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是什麽時候少的你都不清楚?!”

小白一上樓,就聽見杜醫生的怒斥聲,他也被嚇得腳步一頓。

這還是他第一次碰見杜醫生發火。

抬頭朝樓上看去,就見藥房的門虛掩著,隱約聽見一個護士小聲抽噎的聲音,哭得有些委屈可憐。

可惜杜醫生不是憐香惜玉的人,越是看她這樣,越是壓不住火氣。

“哭個屁啊哭!你最好祈禱人沒事,不然你給我哪兒來的滾哪兒去!”杜醫生越說越生氣,“這麽重要的藥都看管不好,平時幹什麽吃的?!今天能丟藥,明天是不是其他人救命的藥也能換了?!”

護士噤了聲,不知是真的止住了眼淚,還是單純靜了音。

“明天之前隨你用什麽辦法,給我把剩下的藥找回來,不然明天就給我滾蛋!”

杜醫生說著便走出門外,然後“砰”的一聲,用力甩上房門。

一陣震顫,仿佛地板都在搖晃。

其他病房有偷偷探頭出來看熱鬧的,也被這一下給嚇到縮回了脖子,走廊內外一片死寂。

隻剩下來不及躲避的小白,傻愣愣地站在樓梯台階上。

杜醫生一眼就看到他,冷冷地問:“吃完飯了?”

小白下意識點頭。

杜醫生轉身往樓上走:“那就跟我過來。”

小白聽話地抬起腳步跟上去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來得及吃飯。

緊跟著他又回想起路上聽到的葉瀾舟和向壬曦的對話,頓時臉色一白,抬頭看著杜醫生的背影時,也生出那麽幾分戒備和警惕。

這個基地沒有多少人喜歡楚辰離。

知道他要被送走的消息的話,大概都隻會覺得高興吧。

小白感覺到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沒辦法讓楚辰離留下,也沒辦法帶著他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或許他還要楚辰離反過來保護他。

杜醫生走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回頭看到小白還在半層樓下麵磨磨蹭蹭,不由皺眉嘲道:“沒吃飽飯?”

醫生此刻的心情顯然非常不好。

小白回過神,不敢再磨蹭,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去。

杜醫生推開辦公室的門,徑直走向一側的小房間,在藥櫃裏挑挑揀揀,一邊叫小白拿旁邊的藥籃子裝好。

小白想到剛剛的事,又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地開口:“剛剛……”

杜醫生掃了他一眼,他立馬閉上了嘴巴。

“你都聽到了?”杜醫生沒有斥責他多管閑事,而是皺著眉解釋了緣由,“有人偷偷換了楚辰離的藥,昨晚和今天早上的還加大了劑量,不昏才怪!沒死算他命大!”

“藥?”小白不由一驚,那一瞬間腦海裏閃過了許多毒藥的種類,顫顫巍巍地問,“什、什麽藥?”

“現在檢測出來的隻有抑製劑。”

“……幾年前給感染者吃的那種藥?”

“對。”

見杜醫生點頭,小白心底一涼。

那個所謂抑製劑最早是為了應對人類感染者,但事實上成功率隻有不到百分之五,多數感染者在服用這種藥物之後都會在痛苦中死亡。

那不到百分之五的特例裏麵,都是身處感染初期,在熬過那陣非人的痛苦之後,全部都覺醒了。

所以這種藥也曾一度被視為覺醒神藥。

但因為死亡率過高,加上過程實在痛苦到非常人難以忍受,才沒有被大規模地投入使用。

後來隨著人類感染者的絕跡,覺醒者日益增多,各大基地也逐步穩定,那種藥就漸漸被廢止了。

也沒有再繼續研究這種沒有任何前景的藥物。

各大基地都不再生產這種藥,僅留存一些作為樣本,保存在特殊藥物室裏。

南州基地的醫療部人手不足,對於那些廢棄藥沒那個精力仔細看顧,杜醫生也是在注意到楚辰離的症狀之後,才突然間想到了這種藥。

去藥房一看,果然一整盒藥都不見了蹤影。

小白快要站不穩。

他是醫療出身,比別人更清楚所謂神藥的“威名”。

那種藥是真的會死人的。

“你哭什麽?人還沒死呢。”杜醫生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以前要死人的時候兩三個小時就沒氣了。”

剩下慘烈哀嚎上十幾二十幾個小時的,基本上都挺過來了。

而且那藥少說也放了四年了,大概也有藥效被稀釋了的原因在。

小白這才稍微清醒一點,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到了向壬曦心底那句話——

【絕不能留下楚辰離。】

那麽這藥到底是誰換的?

