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在這兒——咳咳咳……”小白被煙塵嗆得直咳嗽。
“聽路上的人說你綁了人過來, 我還以為是工作遇到了什麽麻煩。”
“啊沒有。”小白一聽就知道他們誤會了,“我今天休息,隻是正好路上又碰到了拿了老板東西的那個人, 我就想把裏麵的照片拿回去。”
包裹裏其他的東西都是些廢棄的雜物,拿回去也是白占地方。
楚辰離將包裹拆開, 幹脆將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地倒下去。
“相冊!”小白一眼就看到了掉下來的小冊子, 大概也就巴掌大小, 一麵黏在了裂得不成樣子的塑料盒子上,估計是整理的時候順手一起扔了出去。
小白又仔仔細細地在廢物裏麵翻找了一通, 除了那本相冊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什麽照片了。
期間梁源一直僵在原地沒敢說話。
他沒注意到小白之前做了什麽,但清楚地看到楚辰離一腳把那個壯漢踹了下去, 後者甚至壓根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靠近, 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但明明他們隔了那麽遠的距離, 對方仿佛僅是無意間掃過來的一瞥, 就讓他感覺到頭皮發麻,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他不喜歡自己。
梁源很輕易地得出了這個認知,但莫名地不敢再嚷嚷什麽去觸他的黴頭。
見小白找到了東西,楚辰離便招呼他們回去。
離開之前,他掃了梁源一眼,不冷不熱地提醒:“搶來的東西記得還回去。”
梁源僵著身子點點頭。
方洗羽笑著拍了下他的肩, 然後推著小白離開了他的院子。
小白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 小聲說:“吃飯的事還算數的, 不過以後不要再搶別人的東西了。”
方洗羽拍了下他的腦袋, 有些無奈地問:“你對誰都這麽容易起同情心嗎?”
梁源一看就是平時欺負別人的那一個, 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因為什麽事才一時落魄了, 以至於靠搶東西去排解心中的鬱憤。
然而無論如何, 這也稱不上是無傷大雅的小過錯。
如果這是方洗羽家的孩子,怎麽也得先按在地上狠狠抽一頓再說。
可惜不是。
也幸好不是。
“我剛剛不小心……看到他的記憶了。”小白躊躇著說道。
“你覺得他也有可憐的一麵?”方洗羽問他。
小白搖了搖頭,露出有些費解的神色:“他好像在害怕什麽東西,那種情緒幾乎快要把他給整個吞沒掉了,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已經瘋掉了。”
“害怕什麽?”
“黑色的石頭。”
梁源手裏拿著石頭,正誌得意滿地跟小弟們說笑,似乎正在憧憬著什麽美好的未來。
然而下一秒,砰——
前一刻還在諂媚地對他笑著的小弟,像是吹過頭的氣球,瞬間炸裂開來。
四濺的血肉糊了梁源一臉,被遮掩的視野縫隙之中,他看到了很多很多黑色的石頭。
其他人驚恐淒厲的尖叫聲始終回**在他的腦海裏。
小白回想起來也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好從那瞬間的衝擊陰影中脫離出來。
說實話,他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因為無意間使用能力的時間太短,他隻看到了一個零碎的片段,就跟看恐怖片似的,脫離出來之後就很快回過神來。
那些血肉橫飛的大場麵他過去其實見過不少。
但梁源年紀不大,一直生活在城區,或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麵。
還是那麽近的距離。
“是現實還是夢境?”楚辰離問他。
“我也不知道。”小白不自覺地抱緊了懷裏的東西,“不過我記得因為使用‘覺醒石’導致爆|體而亡的案例,好像隻有之前祝文昕那一起。”
被這種駭人聽聞的案例嚇到做噩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隻是噩夢,他這麽緊張就有點小題大做了,而且在非工作時間隨意使用能力是被明令禁止的。
“所以我想找機會跟他再接觸一下,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就一定要上報了。”
