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 喬景從未想過，有一天, 喬厭會自殺。他會因為死亡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在不知道喬厭才是自己親弟弟的那些時間裏, 喬景的確也想過許多次如果喬厭不在，他和喬辰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但是那都是喬厭自己離開，去了很遠的地方和他們不能碰麵。
喬景甚至幻想過, 在喬厭離開喬家的許多年後，他和阿辰又和他遇見的場景, 那時候的喬厭或許變得平凡, 但總歸比在喬家要過的幸福。又或者喬厭功成名就，阿辰也能在成長中釋懷。他們同一桌吃飯喝茶，就像是許久未見麵的老朋友。
可不管是哪種結局，都沒有陰陽相隔這個選項。
喬景甚至沒有想過，喬厭有一天會死。在喬景的概念裏, 喬厭仿佛應該與天同壽，哪怕他們平時從不希望這個人出現, 但隻要想到他，他就要在麵前。
“您要有心理準備，二少估計……”喬景這三天幾乎不吃不睡, 之前因為怒急攻心又暈倒, 狀態差的要命。現在老爺子不管事兒，喬燃年齡小，又是分支的，國內所有的擔子都落在喬景一個人的身上。屬下也害怕一句話說不好，連喬景也跟著垮了, 那就變得更加麻煩。
然而他斟酌了半天, 喬景卻像是木頭一般。等他說完, 就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老宅的客廳又變得安靜起來，喬景獨自坐在沙發上，看著大門口，突然想到之前岑葭送喬厭去上課，就是在這個門口，岑葭給喬厭戴圍巾。
喬厭很局促，僵硬著抬起頭，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但是卻還是很乖巧的一動也不動。岑葭忍不住捏他的臉，喬厭也乖乖的站著。
喬景知道，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照顧他，所以喬厭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可實際上，喬厭不知道的事情，又何止這些？
而這些事兒，原本都應該是他這個兄長教給他的。他之前也的的確確手把手教給了喬辰。阿辰被他養得那樣精細，會撒嬌，也會哭鬧，脾氣更是張揚又任性。過去，喬景把這樣鮮活的阿辰視為自己完成母親囑托的證明。可如今，隱忍到了連委屈都不曾說出口的喬厭才真正告訴他，他喬景這十幾年到底過得多離譜。
隨著時間推移，關於喬厭蹤跡的線索回報也越來越少，喬景感絕自己仿佛也在經曆一場慢性死亡。
老管家從家裏趕過來守在喬景身邊，也急的嘴唇起了一圈的燎泡。喬景知道，他擔心喬厭，更多的是因為喬厭這個人。如果他知道喬厭才是母親的孩子呢？
想必會比自己還要崩潰吧！
畢竟，老管家和自己一樣，每次在喬辰欺負喬厭的時候，都選擇了靜默。喬景想，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在真相大白的時候會和自己一樣絕望，可能就是這個看著他們長大的老人。
但他還是不能說。
喬辰在揚了路嫋嫋的骨灰後，就被老爺子徹底關起來了。喬景連探視的機會都沒有。他的確收到了喬辰的求救信息。可以說，從喬辰被關起來開始到現在，老爺子都沒有斷掉喬辰和外界的聯係。但是沒有人敢去回應他。
而他作為喬辰唯一能夠指望的哥哥，也不能回應。因為喬厭還沒找到。
喬厭如果沒死，順利的回來了，喬辰也能活著。如果喬厭真的有事兒，那喬辰恐怕生不如死。而他也會同時失去兩個弟弟。
那母親呢？母親又怎麽辦？
所以，如果從一開始知道真相的時候就說出來就好了。讓他們各歸各位，就不會有現在的可怕下場。
一直找不到喬厭，喬景也沒有其他可以解決的辦法。而喬錦還在國外，喬景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隻能坐在沙發上，不斷地靠著腦內的推導重演來尋求一點安慰。
而此時，談睦那邊也再次收到了喬家在醫院旁敲側擊想要找人的消息。
“您看要不要給他們點教訓？”屬下早就不滿喬家，更何況，他們想找人大可光明正大的找，這個做派不像是擔心喬厭的生死，倒像是恨不得喬厭早點死。
談睦示意他稍安勿躁，“先不用管喬家那邊。我調查的事兒你都查清楚了嗎？”
“這個很難！當時救護車上所有人，包括司機在內，都已經不在了。”屬下想了想，補充道，“是字麵意義上的不在了。有的是絕症不治而亡，有的是移民出國，唯一一個還在國內的，舉家搬遷，竟然不知道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難道當時救護車上就沒有其他人了？”