小白不敢再深想下去,隻能戰戰兢兢地問杜醫生能不能治該怎麽治。

“隻能先想辦法稀釋中和那些藥劑了。”杜醫生又哐哐往藥籃子扔了兩盒藥,“幸好當時那種藥的研究筆記還在。剩下的就隻能靠他自己挺過來了。”

小白小心翼翼地追問了一句:“那他多久能醒?”

杜醫生有些煩躁地說:“這我哪兒知道,以前又沒有不死人光發燒也不嚎的案例,說不定馬上就自己醒了,說不定再來十年八年的——”

轉頭看到小白一下子垮下了臉,杜醫生一頓,緩和了一下語氣:“不過我看那小子命挺大,說不準明天後天就醒了。”

之前十年真廢人一樣都躺過來了,沒道理醒了沒兩天,人就沒了。

小白想想也是,不斷自我安慰著,才漸漸冷靜下來。

他忍不住瞟了杜醫生一眼,有些意外地小聲說:“我還以為你不希望他活下來呢。”

杜醫生抬了下眼皮:“我是希望他早點死在該死的地方,給別人省點地兒,但問題是他死了嗎?”

人沒死,還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就還是他的病人,就得救。

跟他個人的喜惡無關。

這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而對他的病人下毒手,那就是在挑釁他的職業尊嚴。

這才是他生氣的根源。

小白摸了摸鼻子,莫名有點心虛,剛剛他突然想到杜醫生跟向壬曦私下幾次碰麵,他還以為他們兩個……

看來是他誤會了。

走出病房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旁敲側擊了幾句。

“向隊找我?”杜醫生回憶了一下,“給葉隊拿安神的藥,怎麽了?你不會是懷疑他吧?”

拿這事兒懷疑他,不就是順帶懷疑杜醫生嗎。

小白連連說不敢。

杜醫生倒是皺眉思索了片刻:“雖然向隊也不喜歡楚辰離,但應該不是他幹的,他沒這麽傻做這麽明顯的事。”

說話間他們穿過走廊,準備走樓梯繼續上樓。

小白忽的一僵,一種莫名的惡寒爬上他的脊背。

他下意識扭過頭,隻看到樓道裏空****的,不見一個人影。

杜醫生已經上了頂樓,回頭就看見他在下麵神經兮兮的樣子,不由地說:“你在那兒幹什麽?還不快點把藥拿上來!”

“啊?哦。”小白回過神,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連忙轉身上樓。

興許是自己的錯覺吧。

他想道。

就在他們兩人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樓下某一層的陰影處,一隻通體漆黑的六眼小蜘蛛飛快地穿過了走廊。

此時還無人覺察。

隻有走廊盡頭的監控攝像頭微微轉動了一下。

……

病房裏。

將吊瓶裏的藥水換掉之後,楚辰離的體溫就慢慢降下來一些了。

杜醫生嘴裏抱怨他麻煩,但表情還是稍稍鬆動了一些。

比他還要誇張的就是小白,看到楚辰離狀況穩定下來時,那副表情好像是自己死裏逃生了一樣。

杜醫生覺得醫療部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給楚辰離下毒手,也就小白不可能。

想著想著,他一時都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歎氣。

再看看小白嗬嗬傻樂的神色,他不由暗暗挖苦了一句,真沒出息。

“你好像從一開始就很喜歡楚辰離。”杜醫生瞥了小白一眼,注意到了別人懶得在意的事,“你這算見色起意還是膽大包天?”