“這麽說起來,那種東西還真是害人不淺。”方洗羽說道。
“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那是得到強大的力量的捷徑,也是讓人類增加生存幾率的希望。”
“你也這麽認為嗎?”方洗羽看向楚辰離。
“我對此沒有什麽感想。”楚辰離說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思考複雜的東西。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確實是你的行事風格。”
“能少想一點本身也是件幸福的事。”
他們說著閑話,最後回到了酒館門口。
老板早已擔憂地在門口張望,遠遠看到小白回來,便不由大鬆了一口氣,幾步上前迎接了一下。
“你們不要緊吧?”他緊張地打量了一下三人,見他們都沒受什麽傷,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先進來坐坐休息一下吧。”
小白把相冊遞給老板:“我們能找到的隻有這個了,老板你看看還有沒有少什麽。”
老板接過相冊隨手放到櫃台上,無奈地笑了一下,一邊轉身去給他們倒了三杯果汁,一邊說道:“再重要也不過就是件死物,犯不著你們這樣去冒險。”
他又仔細跟三人說了梁源的事,再三提醒他們回去後也要當心一些。
方洗羽跟他打聽了梁源哥哥的事,好像算是之前主管覺醒者部門的高層領導。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沈玄意也算是直接空降把他給擠了下去。
這又是另一樁恩怨。
不過這就沒必要跟老板說明了。
臨別之前,小白還不忘提醒老板記得把相冊收拾好,免得下次再不小心弄丟了,老板連連保證,回頭一定抽空裱起來放在顯眼的地方。
楚辰離的視線也掠過泛黃的相冊封麵,並未多做停留。
這個時候,就算是他也完全沒想到過這個陌生人的相冊會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等他下一次真正見到那個相冊裏的照片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又一次常規的外勤探查任務結束,楚辰離和穆言深都受了點皮外傷,去花瑾那裏簡單治療了一下之後,就被沈玄意丟了三張臨時工作牌。
城區那邊出了點亂子,看他們有空,幹脆讓他們一起去解決一下。
到了叫楚辰離他們出馬的地步,這個亂子顯然就不小了。
說起來其實還是跟新的覺醒者有關,這一次的覺醒者的能力堪稱拆遷小能手,情緒一激動就會造成隨機爆|炸,而且還是敵我不分的無差別攻擊。
鄰居受傷了好幾個不說,他自己都受到了波及,沈玄意接到消息的時候,據說他已經是生命垂危的狀態。
楚辰離和穆言深的能力控製住暴動的覺醒者綽綽有餘,等到他狀態稍稍平穩下來之後,花瑾給他們做了急救。
同樣在場卻有些束手無策的小白跟著鬆了一口氣。
其他人也都生出一些劫後餘生的慶幸來,隻有從遊戲世界回歸的三人對此見怪不怪,有他們在現場穩定軍心,這場事故很快被控製住。
之後的事就由專人來接手了,這段時間中央基地已經建立起了一個比較完備的接收機製。
隻是這一次的覺醒者的覺醒時機和強度都過於出人意料,才叫他們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楚辰離問了最後留下來收尾的人,果不其然,又是一起跟“覺醒石”有關的事故。
雖然祝文昕的淒慘下場還曆曆在目,但總有一些懷有僥幸心理的人存在。
在天災末日的背景之下,也很少有人完全不為強大的力量動心。
不過這起事故的前因後果還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
楚辰離原本準備先回宿舍,但還沒走出去幾步,酒館的老板就從人群裏麵擠出來,徑直衝向了小白,一把抱住他,有些激動地又哭又笑。
他還以為小白也被那一場場爆|炸波及了,直到看到小白還活生生地站在麵前,大悲大喜之下一時間有些繃不住情緒。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場麵有些好笑,但也挺感人。
楚辰離都不由地彎了下嘴角。
最後為了安撫激動的老板,工作結束後的幾人順道陪著小白去老板的店裏坐了坐,一半是源於老板的盛情邀請。
這個月是他的生日,還是整數——正好三十歲。
店裏的員工便張羅著要幫他辦場慶祝會,不過當天小白正好要值班,其他人更是行蹤不定,難得有空聚在一起,幹脆就提前請他們一起吃個飯。
小白還在為沒有準備禮物而心焦,後腳被叫過來的賀子月隻有一臉驚訝:“你才三十歲?”
震驚得好像下一秒就彗星撞地球了。
老板噎了一下:“不然你以為我多大?”
