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烤肉味。

幸存者們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一半是因為長時間未進食帶來的饑餓感開始湧現上來,另一半則是劫後餘生的恐懼所帶來的本能反應。

活下來的人裏麵,除了羅槐和他的兩個隊友以外, 還有七個穿著實驗服的陌生人,五男兩女, 都是二三十歲的模樣, 神情之中麻木多過驚恐, 仿佛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羅槐幾人還處在惶恐與困惑之中,不知該如何從這個巨大的深坑與燃燒的烈焰之中離開。

穿著實驗服的短發女人舉起手, 咳嗽了幾聲,沙啞著聲音說道:“從這邊出去。”

唯一一個四肢健全的隊友遲疑地看了眼羅槐。

羅槐則抬頭看了眼楚辰離。

楚辰離還站在那裏, 安靜地看著那些怪物在火焰之中掙紮翻滾, 似乎也是在等著下麵那幾個幸存的人。

羅槐咬了咬牙, 衝隊友點點頭, 兩人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一起扛起那個斷了腿的隊友。

短腿的隊友虛弱異常,呼氣多吸氣少,早就已經失去意識,體溫也在不斷降低,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停止呼吸。

但此刻他畢竟還活著。

他們不能放棄還活著的隊友。

穿著實驗服的幾人走在前麵領著路。

領頭的短發女人明顯不是第一次被丟掉這個地方, 她繞過那些在烈火中翻滾的怪物,徑直走向某一個開放的洞口。

那裏原先是關著某個異種的牢籠。

醜陋猙獰的怪物就是在這個洞口生生咬下了隊友的腿, 周邊還堆砌著幾具被啃咬得慘不忍睹的屍體, 看得人頭皮發麻。

就連那幾個穿著實驗服的人都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路過屍堆的時候, 他們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隻有領頭的女人毫無反應, 冷漠得像是一個預設好命令的機器人。

直到巨蟒翻滾著的身體砸落到洞口, 結結實實地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燒斷的尾巴尖砸進洞裏,連帶著熊熊燃燒的烈焰一同飛躍過眾人的頭頂。

有好幾個人忍不住尖叫出聲,本能地做出來閃避的動作。

領頭的女人這才跟著顫抖了一下,露出幾分畏懼的神色。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那些看著炙熱的火焰從始至終都隻在怪物的身體上燃燒,旁邊幹枯的雜草甚至連一點火星都沒有沾染上,更不會燒灼人。

僅在飛躍過他們的頭皮的時候留下了一點灼熱的溫度,實際上不見半點灼燒的痕跡。

尾巴上的那一團火,恰好成了照明的道具。

寬敞的洞穴深處逐漸聚攏成一個狹長的通道,領頭的女人毫不遲疑地拐進岔路的左手邊,盡頭便是一扇厚重的鐵門。

那扇門正是通往外界的出入口。

直至走到這裏,女人才遲疑了一下,轉過頭去問:“你們有誰知道密碼嗎?”

羅槐幾人不用說,毫不猶豫地搖頭。

剩下幾個穿實驗服的人麵麵相覷了片刻,另一個年輕姑娘怯怯地說了一句:“我之前看到過一次他們輸密碼,但……不確定對不對……”

女人按照她說出的數字和字母依次輸入門旁的密碼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哢噠。”

一聲輕響之後,厚重的鐵門露出了一條縫隙。

所有人都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女人示意其他人過去幫忙,幾個還有餘力的人一同推開了鐵門。

鐵門的後麵是直達上方的老舊電梯。

鏽跡斑斑的圍欄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有些刺耳,但更叫人忍不住皺眉的,還是電梯四角凝固的黑紅色汙漬,像是無數的血跡堆砌起的痕跡。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腥臭味。

羅槐不由皺緊了眉頭。

從來到應辰基地至今所發生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並不是喜歡或者擅長於動腦子的人,很難在第一時間窺破某個計謀或者秘密的深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看不透某個已發生的行為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比如向壬曦背叛了南州基地,並且想要他死,又比如,是楚辰離救了他們這些人的命。