連頂頭老大的牆角都敢挖了。

小白卻被這話嚇了一跳,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一臉驚恐地連連擺手否認。

“我我我我沒有!我、也不是,那個沒有不喜歡他,但是不是那種,就是……”

他結結巴巴,比比劃劃,到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杜醫生看他那樣子實在可憐,也沒就沒再開玩笑:“你覺得是同病相憐?”

小白下意識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他們同樣有段與外界徹底隔絕的時光,隻是小白躺著的那一年,跟楚辰離躺了的十年,還是有所不同的。

比起同病相憐,他更多的是覺得親切。

莫名的親切。

就好像天生的同類一般。

或許還有點其他不知名的原因。

他打心底不願看見楚辰離受苦。

杜醫生是知道小白過去的事,想想也確實挺淒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言。

小白之後就一直守在楚辰離的病床邊。

等到天色漸暗的時候,他才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去食堂吃了飯,又回宿舍拿了下東西。

正準備回病房的時候,就見兩個室友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往宿舍裏走。

他們今天也被叫去重建實驗室了,從早忙到晚,雖然很辛苦,但這次事出突然,也事關著整個基地的安危,所以他們並沒有什麽怨言,也做好了通宵幾天的準備。

這才一天不到。

小白看到他們的時候,不由地問了一句:“防護罩修補好了嗎?”

稍微清醒一點的那個室友搖了搖頭,說:“這次受損比較嚴重,黃教授說幹脆直接換新材料,估計還得忙上幾天呢。”

旁邊那個哈欠連天,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幫著補充道:“不過偵查小隊剛剛回來,監測到的異種潮離我們基地至少還有三天的路程,時間上完全來得及,葉隊就叫了幾個人輪流值班,剩下的先回來休息了,明早再繼續開工。”

畢竟重建完基地和防護罩,後麵還要應對異種潮。

基地的人也需要養精蓄銳,不能把所有精力都消耗在前者上。

室友看了小白準備出門,不由地問:“又去醫院?”

小白點點頭。

另一個室友撇撇嘴,誠心勸了他一句:“有這時間巴結巴結上麵的大佬不好嗎,遇到異種潮還能保護你一下,跟著個廢物,別到時候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他其實算是好意,但小白聽得不太舒服,僵硬地笑了一下,還是轉身出了門。

室友都顧不上生氣,倒到**便昏睡了過去。

宿舍外麵的路上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近乎死寂。

小白莫名心頭不安,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衣服,加快了腳步。

醫療樓門口亮著光,有後勤部的人坐在門口值班,但腦袋一點一點,明顯是已經打起了瞌睡。

小白看見亮光,心底稍稍鬆了一口氣。

走上樓的時候,他正好碰見杜醫生。

杜醫生正準備給楚辰離換藥,現在其他人都在他的懷疑名單之中,至少在楚辰離這件事上不值得信任,他也隻得辛苦一點,暫時親力親為。

看到小白緊張兮兮的樣子,杜醫生也很認真地問了他一句:“你要不要明天去檢查一下精神問題?”

他今天看起來都神經兮兮的,有點緊張過度了。

小白不知道他是真心的,還是單純的挖苦,隻能幹笑了兩聲。

但隻爬了兩層樓,他就停了下來。

“杜、杜醫生。”小白咽了咽口水,小聲叫住前麵的人,“你……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杜醫生停下腳步,回過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部掃了一遍,除了底下正張著嘴犯傻的小白,沒有看見第二個活物。

於是他搖了搖頭:“沒有。”

也就是看小白一臉驚慌到快昏過去的表情,他才沒有順勢多挖苦兩句。

小白抱緊衣服,小跑兩步,跟在杜醫生後麵繼續往前走。

走到頂樓的時候,他的腿幾乎已經軟到站不住了。

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一直如影隨形,但每當他大著膽子回過頭,都隻能看到一片噬人的黑暗。

前麵的杜醫生腳步穩健,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杜醫生甚至在心底再一次懷疑起小白是不是被砸壞腦子了,就跟帶著格外喜歡博取關注度的小孩兒似的,妥協敷衍到這兒,他也快覺得不耐煩了。