賀子月打量了一下他胡子拉碴的模樣,說:“起碼四十吧。”
老板:“……”紮心了。
賀子月驚訝的還有另一件事:“這麽說的話,你好像比我還小一兩歲,那應該跟小瑾差不多大。”
說著她又想起什麽,轉頭問楚辰離:“哎對了,小瑾是不是也應該辦個生日宴慶祝一下什麽的?”
楚辰離也跟著考慮了一下:“那要等到明年了,他今年生日早就過去了。”
而且就在他們回歸到現實的時候左右。
但那時候誰也沒有什麽過生日的閑心。
賀子月頗為遺憾:“看來也隻能等明年了。那接下去還有誰生日?”
她自顧自地往下數,旁邊的老板聽著他們的對話,表情已經呈現出了呆滯的狀態。
“你……你比我大?”老板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著賀子月,見過那麽多次了,他一直都把她當成妹妹一輩的小姑娘,“我還以為你才二十?”
花瑾看起來也跟他差不多大。
賀子月沒有解釋的打算,笑了笑敷衍過去:“多謝你誇獎我保養得好。”
老板又有些遲疑地看了眼楚辰離:“不會他也……”
賀子月說:“阿離?阿離還是比你小一點。”
旁邊的小白微微愣了一下,他也沒想過賀子月的年齡問題,不過因為知道楚辰離沉睡了十年的事,所以接受起來倒也沒有那麽困難。
在沉睡的那段時間裏,楚辰離跟他們果然是經曆了什麽事吧。
小白有點走神地想著。
幾人各懷心事地被老板請上樓,進門的時候,楚辰離也愣了愣。
隻有穆言深最先發現他的變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原本雜亂的櫃子重新修理粉刷過,另外加裝了玻璃門,上麵兩層做成了櫥窗展示櫃,小白千辛萬苦找回來的相冊放在其中一個櫥窗,旁邊還有一個更大的相框,拚湊了幾張照片裱在一起。
楚辰離看的就是那個相框。
相框裏麵基本上都是集體照,人少一些是以家庭為單位,還有兩張畢業照,年齡層有一個明顯的躍遷。
穆言深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哪一張,但並不影響他跟老板套話。
坐下來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個相框。
老板便開始對著相框回憶往昔,從下說到上,最後停在最後一張集體照上,總共六個人,看起來都是二十歲上下的模樣,背景是學校的人工湖,邊角處照進了校碑的一半。
在場的人裏麵,隻有賀子月和花瑾對這張照片格外有共鳴。
天災降臨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在校大學生。
或許也有酒精的影響作祟,圍繞著這個話題他們聊了許久,又哭又笑,顯然過去的記憶都美好得刻骨銘心。
楚辰離坐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東西,但穆言深看出來他其實聽得很認真。
穆言深低聲問他是向往這種生活嗎。
楚辰離搖了搖頭,笑了一下,同樣輕聲地回:“從另一個角度聽這些事,也挺有意思的。”
六人照上的其他人是老板大一時的室友。
他指著其中一個人說是自己,但其他人都驚呼不像,老板也自嘲說是滄桑了不少,天災以後他也確實懶得再打理自己,而那之前他其實是幾個室友當中最臭美的那一個。
其他人都各有各的怪癖,但說起來也還沒有脫離普通大學生的範圍。
說到最邊角的室友時,老板一把攬過小白的脖子,把照片放在他的臉旁邊比照,說一看小白就感覺跟他那個室友挺像的。
坐在旁邊的賀子月眯起眼睛仔細辨別了一下,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非要說的話也就是兩人都是那種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溫和型長相。
第一眼看過去不太惹人注意,但也不惹人厭煩,很容易取得他人的好感。
不過照片上的人看起來要慵懶很多,拍照片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看鏡頭,隻有他心不在焉地看向邊框外麵,老板說那時候他可能在看湖邊的天鵝。
這個室友雖然平時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其實是個很會照顧人的老好人,認識幾年也沒見他生過一次氣,有時候班上的同學出現矛盾,都是由他來調解的。
“那時候我們覺得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想象力太豐富,每次看到災難片的時候,都要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討論要準備哪些應急物資……說來其實也要感謝他,就是因為聽了他的話,所以我才能熬過天災初期最艱難的時候。”
聽到前麵的時候,聽眾們還能將之當成單純的追憶往昔。
但聽著聽著,就連對這種事最不敏感的花瑾都愣了一下。
感覺上有點微妙,但深究好像又顯得自己想得太多。
直到他轉過頭,注意到賀子月的表情也變化了一下,才確定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微妙感覺。
再往旁邊看,方洗羽在看楚辰離,而另外兩人的臉恰好被擋住,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那他呢?”花瑾忍不住問。
“我也不知道。”老板搖了搖頭,慢慢回憶起那一天發生的事。
