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說喬厭真的很幸運, 談睦的父親近些年身體不好,需要調養。所以, 確定要回國後, 談睦就提前準備好了醫療團隊,以便照顧談老先生的日常生活起居。

結果,談老先生還沒完全用上, 倒是喬厭用上了。

雖然情況緊急,可一天一夜過去, 喬厭的病情最終還是穩定了下來。

“先生, 患者目前的身體狀況隻能說是暫時穩定,但後續會不會清醒,什麽時候清醒,都不能確定。”醫生邊說也歎了口氣,“這孩子好像長期遭到虐待, 身上尤其是後背有很多傷痕。有被棍子,戒尺, 還有鞭子,等等器具造成的。另外他手臂上的傷口也是剛愈合,看起來像是被迫拖拽掙紮導致的。”

談睦沒說話, 隻是安靜得聽著醫生的講述。

醫生掐不準他的心思隻能試探的詢問, “咱們要報警嗎?這已經不僅僅是家暴了。”

談睦搖搖頭,“先去查查喬家的事情。”

在急救室外等候的時間裏,談睦終於有時間理順一些思路。最初他見到喬厭的時候,就是在病房裏。當時他看了喬厭的學生證,覺得他的姓氏很熟悉。可直到這一次, 他才恍然回過神來, 當初他的小師姐顧媛就是嫁給了喬家的喬顧存。

而這次撿到喬厭的地點, 和喬厭的情況也讓他更加肯定,喬厭就是顧媛所在的那個喬家的孩子。

可惜喬厭的年紀小了幾歲。要是再大個七八歲,他小時候就會和喬厭認識了。

因為顧媛的原因,談睦很早就不在理會喬家的事情,所以,他連喬辰都沒有見過。和喬錦逢年過節還有幾句問候,和喬景幾乎沒有聯係。

可即便冷淡如此,早些年顧媛沒有重病的時候,談家和喬家也是互為助力的。隻是那時候談睦就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喬家不是什麽好地方。

談睦的父親是一個醉心攝影的攝影家,談家的生意一直由母親打理。談睦知道自己雖然鑒賞能力十分卓越,但是於攝影一路上卻實在是沒有太驚人的天賦。因此一直跟在母親身邊學習。

對於顧媛,談睦最大的印象,就是一個非常漂亮且十分溫柔又有才華的女人。和喬厭給人的感覺很像。但或許是承受過太多的苦難,喬厭比起顧媛,還更有一種曆經風雨的破碎感。

這種破碎感,在談睦看來,卻是十分動人的。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動人,談睦才會格外注意喬厭。也正是因為這種動人,已經多年不理會喬家的談睦,破例決定為了喬厭去查查喬家的情況。

剛剛回國,談睦的工作也是十分忙碌的。他並不能長久留在喬厭身邊照看,在得到喬厭暫時脫離危險的消息之後,他就離開了醫院。

等他再得到喬厭的消息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三天後的下午。

陽光很溫暖,醫院那邊先一步和他匯報了喬厭的情況,“和前兩天一樣,患者的身體狀態很平穩,但是人沒有清醒的意思。”

“他太虛弱了,現在的體力還不足以支持精神上的蘇醒。”醫生猶豫了一下,對談睦說,“我覺得,他可能需要陪伴,您看是不是安排一下。”

\"陪伴?\"談睦皺眉。

“他會不自主的哭泣,偶爾會有抓握的動作,像是在挽回什麽。”醫生試圖用比較客觀的話來說明喬厭的身體情況,可最終還是代入了一些個人情緒。

喬厭實在生得好看。脫離了危險之後,幹幹淨淨的一張臉,更惹人心疼。有幾次,護士查房發現喬厭哭的時候,都忍不住幫他擦幹眼淚,甚至想要抱抱他。

談睦沉默了半晌,“我會斟酌著找人過去。”

