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辰離真正蘇醒過來的時候，葉瀾舟早就不在病房裏了。
坐在病床邊守著他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
黑色短發幹淨利落，圓圓臉還帶著嬰兒肥，大眼睛藏在一副黑框眼鏡後麵，也掩蓋不了他身上帶著股憨憨的可愛。
看到楚辰離醒了，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你醒了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來給你做檢查。”
他刷得一下就起身，風風火火往外跑。
楚辰離沒來得及叫住他，隻能伸手揉了揉鈍痛的太陽穴。
醫生很快過來，還是擺著跟昨天一樣的臭臉，但檢查倒是很盡職盡責，在等待儀器出結果的時候，他還跟楚辰離交流了幾句，主要是為了確認他的精神狀況。
昨天楚辰離剛醒的時候像是重度醉酒患者，僅僅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與生存本能，好在本性似乎就是安靜乖巧的，沒有惹出什麽事端來。
今天他一覺睡醒，看起來又清醒了不少。
像是死機很久的機器換了硬件清了內存，重新開機後，終於變得流暢起來。
時間在他身上重新開始流動了。
“記憶還是有問題？”醫生看了看剛出來的檢查數據，跟昨天相差不大，便暫時把報告放到一邊，追問了一句，“你還記得多少？”
“我記得我們遇到了襲擊。”楚辰離從後開始往前回憶。
他腦海中的記憶斷斷續續，很多都是零散的碎片，分散在朦朧的白霧之中。
此時他能夠想起來的最後一幕，便是他和葉瀾舟被變異的野獸圍堵在山穀裏麵，當時他們以為威脅隻有眼前的變異野獸，卻沒想到還有人帶著槍藏在暗處。
那些人是專門跟在其他小團體後麵搶奪物資的。
楚辰離覺察到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出聲提醒，隻能一把推開葉瀾舟，緊跟著子彈就從他心髒中央穿了過去——
回憶到這裏時，楚辰離忽的一愣，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
他明明記得應該是擊中了他的心髒。
醫生以為他還對瀕臨死亡的時刻有心理陰影，便主動幫他接下去：“子彈距離你的心髒隻差幾毫米遠，算你命大。”
說著他又看了眼門口的位置，先前那個年輕人正守在病房門口，免得那些看熱鬧的人過來打擾。
醫生壓低聲音，又補了一句：“但是對外你就是被異種刺傷的，現在是人類共患難一致對外的時候，明白了嗎？”
楚辰離沉默著點點頭，並沒有爭辯什麽。
除了記憶最深刻入骨的死亡片段外，楚辰離隻記得自己跟葉瀾舟搭檔了一年的時間，大概是冬天剛開始下雪的時候，他們躲在山洞裏麵抱團取暖，不知是苦難之中延伸而來的對溫暖的渴求，還是某個關切的眼神撞上瞬間帶來的觸動，那場雪結束之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在天災降臨的末世之中談戀愛並不是一件愜意的事，但那卻是無數次生死之間的片刻喘息，以及心靈上的寬慰劑。
隻因為身邊有那個並肩支撐的人在，絕境之中好像也能窺見一絲光明。
醫生對他們兩個人的戀愛史毫無興趣，楚辰離沒有細說，隻是將能記得的記憶的時間點大致地報給他聽。
與葉瀾舟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記憶最清晰，天災之前隻有一些零碎的閃現畫麵，甚至連不成一件具體的事件。
替葉瀾舟擋槍之後……記憶一片空白。
醫生說這些記憶看起來一切正常，很多人都會下意識回避天災前的記憶，因為一味回憶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美好過往隻會讓人痛苦。
之後沉睡的十年更不必多說。
楚辰離睡了那麽久，大腦有一定的損傷也是正常現象，沒傻掉就算萬幸了。
醫生給了一切正常叫他靜養兩天的回複，拿著報告便轉身離開病房。
楚辰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麽。
記憶，還有別的什麽……
先前守在病房的年輕人走進來，看到楚辰離神情恍惚的模樣，以為他是在想葉瀾舟。
“葉隊帶人出任務去了。”年輕人解釋道，“也是他叫我過來照顧你，你剛醒，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
原來昨天看到葉瀾舟並不是他的錯覺。
楚辰離點點頭，他看得出來葉瀾舟在這裏地位很高，自然也會事務繁重，心底雖然有些失落，卻並沒有強求什麽。
除了葉瀾舟以外，楚辰離在這裏一個人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記憶零散混亂。