電梯“哐當”一聲定格在某處,一陣搖晃之後,簡陋的欄杆和密閉的鐵門緩緩開啟。

那一瞬間幾乎就是天光乍現。

明明外麵天色已經逐漸暗沉,亮光卻還是刺得幸存者們下意識閉上眼睛,隔著眼皮適應了一會兒光線,才敢再重新睜開。

羅槐眯著眼睛,看到了楚辰離的臉。

兩人同時怔愣了一下——羅槐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其實之前在南州基地的時候,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交集,楚辰離未必見過他。

此時當然不是敘舊的好時機。

方洗羽抱著幾個大箱子搖搖晃晃地從後麵擠過來,楚辰離瞥了眼旁邊的深坑,見沒有新的異種冒出來,便轉過身,接過了他手裏大部分都箱子。

裏麵是方洗羽從別的實驗室裏麵順來的醫療用品。

“你們還有沒有人懂急救?”方洗羽一邊將急救用的止血劑和繃帶丟過去,一邊問那幾個人。

還是兩個女人先舉起手,說:“我稍微懂一點。”

之後又有一個年輕男人遲疑著舉起了手:“我之前是醫生。”

幸存者總計十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傷得最重的就是羅槐和他的隊友。

方洗羽看了他們一眼,主動上前,親自動手。

楚辰離在旁邊幫忙。

羅槐一開始以為他隻是幫忙打下手,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從止血到上藥,楚辰離的動作狠準快,一副經驗老道的樣子,仿佛早已經曆過無數次的演練。

動作熟練有效到羅槐都自愧不如。

那一瞬間,羅槐腦海裏冒出了許多關於楚辰離過去的猜想,但很快就被傷口處尖銳的疼痛拉回了現實。

“嘶——”

下一秒,楚辰離便放輕了力道:“好了。”

除此以外,他便什麽也沒再說。

“……謝謝。”羅槐張了張嘴,暫時擺脫了生命威脅之後,他反倒再難提起什麽力氣,又或許是源於尷尬和心虛,最後都被感激催化成了愧疚。

他訥訥地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他倒是沒有心大到在這時候繁瑣地贅述。

但他臉上的歉疚與感激都表現得很明顯。

楚辰離已經轉身去幫其他人的忙,沒有應這句話。

反倒是另一邊的方洗羽掃了羅槐一眼,若有所思。

在那同時,他手上也沒閑著,簡單地包紮好傷患的傷口之後,又從箱子裏掏出了某種藥劑,一人扔了一支。

“這個藥,說明書上說能保持至少六個小時的高度興奮,將就著用吧。在這兒睡過去基本等於直接送死了。”方洗羽提醒道。

其他人卻麵露遲疑。

他們大多都是莫名被應辰基地擄過來當實驗體的,在這之前已經經曆過了實驗室非人的試驗虐待,對整個基地裏的東西都有種本能的不信任。

看著方洗羽身上同款的實驗服,他們猶豫著該如何解釋和勸說。

最後還是那個領頭的女人率先將藥劑的針頭紮進了自己的胳膊。

推完藥之後,她沙啞著聲音說道:“他說得沒錯,這個基地已經是異種的培養皿了,如果不能早點逃出去,隻有死在它們嘴裏一個選項。”

方洗羽和楚辰離對視了一眼,一同看向了她。

“你好像知道些什麽。”方洗羽試探道。

“我知道你——方洗羽,幾年前在澄江市西城方家村一處岩洞裏被發現,之後一直都是應辰基地十七號實驗室的頭號實驗體以及觀察對象。”女人直接看著方洗羽說道。

方洗羽一愣。

他在進入遊戲之前確實就是在那附近出的事。

那地方在末世之前便是一座默默無聞的小城市,再下麵的村鎮更沒有姓名,女人能這麽精準地報出地名來,他直覺不是巧合。

“你也參加了?”方洗羽憑借著直覺追問了一句。

大多數時候,他的直覺都準得驚人。

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時是我親自帶隊去把你接回來的。”女人不閃不避地看著他的眼睛,並沒有隱瞞的意思,她接著說道,“我叫趙嵐昕。直到半個多月以前,我還是應辰基地的高級研究員。”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表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就連那幾個穿著實驗服的幸存者同伴也是第一次聽說她的真實身份。

有人忍不住露出了憤怒的神色:“我還以為你是跟我們一樣,被應辰基地殺害了所有同伴之後被強行擄到這裏的。原來你跟他們也是一丘之貉!”