那是下半年學期末的時候,輔導員在班級群裏發消息通知新宿舍樓擴建好了,來年春天的時候有可能會重新分配宿舍,如果有什麽特別的想法,可以自己私下商量好了直接去找班長。
六人間換成四人間,那就必然有兩個人要被踢出去。
他們一宿舍的人關係相處得還不錯,但都想把那個做老媽子做得很稱職的室友繼續留成室友。
老板也不例外。
而那時候學院已經放了假,其他室友考完試就直接拖著行李箱回了家,宿舍裏隻留下了老板和室友兩人。
老板以為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時機,趴在**看到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掀開簾子對下麵的室友說:「下學期重分宿舍,我跟你一起吧。」
室友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搖頭:「明年我就不來了。」
老板愣了一下,問他:「為什麽?你家裏出事了?」
室友說:「隻是要跟媽媽一起回老家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老板那時也沒好意思追問,下意識回了一句“路上小心”。
直到室友拖著行李箱走向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他位置上全部都空了,才想起來追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室友回答說:「可能就不回來了。」
他停在門口,回過頭的時候恰好逆著夕陽照下來的光,以至於看不太清楚神色。
但他明顯躊躇了片刻,然後對老板說:「還記得以前我跟你們提過的末日的事嗎?」
如果其他室友在,大概會順著這句話開他幾句玩笑,當然都是善意的——他們也一直以為室友是在跟他們開玩笑。
老板卻忍不住問他:「你真的相信世界末日的故事嗎?」
室友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在他們的桌子上留下了什麽東西,說是送給他們的臨別禮物,可以當成護身符用。
最後他隻留下了一句話:「希望未來我們還有再見麵的那一天。」
他跨出了宿舍的門,然後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老板後來也跟其他室友提起過他說的那些話,但沒有一個人放在心上,那位和事佬室友一走,他們就因為分宿舍的事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事件以老板主動退出這個宿舍而告終,因為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家因為雪天路滑在拜年的路上出了很嚴重的車禍,他的母親為了保護他當場死亡,父親也在經曆了數日的搶救之後不幸去世。
老板全身多處骨折,但已經可以算是輕傷,隻是不得不在醫院裏靜養幾個月。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經曆過親人死亡的巨大衝擊,老板漸漸開始疑神疑鬼,又想死又想活,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家裏的地下室存儲了不少物資。
天災降臨之後,他就是靠躲在地下室度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時間。
再後來就是中央基地的建立。
他運氣很好,所在的城市就是中央基地最初的據點之一,躲藏的地點也自然而然地被劃進了基地範圍,當中的普通人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護和安置。
之後他就因此結識了這家酒館的上一任老板。
七|八十歲的老爺子,年紀本就不小了,硬生生熬過那些天災的驚嚇和折磨,好不容易安穩下來重新開起了酒館,卻也沒能多享兩年清福,很快就過世了,這家酒館就留給了老板繼承,一直經營到今日。
他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個室友。
他至今也無從分辨室友到底是真的有什麽未卜先知的能力,還是單純的想象力過於豐富,然後湊巧碰上了這一起災難。
但老板清楚如果沒有他反複的提醒,自己可能根本撐不過天災的初期,所以無論真相如何,他心底都存著一份感激,還有幾分對於朋友的記掛。
“不過現在已經十多年了,”老板唏噓不已,“恐怕……”
“也許還在別的地方生活得好好的。”楚辰離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加入到這個話題當中。
不過老板還沉浸在遺憾的情緒之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小異狀。
他聞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來。
“你說得對,我這十年來基本都沒挪過窩,跟井底之蛙沒什麽兩樣,興許他現在就在別的基地生活得好好的。”
楚辰離“嗯”了一聲,沒有再說更多的話,像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方洗羽冷不丁地問老板:“他叫什麽名字?”
