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聽得一愣。

是啊,為什麽聽到別人背後嘲弄的話語,葉瀾舟卻連一句維護的話都說不出來的呢?

小梁下意識想到自己的家人。

如果是他的父母——哪怕隻是普通的朋友,被人在背後那般指責嘲諷,他聽到也要覺得氣惱,一時衝動還要站出來跟人爭辯一二。

而葉瀾舟呢?

作為整個基地最有威望、最受大家信賴的人,隻要他站出來說一句,希望大家不要在背後指責楚辰離,大部分人都會賣他的麵子。

至少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外麵隨處一走動,都能聽見那些光明正大的閑言碎語。

楚辰離在這裏也沒什麽認識的人,自然也沒人會主動維護他。

要是叫他自己聽見了那些話,直麵了那些惡意,該有多難過呢?

明明承了救命恩情的是葉瀾舟,選擇保住楚辰離的也是葉瀾舟,甚至這一次許多人覺得楚辰離給杜醫生添了麻煩,也是葉瀾舟站出來,請求他救人……

但也確實是楚辰離受了那些好處。

小梁想得腦子打結,隱隱感覺這些邏輯有什麽問題,卻又說不出來。

小白瞄了他一眼,並不想費心去跟他一一爭辯其中的漏洞,事實上他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腦門都要冒火。

他比小梁看得透徹得多,幾乎是一眼就看穿了根源。

——葉瀾舟。

葉瀾舟才是救了那些人的人。

因為這份恩情,哪怕有些心思通透的覺得葉瀾舟做得不對,也不會直接說出來,而是閉著眼睛當做不知道。

畢竟救他們、帶領他們走出絕境、創建基地的人,是葉瀾舟,而不是楚辰離。

那些葉瀾舟的狂熱粉就更不必說,自家的完美偶像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過錯的。

所以錯的人變成了楚辰離。

本來楚辰離是不必被扣上過錯方的帽子的。

但凡葉瀾舟真的有讓他們了解到楚辰離對他來說有多麽重要,哪怕僅是曾經的救命之恩多麽厚重,那些人就絕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以惡意揣度這個沉睡之人。

他們中的一部分甚至會像崇拜葉瀾舟一樣,以同等的感激與敬佩看待這個最早的犧牲者。

隻是葉瀾舟不想、不願。

那些人甚至不知道楚辰離曾經也是個強者,而絕不隻是運氣好的幸存者。

最初是巧合本能還是有意為之已經很難追究清楚了。

葉瀾舟或許曾經真的深愛過楚辰離,也真的感激於他的救命之恩,因為他的重傷昏迷生出了負罪感。

但事實就是他在有意或無意的情況下,就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了一個沒有意識的沉睡者身上。

明明是葉瀾舟選擇保下楚辰離。

但哪怕因為他一意孤行的選擇造成了什麽惡劣的後果,旁人也會輕易地將火氣泄到那個沉眠之人身上去。

因為那個沉睡者是負累、是弱者,也是受惠者。

葉瀾舟的沉默,就是默認、默許的信號,盲從的惡意隻會變本加厲地堆砌延伸傳承。

旁人反倒要同情他攤上這樣一個負累,也感動於他的隱忍——他從未因為對楚辰離的惡意而責備過任何一個隊友,他好像從來隻是默默承受著這些宣泄的話語。

沒人意識到真正承擔那些惡意的人壓根不是葉瀾舟,他們隻看到表象。

畢竟葉瀾舟承擔著這個負累的責任整整十年,說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在意的人被如此指責嘲諷,他卻沉默不言,隻能是心虛。

他一定是自己都認為留下楚辰離是拖累了很多人,所以才不生氣、不反駁、不解釋。

或許到最後,葉瀾舟自己都信了,是楚辰離拖累了他們。

小白轉身往樓上走,一張娃娃臉宛如覆滿冰霜,眼底醞釀著暗沉的風暴,一眼掃過去就叫人不敢直視。

套著小白殼子的穆言深也不介意會不會被人撞見,他現在隻有滿肚子的火氣。

要不是楚辰離還沒醒,他直接炸了這個基地的心都有了。

在未親眼見到這個總被阿離掛在嘴上的葉瀾舟時,他就有過許多的嫉妒與不滿。

但最終都盡數化為遺憾。

楚辰離不是喜歡委曲求全自作多情的人,感情上尤為慢熱。

能讓他親口承認是戀人的人,必定對他傾訴過很多愛語,也一同經曆過許多生死磨難。

他們一定彼此相愛。

穆言深能為了楚辰離不要命,卻唯獨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傷害。

他也不會讓楚辰離為難。

所以無論他多麽在乎楚辰離,欲|念如何如春風野草一般,一茬比一茬旺盛,也始終被他死死地壓在心底,隻做那些普通隊友中的一員。

那時候他覺得,能被楚辰離如此放在心上的人,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至少也該與楚辰離同等的愛著他。

在那些幸存到最後的隊友裏,每一個人都有執念至深之物,穆言深幾乎把所有人的傷口雷區戳了個遍,唯獨沒有嘲諷過葉瀾舟一句。

當然,最早是因為惜命。

在做敵人的時候,他敢說一句葉瀾舟不好,楚辰離下一秒就能直接剁了他。

後來就是單純的舍不得了。

舍不得去打擊楚辰離的那些執著堅持,舍不得破壞他心裏最美好的回憶,更舍不得看到他傷心難過的模樣。

每每回憶起過去,楚辰離總是笑著的。

即便在經曆過無數生死之後,那些記憶依然能讓他覺得開心快樂,讓他在前路仍能看見希望與光明。

這就足夠了。

偶爾一些抑製不住的真心話,也隻能當做玩笑漫不經心地一笑而過。

有時候穆言深都覺得自己已經被醃成了一壇酸黃瓜,酸,但支棱不起來。

偏偏他還心甘情願。

結果現在……

自己嫉妒了那麽久的,就是這麽個玩意兒?

