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隻持續了一個上午。
葉瀾舟傍晚回到基地,聽到的就是楚辰離又受傷躺回到病**的消息。
他心頭一緊,腳步一轉,還是去了醫療部。
跟在後麵的向壬曦也沒什麽理由製止他,隻是在他去看望楚辰離的時候,先一步去找了杜醫生詢問情況。
黃疏音也在杜醫生那兒,看到向壬曦的時候冷冷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她平常對誰都這樣的態度,向壬曦並不怎麽在意,還反過去問了一句:“你又受傷了?”
黃疏音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是楚辰離。”
向壬曦看向杜醫生。
杜醫生一臉無語:“就是抽筋,加上崴到腳了。”
說著他又對著黃疏音埋怨了兩句:“我不是讓你悠著點來了嗎,剛從**爬起來,跑步都得慢跑,幸好沒有傷到骨頭,不然又要多躺幾天。”
他原以為隻是葉瀾舟看黃疏音太閑了,才給她找了個照顧人的差事消磨時間。
照檢查結果來說,楚辰離唯一的歸宿就隻有安全區,放在後勤都嫌拖後腿。
然而直接把人送走到底是叫人難堪,所以才這麽循序漸進的來。
但他們沒想到黃疏音真的毫無訓練人的經驗,頭一天就直接讓他又躺回**去。
不過也不算什麽壞事,異種潮來臨在即,這種負累越早認清現實越好。
杜醫生的語氣並不算嚴厲,說得也不深,黃疏音並不知道他私下與向壬曦商量的事情,便沒有多想。
確實是她操之過急了。
楚辰離的力氣和意識都在,但身體反應有點跟不上,大約是因為睡得太久了,身體都僵硬了,起碼也該活動活動熱一下身,她卻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這次是她理虧,黃疏音也就沒有說什麽,摸摸鼻子應下來:“下次我會注意的。”
向壬曦有些意外。
黃疏音不是好脾氣的人,自己受傷被迫待在醫療部的時候,對醫生都沒多少好臉色的。
不過那時候她是覺得醫生小題大做,強行因為一點小傷限製她的行動,害她錯過了好幾個任務,她曾經一位同僚便死在其中一次任務中,自此對醫療部便有些偏見和抵觸。
這會兒低頭乖乖挨訓,隻能說明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有錯在先。
——就隻因為楚辰離受了那麽點可以算作是自作孽型的小傷的事。
黃疏音不是最討厭那些廢物拖累了嗎?
向壬曦壓下心底的疑問,送黃疏音出門的時候,多說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再繼續帶楚辰離的話,我幫你去跟瀾舟說一聲。”
黃疏音說:“不用。”
向壬曦有些拿捏不準她是怕麻煩自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她原本也不是個喜歡麻煩人的性子。
“反正那些要緊的任務也輪不到我。”黃疏音挑起唇角笑了笑,臉上的嘲諷一閃即逝,隨後變成了幾分興味,“不過不得不說葉隊眼光還是很好的。我現在也覺得,楚辰離這個人比出任務有意思。”
在這之前,她可從沒想到過,自己竟然還有被某人的殺氣嚇到動彈不得的時候。
初時是驚駭,之後骨子裏那種不服輸的挑戰興致也隨之被激發起來了。
她也很好奇,楚辰離的真實實力到底有多少。
不過那就是等他的身體真正恢複之後的事了。
黃疏音想到這裏不由覺得遺憾,剛剛她跑來找杜醫生也是想問問這件事,看有沒有辦法讓楚辰離的身體狀態早點恢複如常,可惜杜醫生對此有些敷衍,說隻能慢慢養著。
這位是醫療部的權威,平時忙得腳不沾地,黃疏音也隻能謹遵醫囑。
向壬曦不動聲色,換上歉意又感激的神色:“你不覺得麻煩就好。這段時間基地的安全係統需要升級,瀾舟實在是分|身乏術,接下去恐怕還要辛苦你一段時間。等這段時間忙過去,我一定要瀾舟親自上門道謝……”
