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瀾舟身後不遠處, 坍塌的碎石廢墟動了動,閃避不及的向壬曦從裏麵爬出來。
看起來灰頭土臉,滿身狼狽, 但事實上並沒有受太重的傷,都是些皮外傷混著塵土刺得傷口鈍鈍的疼。
在這種時候, 縱然有滿心的疑問, 葉瀾舟還是會下意識地選擇保護他, 在緊要關頭將他推到安全的地方。
向壬曦咳嗽了幾聲,心底有些懊惱, 卻來不及後悔。
現在他隻希望葉瀾舟不會出事。
等到視野重新變得清晰,向壬曦連忙抬起頭, 搜尋葉瀾舟的身影。
葉瀾舟跌坐在血泊裏, 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向壬曦, 他正死死盯著穆言深的臉。
總覺得有些麵熟, 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你……是誰?”葉瀾舟啞著聲音問道。
向壬曦隨著他的視線繼續抬頭,正對上一雙熟悉的金色眼瞳,滿是譏誚與冷意,看得他心頭一跳。
仿佛無形的巨石從天而降,壓得他動彈不得。
那瞬間,他便回想起了還在南州基地的那個晚上——
那個莫名閃現的人影, 一雙令人膽寒的詭異雙眸。
心理上莫名的畏懼根本控製不住,反饋到生理反應之上便是不由自主地顫抖。
向壬曦想要提醒葉瀾舟危險, 然而哆嗦著嘴唇, 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甚至下意識手腳並用, 又往後麵的廢墟躲了躲。
穆言深也僅僅隻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 連一秒鍾都沒有停留到, 便將視線轉向了遠處。
他可不是專程過來跟葉瀾舟扯皮的。
對於葉瀾舟的疑問與向壬曦的畏懼, 穆言深都沒有放在心上,反倒嫌棄他們慌亂的心聲太過嘈雜,以至於叫他聽不清楚遠處的聲音。
“你能不能稍微低調點,萬一後麵還有其他活人呢——”
賀子月才剛剛從下麵爬上來,看到下麵的人時愣了一下,但不是因為意外於葉瀾舟和向壬曦的存在。
她止住話頭,脫口而出另一句:“喲,這兩個還活著呢?”
不敢置信裏麵沒有絲毫的憐憫與慶幸,反倒還夾雜著幾分微妙的遺憾。
穆言深輕嘖了兩聲:“也就剩運氣好了。”
賀子月揚了揚眉,餘光掃見旁邊的深坑,視線又定格了片刻:“那是什麽東西?”
穆言深說:“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
賀子月眯了眯眼睛,依稀看見漆黑的坑壁上有什麽東西反射著亮光。
廢墟之中的電子線路都已經斷裂失效,但結合之前監控裏看到的畫麵,她很快猜出來那是什麽東西。
“那些人是想把那兩個人喂異種?”賀子月又去打量葉瀾舟和向壬曦,“這也不夠分啊。”
像是看死豬肉一樣的眼神,看得葉瀾舟都冷汗直冒。
毫無疑問,這兩人都認識他們,而是都懷揣著一定的惡意。
葉瀾舟腦子轉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們。
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他自然不會畏懼兩個年輕人的挑釁圍攻,無論是遠程的射擊,還是一對一的近距離單挑,他都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任何人。
但一個人實力再強,也架不住鋪天蓋地的群體攻擊。
旁邊是虎視眈眈的變異異種群,前麵是帶著敵意的陌生人,身後有需要他保護的向壬曦。
自己身上還受了傷。
葉瀾舟再自信也無法保證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全身而退。
異種無法溝通,葉瀾舟隻能看向有理智的人類。
他伸手按住還在流血的傷口,刻意放緩了語氣,又一次問道:“你們是應辰基地的人?”
