牢裏?”

小孩子臉色一窘,支支吾吾地說:“可是你不是想找裏麵的人嗎?”

鬥篷姑娘搖搖頭:“不找了,找不到了。”

小孩子追了兩步上來:“姐姐,雖然我阿娘經常說江將軍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我聽人講過,說他是個好人。你如果想找人不如去問問江將軍吧,說不定他會幫你。”

鬥篷姑娘聞言,身形倏地一僵,不可置信地偏過頭,聲音輕顫著道:“你說的江將軍,是誰?”

“江淮江將軍呀。”

恭謙王舊府前的老樹落下枯葉,鬥篷姑娘眼中僅有的零星笑意都沉到底。

她抬頭看向不遠處幹枯的樹木,那裏的枝椏光禿禿的,隻餘幾片葉子,風一吹打了幾個轉搖搖晃晃地落到地上。

小孩子脆生生問道:“姐姐,你認識江淮江將軍嗎?”

鬥篷姑娘盯著那棵老樹,就像盯著自己的仇人一樣。

認識江淮江將軍嗎?

認識。

怎麽可能不認識?

江淮。

她看著那棵樹,就在那裏,很多年前也曾站著一個負劍少年,長身玉立,神采飛揚,年輕稚嫩的臉龐滿是熱血。

江淮說:“六六,大丈夫為國為民,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我要這千秋史冊裏也有我的姓名,也有我江淮的一筆。”

彼時年少,意氣風發,想的是縱橫捭闔,要的是揚名立萬。

卻不知,一將功成萬骨枯。

八年了。

整整八年,這裏居然換了個人間。

小孩子看鬥篷姑娘又不講話,心裏直犯起嘀咕,想到阿娘和自己講的不認識的人肯定是壞人,他犯了怵,趁她沒看自己,悄悄往後挪著。

萬幸鬥篷姑娘隻是看著那棵樹,根本沒注意他。

小孩子覺得奇怪,那棵光禿禿的樹有什麽好看的,他和自己的玩伴都不喜歡去那裏玩,她在看什麽?

他伸長脖子也往前看過去,什麽也沒看出來,癟了癟嘴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就在此時不知從哪兒來了一陣風,吹得地上落葉狂飛,沙子迷了眼睛,他低呼一聲,伸手用力揉了揉。

揉著揉著,突然揉不動了。

他看到風吹起了鬥篷姑娘的鬥篷,露出了她藏在鬥篷下的身體。

她很瘦,腰肢細得仿佛能被風吹折,小小一個的,看起來不像二十七歲,像十七歲。

但與這極瘦的身形相悖的卻是她的臉,蒙麵的厚重白紗被自下吹拂而起,小孩子看到鬥篷姑娘的臉頰——半邊臉是完好的,另外半邊臉橫七豎八地布滿了青色泛紅的血痕!

簡直、簡直就像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

小孩子嚇了一跳,伸手捂著心口,眼睛向上翻,手腳一陣抽搐。

小孩子用力呼吸了好幾回才勉強從喉頭發出了顫抖的聲音,淒厲的叫聲劃破寂靜長空:

“鬼啊————”

小孩子驚慌的喊叫驚得鬥篷姑娘清醒過來,她幾乎是驚慌的轉身,慌忙捂住自己的臉,不知所措地靠近這個孩子。

小孩子一步步後退,看她的眼神滿是驚懼。

“別、別過來!你走開,走開!”

鬥篷姑娘出聲:“別怕,我……”

小孩子的手腳都在顫抖,淚水從眼眶裏落下,絲綢衣衫染出深色的水漬:“鬼啊,有鬼!阿娘,救我!救我!”