對他們來說,整個應辰基地都是加害者和仇人,趙嵐昕曾是其中的一員,自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有幾個人往遠離她的方向退了退,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排斥與不滿。

另一個姑娘沒有退,伸著手試圖打圓場:“可是、可是,如果趙姐姐真的跟他們同流合汙的話,又怎麽會被扔到這裏來呢,這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方洗羽看了楚辰離一眼,暗示性地叫了一聲:“阿離。”

楚辰離站起身,淡淡地掃了幾人一眼,說道:“現在不是鬧內訌的時候。”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在場的人都還記得他站在崖邊張弓搭箭從容不迫的模樣。

哪怕不提救命之恩的麵子,光是他展露出的實力——或許僅僅隻是冰山一角,其他人也不敢在他麵前隨意造次。

楚辰離一發話,所有的人立刻安靜下來。

也不必他再多提醒,原本還在猶豫的人也撿起方洗羽扔來的藥劑,咬咬牙紮進了自己的胳膊。

沒有人想死在這裏。

方洗羽順手拍了拍楚辰離的肩,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意思是這種時候還得看他的。

實力就是最強有效的威懾力。

吵鬧平歇之後,方洗羽終於可以繼續追問趙嵐昕關於應辰基地的事了。

這也是他目前最關心的部分。

先前順走實驗室資料的時候,方洗羽翻到過她的名字。

細節記不太清,依稀的印象之中,證件照是一張黑白照片,備注裏標著“前高級研究員”幾個字。

這點她並沒有說謊。

而此時此刻,趙嵐昕同樣也是一身的傷痕,手臂骨折,剛剛在另一個姑娘的幫助下綁好繃帶,除此以外肩膀上一道血肉模糊的咬痕,隻差幾厘米就是動脈。

再精密的計劃也算不到楚辰離會在那時候出現救下他們。

如果是為了設計陷阱,沒有必要拿一位高級研究員的命去賭。

所以方洗羽傾向於相信她的話。

“你說的培養皿是什麽意思?”方洗羽一邊問,一邊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許是他的信任表現得太明顯又太罕見,趙嵐昕麻木的臉上閃過幾分感激的神色。

對於方洗羽的疑問,她也一股腦地全部倒出來。

應辰基地的實際規模和數量都比他們想象的要多得多,很多分基地就連內部的高級研究員都沒有權限探知。

此刻他們腳下所站的地方,實際上不過是應辰基地最早改造的基地,同時也是最大的異種研究與飼養中心。

在天災剛剛降臨的那幾年,應辰基地確實還秉持著科學家該有的良知,一心為了解救人類而開始各種研究。

從最初用於自保的武器彈|藥——他們甚至會無償提供給周邊的小型基地,再到之後相對安穩點時期,他們開始研究異種的基因、人類的覺醒能力、天災的起源……

本意都是為了盡早結束這場災難。

趙嵐昕恰好是在天災降臨的前一年進入研究所工作,天災毫無征兆地降臨,研究所毫無防備,犧牲了不少教授研究員,她這一批剛剛轉正的新人很快便被拉進了核心研究部門。

身在其中,她最能體會到基地微妙的變化。

從一心救世,到逐漸步入瘋癲。

最初圈養異種,是為了研究它們的弱點,從而研發出針對性的武器,最過的研究也不過就是從基因上做文章,想要探究能不能從根源上抹除這種變異。

到了後來,他們卻已經開始人為催化異種的進化變異。

或許初衷是為了防患於未然,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但事實上,等到研究初具成果時,那些變異異種被用在了攻擊同類上。

有時候是為了一份對方不願意分享的內部資料,有時候是為了獲取研究原材料,甚至是某個合適的實驗對象,更甚者,隻是因為某些基地的懷疑或挑釁,他們便要對其他的中小型基地趕盡殺絕。

