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離和穆言深從外麵回來的時候, 正準備去找沈玄意,迎麵就撞上了花瑾。

花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兩眼直視著前方還精準地一頭撞上來。

楚辰離連忙撈了他一把, 免得他被撞倒下去。

“阿瑾?”楚辰離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問, “你怎麽了?”

花瑾這才如夢初醒, 抬頭盯著眼前的人看了一會兒, 視線慢慢聚焦:“啊,阿離?你們回來了啊。怎麽了, 受傷了?”

說著就要上手。

楚辰離搖了搖頭,說沒事。

“哦。”花瑾放下心來, 嘴裏嘟囔了兩句, 像是在說還有事要忙, 回頭再聊。

楚辰離一直目送著他遠去, 總覺得他的背影裏都透著一股失魂落魄。

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是關於花瑜。”沈玄意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花瑜怎麽了?”楚辰離問。

沈玄意露出一個遺憾的神色,楚辰離便明白過來。

花瑜可能已經不在了。

他能想到的最壞的可能也就是花瑜淒慘地死在了遊戲世界。

其他人對此多少都有了點心理準備,但如果是花瑾的話,就算做再多的心理準備大概也很難直麵這樣的衝擊。

隊友之中唯一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還是自小一同長大的雙生子。

花瑾在最後關卡之中的心魔,也毫無疑問就是與妹妹有關。

這一點就是花瑾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如賀子月的“母親”, 楚辰離的“戀人”,那都是早就已經失去了的意象, 再如何執念, 心底深處卻早已接受了永別的事實。

所以即便最後一關的幻象再如何觸目驚心, 脫離了那樣孤立的充滿蠱|惑性的環境之後, 他們很快就走了出來。

隻有花瑾一直沒有走出來。

他害怕最後幻境裏妹妹的死亡變成事實, 既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又怕那是最不能接受的壞消息。

沈玄意都直白地顯露出了同情到近乎憐憫的神色。

“不僅僅是不在了。”沈玄意聲音放得很輕,“對花瑾來說,或許一切都是假的。花瑜……其實不是花瑜。”

拐角處探出一顆落了雪似的腦袋,駱雲舒看了眼這邊的三人:“會長您剛剛叫我?”

沈玄意很自然地轉過頭去,切換了話題:“對,阿離他們剛回來,麻煩你帶他們先去安頓下來。”

駱雲舒抬手行了個禮,表示明白。

房間是早就準備好的,沈玄意事務繁忙,沒有跟著他們一起去,駱雲舒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大串鑰匙,領著遲來的兩人往未來的住處走去。

新建的獨棟小樓,外牆剛剛粉刷過不久,嶄新到與周邊的建築有些格格不入。

這裏離沈玄意日常的辦公地點不算很遠,走路也隻有幾分鍾的路程,但與外勤人員的宿舍區和訓練場都有不短的距離,如果不是刻意繞路,很難與那邊的人正麵撞上。

樓下還有個小花園,側麵臨靠著一片樹林,勝在安靜清新。

駱雲舒懷裏抱著資料夾,手裏拎著鑰匙叮鈴哐當的響,領著兩人進入大門,一邊介紹著各層房間的布局,看起來很像是一個稱職的公寓管理員。

小樓裏除了他們幾個隊友以外暫且還沒有其他人入住,看沈玄意的意思,大概以後也不會有外人隨意入住了。

出於對“精英人員”的優待——當然其中也不乏沈玄意的私心,住處的環境很好,單戶一室一廳加一個小陽台,明亮寬敞,所有日用品乃至日常換洗服裝都已經提前配備到位,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雖然是從艱苦的環境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但能有好的生活環境,也會讓人身心愉悅一些。

駱雲舒捧著一把鑰匙讓兩人挑房間,反正空房間很多。

楚辰離隨手挑了一把,旁邊穆言深眼疾手快,選了他旁邊的號碼。

房間在三樓,上樓往左手邊數兩個就是他們兩個相連的房間,右手邊則是一個公共的小客廳加陽台,能看到麵向小樹林的那一側的風景。

樓下是花瑾和賀子月,方洗羽在基地另一頭的醫療區,看樣子有些樂不思蜀,短時間內沒有搬過來的打算。

其他人都在頂樓,不過除了神出鬼沒的四月以外,另外兩人工作繁忙,都不常回來,房間基本是空置著的。

暫且安頓下來之後,楚辰離還是有點擔心花瑾,但花瑾遲遲沒有回來,賀子月回來的時候說路上碰到了他,好像是去研究所找醫生了。

賀子月也是忙得夠嗆,眼睛下麵一大圈濃重的黑眼圈,走路都打著飄。

她得到了沈玄意的特別允許,在中央基地的數據中心一直待到現在,有了權限之後篩選信息就變得輕鬆許多,足夠她快速地摸清楚這十年間的所有大事件。

但她最想找的東西,卻始終一無所獲。

最後還是沈玄意特地叫人去把她叫回來休息,免得直接倒在數據中心,賀子月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這麽下去自己的身體吃不消,這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來,準備睡一覺再回去繼續。

對於花瑾的異常,她也就沒有太注意。

楚辰離並沒有多說什麽,也隻是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就在楚辰離思索著要不要抽空找花瑾聊聊的時候,當天深夜,花瑾敲開了他的房門。

楚辰離拉開房門的時候吃了一驚,門外的花瑾渾身濕透,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但是這兩天分明都是晴天,朝窗外看一眼,也完全沒有下雨的跡象。

楚辰離不由地問:“你這是怎麽了?”