掛斷電話,談睦詢問屬下關於喬家那邊的事情調查的進展。

屬下正好也要匯報,索性帶著資料夾一起上來了。

“喬家,嗬。”他是跟著談睦走南闖北的老人了,因此在談睦麵前也沒有什麽拘束,索性直接把資料夾往他麵前一放,開口就是一串髒話。

談睦也不阻攔,而是自己打開資料安靜的看了起來。

剛看了沒兩行,談睦也不由自主的罵了一句髒話。

屬下並不意外,畢竟那份資料,不管是誰看完都很難保持鎮定。哪怕是談睦這樣溫和有禮且家教優良的紳士。

但是和屬下單純的正義感引起的憤怒不同,談睦更多的是一種詫異。

喬厭竟然是私生子。而且還是路嫋嫋的孩子,和喬辰同年同月同日生。

關於喬辰,談睦是有印象的。用張揚跋扈來掩飾自己的自私空虛。在談睦看來,喬辰從根上就被教壞了。父親最後決定不收他為徒,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用父親的話說,媛媛的孩子,為什麽會長成這個模樣?可見是喬家的基因不好。可同樣是喬家的基因,喬厭比起喬辰,卻更像是顧媛的孩子。

再加上這個出生日期,和當年的車禍……

談睦總覺得這裏或許有什麽陰謀。

“再去查查,尤其是他們倆剛出生時候的事情。生產的醫院,接產的醫生,這裏尤其仔細。”談睦這麽吩咐屬下,他有預感,自己或許會得出一個了不得的真相。

晚上,談睦回家的時候,父母正好都在家裏。母親正在幫助父親整理以前的老照片。

談老先生年青的時候是走南闖北的大攝影師,甚至連雪山最高峰的峰頂都曾經攀上去過,可到了暮年,身體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不能避免。尤其是關節,時長疼痛。反倒是年輕時窩在溫室裏不出來的談睦母親身體要更加健康一點,即便年過五十,歲月也格外眷戀,並沒有太多風霜之色。

但是不論外貌身體如何,他們總是十分恩愛。這種親昵並不需要刻意表演,偶爾眼神交匯,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情誼。

看見談睦回來,兩人便喊他過來。

“這是媛媛。”談老先生看著過去的照片,語氣裏充滿了懷念。他白天去看了顧媛,顧媛今天的狀態很好,看見老師和師娘也很高興,一口氣說了很多話。甚至還拿起相機想當年一樣為他們拍照。

“媛媛和過去一點都沒變,她的眼睛看見的世界還是那麽美好。”談老先生感慨萬千。

顧媛是他的愛徒,可以說是當親生閨女一樣教導的。而這個女孩也不負他的苦心。能吃苦,又有著絕佳的天賦。

相片是攝影師的藝術,更是攝影師眼中的世界。

而顧媛的世界就和她的人一樣,永遠有美好到足以令人落淚的風景。如果再給顧媛幾年的時間,她一定是能在攝影師裏程碑上刻下重重一筆的人物。

可惜那場變故。

所有人都在可惜顧媛的前途,但談睦和母親卻明白,談老先生更可惜的是顧媛的身體。

“慢慢地會好的。你看這次回來,阿媛已經能認出咱們了!”談睦的母親安慰他。

談老先生點點頭。

談睦卻眼尖看到了相冊裏一個笑容明媚的陌生少女。她比顧媛要小一些,但是身量卻很高挑。最令人難忘的是她的氣質,分明是個如冰雪一般冷淡的人,卻能夠麵對鏡頭綻放出這樣快樂的笑。她的眼神充滿了深情,仿佛鏡頭那邊的捧著相機的人,是她全世界最珍貴的人。

“這個女孩是誰?”想到之前拿到的調查資料,談睦問道,“是路嫋嫋嗎?”