變異異種便是他們的最佳道具。

即便別的基地注意到異常,特意前去查探,也隻會發現異種入侵的痕跡。

沒有人會懷疑到應辰基地的身上。

至少最近的兩三年內,應辰基地便是通過這樣的方法搶占資源,飛速地擴充著實力,以及研究進度。

聽趙嵐昕說到這裏,其他幾個穿實驗服的人也不由露出了或義憤填膺或痛苦的神色。

他們都是這些瘋狂行為的受害者。

親人朋友死在他們的麵前,他們無能為力,僥幸活下來卻隻被推進更大的痛苦折磨的深淵之中。

有好幾個人聽著她的陳述便已經紅了眼眶,忍不住用仇恨的眼神瞪著她。

好在他們還記得楚辰離的話,死死咬著嘴唇,並沒有再開口打斷。

趙嵐昕並不是真的能夠對這些視線無動於衷,她的手顫抖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同一個詞她輕顫著重複了三遍,才繼續說下去。

“……你們也許不信,但他們在外……作惡的事,我也是直到半個月之前才知道……現在已經轉移走的那些研究員裏,或許還有很多人並不清楚這一點……”

趙嵐昕為自己辯解的話隻有這一句。

這也算是她與基地鬧翻的契機之一。

而真正的根源,則在於理念上的分歧。

趙嵐昕的內心在多年的研究中已經有些麻木,但總歸還記得最初“救世”的理念,直至某一天她回過頭,卻發現自己被甩下了。

基地高層的思想已經滑向了危險的極端。

他們已經不在乎同類的生死,甚至自己就扮演了劊子手的身份。

救世的理想信念無限虛化,變成了研究上的極致。

比起人類的存亡,他們更在乎覺醒能力的極限在哪裏,最終會演化到什麽地步。

原本迫不得已才對昏迷或死亡的人體進行實驗與研究,到後來他們已經逐漸開始以操縱折磨活著的人為樂。

旁邊那個巨大的深坑便是這樣的產物。

最初是有人想要研究同時遭遇多隻變異異種時該如何應對,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小命,實驗用的主角除了圈養的異種,隻有機器人。

後來換成了犯重罪者。

再後來是基地內不聽話的人。

……

現在是高層想要折磨的人,加上一部分他們認為“最有可能覺醒新一代特殊能力的人”。

仇恨、生死,最能刺激一個人的潛力。

一個多月以前,應辰基地另一端關押著的某個實驗體出逃,剛剛結束工作的趙嵐昕被挾持為人質。

趙嵐昕與人質共處了兩天三夜,聽他神經質地重複自己被抓到這個基地來的事,最後流著淚反複隻說著一句話,他想回去再看弟弟最後一眼。

最後他當然沒能看到弟弟。

應辰的營救小組故意將他放了出去,並一路設置障礙將他引到山林深處,他們在那裏圈養了某個新型的變異異種。

理由與上麵一樣——想看看生死關頭能不能激發出實驗體的潛力,覺醒出新的進化能力。

趙嵐昕始終記得溫熱的鮮血噴湧到自己臉上的刺痛感。

實驗體死於異種之口,趙嵐昕被早就埋伏在周圍的營救小組及時救下,除了受了驚嚇以外,毫發無損。

但那一刻,她的心,她的理想,碎成了一瓣又一瓣,再也拚合不上了。

同樣也是在那樣一個瞬間,她好像突然之間幡然醒悟。

長達半個月的暗中調查之後,趙嵐昕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地隻埋頭於自己手頭的研究。

但她隻是個研究員,雖然有能力也有資曆,卻並不是完全不可取代。

而且她是個沒有覺醒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走出實驗室和宿舍就會有人跟著。

——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助理也有可能是另類的監視者。

在某個深夜,她偷偷將收集到的資料全部轉換成電子版,嚐試著繞開內部的網絡監控,將資料發向中央基地和南州基地。

那是她所知道的唯二兩個有能力對抗應辰基地的基地了。

但沒等上傳成功,她就被發現了。

之後便是一係列“基地內不聽話的人”的待遇,昔日的研究員被關進了實驗體的牢籠,工作從研究變成了活命。

再之後的事情,其他那些實驗體同伴也都清楚了。

聽到這裏,其他人神色才緩和了些許,從仇恨遷怒逐漸移向遺憾和同情。

旁邊的女孩子忍不住問:“那你的資料最後發送成功了嗎?”