“醫、醫醫生……”小白又在後麵叫了一聲,聲音都開始走調了。

“又幹什麽?”杜醫生沒能壓得住語氣裏的煩躁,一邊轉過了頭。

要是沒東西,他絕對要敲一敲這人的腦——

杜醫生張大了嘴巴。

然後又閉緊了嘴巴。

臉色刷得一下慘白。

小白腦袋上懸著一堆鐮刀似的毛爪子,揮舞起來比成年男人的胳膊還要長。

暗黃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下,黏稠的暗光被清晰地反射出來。

類似嘴巴的東西藏在黑暗裏,但有灰黑色的黏膩的**從上方慢慢滑落,像是怪物的口水。

小白瑟瑟發著抖,不敢回頭,兩個人靜默地隔空對視著,像是在比誰的臉色更白。

最後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年長者反應更快一點。

“快跑!”杜醫生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一邊拚命挪動著像是灌了鉛一樣的小腿,本能地就往沒有病人的方向跑開。

怪物被他的動作吸引了注意,眼珠子又滾動了幾下,盯著他跑開的方向有一瞬間的停滯。

小白在關鍵時刻爆發了一波潛力,一個跨步就跨過了最後兩級台階,跌跌撞撞地跟在杜醫生身後跑去。

怪物呆愣了一下,片刻後回過神,惱怒地揮舞了一下自己的毛爪子,從天花板上降落下來,啪嗒啪嗒地就追在了兩人身後。

醫療大樓是回形結構,後麵一棟樓還在修繕中,但逃命關頭,也顧不得什麽危樓不為危樓,杜醫生掀開拐角的擋板就往後麵那棟樓裏跑。

反方向的樓下還住著很多病人。

兩人氣喘籲籲地跑過通道,無意間一回頭,臉刷得都綠了。

借著月色的映照,他們才看見那隻大蜘蛛的全貌,少說三米多高,跑起來的時候腦袋幾乎撞到天花板——吊燈都被撞碎了好幾盞。

嘴巴裏長滿了像是鋸齒一樣細密的獠牙,隱約還能看見血肉模糊的碎塊。

一張嘴,濃重而腥臭的血腥氣就飄了老遠。

小白捂著嘴巴險些當場吐出來,外婆臨死前的慘狀幾乎瞬間又重回到他的眼前,叫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兩條腿是無論如何都跑不過怪物的八條腿的。

難道他也要像外婆一樣,葬身在這種惡心的怪物嘴裏嗎?

倒地的桌椅絆了他一腳,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杜醫生回頭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幾乎逼近到眼前的怪物,一咬牙,還是轉身回去,一把拉起小白,來不及扶他起來,就隻能猛地往後一拽。

兩人一起翻倒在地,滾了兩圈撞上柱子才停下。

怪物的爪子險險插在小白剛才倒下去的地方。

但一秒的停頓都不到,大蜘蛛又抬起爪子,再次朝摔倒的兩人揮舞過來。

小白拚著最後一點力氣,下意識推開杜醫生,然後滿心惶恐地閉上了眼睛。

“撲哧。”

是利器沒入血肉的聲音。

隨後是怪物怪異又尖銳的尖叫聲。

小白顫抖著身體,等了許久也沒等來預想中的疼痛,偷偷將眼睛掀開一條縫,恰好看見怪物的身體緩緩地往地上癱軟著,高高舉起的爪子還定格在原處,巨大的腦袋怪異地傾斜到一邊。

“轟”的一聲,怪物徹底癱倒在地。

整個過道都輕微的震顫了一下。

小白也跟著一抖,回過了神,連滾帶爬遠離了沒了動靜的怪物。

再抬頭去看,他才發現一根類似鋼管的東西穿透了怪物的腦袋,將它牢牢地釘在了牆上。

小白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力道……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前麵那棟樓。

楚辰離站在拐角處,臉上還帶著睡覺壓出來的紅印,神情略微有些沉鬱,像是起床氣帶來的低氣壓。

至於那根鋼管——

小白很快反應過來那是什麽。

吊瓶的支架。

楚辰離一隻手裏甚至還拎著沒掛完水的藥瓶,手背上的吊針都還被膠帶黏在原處。

小白:“……”

幸好他長得好看。

不然就比怪物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