鬥篷姑娘不動了,她明白過來,他害怕的是自己,隻要她不過去,他就不會哭。

她平靜地看著他,聲音放緩:“別怕,我不過去。”

小孩子依然在發抖,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對上鬥篷姑娘黑色幽深的瞳仁,隻覺得下一刻她就要變出原本的樣子來吸幹自己精魂。

他怕極了,想都沒想就往後跑去,剛跑兩步就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他聞著鼻尖的味道確定來人,登時有了底氣,“哇”的一下放聲大哭起來,埋在來人的肩頭抽泣道:“娘,有鬼!有鬼!好可怕,韞之好害怕!”

來人是個美少婦,衣著華貴,一看就是官家夫人。

她一把抱住懷裏的趙韞之,將他扣到肩頭安慰。一抬頭,看到不遠處轉身背對自己的女人,心裏存疑,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幹什麽裝神弄鬼嚇唬我兒子!”

鬥篷姑娘不說話,低下頭肩膀一顫一顫的,身量越發顯得卑微。

趙夫人脾氣大,幾步走上前去就要扳她肩膀。一手摁上鬥篷姑娘的左肩,掌下立時摸到根根分明的骨頭,這姑娘瘦得驚人。

“問你話呢!在恭謙王府門口裝神弄鬼,我看你是……”

鬥篷姑娘突然伸手。

一隻細白的左手搭在趙夫人的手掌上,手掌冰涼。

趙夫人被凍得打了個激靈。

初春時節,竟然還有人的手比冰雪還冷。

“阿紫。”

一道低柔的女聲,輕輕地傳入趙夫人的耳中,帶著上京未消除的寒意和八載的舊時光。

趙夫人一怔,險些抱不住懷裏的趙韞之。

鬥篷姑娘回過頭,趙韞之一瞥,立刻將頭埋到趙夫人懷裏。

可趙夫人不敢轉頭。

她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

明明、明明會用這個聲音喚她的人,八年前已經死了。

八年前趙夫人還不叫趙夫人,她還是個芳齡少女,閨名葉魏紫。

葉魏紫屏著呼吸,一隻手抓著鬥篷姑娘肩膀,順著她的力道慢慢將她轉了個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鬥篷姑娘轉過身,掀去自己頭上鬥篷的帽子,露出滿頭的青絲,再反手摸到自己腦袋後麵的細繩,勾住解開,厚重的麵紗掉落下來,露出能把人嚇哭的一張臉。

鬥篷姑娘微微頷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早春的風裹著葉子拂過,她在呼嘯冷風裏撫上自己的右臉,眼中不悲不喜。

“阿紫。”

葉魏紫狠狠地抱緊趙韞之,手指掐到他的皮肉裏,痛得他哇哇大叫,她卻渾然不覺。

葉魏紫盯著麵前的女人,眼裏的情緒猶如排山倒海般滾滾而來,同舊時的回憶一道拐過山路水路,從八年前翻湧至此刻,是柳暗花明,也是恍然如夢。

葉魏紫大眼睛,身體顫抖著,話尚未說出口,淚水先滾落下來。

“你,沒死?”

別院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所有仆從都被命令退到假山池子後。

趙韞之被看護婆子抱走,葉魏紫打開別院的房門,將人迎了進去。

葉魏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僵硬的手指卻將葉魏紫的心緒暴露無遺,指尖顫抖得不像話,幾度關不上門栓。

葉魏紫能感覺後頭的女人身上正散發著森森寒意,有一種不屬於活人的肅殺之意正圍繞著自己。

葉魏紫深吸口氣,緩緩轉身,走到桌邊坐下,神思恍惚間,葉魏紫端起桌上的水想要飲下,想要平複紛亂的思緒。

“杯子裏沒水。”

葉魏紫一頓,訥訥地放下茶杯。

葉魏紫搓了搓手指,終於鼓起勁抬頭,一雙眼用力地盯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女人,盯著她無波無瀾的眼眸。

麵前的人褪下了外頭披著的鬥篷,露出一副瘦骨嶙峋的身軀,腰身和袖口都用細帶束緊,尤其是腰肢,看起來勒得過於用力了些,仿佛再緊幾分就能把人給攔腰折斷似的。

右邊的臉頰上,從眼下到脖子布滿了青紅色的細痕,似要滲血,張牙舞爪。

“你……”葉魏紫開口,嗓音幹澀:“六六。”

陸舜華也露出笑容:“阿紫。”

“你沒死。”葉魏紫低喃,重複著三個字,指頭在桌子上扣弄。

“你沒死,你沒死,你沒死,你沒死——”

話說得越來越快。

語氣時而欣喜若狂,時而悲憤欲絕,宛若瘋魔。

“你沒死。你沒死?你沒死!”