花瑾滿不在乎地說:“不小心掉到水裏去了。”

爬出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是水,往回走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沒帶鑰匙。

雖然賀子月離得更近,但她畢竟是女孩子,總不好就這樣直接找過去,所以花瑾隻能上樓來找楚辰離。

楚辰離往旁邊側了側身,將花瑾讓進房間。

花瑾借用了他這邊的浴室,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出來,楚辰離給他倒了杯熱水。

就在隔壁的穆言深聽到動靜,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溜過來,霸占了楚辰離的陽台看夜景。

換作平時,花瑾看到穆言深總是要調侃兩句的,這一回他卻隻是蔫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收回視線,安靜地坐到沙發上,對著茶幾上的杯子發起了呆。

一看就是大有問題。

楚辰離也沒催他。

靜坐了片刻之後,花瑾突兀地抬頭問:“有酒嗎?”

楚辰離說:“沒有。”

花瑾端起茶杯,喃喃自語:“算了,有水也行。”

說完一杯溫水直接一口悶下去,一杯白開水硬生生地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

大概是這個動作給予了他一點心理上的勇氣,他握著空杯子重新開口:“小瑜——”

他抬頭,眼神之中透露出幾分不自知的茫然與痛苦。

楚辰離在他斜對麵坐下,用自己的水杯碰了下他手裏的杯子。

花瑾醒過神,痛苦的表情越發的明顯,但終於真正恢複了理智,他把空杯子舉到嘴邊停了許久,然後問:“小瑜的事,隊長跟你們說了嗎?”

楚辰離:“他說小瑜已經不在了。節哀。”

花瑾說:“現在不僅僅是在不在的問題……”

楚辰離問:“還有什麽?”

花瑾說:“小瑜……可能不是小瑜。”

他斷斷續續地說起隊長告訴他的那件事,關於他們最後一個關卡的考驗。

隊長與他們遇到的幻境考驗並不一樣,他進入的是存在著某個具體的關卡BOSS的世界,包括“花瑜”在內,一共五個隊友被分配到了那個世界——他最終找到的一共隻有五個人。

這種直接被遊戲係統直接隨即分成不同小組同時進入不同世界的情況並不多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所以最初沒有人覺得奇怪。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會跟過去一樣,隻要通關了這個關卡,在下個世界他們就能夠重新匯合。

一開始他們按部就班地遵循著過去的習慣和約定,在搜集情報的同時想辦法聯係上同一個世界存在的隊友。

直到合力解決到那個世界的反派為止,一切都還是“正常”的。

之後他們一度以為自己就此回歸了現世,但事實上隻不過是打敗關底BOSS之後又進入了一個隱藏關卡,也像是某種信號。

某幾個隊友的槍口對準了自己人。

這個遊戲原本不需要那麽多的通關者,理想狀態下是最好隻存活一個人,然後背負著所有犧牲隊友的責任重擔離開遊戲,利用最終的獎勵去拯救現實世界。

而他們隊伍中的某些人,便是為了預防這以外的意外情況而存在的。

沈玄意本能地懷疑一切,並不相信他們非得隻剩下一個人才能通關,但等他找到被迫分散開的隊友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花瑜”殺死了他們的隊友。

那個毫無防備地死在她槍下的娃娃臉隊友曾經對她頗有好感,從初次相遇一見鍾情就開始對她大獻殷勤,後來也多次舍命相救。

花瑾對著他橫眉冷對了許久,最終也還是默許了他對妹妹的追求。

“花瑜”麵對他時總是很不好意思,但也從沒有真正拒絕過他的示好,臨近結束的某個世界之中,他們聊起以後想結婚的話題,她在火光之中羞澀地點頭。

所有人都已經將他們看作了一對真正的情侶。

除了雙生的哥哥以外,那理應就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或許過程之中她也曾經曆過無數次掙紮,但事實就是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是愛人嗎?

就連沈玄意最後也不敢篤定了。

或許那不過就是為了融入他們而稍加利用的工具罷了。

又或許是真的產生了感情,在她選擇自殺之後,沈玄意摸到了她眼角還滾燙的眼淚。

沈玄意將她最後那無數聲“對不起”轉告了花瑾,最後在遊戲的通關說明書上才發現了真相。

最初的玩家名單上,從來都不存在“花瑜”這麽一個人。

她最初隻是係統的一段程序,被塞進已經生理性死亡的某個實驗體的身體之中,一點點捏造成一個普通人類的模樣。

花瑾把她認成自己的妹妹,漸漸的她好像也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選擇殺死“愛人”,是想自己拿到那個世界的通關名額,然後再見哥哥一麵。

但到了最後關頭,她好像才突然回想起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通關的資格。

沈玄意在遊戲說明書的一角看到了那段程序留下的“遺書”。

隻有最後一句是歪歪斜斜的手寫體,總共三個字——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