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那一瞬間停滯。

視線所觸及的範圍以內, 隻有楚辰離和穆言深行動自如。

楚辰離的餘光掃見賀子月臉上那副被定格在驚恐的神情。

此時麵向虛空的位置,顯得有些滑稽。

這瞬時的停滯也隻是眨眼之間的事。

楚辰離落地的時候,時間便已重新開始流轉, 子彈精準地命中另一隻怪物的腦袋。

一聲悶響,怪物的腦袋如同氣球一般瞬間炸裂, 血肉飛濺。

兩根脖子剩下的部分一前一後地砸向地麵, 肉眼幾乎看不出時間上的差距。

幾乎就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情。

賀子月眨了下眼, 下意識閃避開飛濺過來的血肉碎末。

隨即她便注意到,本該站在她旁邊的穆言深不見了蹤影, 再往前看,他已經跑到了楚辰離的身邊。

那瞬間的卡頓感有種微妙的熟悉感。

賀子月又眨了兩下眼睛, 然後下意識叫了一聲:“老大?”

沒有得到回應。

但賀子月已經逐漸開始篤定沈玄意一定就在這附近。

剛剛那一瞬很像是沈玄意的能力, 停滯時間。

大部分時候, 這種能力都是對隊友免疫的。

不過剛剛那瞬間情況危及, 顧及不到太多也是有可能的。

賀子月沒有再多想,連忙跟著跑向楚辰離身邊。

第二枚子彈也在這時擊中了怪物的身體。

怪物掙紮扭動著身軀,厚重的背甲幫它擋住了一部分傷害,但在第三枚、第四枚彈|藥打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堅硬的背甲也變成了被強行撕開的廢紙碎屑。

賀子月愣了一下,緊跟著反應過來, 下意識朝山上張望:“四月!”

穆言深壓根沒注意她的驚喜,正半蹲在楚辰離身邊, 上上下下查看他的傷勢。

臉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有些擦傷, 肩頸處撞出一道紅印。

雖然血和膚色對比有些觸目驚心, 但實際上楚辰離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

反倒是手裏那把刀受損嚴重。

楚辰離隻是將刀插在地上, 稍微支撐了一下身體, 便聽見一陣細碎的哢嚓聲。

細長的刀麵早已覆上密密麻麻的裂紋, 像是蛛網一樣像四處擴散開來。

從刀刃到刀柄,也可以看見清晰的燒灼痕跡和細密的劃痕。

刀身輕輕一轉,刀刃便像碎末一樣裂開,嘩啦啦飄了一地。

如果不是那枚子彈,楚辰離接下去還要再麵臨一些麻煩。

楚辰離朝穆言深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又轉頭看了眼賀子月。

“沒有找到花瑾?”楚辰離問道。

“沒有。”賀子月搖了搖頭,“外麵起霧了,找不到別的路,我們就先來找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碰到洗羽了。”楚辰離說道。

“真的?那他人呢?”賀子月問道。

“從那邊出去了。”楚辰離指了指方洗羽幾人離去的方向。

如果順利的話,此時他們應該已經走出基地了。

原先他還有些擔心,萬一那幾人途中再遇見更多的異種,以他們幾個人的傷勢和實力,眼下恐怕會很難應付。

但在那顆子彈之後,他便鬆了一口氣。

這種配合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如果沈玄意在附近注意著這邊的動靜,便不用他們太擔心接應的問題。

“你們能聯係上他們嗎?”楚辰離多問了一句。

賀子月回頭看了眼已經被摧毀得差不多的基地,搖了搖頭:“在這裏收不到任何信號。”

兩個人又齊刷刷地看向穆言深。

穆言深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沈玄意的性格,我就沒跟他連上線過。而且距離太遠了,感應不到。”

他們隻能作罷。

三人簡短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情況,最後一致同意,先回頭去找花瑾。

時間不等人,直接回頭會更快一些。

基地內部的主建築已經快變成一堆廢墟,也給原路返回帶來了一定的困難,好在賀子月和穆言深來時探過路,從外圍繞過去會更快一些。

賀子月回頭看了眼來時的方向,又看了看從楚辰離,一臉的欲言又止。

楚辰離問她:“怎麽了?”

賀子月猶豫再三,還是把遇到葉瀾舟的事說了出來。

這會兒那兩人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

賀子月倒也不至於多麽想要回去救他們的命,隻是想到楚辰離和葉瀾舟的關係,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樣瞞著他並不是好事。

至於要不要回去救人,那就要看楚辰離自己的態度了。

楚辰離聞言果然愣了一下,沉默的那兩秒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再開口時問的卻完全是另一件事:“他們所在的那個地方,下麵是不是有一塊很大的黑色石頭?”

