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睦這句話說的太長, 對於現在的喬厭來說也太複雜了一點。他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清楚,隻能先記在心裏。

談睦也如他話裏說的那樣, 並不強求喬厭的回應, 而是安靜的坐在喬厭身邊,摟著他看花園裏的景色。一陣風起,有積雪從樹上刷刷的落下, 喬厭盯著那一小片風雪看了很久,突然往談睦的懷裏試探的靠了靠, 然後小聲說了一句, “冷。”

談睦摸了摸他微涼的臉,“要回去嗎?”

喬厭點點頭。

談睦率先站起來,喬厭卻仍舊坐著。他雖然已經好了許多,但是偶爾身上還會使不上力氣。

談睦想了想,突然在喬厭麵前蹲了下來。

“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喬厭看著談睦的臉, 一時間有些看呆了。談睦是標準的紳士,一舉一動都帶著特有的韻味和優雅。為人處世也總是恰到好處的溫和。

喬厭過去總覺得談睦對自己有些不同, 好像比別人更多了寫親昵。原本他也有些掐不準,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可這次,他發現談睦對他是真的很不一樣。

比起恩人, 更像是一位引導晚輩成年的長輩。不僅僅是包容, 更多的是期待和溫柔。

這樣細膩而隱秘的感情,是他從未接觸過的,哪怕是喬錦,也從未給過喬厭這樣的感覺。

隻遲疑了一秒,喬厭就摟住了談睦的脖子。

談睦的力氣很大, 輕鬆的背著喬厭往回走。

喬厭把頭靠在喬厭的脖子邊看地麵。談睦很高, 估計得有一米九。肩膀很寬, 喬厭趴在他的背上,像是趴在一個溫暖厚實的**,根本不需要擔心任何事,隻要把自己交給談睦就好。

喬厭突然想到,之前睡夢裏,談睦給他講那些照片背後故事的場景,之前他其實有許多感悟,但是壓在腦子裏的事情和情緒都太多,他不知道要怎麽說出來,也沒法給談睦回應。

“其實,比起那些收藏品,我最喜歡你拍的照片。”靠在談睦的肩膀上,喬厭終於能把這些心裏想的話說給談睦聽,“你的照片和你的人一樣,很溫暖,很溫暖。”

“哪怕隻是最簡單的畫麵,我都很喜歡。”

“不會覺得單調嗎?我父親說,我天賦很一般,不會把情感和技巧結合在一起。”

“可你很真誠。”喬厭頓了頓,像是在思考怎麽表達,“所見即所得,看你的照片,不需要有任何分析,也不需要斟酌詞匯,照片上的,就是你看見的。你從來不用他們來隱喻或者傳達什麽,隻是真誠的記錄你看過的景色。”

“這樣的純粹,我喜歡。”喬厭的聲音很輕,今天出來的有點久,所以喬厭說著說著,就因為疲憊而睡著了。

談睦本來還在等喬厭繼續說,可卻聽到一連串平穩的咕嚕聲,偏頭一看,卻發現喬厭已經睡得很沉了。

十八歲的小少年啊!雖然經曆了許多苦難,可到底還是無憂無慮的。談睦的臉上也忍不住帶上了笑意。

回到病房,他幫喬厭脫掉了厚厚的外套,然後把他放在**,裹上鬆軟的被子。這一陣的相處,他也發現了喬厭許多很有趣的小習慣。

例如喬厭其實很喜歡溫暖又柔軟的東西。哪怕是一條毛茸茸的圍巾都會讓他喜歡的撫摸好一陣。水喜歡喝溫熱的,如果加一點蜂蜜,喬厭的眼睛會不由自主的彎起來,唇角也會跟著翹起。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喬厭很喜歡和人肢體接觸。雖然乍一看會覺得喬厭帶人有些疏離感,但深入了解就會發現,這種疏離,是喬厭對自己的否定。

他認定了自己的身份不夠光明,所以很擔心和別人走的很近,最終會給其他人帶來不好的影響。可實際上的喬厭,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他渴望和人近距離接觸,尤其是貼近可以感受到體溫的擁抱,會讓喬厭覺得很安心。

就像是……一隻流浪的奶貓。

談睦不恰實際的想到了這個形容,手卻忍不住揉了揉喬厭的頭發,輕聲說道,“晚安。”

喬厭在醒來的時候,談睦已經走了。他沒有驚動護士,而是自己坐起來偏著頭看窗外。

他清醒已經很多天了,可談睦一直沒有對他說什麽,他沒有問談睦要回自己的手機,也沒有詢問過喬家的事情。可喬厭心裏很明白,並不是他逃避,就是真的可以逃避。喬老爺子廢了這麽多力氣,又怎麽可能真的放過他自己。眼下的安逸,不過是談睦一力幫他隱藏罷了。