賀子月像是才想起旁邊這還有個能說話的活人,掃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不是。”
說著轉回頭看向穆言深,又說道:“阿離他們往東走了。”
她放鬆了幾分戒備,也叫穆言深能看清基地內部的情況。
基地內部的研究員暈的暈死的死,僅有的活物幾乎都是異種,正從各個角落裏慢慢爬出來,幾乎將整個基地裏裏外外地包裹起來。
密密麻麻的醜陋生物聚集到一處,看上去怪滲人的。
信號鏈接得斷斷續續,內部的電力供應係統似乎也遭受到了損壞,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開所有的鏈接。
“我們得抓緊點時間。”賀子月臉色也嚴肅了幾分,“東邊就是他們的異種飼養場,一旦放出來不堪設想。”
兩人掃了眼坐在地上的葉瀾舟,眼神蠢蠢欲動,像是很想順腳將他揣進坑底。
最後還是賀子月及時拉回了一點理智,低聲提醒穆言深:“阿離會生氣的。”
僅僅這麽一句話,便叫穆言深瞬間偃旗息鼓。
他冷冷地掃了眼葉瀾舟,像是在說“算你走運”。
破開外牆之後,裏麵就是四通八達的內部通道,穆言深和賀子月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個往東的方向,目不斜視地繞開了葉瀾舟,徑直走向了通道。
他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通道裏,連帶著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沒什麽人。”
“重要的人物應該提前轉移走了。”
“剩下的都是棄子……”
“……他們想用葉瀾舟來做誘餌引阿離?”
“愚蠢!”
……
葉瀾舟的臉色發青,最後又不可避免地發白。
眼下的變故他還搞不清楚情況,但“阿離”兩個字他是聽得清清楚楚。
況且他來應辰基地的原因之一便是阿離。
結果阿離沒見到,反倒是自己被人戲耍一通,丟在了陷阱中央。
另一邊的向壬曦看到穆言深和賀子月走遠了,才慢慢回過神來,鼻尖的血腥氣也逐漸變得濃鬱起來,他連忙爬起來,跑到葉瀾舟的身邊。
他有治療的第二屬性,雖然能力不強,做不到瞬間修複傷口,但在急救上還是能發揮一些作用的。
他摸向葉瀾舟的肩,手心停在傷口的上方。
淡淡的柔光閃爍著,源源不斷外湧的鮮血逐漸止住,葉瀾舟因為疼痛緊皺著眉頭,但麵色稍稍好轉。
向壬曦暗暗鬆了一口氣,露出點欣喜的笑意:“瀾舟,你沒事……”
葉瀾舟看向他,冷不丁地問:“你跟這件事,是不是有關係?”
向壬曦手一抖,險些按上葉瀾舟的傷口,但他很快回過神,露出幾分苦笑,說道:“有什麽事,等我們活著離開這裏再說吧。”
大局為重。
以往向壬曦跟在葉瀾舟身邊一起出任務,遇到意外情況的時候,他總愛這麽勸說葉瀾舟。
最重要的是保證自己能夠活著回去。
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是次要的,可以延後再討論的。
包括對於犧牲隊友的哀悼,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檢討,以及對責任的追究……
葉瀾舟過去一向也是照做的。
生死的瞬間,時常就是那半秒之內的事情,必須要時刻保持著警惕,而不是將注意力分散到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可這一次他卻一反常態。
明明剛剛他還在不計前嫌地舍命保護著向壬曦,此刻再抬頭與他對視時,眼底卻已經生出幾分震驚與懷疑。
“羅槐的事。”葉瀾舟死死盯著向壬曦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你昨晚是不是見過他?”
向壬曦動作一僵。
但這一回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他反應更快了一些,麵上不露聲色地加深了笑意,抬起頭,不閃不避地對上葉瀾舟懷疑的視線,狀似平常的模樣。
“昨晚你們開完會議,確實碰到過一麵。”向壬曦輕描淡寫地想要帶過這個問題。
葉瀾舟卻已經聽得手腳冰涼。
“你知不知道你平時撒謊,或者想要隱瞞什麽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盯著別人的眼睛看?”