賀子月唯獨沒預料到這個問題,但她當時也確實沒有太注意,便誠實地搖了搖頭,說:“我隻看到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坑。”

穆言深在另一邊說:“是。那個坑底下就是石頭,飼養著很多異種。”

賀子月瞥了他一眼:“你還注意到這個?”

穆言深抬了下眼皮,很敷衍地找借口說:“是他們腦子裏想東西的聲音太大了。”

那些人暫且還不知道他們這種特殊異能的存在,自然也不會想到心音也該加以掩飾戒備。

結果就是穆言深輕而易舉地就能看穿他們的想法和記憶。

包括之前那個研究員跟葉瀾舟之間的談話。

“他們這麽大費周章的,到底想要幹什麽?”賀子月對此百思不得其解,“我原本還以為他們是想要抓阿離做實驗體,結果現在連基地都不要了。”

他們剛剛一路走過來,幾乎沒有再見到任何一個活人。

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其中一些重要的人物肯定已經悄悄地轉移走了,隻剩下滿基地的異種追在他們這些“入侵者”的屁股後麵。

不像是要找他們做實驗,倒更像是故意設計了一個陷阱,想要置他們於死地。

但如果隻是單純地想要殺了他們,其實根本不必花費這麽大的代價。

“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不得不臨時轉移。”穆言深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先前葉瀾舟或許是太過於慌亂,並沒有注意到某些細節,但穆言深從他的記憶裏看到了更多的東西。

那個研究員在離開之前收到了某種警報,臉色有很明顯的變化,像是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他們原先確實是想要利用葉瀾舟做些什麽的。

但最後沒有來得及。

顯然比起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還是自己的性命和未來更加重要。

賀子月和楚辰離都瞬間想到了沈玄意。

或許這就是應辰基地所麵臨的那個“意外”。

不過這也隻是猜測。

賀子月看了看楚辰離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邊要怎麽辦?”

如果非要回去救葉瀾舟他們的話,她和穆言深自然也會陪著。

雖然並不喜歡葉瀾舟那兩個人,但他們也不會讓楚辰離一個人去涉險,或者再次走散。

畢竟比起不知所蹤的花瑾來說,至少他們知道葉瀾舟的大概位置在哪裏。

楚辰離卻毫不猶豫地說:“等找到花瑾再說。”

這回換賀子月露出訝異的神色了:“你不擔心他?”

楚辰離平靜地回答:“就算現在立刻趕回去,也未必能救得了他們。”

潛台詞就是,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涼了。

相比於浪費時間去做無用的事,從而導致另一位隊友遇到危險的風險增大,分清輕重緩急顯然更加要緊一點。

對楚辰離來說,現在顯然是花瑾更加重要一些。

楚辰離說著看了眼賀子月,有些納悶地問:“你很希望我先回去救葉瀾舟他們?”

賀子月正偷偷打量著穆言深的神色,聞言連忙搖頭否認:“沒有怎麽會不要瞎說!”

穆言深的視線也若有若無地往她身上掃。

賀子月莫名感覺壓力山大,摸摸鼻子小聲辯解:“我這不是怕你以後後悔……”

不管怎麽說,這兩人曾經也是真正相愛過的。

十年的執念,十年生死掙紮的份量層層地堆疊在這份感情上,厚重的程度早已遠超常人的想象。

幸存的那些隊友也全都是這樣過來的,世上或許也唯有他們能夠對彼此的執念感同身受。

況且楚辰離又是那樣念舊情的人。

就算十年之後,因為對方感情淡薄而選擇分開,楚辰離既然沒跟他直接鬧翻,就說明心底還念著幾分舊情。

別說賀子月,就連穆言深也不會相信這十年的執念能夠這樣輕易地放下。

隻不過載體變為了記憶中的那個人。

人活著還好,相見不如懷念。

要是這期間人真的死了,賀子月更擔心楚辰離會為此擔心自責。

比起讓楚辰離背上這份心理負擔,她倒寧願捏著鼻子去救一下自己的討厭的人。

穆言深沉默不言,算是認同了賀子月的話。

如果不是因為這份擔憂,他早就一腳把葉瀾舟踹進坑底了——異種沒殺得了他,直接摔死也挺符合他的氣質。

當然這些話也隻能在心底想想而已。

麵對他們的擔憂,楚辰離也隻是笑了笑,說:“我不會後悔。我寧願活在當下。”