趙嵐昕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不過……這都已經半個月了,恐怕……”

希望渺茫。

“而且就算他們收到消息,現在再趕過來也已經來不及了。”趙嵐昕歎了口氣,“他們早就做好隨時轉移的準備了。”

趙嵐昕說著看了眼楚辰離和方洗羽。

如果不是他們這兩個意外人物突然冒出來,他們連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基地那些人壓根沒想過讓他們活著離開。

“大概半年以前,有人在例會上提過一個設想,如果將異種和人類同時留在源石周圍,哪一個能夠最先進化到新階段……當時大部分人都反對,覺得這種實驗太過於冒險,一旦出現新變異,很容易失控,提出者又說可以在廢棄基地進行實驗……當時提出了很多細節,跟現在都能對得上號,恐怕是換成暗中執行了。”

“源石是什麽?”方洗羽問道。

“源石……”趙嵐昕愣了一下,然後想起來自己之前並沒有交代過這一部分,猶豫了片刻,還是直說道,“截至目前為止,源石是被一部分研究人員認可的變異源來源——這個基地的地下就有一塊小型源石。”

方洗羽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所謂人為催化,指的就是用那個……源石,加速異種變異的速度?”

趙嵐昕點了點頭:“養在源石周圍的異種變異的概率很大,也普遍要強於一邊的變異異種,但同時攻擊性也很強,不容易控製。”

方洗羽追問:“人也可以?”

趙嵐昕遲疑了片刻,才點頭:“理論上是可以的。”

方洗羽:“什麽叫做‘理論上’?”

趙嵐昕:“人類覺醒和強化的臨界值比異種高很多,嗯……換成遊戲來解釋的話,就是人類升級所需要的經驗值比異種高很多很多,但是源石能夠提供的加成是有限的,同等經驗加成下,異種能夠直接升級進化形態,而人類就隻是增加了一些攻擊力。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類突破上限,但按照強化比例模型推算,人類也是有可能進化升級的……”

方洗羽下意識看了楚辰離一眼。

楚辰離也心有靈犀一般,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顯然他們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遊戲,係統,能力升級。

多麽熟悉的設定。

方洗羽沒有打斷趙嵐昕,等她說完才追問了一句:“那個源石,長什麽樣子?”

趙嵐昕答道:“就是一塊巨大的黑色石頭。很多人都認為它可能是外星隕石之類的遺留物……”

方洗羽和楚辰離微怔。

後麵的話他們沒有再聽下去,腳下一陣震顫打斷了趙嵐昕的話。

幸存者們不由地抖了一下,下意識重新聚到一起,滿臉緊張地看著周圍,生怕從哪裏又突然冒出來一隻凶殘的異種。

異種許久沒有冒出來,但腳下的顫動已經近乎地動山搖。

剛剛包紮好傷口的幾人也顧不得陌生和舊怨,下意識抱成一團,互相支撐著彼此站定在原地,不至於被再甩下懸崖去。

“地、地震了嗎?”

“不會又是異種吧?”

“不會這麽倒黴吧……”

“異種哪有這麽大的動靜。”

“萬一……異種群?”

“呸呸呸烏鴉嘴!”

……

幾人七嘴八舌地緩解著緊張,但這種境地之下,任何安慰的言語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當某個人驚惶地伸手指向深坑,說“有東西出來了”時,眾人間的恐懼再一次達到了巔峰。

尤其是趙嵐昕。

小山一樣的背脊如同劍刃從地下破土而出,然後緩緩地上升,等到探出小半個身體,旁觀者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

一個巨大的恐龍一樣的怪物。

長條的脊背上覆滿了堅硬的黑色鱗片,嶙峋如枯木樹結,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在昏暗光線的映射下,如同圓鼓鼓的眼球長滿了脊背,看著格外滲人。

在背脊之後衝破土地的是怪物細長的腦袋。

足有三個!