這樣不閃不避,理直氣壯的視線掃過來,總是底氣十足,反倒叫對麵質疑的人懷疑是自己的問題。
手底下的隊員總能輕易被這一套唬住,當中卻並不包含葉瀾舟。
葉瀾舟太熟悉向壬曦了。
一半是因為長達十年的情分,一半是源於暗藏深處的心虛。
別人覺得葉隊和向隊都是光風霽月無私奉獻的大善人,即便向壬曦一夜翻車,暴露內心真實的想法,他們也隻是一時不能接受,然後下意識地排斥,敬而遠之。
但要讓他們依次細數向壬曦撒謊的表現,卻未必能夠說得清楚。
隻有葉瀾舟對此一清二楚。
因為過去每一次對隊友的放棄,他都心知肚明,甚至是默許的。
每次向壬曦勸說他放棄那些隊友,並給出各種理由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於那樣看著葉瀾舟,好像有很多無可奈何,盡頭卻是毋庸置疑的堅決。
就好像是在說“除了放棄他們,就再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葉瀾舟並不是從沒有懷疑過他的說法。
事實恰恰相反,他很清楚哪些隊友是有可能被救回來的,隻是或許要損失些什麽——“不劃算”。
而杜絕這種“不劃算”的買賣的方法也很簡單,隻需要相信向壬曦給出的理由就可以了。
但葉瀾舟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會是向壬曦親自將他們自己送進險境——
羅槐的實力在整支隊伍裏麵都是名列前茅的。
還有他手底下幾個隊員,與他磨合多年,配合默契,忠心耿耿,可以算是一股強有力的中堅力量。
按照那套利益最大化的理論,無論羅槐與向壬曦之間有什麽矛盾,都不應該在任務期間擺到明麵上來。
尤其是暗中捅刀報複。
此刻除掉羅槐,無異於直接自斷一臂。
葉瀾舟還沒有追究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應辰基地實驗室的事情,不是單純的因為他智商不夠,隻是他本能地相信著向壬曦,即便有些怪異之處,也會下意識替他圓場。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想到這一茬上也隻是時間問題。
而且是短時間內的問題。
向壬曦臉上閃過一絲慌張,腦子飛快地繞了一大圈,便反應過來自己絕對不能讓葉瀾舟再懷疑下去。
至少此刻不可以。
應辰基地反手就坑了他,顯然壓根沒把跟他的“交易”放在心上。
其他那些早不知道被分散到哪裏去的隊友更不用說。
此時此刻,葉瀾舟是唯一一個能夠保護他的人了。
“你在說什麽?我確實跟他吵了一架,之後我被氣到睡不著,晚上還想要去找你評評理,但是後來又想到這是我們最後一個任務了,總不能在最後關頭掉鏈子,所以最後我還是忍下來了。我知道他那種人就是直脾氣,看不上我的做法,但是為了你……”
向壬曦仍在治療著葉瀾舟的傷口,也盡力維持著神色和語氣的平穩。
但在葉瀾舟的注視之下,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速越說越快,而掌心以下的傷口早已結痂,那點治療的柔光覆上去隻剩徒勞。
葉瀾舟臉色越來越難看,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聽在耳朵裏,也慢慢變得刺耳。
“我剛剛看到一個畫麵。”葉瀾舟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向壬曦,“我看到羅槐倒在你麵前,就是在晚上,在那片樹林裏。”
莫名其妙閃現在他腦海裏的一個片段。
如果不是向壬曦異樣的反應,葉瀾舟也願意將之當做擾亂人心智的幻覺——旁邊變異的異種這麽多,有那麽一隻兩隻擁有類似幻境催眠的能力也並不算奇怪。
但向壬曦在慌亂之下的反應已經暴露了一切。
如果是向壬曦勾結了應辰基地,提前幹掉了羅槐和他的手下,之後又將他們引到了錯誤的道路上……
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最先說來應辰基地找楚辰離的是向壬曦,頂著隊友排擠的壓力跟過來卻默不作聲會議前後始終不露麵的是向壬曦,在他們駛向最後一個路口時,積極地指路的也是向壬曦……
一切都說得通了。
葉瀾舟滿臉失望。
他並沒有攻擊或者責罵向壬曦什麽,隻是往後退了退,避開了向壬曦的手,以實際行動遠離了這個昔日最信任的搭檔。
像是麵對著另一個可怕又醜陋的怪物。
向壬曦嘴唇發抖,手腳發麻,那一瞬間腦海裏都是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句話——
葉瀾舟也要拋棄他了嗎?