“有！”屬下也覺得很迷，“是喬景。根據我查到的消息，當時喬景人就在車上。”
談睦皺起眉，越發覺得這件事情蹊蹺。喬景是顧媛的親兒子。談睦少年時還見過喬景幾次，印象裏，喬景被顧媛教導的很好。是個溫柔靦腆還有點膽小的男孩。
所以，喬景是絕對不可能參與任何傷害顧媛的事情。甚至包括路嫋嫋。
喬景在很小很小，不太能分辨人的時候，是喊過路嫋嫋小媽媽的。比起喬顧存，雷厲風行的路嫋嫋對於喬景來說，更像是父親的角色。
不僅僅是陪伴喬景成長，也在教導他堅強，要有承擔起一起責任的勇氣。哪怕本身是個膽怯又懦弱的人，但是隻要身後有想要守護的對象，就要努力變得堅強。
當時談睦還聽母親提到過，說路嫋嫋和小師姐一起，能把孩子教導得很好。
所以，當時救護車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導致後來喬家三個孩子的變化。
另外，談睦總覺得喬辰的身份不太對。按照他的推測，當年孩子多半是抱錯了。喬厭和喬辰的身份在混亂中被顛倒。可喬家不是這麽不謹慎的人家，尤其是喬老爺子喬建群，他還活著腦子也清醒，怎麽可能會任由這件事發生？
除非……是有意為之。
如果是這樣，那喬辰的身份就很意味深長了。
“你說路嫋嫋，當年真的把孩子生下來了嗎？高速駛過的卡車正撞擊腹部，大人幾乎一瞬間就死亡了，孩子真的能活下來嗎？”談睦說出自己心裏的疑惑。
屬下也愣住了，“我去谘詢一下咱們這邊的醫生。”
談睦點頭，示意他下去，但是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覺得喬辰或許，都不是喬家的孩子。
“對了！喬家那邊先不要動。”想到喬厭，談睦的語氣變得更加柔和，“或許等他醒了，有些事會想自己親手去做。”
“這很難吧！”屬下忍不住咂舌，喬厭獨自一人，麵對喬家和麵對龐然大物也沒有分別。就算喬厭想要報仇，但是親手報仇會不會有些太難了。
“苦難是喬家給他的，如果不能親手抹平，那他這輩子都無法熬過這個坎兒。”談睦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複仇也是一種讓自己變得強大的方法。他已經跌落穀底，總要在努力爬起來。我可以護著他，但那或許並不是他需要的。”
“一切等喬厭醒了，由喬厭決定。”
“如果喬厭不想靠自己呢？”
談睦語氣平靜，“那我就可以以小師叔的身份直接問責了。”
屬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離開去辦事。
談睦看了看時間，也快到下班的時候了，索性去了醫院。
“喬厭現在的狀況比起昨天要好了很多。或許是您和他說話的緣故，喬厭這個白天都沒有在流淚。臨近中午的時候，眼睛還睜開了一小會。”
“是清醒了？”
“應該還沒有。更像是潛意識裏想要找人。”醫生想了想，“您離開的時候不是答應了說還會來和他說其他照片的故事嗎？”
“他好像在等您。”
談睦覺得很神奇。他是獨生子，雖然父親的學生很多，也經常住在家裏，但他們都比談睦大很多，對待談睦更像是哥哥。像照顧喬厭這樣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弟弟，還是第一次。
換了無菌衣，談睦走到喬厭的床邊。
他仔細打量喬厭，感覺他好像真的比之前的氣色好了一些，於是臉上的笑意也變得真切了許多。
“看來你也有努力準守咱們的約定，所以我也如約來了。你還記得第二幅照片裏的場景嗎？背景在丹麥，一個被稱為童話之城的城市……”
談睦的聲音不算十分低沉，更多的是歲月沉澱的厚重，尤其是這樣侃侃而談的時候，很容易讓人能夠聯想起一些溫暖而愜意的畫麵。
例如夏天天台上散發著洗衣粉清香的被單，冬日裏壁爐前的一杯紅茶。
還在昏迷中的喬厭，也被這樣的聲音引導著，從無處不在的寒冬，步履蹣跚的，一步一步走到溫暖的春日。
原本，他的世界隻有昏暗，後來又變得一片漆黑。可談睦的聲音，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中，為喬厭點亮了一盞燈。
十八歲生日是喬厭這輩子最大的噩夢，也是他最後想要靠死亡來解脫的導丨火丨索。可即便如此，喬厭在這一天裏，也仍舊擁有一段非常奇妙的旅程。
就是誤入了美術館裏看到的那些照片。
每一張都是他沒有見過的，每一張裏，也都裝著他從未體驗過的人生。當時，喬厭沒有人引導，所以有很多都看不懂。仿佛是誤入仙境的愛麗絲，隻能讚歎。
但是這次不同，談睦變成了友善的兔子先生，帶著喬厭走進那些夢境裏，去真正的看一看那些他羨慕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