當下最要緊的事,自然還是花瑾。

賀子月看了看他轉回去的側臉,還有許多積壓在心底的話想說,然而平時一向話嘮的人,此刻張了幾次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活在當下”,對楚辰離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

楚辰離曾經說過,他是沒有過去的人。

與現世唯一的聯係就隻剩下葉瀾舟。

結果好不容易從殘酷的遊戲之中死裏逃生回歸現實,麵對的卻是昔日戀人的冷漠無情。

從楚辰離下定決心,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徹底歸於過往前任的時候,他與現世這點聯係便徹底崩斷了。

這也是賀子月他們格外痛恨葉瀾舟,卻又無法真的看他去死的最重要原因。

執念著早已死去的母親的賀子月,很難感同身受地體會到楚辰離那一瞬間執念碎裂的感覺。

她想起來就隻覺得沉重,多餘的話便一句都說不出來。

直到穆言深在旁邊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對楚辰離說話。

他說:“還有我們在。”

楚辰離自然而然地點頭,說:“對,還有你們在。”

他並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

白霧籠罩下的山林深處。

花瑾在一頭衝進迷霧裏的時候便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太過於衝動。

但那時候他已經沒有退路。

迷霧最濃鬱的時候,他伸出手都看不見自己的五指,僅僅隻是挪動了一下腳步,便徹底失去了方向。

直至迷霧逐漸減淡到可以勉強視物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隻能繼續往前走。

好在這片迷霧僅僅隻是看著唬人,並沒有像當初遊戲裏那樣附帶著蠱惑人心的功效,花瑾還記得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他是追著鍾懷玉過來的。

在車上的時候,他是第一個發覺鍾懷玉不對勁的人。

強行跳車之前,鍾懷玉突然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怖的畫麵,緊跟著她便不管不顧地跳下了車。

出於直覺和本能,花瑾想也沒想便追了上去。

結果就是迷失在了這片迷霧之中。

花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在還沒有感覺到腿腳酸軟的時候,他隱約聽見迷霧之中傳來野貓的嚎叫聲。

往聲源處再走幾步,他才聽清楚那是人類的抽泣聲。

一個女孩子的抽泣聲。

撥開擋路的枝叉,花瑾聽見潺潺的水流聲。

不遠處一條小溪流的旁邊,一個年輕姑娘正蹲在那裏低聲哭泣,花瑾從她的背影就辨認出來,那是鍾懷玉。

“鍾小姐。”花瑾試探著叫了一聲。

那個蹲在地上的背影緩緩地動了動。

花瑾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暗暗伸手摸向了藏在身上的匕首。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對麵轉過頭來就是一張可怖的鬼臉的準備,但那個腦袋慢慢轉過來的時候,劉海遮擋下麵的那張臉,還是鍾懷玉的模樣。

鍾懷玉哭腫了眼睛,眼眶通紅。

但轉頭騷過來的視線之中,卻是不似往常的淩厲,瞬間便讓她和花瑜徹底區分開來。

花瑜愛笑,做什麽事都溫溫和和的好像沒有脾氣。

因為常年生病的緣故,她是個實打實的慢性子,即便經曆過遊戲之中無數次生死的曆練,也僅僅是讓她在動殺手的時候動作快狠準了一點。

她從來都很難在氣勢上威脅壓倒別人。

鍾懷玉顯然遠比不上花瑜的實力,可此刻這樣冷厲的神色,卻是很難在花瑜身上看到的東西。

花瑾微微怔了怔,卻並沒有因此感到失望或者驚訝。

就算沒有穆言深的提醒,他也早就感覺到鍾懷玉的不同尋常,也心有警惕。

而那樣一張臉,他也僅僅在初見的時候頻頻愣神。

後來見得越多,他就越能將鍾懷玉和妹妹徹底區分開來。

之所以始終對鍾懷玉懷抱著幾分善意,也是因為他沒有感覺到她的惡意。

或許是平時遇到的人太少沒有參照,才給了旁人過度體貼的錯覺,花瑾原本就是這樣的性格。

換一個無辜的女孩子處在鍾懷玉的位置,他也會是同樣的態度。

花瑾看著鍾懷玉沉默不語。

鍾懷玉沒有看到他藏在背後的刀,兩人麵麵相覷了片刻,最後還是她先忍受不住這一陣死寂的沉默。

“你為什麽不說話?”她更想說的是,為什麽不立刻對她興師問罪。

花瑾這才問:“這片霧,跟你有關係嗎?”