不可以。
怎麽說也是見過無數大場麵的人,又或許隻是驚慌到了極致之後便觸底反彈,向壬曦在短時間內又飛快地冷靜了下來。
“我是為了你、為了找到楚辰離。”向壬曦逐漸平靜下臉色,“應辰基地的人之前告訴我,楚辰離對他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物,所以想要把他‘請過來’。他們也騙了我。”
葉瀾舟對此半信半疑。
向壬曦卻已經不在意他到底對自己還存有幾分信任了,此刻他反倒有些慶幸。
慶幸葉瀾舟仍然在意著楚辰離。
光這三個字,就可以暫時穩住葉瀾舟。
“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好奇,楚辰離到底會不會來救你嗎?”向壬曦說道。
葉瀾舟果然遲疑了,後退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他現在救不了我。”葉瀾舟喃喃自語著,一邊苦笑了一下,“而且這明顯是個陷阱,我不應該拖累他。”
此時此刻,他寧願楚辰離不在這裏。
就連已經覺醒了的他都無法抗住這些異種的圍攻,身體素質還停留在十年前的楚辰離過來也隻能是白白送死。
向壬曦卻嗤笑了一聲,說:“那可不一定。”
葉瀾舟抬頭看向他,意識到他話裏還有藏著話。
“應辰基地的人說,楚辰離與天災密切相關。”向壬曦掃了眼旁邊那個巨大的深坑,避開了葉瀾舟的視線,才繼續說道,“況且就算是十年前……你能明白他有多麽不可思議嗎?”
“隻有你。”向壬曦搶在葉瀾舟之前接著說道,“隻有你,被他保護得太好了。”
也被所謂“愛情”蒙蔽了雙眼。
“還有一件事,我騙了你。”向壬曦停頓了片刻,沒有等到葉瀾舟的打斷,才又自顧自地接下去,“我最開始想要投靠的人,不是你,是楚辰離。”
說完他才抬頭看了葉瀾舟一眼。
葉瀾舟隻有疑惑與驚訝,卻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向壬曦是見過昏迷之前的楚辰離的。
隻要親眼見過全盛時期的楚辰離,都不會對此感到意外。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還處在漫無目的的逃亡之中,老弱病殘中的大多數都已經被淘汰在了感染者的獠牙利爪之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各自抱團,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隊。
人數越多,活下去的概率越大。
楚辰離和葉瀾舟算是少有的例外。
他們偶爾會捎帶沿途中的某些人一程,直到他們遇到某個已成規模的小隊,便會跟那些人告別,然後兩人獨自踏上旅程。
不是他們不願意跟更多的人待在一起,隻是很多時候行進路線不同。
再加上楚辰離實力強,也並不是隨意聽從多數領導的性子,原本小團隊的領導者對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忌憚,同行的葉瀾舟年輕氣盛,看不得戀人受委屈,索性一起走上一陣之後便分道揚鑣。
反正就算隻有他們兩人一起上路,也好好地活了很久。
不過除去那些排外的既得利益者,也有不少單純慕強的人,他們原本就是東拚西湊的陌生人隊伍,還沒來得及培養更多的感情,唯一的執念就是活下去。
跟隨獨立的強者,還是盲從數量龐大的弱者,不同的人心底有不同的選擇。
向壬曦屬於前者。
在楚辰離昏迷之前,他就遠遠地碰見過那兩人被感染者圍攻,楚辰離憑借著一己之力,拎著把舊鐵鍬,便帶著葉瀾舟衝出重圍。
說是一鍬一個小怪物一點都不為過。
衝出怪物的包圍圈時,地上已經全是怪物的屍體,楚辰離最後把鐵鍬甩出去,便如同尖銳的利刃紮穿豆腐,將剩下三隻怪物齊刷刷地串到了樹上,很快連尖叫的聲音都沒有了。
彼時葉瀾舟忙著逃跑,頭也不回地往前,轉頭的餘力全部用在了喘氣上。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楚辰離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動作。
又或許他早就對楚辰離的遊刃有餘習以為常。