老板下意識回答道:“姚念。女兆姚,念想的念。”
說著頓了頓,他又略帶希望地問:“你們認識?”
方洗羽解釋道:“我們以後出外勤比較多,萬一要是遇到了,也能順便告訴你一聲。”
言下之意就是不認識。
老板本也沒報太大的希望,聞言就隻有向他們表示感謝。
聊完這個話題之後,他就將相框放回原處,繼續陪他們喝酒。
賀子月有了上次的慘痛經驗之後就隻敢喝果汁,反倒是花瑾在旁邊一杯接著一杯地陪著老板幹了。
一開始其他人還以為他喝的是白開水,直到最後回去的時候,他連站都站不穩,他們才發現他是喝了不少酒。
花瑾酒量比賀子月好很多,也不怎麽上臉,整個人都暈頭轉向的了,臉上連點紅暈都看不出來。
但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一大杯一大杯地往下灌。
鑒於他有直接化身秤砣的跡象,最後還是力氣最大的楚辰離接過了他,花瑾不肯被楚辰離背著,最後也隻得架著他一邊的胳膊支撐著他的身體,慢慢往回走。
出了酒館,花瑾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大幅度地扭頭,半晌才找到穆言深所在的位置,歉意地朝他擺了下手,說:“借用一下。”
這舉動其實很不合時宜,好像楚辰離是穆言深專屬的什麽掛件一樣。
穆言深嘴角抽了抽,隻希望楚辰離不要因此生氣。
楚辰離當然不會跟醉鬼計較,而且他原本也並不怎麽在意這種事,因此幾乎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好像壓根沒聽見這句話一樣。
穆言深見狀反倒又忍不住開始生悶氣了。
方洗羽在後麵用力拍了他一下。
穆言深猝不及防,一個踉蹌險些栽下去,轉頭對方洗羽怒目而視,後者毫不在意。
“你還真是夠擰巴的。”方洗羽用一種類似讚歎的語氣對他說,“你不會是真的準備憋一輩子吧?”
明眼人都看出來穆言深喜歡楚辰離很久了。
或許楚辰離自己也知道——這也說不定。
之前有個葉瀾舟橫亙在其中還能理解,穆言深閉口不言還能叫人高看一眼,覺得他這是真的用情至深了。
但如今葉瀾舟已經徹底變成了過去式,穆言深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要說感情淡了吧,他還是最積極跟在楚辰離身後的那個,隻要楚辰離在場,他的視線基本永遠都是黏在對方身上撕不下來。
但要說穆言深是慫了……本身也是件叫人頗為意外的事。
出乎方洗羽的預料的是,穆言深並沒有對此發表什麽意見,連習慣性地玩笑和嘲諷都沒有,隻是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然後就跟上了前麵人的腳步。
前麵的人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深沉的黑夜之中,好像隻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花瑾半路上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些,然後又趴到楚辰離的肩上。
楚辰離感覺到肩頭有些濕意,倒是不想往不好的方向猜,但也沒有去戳穿他。
直到快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花瑾忽的問他:“你認識那個人是不是?”
楚辰離:“嗯。”
花瑾問:“是你以前認識的朋友?”
楚辰離說:“算是吧。”
花瑾:“你真的覺得他還活著嗎?”
楚辰離:“我希望他還活著。”
花瑾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問他:“你沒有想過去找他嗎?”