鍾懷玉揉著眼睛,自暴自棄地說:“我不知道,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花瑾又問:“你為什麽突然跳車?”

鍾懷玉說:“明知道有人要殺你,還不許逃跑嗎?”

花瑾問:“誰要殺你?”

鍾懷玉沉默不語,半晌蹦出來另一句話:“我是騙你們的,我才不是那個基地的人。”

花瑾說:“我們知道。”

“……”鍾懷玉張了張嘴,最後悻悻地說,“我就說怎麽會真的有人那麽傻。”

還一傻傻一窩。

她抬頭看了眼花瑾,像是期待他繼續問下去。

花瑾便繼續問她:“那你為什麽要騙我們?”

鍾懷玉說道:“是應辰基地的人找到我,給我塞了衣服和文件,讓我賣慘加入到你們的隊伍裏麵,調查你們的資料。”

她說得格外爽快幹脆,花瑾反倒有些意外。

“那你為什麽答應他們?”花瑾問。

“他們真的抓走了我的弟弟。”鍾懷玉說著又開始有些哽咽,“他們原本答應我,隻要跟著你們一起到達應辰基地,找到你們當中的某一個人,他們就放了我和我弟弟……”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心口處的衣服,說到最後隻剩下一陣泣音。

花瑾跟著生出幾分不詳的預感:“你弟弟……”

鍾懷玉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瞪大眼睛盯著地上的石頭,試圖把眼淚硬生生地憋回去。

但她失敗了。

“死了。”

眼淚隨著這兩個字一起滾落下來。

鍾懷玉卻不敢閉上眼睛。

因為一閉眼,那一瞬間的畫麵便會不斷在她眼前閃回——

弟弟滿身是血地躺在實驗台上,麻木的雙眼裏映出她驚恐惶然的一張臉,嘴巴微微翕動,無聲地說著四個字:姐姐,快逃……

“你怎麽……”花瑾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因為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麽。

鍾懷玉接下去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測。

“我跟我弟弟之間,有類似心靈感應的能力,對方情緒波動過大的時候,我們都能夠感受到,偶爾……偶爾還會看到一些畫麵……”

或許是血緣帶來的奇妙能力。

小的時候鍾懷玉時常會嫌棄這種能力麻煩,等到後來跟弟弟相依為命,她反倒開始感激這種能力將他們姐弟倆牢牢地鏈接在一起。

即便在分散的時候,通過這種微妙的感應得知對方仍然安好,他們便會覺得心安。

但她從沒有想到過,這樣的感應也會帶來另一場悲劇的衝擊。

“我、我害怕……我很害怕……”鍾懷玉顫抖著承認那一瞬間的恐懼與懦弱,“所以我隻想逃跑,隨便去哪裏都好,隻要逃開那個地方……”

可在冷靜下來之後,她也一樣迷失了方向。

直到花瑾找到了她。

花瑾遲疑了片刻,收起了刀,走到鍾懷玉身邊停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鍾懷玉感受到安慰的含義,慢慢停止了顫抖。

她低著頭默默地抹淚,等到抑製住情緒,才抬頭看向花瑾,期期艾艾地問:“你會討厭我嗎?”

花瑾動作一頓,看了她片刻,才搖了搖頭,說:“不會。”

鍾懷玉小心翼翼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角,一邊小聲解釋:“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全聽應辰基地的話,原本想著等把弟弟救出來,就告訴你們真相……”

花瑾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我沒有怪你。我們現在最好想想該怎麽離開這個鬼地方。”

一直待在這裏,就算不遇到什麽意外,也該被餓死了。

鍾懷玉連忙點頭,拉著他的衣角慢慢起身。

站起來的時候她踉蹌了一下,但很快站穩了身形,避開了花瑾伸過來準備扶他的手,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了句謝謝。

花瑾便收回了手。

雖然說著要想辦法離開,但對此誰也沒有頭緒,能做的事也隻有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寄希望於虛無縹緲的運氣。

花瑾想起鍾懷玉之前的某句話,靜默之中琢磨出幾分不對勁。

“你剛剛說,要找到我們當中的某一個人,是什麽意思?”

“應辰基地的人說,你們當中的某個人跟天災有關係。”鍾懷玉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而且還說過什麽……那個人同時還掌握著打開異世界通道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