楚辰離天生力氣大,似乎又練過武,對付沒有理智的感染怪物好像本來就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直到十年以後,葉瀾舟自己也成為了被諸多人盛讚的強者,他對楚辰離的記憶也隻有關於戀愛和最後替自己擋槍的部分。
葉瀾舟從來沒有真正意識到過楚辰離的強悍之處。
向壬曦卻早在十年前就意識到了。
當時他所在的隊伍裏,就有武術冠軍、退伍軍人、職業運動員,還有幾個健身教練算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存在了。
他們想辦法搞到了槍|械,刀劍匕首裝滿了車廂,就連陶瓷水果刀都沒有放過。
照理來說,這在當時可以算得上是逃亡隊伍中的高級配置了。
然而半路不幸偶遇六七個感染者圍攻,便有一人被咬斷了脖子,數人被咬斷了胳膊和小腿,有的滾下了山崖,幸好司機反應及時,一路尖叫著猛踩油門衝出去,才勉強將那幾個感染者甩開。
還是因為他方向盤打得及時,幾個感染者來不及刹車,直接衝下了懸崖。
原本二十來個人的隊伍,在衝到安全地帶時,隻剩下整十人。
內部比試最厲害的那個武術冠軍是在最後被感染者硬生生拖下車,一口咬斷了脖子的。
那些怪物如同凶猛的巨型野獸。
沒有理智,但力大無比,徒手搬起卡車輕而易舉,身形和靈活性早比天災剛開始的時候膨脹了不知多少倍。
大約也隻有百米衝刺冠軍才能有一丟丟的希望,能夠跑贏那些進化了的怪物。
但要是比起耐力,百米冠軍也絕對是遠遠不及那些怪物的。
所以他們隻能逃跑,或者躲在暗處放槍,不斷吸收容納新人入隊補充基數,從而添加幸存者的人數。
這裏的幸存者的“幸”,幾乎完全指代幸運的幸。
到後來,槍|械的作用也不斷削弱,最多隻能叫感染者腳步停頓那麽片刻,爭取到一兩秒的逃跑時間,緊跟著那些怪物便會愈發狂躁地追上來。
一群人狼狽逃亡。
遠遠瞧見同類被感染者圍困,也不敢靠近毫厘,反而滿腦子隻想著該如何繞過那些怪物,找一個可以暫時歇口氣的地方休整片刻。
足以想見,這樣一群狼狽逃竄的人,在看見有人拿著把破鐵鍬就能輕而易舉地屠了整個怪物群時,心底會有多麽的驚詫。
最開始了解葉瀾舟和楚辰離的情況時,向壬曦對葉瀾舟隻有嫉妒——
怎麽偏偏就是他這樣幸運,能夠遇見這麽一尊大佛殺神替他保駕護航。
然而這樣的好運也沒能持續太久。
沒過多久,楚辰離便出了事。
身手再怎麽厲害,閉著眼睛躺到地上之後也沒辦法再去保護周圍的人,隻會反過來成為拖累。
恰好那時候葉瀾舟又覺醒了能力。
向壬曦便毫不猶豫地投靠了葉瀾舟。
在最初的時候,他並不認為覺醒了特殊能力的葉瀾舟會強過昏迷前的楚辰離,也曾試著探究過楚辰離身上的秘密——
關於他的身世,關於他的身手,關於他和葉瀾舟之間的故事。
到最後,向壬曦也隻是大概了解到了最後一點。
遇到葉瀾舟之前的楚辰離,就是一張神秘的白紙,無人知曉他的過往。
但那時候沒有人會把一個活死人跟天災降臨聯係在一起。
到後來楚辰離昏迷得太久,已經徹底變成了累贅,向壬曦也早就失去了探究他過往的興趣,隻是光從自己以及大多數人的利益出發,覺得這樣一個活死人不應該久留。
而在楚辰離醒了之後,向壬曦對他的記憶,卻反倒比葉瀾舟還要清晰。
正是因為親眼見識過十年前的楚辰離的實力,他才越覺得不安。
嘴上說著楚辰離或許被落在了十年前,但向壬曦心底深處比誰都清楚,即便是十年前的楚辰離,放到十年後也能稱得上絕對的強者。
畢竟十年後的異種,從實力上來比較,其實並沒有比十年前強太多。
而最難應付的變異異種隻有少數,一旦遇上,即便是覺醒者,也未必招架得住。
況且楚辰離未必不能覺醒。
隻是他一旦覺醒,葉瀾舟的地位必然會被動搖,自己就更不知道會被擠到哪裏去。
向壬曦不希望葉瀾舟被拉下神壇,也不希望丟掉自己既得的利益。
楚辰離又不是救世主。
礙了別人的路,自然就該去死。
但向壬曦此時也不得不承認,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太過於急躁,才反被應辰基地拖下了水。
原以為應辰基地的人隻是要葉瀾舟來做做戲,引楚辰離現身。
結果卻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同時成了被應辰基地隨手拋出去的魚餌。
死生不論。
向壬曦甚至來不及說逃跑,就聽見坑裏又傳來嘰嘰咕咕的聲響。
他剛剛對葉瀾舟說到:“你還記得楚辰離的那把刀嗎?”