否則就憑借老爺子的力量,恐怕他死的那天,就會被喬家抓回去了。

如果被抓回去……喬厭不用細想就清楚以後的日子。

被喬家束縛,一輩子留在那裏給喬家賣命。為了給自己贖罪,也為了路嫋嫋贖罪。喬厭閉上眼,隻覺得這樣的日子多想一秒,都覺得惡心。

而下一秒,他的胸口就不受控製的疼痛了起來。一陣陣的窒息感,讓喬厭控製不住的張開嘴,拚命地呼吸著。可不管他多麽努力,眼前的黑暗也一陣陣的籠罩著他,馬上就要把他的意識拽到深沉的海洋裏去。

就像他怎麽都逃不開的喬家人的擺弄。喬厭控製不住的眼睛發酸,之前一直被他壓抑著的畫麵輪番在他眼前出現。

被眾人厭棄的十八年,備受淩丨虐的十八年,無法挺直腰杆站著說出自己明白的十八年,無人問津無人在意的十八年,找不到家的十八年……

喬厭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漂泊無依的浮萍,過去那些累積的痛苦也一瞬間全部彌漫上來。

喬厭習慣性的想要壓抑,想要讓自己從這種沉悶的痛楚中掙紮出來,然而談睦白天的話,卻又一次回憶了上來,他說,在他身邊,不夠堅強也沒有關係。

過去的十八年,喬厭身邊的人幾乎沒有給過他什麽承諾。談睦對於他來說,非親非故,更不像是那種可以隨意依靠的對象,但是喬厭就是本能的相信他。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就想雪地裏,他瀕死前感受到的溫暖,那就是喬厭活到這麽大,第一次觸碰到的,毫無利用,沒有同情,也不是憐憫的溫暖。

就像是談睦拍的照片一樣,談睦的感情和他說的話也都是一樣的純粹真摯。

他得到了談睦的承諾,所以也應該有了不夠堅強的勇氣。喬厭想,或許就這麽放任自己沉溺在痛苦裏也不要緊,就讓自己這麽哭出來也不要緊。

談睦在,隻要他在,總能牽著自己的手走出來。

“厭厭……”

熟悉的聲音,溫暖的懷抱,是談睦。

“深呼吸,不要憋著,哭就哭出聲音來。厭厭,別害怕,我在這裏。”從後麵抱著喬厭,談睦讓他完全靠在自己懷裏,然後熟練的拿起旁邊的氧氣罩,給喬厭帶上。

“來,先把氣息喘勻了,要不然你要缺氧了。”

談睦的聲音總是溫暖又從容的,仿佛隻要跟著他的節奏走,就什麽事情都不會有。喬厭閉著眼,任由淚水流了滿臉,一口氣一口氣艱難的喘息著。

直到嗓子裏能發出小聲的哽咽,再逐漸,小聲的哽咽變成了清晰的抽泣。

談睦看他終於能夠呼吸順暢,將氧氣罩從喬厭的臉上拿開,然後坐在他的多麵捧著他的臉和他對視。

喬厭看著談睦的眼睛,抽泣聲變得更大,他突然有許多話想要說,過去那些委屈的,隱忍的,從來沒有宣之於口的,他都想說出來。

可語言係統卻仿佛壞了,那些強烈的情緒堵在胸口,一個詞語,一個字都沒法吐露,隻有淚水能夠表達他的情緒。視線漸漸模糊,而喬厭眼中的談睦也被水氣模糊了,喬厭心裏一陣發慌,他慌亂的把眼淚抹掉,可眼淚卻越來越多,談睦也被這樣的絕望給淹沒了。

“談睦……談睦……”喬厭小聲的叫著他的名字,裏麵的恐懼和慌亂聽得談睦心髒都跟著揪疼。

他用力把喬厭抱在懷裏,讓他像個小朋友一樣,整個人都掛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

喬厭被談睦的懷抱包裹住,終於漸漸安心下來。可那些時不時地抽泣,卻越演越烈,最終變成了嚎啕大哭。

最後,喬厭幾乎是哭昏過去的。他的情緒來的突然,爆發的也激烈,可以說是毫無預兆。也是清醒這麽多天,第一次出現。醫生也很擔心,在喬厭安靜下來之後,還特意來了一趟。

“其實這樣發泄出來也好。隻是您要辛苦一些。”

或許是因為談睦救了他的緣故,喬厭對談睦總有一種天然的信任和依賴。這對於喬厭來說,算是一個好現象。但是對於談睦來說,承擔著喬厭的所有情緒,卻也是一種辛苦。

談睦卻搖搖頭,“他是個特別好哄的孩子,難過了,抱抱讓他哭一場就好。”

醫生看著談睦脫下來扔在一邊幾乎濕透了的西裝外套,不怎麽讚同的搖了搖頭。

談睦捏了捏喬厭不知道什麽時候變紅的臉頰,笑著說道,“撒嬌呢!別笑話我們,厭厭還是個孩子。”

果不其然,這句話說完,談睦感覺自己襯衫的衣角被輕輕拽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像喬厭說的,他的確是個很真誠的人,實話實說,對喬厭的形容和他本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