楚辰離聽出來他的意思,在宿舍門口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了花瑾兩眼。
花瑾臉上的表情融合了愧疚與迷茫,一直以來的耿耿於懷始終還是沒能真正放下。
他也並不期望真的能從楚辰離這裏得到什麽答案,很快又揉了把臉,說:“抱歉。你就當我胡言亂語。”
楚辰離把他送回房間,一直看到他在**躺下才轉身:“好好休息,晚安。”
出了房間,楚辰離站在門外才輕舒了一口氣。
任務帶來的疲憊感還沒有散去,楚辰離現在隻想回去休息,一回頭就看到穆言深站在不遠處。
倚著牆盯著地麵發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是在等楚辰離。
兩人上樓的時候,楚辰離告訴他花瑾安頓好了,穆言深說賀子月他們也回去休息了。
到了楚辰離的房間門口,穆言深應該跟他說晚安了,但還是跟著擠進了房間,楚辰離對此習以為常,並沒有阻攔。
等到楚辰離進衛生間的時候,穆言深就坐在客廳,問起姚念的事。
“以前的朋友,是你們那兒的人嗎?”
“算是。不過他十幾歲的時候才第一次被他母親帶回去。”
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故事,姚念的母親最初是作為信使離開了族群,但意外遭遇車禍失憶,作為普通人在社會上生活了十幾年,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
後來姚念的父親也因為意外事故去世,姚念的母親情緒受到衝擊,才又回想起過去的記憶。
延遲了十幾年的送信任務並不算緊急,但總要回去複命。
那時候姚念年紀還小,母親怕他一個人出事,也怕自己路上出事,以後這個孩子在世界上就孤苦無依了——他父親也是個孤兒,除了彼此,他們就再也沒有其他什麽親人了。
於是姚念的母親就將兒子一起帶了回去,也做好了再也不離開的準備。
那時候的族長認為沒有必要一直隱藏在深山裏,適當地接觸外麵的世界並不是什麽壞事。
具體的事由也在長輩們之間仔細討論過,最後的結果就是姚念可以繼續回去上學,寒暑假的時候也可以回來,但不可以隨便對外說出他們的秘密。
不過姚念本來也不知道什麽秘密。
雖然他對那個封閉的村莊的生態感到很好奇,但探索的盡頭全是各種秘密,便叫他很快偃旗息鼓。
回到村莊過寒暑假的期間,阿離就是跟他接觸最多的人。
因為其他人玩得太瘋,時不時還要把他這個後來的弱雞菜鳥拉進訓練場,幾次過後姚念就喜歡上在阿離那裏躺平了。
就算是同齡的孩子們,也很少有人敢直接衝進去打擾阿離,最多趴在牆頭叫喚兩聲,被拒絕後就會老老實實離開。
阿離並不會把他趕出去。
姚念有時候會說起學校的事,阿離對此感到好奇,絲毫不介意他碎碎念個不停的廢話。
時間久了,漸漸就成了朋友。
等到上大學的時候,他就要開始考慮是留在外麵工作,還是幹脆回到母親身邊幫忙,如果在外工作,他幾乎就沒有什麽機會再回來了。
一來沒什麽假期,二來那也意味著他選擇了做回人類社會中的一個普通人。
他總說要再多想想,但在大學畢業之前,天災臨近的預警越來越清晰,他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去。
天災降臨的時候,阿離提前開啟通道,姚念跟在他身後說我留下來陪你吧,結果被他直接一腳踢出了開關的範圍。
那大概是阿離唯一一次對他動粗。
阿離說如果真的有世外桃源一樣的異世界,這一群族人同樣也是格格不入的異類,從小在正常人的世界中長大的姚念能夠幫助族人更好地融入進去。
姚念沒有掙紮沒有質疑,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最後他回到了母親身邊,沒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想過要留下的事。
楚辰離每次想起他,總會想起那一瞬間的猶豫。
幸好最後他沒有動搖。
能被楚辰離當做朋友的,總是特殊的那一個。
穆言深坐在沙發上,手撐著下巴聽他說過去的事。
將近二十年的過往,太多太長了,好像怎麽說也說不完,穆言深一麵覺得自己不該太去計較,一麵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究。
楚辰離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穆言深認真地問他:“以後我也會成為那些記憶的一部分嗎?”