細長的脖頸看起來如同滑膩的蟒蛇,從身體軀幹處開始分叉成三根,末端各頂著一個形狀不一的腦袋。

一個像雞像鳥,一個像狗,還有一個如同巨大的蚯蚓,隻剩下環狀的花紋和末端一個小圓孔,緩緩往外淌著黏液。

比起惡心,這巨大的身型帶來的更多是十足的壓迫感。

明明身體還在深坑的地下,腦袋一揚,便成了居高臨下遮天蔽日。

趙嵐昕的臉色在那瞬間變得慘白,抖得比其他人還要厲害。

因為她比其他人更清楚這是什麽東西——

這根本不可能是自然進化出的產物,哪怕源石催化也不可能變得這樣巨大可怖。

這是人造的怪物。

“怎麽可能……”趙嵐昕滿臉不敢置信,搖著頭喃喃自語,“那個實驗不是早就失敗了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方洗羽聽見她的話,轉過頭問:“什麽實驗?”

趙嵐昕語速飛快地答道:“異種融合改造的實驗。有一段時間軍工材料短缺,基地便開始研究異種基因改造,希望能改造出更厲害但容易馴服的新型異種作為新型武器……不過實驗在第一步就失敗了,改造的異種壽命最長隻有一周,價值遠遠低於成本,這個實驗項目就被叫停了……”

那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而且之前的實驗已經證實改造異種的想法根本不可行,最致命的一點便是缺乏攻擊性,即便是放歸野外,結局無一例外,都是變成異種的食物。

可眼前這隻巨大怪物帶來的壓迫感卻不可同日而語。

趙嵐昕說著說著恍然明白什麽,臉色驟然一變:“源石……源石又開始活動了。”