談老先生驚訝道,“你怎麽知道嫋嫋?你應該不認識才對。”

談睦沒有解釋,隻是把這張路嫋嫋的照片拿近了看。

和喬厭並不太像,或者說,根本沒有一丁點的相似。比起路嫋嫋攻擊性極強的豔麗,喬厭的五官要更加柔和,雖然不似路嫋嫋那般精致,卻自有一種獨特的韻味。那種暖意,能夠消融一切冰雪。

可這樣的喬厭,竟然是路嫋嫋生出來的。談睦敏銳的察覺出其中的問題。

談老先生並不知道他心中的疑惑,而是回憶起了往事。

“嫋嫋是個幸運的丫頭。被媛媛救回來之後,就一直帶在身邊。她聰明也勇敢,有骨子狠勁兒。我總覺得媛媛太柔和,心軟容易被騙,也總是有牽掛,容易被利用。但是有了嫋嫋這個丫頭跟在她身邊,就像是多了一到防線。”

“就連喬家那個老混蛋也不能再利用她。可惜,後來竟然出了那樣的事兒。”

“您覺得當年路嫋嫋是被算計的?”

“要不呢?”談睦母親冷笑一聲,“要不是隔著親,我們手伸不了那麽長,怎麽會由著喬家把媛媛扣在國內?”

“嫋嫋當年被算計後曾經找我調查過一些東西,隻是沒等出結果,他們兩個都出事了。否則喬辰這孩子在攝影上的天賦著實一般,你父親為什麽還要留著曾經的承諾?”

“不過是為了保住那孩子在喬家過得安穩罷了。喬建群這個人,是隻看利益的人。之前喬景還小,你父親也是怕他護不住喬辰,所以才會定下這個規定。”

“那為什麽不幹脆繼續維持和喬家的合作?”

“貪心不足。在媛媛出事之後,談家沒有表麵撕破臉,但卻幹脆斷絕往來就是在威脅他。如果媛媛母子三人後麵在出事兒,那談家就不是冷眼旁觀,而是直接翻臉動手了。”

談睦皺眉,“也就是說,您當初就知道是喬建群下的手,但是沒有證據是嗎?”

“對。”母親點頭,“否則又怎麽會拖到現在才回來。也是擔心阿景。我有很長一段時見沒有看見阿景了,至於阿辰……這孩子執著些虛名,最終也不是好事兒。哎,回國好幾天了,都沒親眼去看看他們,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現在過得到底怎麽樣。”

談睦自然而然的把話題轉開,“喬家最近出了點事兒,等過些日子吧。我去見見喬景,等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帶著他們來看您。”

“嗯。那就聽你安排。你父親攝影展馬上就要開始了,還有好多布展的事兒。”

談睦大概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也跟著上樓休息。然而到了半夜,他卻怎麽都睡不著。雪地裏撿到喬厭時的場景反複在他腦內閃現。

談睦歎了口氣,起床換了衣服,自己開車去了醫院。

醫院規模不大,但卻管理森嚴。如果談睦不是在這裏有股份,恐怕也不能立刻進來。

值班的醫生看見他,趕緊過來和他說,今天有人拿著喬厭的照片來詢問,被他們否認了。

“但是我覺得他們還會來的,畢竟帝都就這麽點大。喬厭這個情況,能夠救治的醫院不多。送去其他地方,現在基本上就是可以確定患者死亡了。”

“嗯,先瞞著。具體等他醒了,讓他自己做決定。”談睦邊說著,邊在醫生的指導下換了無菌衣,走進喬厭的病房。

他剛走近喬厭的床邊,卻意外發現喬厭的枕頭是濕的。

護士進來,小心翼翼的幫他換了一個新的,然後說道,“這兩天一直是這樣。他昏迷不醒,但是總是流淚。我想一定是遇見了特別難過的事兒,所以才會在夢裏都不安靜。”

談睦接過護士遞過來的棉球,沾了水,濕潤喬厭的嘴唇,然後又用溫和的棉布幫他擦幹淨臉上眼淚。

他想到父親說的關於當年路嫋嫋和顧媛的事兒,還有他查到的喬厭在喬家的十八年,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那些護士總會對他心軟。