小白黑著臉推開頂樓病房的門。

身後跟上來的小梁隻慢了兩步,就被他關在門外。

小梁:“……”

沉默了片刻,他還是沒敢推門進去。

病房裏的其他人才剛剛散去不久,隻剩下楚辰離安靜地躺在**。

小白進了門便放輕了腳步,臉上的冰霜鬱氣也收斂得一幹二淨,變得溫和而柔軟。

沉睡的楚辰離像是覺察到了什麽,指尖動了動。

小白把手伸過去,勾住他的手指,任由他攥著,這一回楚辰離沒有太用力,好像很快便安了神。

小白勾了勾嘴角,露出點淺淡的笑意。

——再稍微等一等。

很快了。

但當他轉過頭,看向床頭櫃上擺著的幾顆藥時,笑容就變得有些晦暗不明了。

幾粒白色的小|藥|丸,大約是護士剛剛才送過來的,旁邊還放著一杯水,隻是楚辰離處於昏迷狀態,沒法吃藥,其他人對他不耐煩得很,沒什麽體貼的心思,藥和水自然也隻能原樣地放在這裏。

不過這或許也不是什麽壞事。

小白拿過那幾粒藥,指尖摩|挲了幾下,唇邊的笑意又冷了幾分。

“膽子不小嘛……”

未盡的喃語被驟然升起的火焰吞沒,幾粒藥|丸上有火焰憑空燃起,小白冷眼看著那一小團火光最終燒至灰燼。

一小撮灰飛飛揚揚地落進床邊的垃圾桶裏,病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杜醫生問門外的小梁:“你站在這兒做什麽?”

小梁莫名心虛,結結巴巴地說:“我、我陪小白來看看楚辰離。”

杜醫生掃了他一眼,沒有與他計較,拿著檢查儀器推開了病房門。

小梁忍不住問了一聲:“那個……楚辰離的傷要不要緊啊?”

杜醫生冷淡地說:“傷不要緊,病麻煩。”

小梁聽得不解,還想再問,就見杜醫生直接越過了他,走進了病房。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閉上了嘴巴,探頭往裏看了一眼。

小白一轉頭看到杜醫生,看起來比他還要震驚的樣子,緊跟著又左右張望了一圈,像是在茫然自己怎麽會在這裏。

杜醫生沒好氣地說:“怎麽,你想親自給他治療?”

小白如夢初醒,連忙站起身,訕訕地讓開位置:“抱歉……”

杜醫生沒有理會他,掀了掀楚辰離的眼皮,又給他測量體溫,帶來的檢查儀器反倒放在一邊沒有動彈。

他的眉頭漸漸皺起來。

小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一邊緊張地瞟著他的臉色,一邊胡思亂想自己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隻記得自己最後在訓練場,然後突然之間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楚辰離是受傷了嗎?怎麽會又躺到**去,看起來狀況還不太好的樣子……

小白有心想問,但看看杜醫生凝重的臉色,再想想他平時的脾氣,躊躇著不敢開口。

要是不用問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麽就好了。

小白心底驀的冒出這樣的想法。

【不可能。】

小白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向醫生。

杜醫生根本沒有看向他,緊皺著眉頭盯著楚辰離的臉看,測溫還沒結束,溫度計上顯示的溫度已經明顯高於常人了。

【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明明昨天最後一次檢查的時候,各項數值都在回升,怎麽會一夜之間又下降這麽多?】

【難道真是覺醒,然後CPU燒過熱?】

【可他覺醒因子還是零啊,動都沒有動過……】

【這小子吃錯藥了?】

杜醫生轉頭看向小白,臉上的嫌棄很明顯。

小白的臉色卻一片空白,甚至逐漸浮現出幾分驚駭——

杜醫生根本就沒有開口說話!

那麽那些莫名其妙的聲音是從哪裏來的!分明跟醫生的聲音一模一樣,說話的語氣與內容也與他的表情吻合。

【不會這個也被撞傻了吧?】

杜醫生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小白。

“沒、沒有!”小白下意識說道。

“什麽沒有?”杜醫生皺起眉,他根本沒跟小白說話。

【果然是被撞傻了,一會兒叫小趙帶他去檢查一下吧。嘖,最近實在是缺人手,這個二貨除了腦子其他地方其實也還行……】

小白臉色越來越白,卻不敢表露出更多的異常,隻能幹笑兩聲,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說,我對他的病也、也沒有頭緒。”

杜醫生給了他一個白眼。

收回視線的時候,他餘光掃見床頭櫃上空掉的小藥盤。

他又把視線轉過去,眉頭皺得更深。

【……難道真是因為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