黃疏音揮手打斷他的長篇大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葉隊也是一心為了基地嘛,我理解。楚辰離這邊就交給我跟小白了。”
向壬曦一臉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黃疏音擺擺手,沒再回話,轉身就走了。
……
葉瀾舟推開病房的門時,楚辰離沒有睡覺,隻是躺在**翻看著什麽東西。
一聽到開門的動靜,他轉過頭,看見是葉瀾舟,立刻笑開了。
葉瀾舟注意到他一隻腳被枕頭墊著,腳踝剛剛擦過藥,但還是一片明顯的紅腫,被白皙的膚色反襯得有些駭人。
訓練的第一天就崴了腳。
葉瀾舟有些淡淡的心疼,更多的還是複雜。
這體質放在十年前也該說聲嬌氣了。
可他畢竟剛醒過來沒多久——葉瀾舟盡力克製住自己發散的思緒。
但向壬曦前一晚說的那些話還是時不時地在他腦海裏跳躍。
已經十年了。
還能站起來就算萬幸了。
……
葉瀾舟盡力擠出笑容,拉過凳子在床邊坐下,溫聲問起他的傷情。
楚辰離自然說沒什麽大礙。
“怎麽又崴到腳了?”最後他問道。
“跑步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坑裏了。”楚辰離說道,“不過不怎麽疼,估計過兩天就好了。”
說到這個,他自己都覺得丟臉。
本來抽筋並不嚴重緩緩就好,黃疏音被嚇到,幹脆就讓他去外麵跑步熱熱身,但訓練館裏的對決之後,那種靈魂與身體的錯位感越來越明顯,楚辰離幾乎能聽見自己骨頭斷裂又重續的聲響。
就這麽一恍惚,腳下一不留神就踩進了草坪下的小土坑。
腳踝瞬間就腫了起來。
黃疏音也無可奈何,隻能叫小白把他扶回來。
之後他就又在病房裏待著了。
檢查出來沒什麽大礙,骨頭斷裂錯位什麽的也全都是楚辰離自己的錯覺。
醫生都忍不住用看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他許久,楚辰離也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這會兒對著葉瀾舟也不想多提,隻說沒事。
“沒事就好。”葉瀾舟有些勉強地笑笑,不想再多聊這個話題,視線轉了一圈,掃到楚辰離手上的小冊子,問,“你在看什麽?”
“畢業紀念冊。”楚辰離合上封皮給他看了看上麵的字。
“你的?”葉瀾舟下意識問。
“不是。”楚辰離頓了頓,抬頭看了葉瀾舟一眼,指尖摸了摸畢業冊封麵上的校徽標誌。
葉瀾舟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他那個眼神的意思。
“我沒有進過學校。”楚辰離淡淡地說道,“這是我在絆倒我的那個坑裏撿到的。”
葉瀾舟臉上笑容微微一僵。
八號基地原本就是以某所廢棄的大學為基礎擴建改造的,那本紀念冊上的校徽也是來源於這所學校。
而楚辰離,從小長在深山裏,從未踏進過校門。
這些事曾經他都跟葉瀾舟說過,但葉瀾舟顯然早就忘記了。
“我最近忙昏頭了。”葉瀾舟麵露歉意,“抱歉。”
“我能理解。”楚辰離低著頭笑了笑,“畢竟已經十年了。”
十年前的事情,誰還能記得那麽清楚呢。
這是正常的,楚辰離也說他不在意,但葉瀾舟卻還是莫名感覺臊得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背叛了什麽的窘迫。
或許就是因為這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葉瀾舟有些坐立不安。
等到向壬曦過來敲門有事找他,葉瀾舟立刻就站起了身,走出去兩步又停下來,轉過頭萬分歉疚的模樣。
“最近基地忙著應付異種潮的事情,事關很多人的性命安危,實在是沒有時間陪你,等我忙完——”
他頓住了。
好在楚辰離表現得善解人意,並沒有阻攔他,隻是點了點頭,說:“好。你注意身體。”
他頓了頓,又說道:“不用那麽辛苦,總往我這裏跑。”