“什麽?”楚辰離一開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你一直記掛的東西,人或者事,能輕鬆地跟我們……跟我說出來的,基本上都是你覺得值得銘記的或者美好的事物。”
比如曾經的葉瀾舟,比如過去的朋友。
但他這一路走來,也一定遇到過很多糟糕的人或事,他卻從沒表現得憤憤不平。
更多的不幸,更多的可有可無之物,壓根都不會存在於他會訴說的範疇之中。
他不在意,便仿佛沒存在過。
同樣比如說葉瀾舟。
穆言深倒不是想去跟如今的葉瀾舟比較重要性,但楚辰離有意無意地表現出的冷感難免叫他忐忑。
也是因為楚辰離的存在,他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有這樣狼狽的情緒的。
“你會記住我嗎?會跟別人也這樣懷念地提起我的存在嗎?想起我的時候會笑嗎?會覺得開心嗎?”
穆言深連番追問到自己臉上都帶了茫然。
看起來都不像是平時那個永遠都遊刃有餘的他了。
但他允許自己將軟弱的一麵輕易地展現在楚辰離麵前,楚辰離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他跟任何人都是不一樣的。
但是,自己對於阿離來說呢?他會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嗎?
穆言深並沒有看起來那樣充滿自信。
楚辰離停下擦頭發的動作,因為小穆的那些話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他在想小穆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但他沒有直接問出來,而是順著那些話思考了一下那些問題本身。
“當然會。”這個答案對楚辰離來說是毋庸置疑的,“不過我應該不會跟別人反複提起你的存在。”
穆言深剛剛上揚了一些的心情又開始往下落,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
“為什麽?”穆言深忍不住問。
“因為沒有必要啊。”楚辰離理所當然地說道,“你不是一直都跟在我身邊嗎?”
就連剛認識的人都知道他們關係很好。
同伴看到穆言深獨自一人時總是下意識的問“阿離呢”,他們確實是在追問阿離的下落,但同時也是本能地認為穆言深就是應該在阿離身邊的。
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真的到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的程度,但好像已經在身上打上了彼此的烙印一樣。
穆言深曾經以為楚辰離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又或者隻是將之當做“搭檔”的形式。
那些隊友裏麵總有一些在生活或者戰鬥方式上很合得來的搭檔,走得近一些、綁定得比別人緊密一些,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穆言深對此沉默不言,自以為獨自享有著單方麵的秘密。
平衡被打破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一向好像天不怕地不怕還唯恐天下不亂的穆言深也有了躊躇的時刻,無論暗自推演多少次,他都承受不了可能失去楚辰離的後果。
哪怕隻是伸手將他推開到一定界線範圍以外,僅僅隻是將他拒之門外——光是想象一下,他就忍不住退卻,然後硬生生地止住所有情感上的衝動。
離得越近就越貪心,越貪心也就越害怕失去。
但總會有那麽一刻,衝動在一瞬間就衝破了所有理智與忐忑躊躇的屏障,像是洪水一樣奔湧而出。
楚辰離起初並沒有意識到穆言深心裏那些滔天巨浪正在翻滾著,他隻是放下毛巾,準備繞過沙發,去廚房倒水。
穆言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阿離。”
楚辰離依言停下,有些奇怪地轉頭看向他,問:“怎麽了?”
穆言深的臉微微有些泛紅,掌心的溫度也高得驚人,楚辰離疑心他是生病了,一邊伸出另一隻手去摸他的額頭,一邊嘀咕小穆這樣的真的還會生病嗎。
額頭也如掌心一樣滾燙一片。
微涼的溫度讓穆言深的額頭不自覺地追逐著楚辰離的手掌,楚辰離順著他的額頭摸到眼角和太陽穴,輕輕揉了揉。
溫柔到溫情的動作叫人不自覺地眷戀沉淪。
但穆言深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可能生病了的事,做出無意識的追逐動作之後便意識到不妥,卻無論如何也不想主動分開。
直到楚辰離想要撤離自己的雙手,穆言深本能地又追上去握住。
撞上他看過來的眼神,那句話就脫口而出了:“我喜歡你。”
一片死寂。
楚辰離的動作也頓住了。
穆言深在這瞬間徹底清醒過來,來不及讓理智發揮作用,但也沒有讓懊惱與後悔占據上風。
事實上他隻思考了不到一秒鍾的時間,便更用力地握住了楚辰離的手,重複了一遍。
“我喜歡你——”穆言深說道,“我愛你,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