葉魏紫猛地抬起頭,眼神如一把鋒利的劍。她抄起桌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啪”的一聲瓷杯四分五裂,她在清脆的響聲裏大喊:“陸舜華,你沒死!你沒死你為什麽不回來?”

陸舜華沒說話,拎著茶壺往空杯裏倒水,被葉魏紫一把搶過去全都摔在地上。

劈裏啪啦,名貴的瓷器碎裂一地,葉魏紫卻一點不知道心疼,站在滿地瓷器裏哇哇大叫,臉龐扭曲、聲音也扭曲,整個人都扭曲。

“你沒有死!你既然沒有死你為什麽不回來?你憑什麽不回來?你,你為什麽?為什麽?”

葉魏紫的聲音嘶啞,像被火燒過一樣。眼睛亦是赤紅,布滿血絲,比那年她得知趙二公子笑話她“粗鄙無禮,並非閨秀”後哭了一夜還紅。

陸舜華看著葉魏紫眼底瘋狂湧動的情緒,抬手將自己的右手放到了桌上。

陸舜華開口,聲音很輕,說話時神情很平靜。

“阿紫,我確實已經死了。”

滿室寂靜,她解開束著袖口的細帶。

一寸一寸的皮膚露出來,從手腕延伸到手臂,滿滿的紅色,紫紅發黑。

全是死人身上才會有的東西——屍斑。

陸舜華摸著自己長滿屍斑的手臂:“我是個死人。”

陸舜華把袖子拉下來,向後伸展了一下身體,自言自語般地道:“八年前就死了。”

葉魏紫看著那條布滿了紫紅屍斑的手臂,所有的話登時噎在喉頭。她強作鎮定地坐下,拿過桌上僅剩的一個茶杯遞到唇邊,手指骨卻節節泛白,握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陸舜華察覺她的異樣,默不作聲地將自己的袖子拉下來,重新攏起披風將自己蓋住。這回將係帶也係上,整個人像是坐在了一個黑色的器皿中,隻露出白森森的一張臉。

“你……”葉魏紫轉著茶杯,屋子裏安靜極了。

陸舜華低下頭,眼神不知落在哪兒:“阿紫,你知道祖奶奶葬在哪裏嗎?”

陸家沒有祖墳,恭謙王陸昀當年異姓封王,死後按氏族習慣送回了故鄉安葬,陸家在上京這一脈幾近凋零。

葉魏紫道:“老夫人葬在棲靈山。”

陸舜華點點頭。

陸舜華周身的氣質實在陰森可怕,明明瞧著也並沒有多少攻擊力,偏偏讓人感覺無法靠近。葉魏紫單是看著她,便陡然生出許多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

葉魏紫想了想:“你剛才說你……是怎麽回事?”

陸舜華答非所問:“你可知道祖奶奶葬在山上何處?”

葉魏紫沉思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眉頭猛地皺起。

“不知道,老夫人的葬禮是江淮操辦的,江淮應該知道,而且……”

葉魏紫用眼神瞄了陸舜華一下,猶豫著說:“老夫人未曾立碑,牌位供在江家祠堂。”

陸舜華微微一滯。

大和習俗,自盡之人不得立碑。

“六六,你……”

陸舜華打斷葉魏紫,慢慢地開口,聲音響在空**的室內,有種沁骨的冷:“阿紫,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