話音未落,一隻昆蟲的觸角從欄杆下方探進來,左右搖晃了一圈,圓鼓鼓的末端如同眼睛一般,直勾勾地對準了向壬曦和葉瀾舟所在的方向。
仿佛在無形中鎮壓了它們的東西突然之間消失殆盡,它們的膽子又回來了。
更多的異種沿著岩壁窸窸窣窣地往上爬。
這一回不止是洞裏的異種,兩人的身後、身側,破開的牆洞另一端,不同岔口的通道四壁上,都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昆蟲型異種。
暗處隱約還能看見幾雙泛著亮光的黃眼睛。
在這樣虎視眈眈的注視之下,葉瀾舟和向壬曦同時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冷汗順著額頭、鼻尖緩緩滑落……
現在他們好像、也許、大概……隻能寄希望於楚辰離真的會回頭來救他們了。
葉瀾舟握緊了手邊尖銳的石塊,心底隱隱生出幾分焦慮與期待。
理智告訴他,不能讓楚辰離涉險。
過去總是楚辰離救他,此時此刻,難道還要指望沉睡了十年之久的楚辰離嗎?
然而另一邊他又不自覺地回想著向壬曦所說的話。
那把刀,天災,像是憑空出現的楚辰離,大費周章要引他過來的應辰基地,還有剛剛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兩個人……
葉瀾舟原以為自己是楚辰離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依靠。
而且作為戀人,他也理所應當是最了解楚辰離的人。
可直至這一刻,現實才在突然之間給了他當頭一棒——
全都是他以為。
其實他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楚辰離。
他現在甚至不能確定,楚辰離會不會來找他。
應該會的。
葉瀾舟在心底這麽自我安慰著。
他們是戀人,他們同生共死過,他保護了他整整十年……
葉瀾舟越想,卻反而越覺得心慌。
晃神的片刻,長著觸角的異種爬了上來,如同蟑螂一般的怪物足有一個成年人那麽大的體型,長著勾爪的長腿落到平地上,一站起來足有半人高。
長腿一邁,異種猛地朝葉瀾舟衝過來。
葉瀾舟狼狽地滾到一邊,閃著電光的石塊切下異種的半個腦袋。
半邊觸角掉落在地,漆黑黏稠的血液四處噴湧,末端抽搐了幾下,最後無力地垂落在地。
失去平衡感的異種一個沒刹住車,一頭栽向了懸崖。
葉瀾舟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一陣痛苦的尖叫。
轉過頭一看,密密麻麻的異種群已經包圍了他們兩人,向壬曦咬著牙,拿起石塊狠狠砸向異種的腦袋,一邊用力收回手,硬生生地扯下一塊皮肉。
逐漸彌散開的血腥氣引得異種群又靠攏了幾分。
他們已經找不到任何退路……
……
應辰基地的另一端。
羅槐一手捂著陣陣刺痛的腰,一手拖著身邊的隊友,不斷地往牆角處退。
他的麵前是一個巨大的露天土坑,仰起頭看,四麵都像是懸崖峭壁,身體健全的情況下都難以攀越,更何況此刻——
坑壁上爬滿了形狀各異的異種,四麵的牢籠與中間的突破砂礫野草叢之間也隨處可見野獸與異種的身影。
若不是模樣實在可怖,倒很像是天災前的大型動物園。
羅槐分不出半點看風景的心思,盡力拖著隊友往安全的地方撤退。
雖然“安全”二字在這個鬼地方其實是奢望。
隊友已經失去了一條腿,是被異種硬生生地咬著扯下來的,劇烈的疼痛之下,他直接昏迷了過去,但還在喘氣,羅槐就不能放任他留在異種口下當糧食。
羅槐自己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
記憶的最後就是被人捅了腰,好消息是沒當場死掉,剩下的全是壞消息——
不止他自己,就連自己手下幾個隊員也被虜了過來,一同丟進了這個不知名的深坑。
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收走,隻留下一身的傷痕。
土坑像是專門飼養異種的地方。
就在羅槐睜眼的刹那,就聽見老舊牢門吱呀作響,那些異種都被放了出來。
這些凶悍的怪物像是已經八百年沒吃過飯,對著丟下來的幾個活人自然是垂涎欲滴。
照這麽下去,喪命也隻是時間問題。
羅槐咬著牙,恨恨地在心底咒罵著向壬曦歹毒,卻無可奈何。
平日裏總是衝在最前線的戰鬥狂,此刻竟也隻能暗自祈禱奇跡發生。
勉力走到草叢後麵,羅槐終於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到地上。
他喘著粗氣死死壓住腰腹部的傷口,視野陣陣發黑,但還是勉強抬起另一隻手,用最後的力氣抓住身旁半人高的野草杆。