還有最後一句“我等你”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葉瀾舟沒有多留,朝楚辰離扯出個笑臉,便匆匆轉身出了門。
楚辰離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最後僅是隔著門縫與門外等著的向壬曦對視了一眼,後者朝他微微一笑,隨即跟在葉瀾舟身後轉身離去。
隱約有幾道交談聲從門縫裏漏進來,說著基地安全係統的事——都是楚辰離聽不懂的東西。
楚辰離低下頭又去看手裏的畢業冊,露出了一絲苦笑。
葉瀾舟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十年前,或許是楚辰離“死”前不久的事情,那時候葉瀾舟才十九歲,還年輕天真,對未來懷揣著希望。
他滿心認為這場天災終會有結束的一天。
秋天的時候,他們一路南下,在某個廢棄的舊校舍裏暫避風雨,他們在某間教室裏聊起過往,葉瀾舟比楚辰離更懷念過去。
大學上了沒幾個月,他更懷念中學時隻需要埋頭學習的時光,跟同學們打打鬧鬧,將校花和校草的八卦作為課餘的談資,班主任會躲在門後查封學生的漫畫小說,然後板著臉教育他們好好學習,為了未來好好奮鬥雲雲。
葉瀾舟不算很聽話乖巧的學生,但也偶爾才會有些出格的舉動,被叫家長就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回家後少不得被揪著耳朵教訓一頓。
那時候天大的事情大不過學習,大不過高考,每個人都有埋頭學習就能奮鬥出來的未來,而不是在鮮血與屍體裏掙紮著拚殺才能活下來。
楚辰離不像他那樣循規蹈矩地長大,對學校的生活也很陌生,葉瀾舟便興致勃勃地拉著他說了半夜。
憶及往昔,葉瀾舟說世界恢複正常後,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學習,絕不再惹父母生氣。
然而再問起楚辰離對未來的想法,他卻搖搖頭。
關於“未來”二字,楚辰離腦海裏一片空白,他在這世上已無親無故也無牽無掛,他從不去考慮這個問題。
但葉瀾舟對他說:「那我就帶你回家。」
「以後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的未來也是你的未來。」
「我不會讓你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
對楚辰離來說,這好像還是昨日的話依然回**在耳邊。
但對於葉瀾舟來說呢?
恐怕隻是早已掃進記憶角落的垃圾碎片了吧。
十年生死,早就將那些諾言與年少天真一同打碎在血腥的屍體上。
這也怪不了葉瀾舟。
楚辰離看向窗外,舊校舍改造出來的基地建築圍牆都已經看不出原貌了,不過他本來也不知道學校到底該長什麽樣子。
“啪”的一下合上那本紀念冊,楚辰離失去了興趣,跟著收回了視線,餘光裏忽的掃見小白正站在病房門口。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多久了,對之前的對話又聽見了多少。
楚辰離轉過頭,正對上他的眼神,招呼他進來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小白的身影幾乎與背後的黑暗融為一體,眼神深沉又複雜,唯獨不含惡意,反而有種靜水一般溫涼的溫柔與靜默的專注。
他此時看起來像是變了個人一般,一點也不像是平時那副憨厚傻樂的模樣。
倒更像是熟悉的另一個人。
但那個名字到了楚辰離的嘴邊,卻怎麽也叫不出來。
小白低聲問:“他惹你不高興了?”
楚辰離沒有反應過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小白驀地低笑了兩聲,頓時帶出了幾分熟悉的單純模樣,但語氣卻是截然不同的陰森沉鬱:“要不我直接去做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