一個人可憐,或許會得到一些人憐憫。但是未必能夠得到大部分人的憐憫。

可以一個不管遇見什麽境況都努力爬起來堅強向上的人可憐,卻是真的能夠獲得許多人的眼淚。

談睦想到之前醫生的建議,她說喬厭需要交流,親近之人的安慰和呼喚或許可以讓喬厭快點醒過來。但是談睦一時間卻並不找到一個合適給喬厭溝通的人。

在談睦得到的那份報告裏,目前能夠讓喬厭信任的隻有三個。而他調查到,岑葭和喬錦目前被喬建群留在國外無法回國。至於剩下的,隻有喬燃了。

可喬燃也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對於喬厭,也不過是三天的兄長。這樣的人,可以算是喬厭的信任之人嗎?談睦不以為然。

至於剩下的……

喬景和喬辰不提也罷,就包括喬家那個養大喬厭的老管家,對於喬厭來說,也並非是歸處。除非喬厭自以為的母親路嫋嫋複活。

想到喬辰在喬厭的病房前砸了路嫋嫋的骨灰壇,談睦再次皺起眉,一時間竟然拿喬厭沒有辦法。

護士在查房完成後,便很快出去。

談睦坐在喬厭的身邊,他看著喬厭半晌,最終決定自己和喬厭說些什麽。

但要和喬厭說些什麽呢?談睦鮮少有和喬厭這個年齡的人交往的經驗。至於談睦自己,他像喬厭這麽大的時候早就跟在母親身邊滿世界亂跑了。好像也沒有什麽可值得參考的。

最後,談睦想到之前聽那個辭退的員工說過,喬厭曾經誤入了老美術館,看了那些照片許久,或許他對這個感興趣。

於是,談睦回憶了自己當時掛在老美術館裏的照片,最入門的第一張照片開始講起。

“這張照片,是我在一個私人遊輪的小型拍賣行裏拍得的。作者是一個不是很主流的攝影師,但是我很喜歡他的風格……”

外麵護士震驚的看著談睦,聽著他說起來的那些專業術語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甚至有點同情喬厭,本來讓談睦找人跟他溝通,是喚醒喬厭的求生欲。可現在像是在上藝術賞析課一樣,真的有效果嗎?

可談睦是老板,並且他做得這件事總歸對於喬厭的病情不是壞事,也隻能由著他做了。

談睦很少有機會和人這麽長篇大論的說起自己對藝術的理解和見地,喬厭雖然不會給予回饋,但仍舊是一個非常好的傾聽者。因此談睦也很盡興。

等他講完第一張照片的故事之後,發現外麵的天已經微微泛起光亮,竟然是一夜過去了。

而護士也驚訝的發現,喬景這一夜竟然都沒有在哭。

“或許他很喜歡呢!”護士感歎道。

談睦也微微笑了,“的確是個很好哄的小孩。”

他把手放在喬厭的頭,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晚上見,到時候我給你講第二幅相片的故事。早點好起來。”

說完,談睦離開監護病房。

**的喬厭,手指輕微的抓取,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悄悄期待。

在談睦的刻意隱瞞下,喬厭就像是在帝都憑空消失了一樣,不留一點痕跡。

而湊巧的是,喬厭去的那個公園很小,也很老舊,所以公園大門附近的路口也沒有安裝攝像頭,是一個天然的死角。所以喬家那邊找到的最後線索,就是喬厭獨自一人到了公園的假山附近。像交代遺言一樣處理了自己最後剩下的錢,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不可能!人死了會有屍體,人活著就一定能找到下落。根本不可能憑空不見!去找,去所有的醫院找。如果帝都沒有,就去帝都外麵找。厭厭一定是被人救走了。肯定是什麽人把他救走了!”老宅裏,喬景幾乎崩潰。

在知道喬厭有尋死之心的那一刻,喬景終於後知後覺的開始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