陣陣寒意從他的掌心散發出來,柔軟的草幹逐漸附上一層冰霜,慢慢變得堅硬。
但距離能夠捅穿異種堅硬護甲的尖銳程度還差得遠。
羅槐一邊默念著“聽天由命”,卻還是把草杆一點點攥進手裏。
就算死也要拖一個墊背的。
他心底默默地盤算著,實際上已經有些意識不清醒,一時間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頭頂上方。
一開始他以為是下雨了。
不知名的**落到鼻尖,卻不似雨水一樣清涼,反倒黏稠滑膩,透著一股明顯的腥臭。
羅槐心底一驚,下意識抬頭。
一隻大號的蝸牛正爬到他頭頂的岩壁上。
黏稠的**也不知是口水,還是身上滑落的粘液,隨著它緩慢的動作正簌簌地往下抖落著。
但它奇長的觸角一點也不想身形那樣笨重緩慢。
圓鼓鼓的末端遠看像是眼球,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彈珠一樣在眼眶內骨碌碌地滾動,上睫毛如同叢生的鋸齒形野草,近看便是粗糙堅硬的鋸齒。
眼球與眼窩之間裂開一條縫,在下降的同時越張越大,露出一排細密尖銳的牙齒。
它張大了兩張嘴巴。
羅槐一抬頭,便正對上那兩張眼皮下麵裂開的嘴巴,看到兩個黑漆漆往外滴水的黑洞,差點沒惡心得直接吐出來。
當然他毫不懷疑這種怪物的殺傷力。
他甚至來不及擦掉臉上惡心的黏液,連忙翻身滾到一邊。
“砰”的一聲悶響。
拉長的眼球將他原先坐的地方砸出一道深坑。
羅槐心有餘悸地看向另一邊的隊友,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仿佛是貼著他的腦袋尖嘶吼出來的。
龐大的身軀猛地壓下來,連帶著風也被壓得沉重。
那一瞬間,羅槐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斷頭的死法未免也太難看了一點。
下一秒,風聲劃過耳畔。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羅槐憑借著本能翻身閃避,回過頭的同時就感覺到腳下震動,黑色的獅子型異種側著身子倒在地上。
一支箭矢沒入它的嘴巴,穿透了它的腦袋。
隻剩下不到兩指長的箭尾輕輕錚鳴著。
電光石火之間,羅槐便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轉過頭,然後再仰頭。
有人站在坑沿,張弓搭箭,很輕鬆自如的姿態,眨眼間又一支箭射出去,正中另一邊的巨蟒。
巨蟒生命力似乎更頑強一些,倒在地上時還不住地扭動著身軀。
但這也給旁邊的人類留下了喘息逃跑的機會。
隨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死裏逃生的人們連滾帶爬地逃離怪物猙獰的大嘴,初時的驚慌失措之後很快就聚攏在了一起。
反倒是片刻前還囂張狂舞的異種們開始驚慌地四處逃竄。
能夠逃走的隻有一小部分,多數都是仗著體型小速度快,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衝向聳立的陡坡,然後飛快地躥進了周邊的樹林裏,很快不見了蹤影。
餘下的或是已經倒在地上,或是慌不擇路地在土坑裏來回打轉。
留下的人類目瞪口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那些凶殘的野獸身上也顯現出近似“狼狽”的姿態。
但很快,幸存的人類也反應過來,為什麽它們突然之間會那麽慌亂。
沒等那些怪物跑出去,“嘭”的一聲輕響傳來。
還比不上氣球爆破的響動,隨之而來的卻是憑空而起的紅色烈焰,自箭尾而起,迅速蔓延至怪物的全身。
還活著的怪物發出尖銳的慘叫,滿場打著滾。
聚攏到一處的人類看得心驚肉跳,一直不知道該往哪裏閃避。
直至坑頂上的人發話:“到這邊來。”
不大不小的聲音溫和且鎮定,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那些怪物的尖叫,仿佛鎮痛的清涼細雨,叫慌亂的人也飛快地靜下了心。
隻有羅槐覺得,那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等到他走過光影直射的地方,忍著疼痛與暈眩,抬起頭看向頂端,終於勉強看清那個人的輪廓。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他張開的嘴巴就沒能再合上——
站在那裏的人,是楚辰離。
被他們所有人都看做廢物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