所以這些人造的怪物也獲得了進化的能力。

說話之間,楚辰離已經觀察好了周邊的地形,給了方洗羽一個眼神,示意他帶著那幾個幸存者先離開。

先前異種逃竄的方向通往一片山林,那裏很有可能就是出口之一。

方洗羽明白他的意思。

這幾個傷患留下來隻會拖後腿,而且趙嵐昕作為基地內部的人員,知曉很多秘密,他們還沒來得及深問,也不能叫她出事。

方洗羽剛剛蘇醒沒多久,身體狀況還沒有徹底恢複,但大腦早已活躍起來。

多年的默契也無需多言,他衝楚辰離點了點頭,說了聲“小心”,便轉頭叫其他人跟他一起走。

其他人正想問那個怪物攔路該怎麽辦,就見楚辰離已經走向了反方向。

張弓搭箭,對準正中的圓腦袋。

箭羽帶著火光,如同流星劃破天際,帶著淩厲的風聲沒入了怪物的脖頸。

火光未滅,在劃開皮肉的幾道猙獰傷口上不斷蔓延燃燒。

怪物動作一滯,隨即便因為疼痛而咆哮起來。

像是指甲刮擦黑板的尖銳聲音,聽得人忍不住想要捂起耳朵,方洗羽趁勢拉了一把旁邊的人的胳膊,示意他們趕緊走。

那點傷害要不了皮糙肉厚的怪物的命,卻叫它的注意力徹底轉移到了楚辰離身上。

三隻腦袋同時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楚辰離不閃不避,抽出了第二支箭。

無形的風環繞在他身側,指尖似乎也閃過一點火光。

在回歸現實以後,他第一次不再去刻意抑製自己的能力,落在怪物的眼裏卻也像是一塊大塊的甜點。

它們天生喜歡能量更強的食物。

楚辰離在它眼裏簡直亮得快要發光,自然也就不會再去注意邊邊角角的小蝦米。

方洗羽那邊很快便隱入建築物的後麵,不見了蹤影,楚辰離也不再壓抑,火光再一次射向怪物中間的腦袋。

兩旁的腦袋也張大了嘴巴,猛地朝楚辰離俯衝過來。

“砰”的一聲巨響。

怪物的兩個腦袋在地上砸出了深坑,崖邊的碎石簌簌地滾落進坑底。

中間的腦袋在那同時血肉飛濺,在空中飛舞扭動了片刻,轟然落地,揚起一片煙塵。

缺口處鮮血直湧,如同汙水填底的噴泉。

但那道傷口卻也格外的平整,像是巨大的利刃一口氣截斷了它的腦袋。

怪物痛苦地扭曲著身體,另外兩個腦袋也感同身受一般扭曲搖晃。

楚辰離閃避到後麵的圍牆之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第一次體會到手腳發軟的感覺。

異能的能量也是有上限的。

在遊戲裏他們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隻是遊戲不比現實,他們不必考慮會不會有無辜者被牽連,通關之後又會不會有更多人受到傷害。

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選擇逃跑。

但現實裏卻不可以。

外麵有隊友,有其他無辜的人,不遠處還有不知道有沒有安全離開的隊友和幸存者。

楚辰離握了握發麻的手掌,餘光掃見另一邊方洗羽留下的長刀。

僅剩的三支箭分別穿透的餘下的兩張嘴,以及它的一隻腳。

怪物一時間無法移動身體,但腦袋還能動。

細長的脖子越拉越長,速度越來越快,頗為暴躁地向楚辰離發動著攻擊。

楚辰離取過刀的同時反身一擋,“鐺”的一聲脆響,怪物的獠牙撞上了刀刃。

閃爍的火光映得他的眼睛微微泛紅。

短暫的停滯之中,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轉了下刀刃。

下一瞬,燃燒的火焰撞進它的嘴裏,順著喉嚨飛速地往下蔓延。

怪物尖嘯著收回腦袋,在崖壁上來回扭曲磨蹭,試圖借此緩解痛楚。

然而疼痛卻激怒了另一邊的腦袋。

巨大尖銳的鳥喙猛地衝向了楚辰離……

……

地動山搖一般的巨大動靜,就算想要忽視也難。

基地外的隱蔽高處,四月和沈玄意也早就注意到了那陣動靜。

恰好,那一側離他們所在的位置更近,肉眼就能看清裏麵的景象。

怪物的腦袋完全處在四月的射程範圍之內。

但四月最初並不能確定那是什麽東西,也無法保證用於對付異種的特製|彈|藥能夠起到同樣的效果。

“遊戲裏的?”四月低聲自語。

“是這個基地自己改造出來的異種,大概是因為石頭蘇醒的同時得到了進化。”

沈玄意一邊說著,一邊透過望遠鏡看了一眼另一側。

穆言深和賀子月正從外圍繞過去,目的地明顯就是那個怪物的所在地。

當然,他們肯定是去找楚辰離的。

“對付異種的彈|藥應該同樣有效。”沈玄意神情自若,語氣篤定,叫人聽著就忍不住信服,他繼續問道,“從這裏可以直接攻擊嗎?”

四月少見地遲疑了一下:“可能會傷到阿離。”

沈玄意笑了笑,說:“放心,有我在呢。”

四月愣了愣,回過神來之後便定下了心,瞄準了怪物的腦袋。

……

應辰基地內。

穆言深和賀子月循著動靜找過來,一抬頭便見到楚辰離正提著刀砍向巨型怪物的脖子。

賀子月驚喜又擔憂地叫了一聲:“阿離——”

穆言深心底卻猛地一突,下意識抬起頭,看向基地外的某一處。

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他的眼瞳便陡然間顫動了一下。

特製的子彈從外麵某一處射過來。

從路徑方向看,真正的目標無疑是怪物的腦袋。

但不巧,楚辰離此刻正處在那條路徑的正中央。

楚辰離也早就覺察到了什麽,然而此刻無路可退,隻能擰著眉一口氣砍向怪物的脖子。

“離哥!”穆言深的聲音在那瞬間甚至透露出了幾分驚恐。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某一瞬間,世界陷入了詭異的死寂,隻剩下穆言深的聲音在空穀之中回**。

怪物如同卡機一般靜止不動。

楚辰離砍下了怪物的脖子。

本該射中他肩膀甚至是心髒的子彈懸停在半空,距離他原本所在的位置不足一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