他多少有些不安，還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擔憂與煩躁。
也許等葉瀾舟忙完，應該還會回來看看他吧。
他並不想給葉瀾舟添麻煩，在葉瀾舟回來之前，他至少要對這個世界有一定的了解。
楚辰離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視線無意間掃過年輕人的手腕，不由一頓。
年輕人正抬手推著眼鏡，袖口微微下滑，手腕上一道青黑的痕跡，像是被什麽東西長時間勒縛過一樣。
有點像掐痕。
“你的手……”楚辰離開口。
“啊？”年輕人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也被嚇了一跳，“這是什麽時候弄出來的？！”
楚辰離給了他一個無言的眼神。
年輕人尷尬地笑了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然更不能指望楚辰離這個一直躺在病**的病人給出答案了。
“哎呀可能是不知道在哪裏撞的吧，反正也不疼。”
年輕人說著還伸手戳了戳那一圈掐痕，好像真的不怎麽痛，而且這個時代受傷是常態，他沒放在心上，緊跟著倒是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
“我叫白雁聲，大家都叫我小白，是醫療部這邊剛來的實習生。”
說來也算巧合，昨天楚辰離剛醒過來的時候，也是他最先發現的，當時他正好折返回去找落下了的東西。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巧合，再加上他這個新人很閑又暫時派不上什麽用場，便被打發過來照看楚辰離了。
小白是個自來熟的人，但說話做事並不算有條理，思維跳躍，話題也就跟著跳躍。
楚辰離安靜地聽著，提取著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天災降臨至今十一年，大半的人類失蹤死亡，隻剩下不到兩億的人口，其中又包含了至少四分之一沒有任何戰鬥力的老人孩童。
但隨著覺醒者的出現，基地一個接一個的建立，世界的秩序漸漸步入一個相對穩定平衡的狀態。
過去那些感染的怪物被統一稱為異種，感染源的傳染性逐漸變弱的同時，它們繁殖能力也在不斷變強，且生命力強悍，攻擊性強，普通武器很難殺死它們。
極少部分還會有一些特殊能力，並且這部分數量還在逐漸增加。
它們仍然是人類當前最大的敵人與威脅，沒有之一。
基地的任務便是清剿那些異種，有條件的大型基地還會收容保護一些沒有能力的弱勢群體與流浪者。
但每一個基地的核心，都是那些實力強勁的覺醒者。
覺醒者才是異種真正的天敵，他們甚至不需要特質彈|藥這些外力，就可以徹底殺死異種。
——覺醒者這部分，是楚辰離昏迷前沒有接觸過的。
不過光是看描述，他也能猜出來，大概是某些特殊能力者。
小白看他好奇，便又興致勃勃地給他重點解釋起這一部分。
“有點像以前小說動畫片裏的超能力，但又有點差別，還有點像是修仙——通常等覺醒因子超過六十的臨界值，就會覺醒不同的屬性，然後就可以給自己武器附上相應的屬性，這樣就有徹底殺死異種的能力。當然徒手抓也行，就是髒而且還有一點被感染的風險。”
“再強一點的話，甚至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憑空使用這種屬性能力。”
“順帶一提，葉隊的屬性是雷。”
小白說起葉瀾舟的時候一陣眉飛色舞，明明他跟葉瀾舟並沒有多熟悉，但提起他的名字時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葉瀾舟是基地所有人的偶像。
最早一批覺醒者，最早一批基地建立者，實力強大卻憐憫弱者，覺醒者仰望的高峰，普通人尊敬的保護神……
在許多人眼裏，他就是天選救世主，完人、聖人。
——唯一的汙點就是楚辰離。
部分失去戰友與親人的幸存者始終覺得，如果不是楚辰離空占著最好的醫療資源，或許他們的親人與戰友就不會死。
很多人也清楚他們這是遷怒，但遷怒一個沒有意識的活死人，心理負擔要小得多。
在這樣危險的世界裏，他們也需要地方發泄自己的壓力。
當然，後麵這些話小白並沒有說給楚辰離聽。
沒人希望知道別人是如何討厭自己的。
而且……
小白偷瞄了一眼楚辰離漂亮又帶著幾分病色的麵容。
要是知道那些事情，他會不會難過到哭出來？
小白是屬於覺得楚辰離無辜可憐的那一批人，看著少年安靜孤寂地坐在格格不入的新世界裏，又平白給他蒙上一層蒼白的脆弱感。
十來歲的少年，身姿纖弱，漂亮卻無依，如同風雨中易折的花枝，雨打飄零，不知前路要飄往何方。
小白發散著腦洞，把楚辰離腦補成了水靈孤零零慘兮兮的小白菜，還為此格外唏噓，說話都下意識輕聲細語了起來。
“杜醫生是我們醫療部最好的醫生。”小白說道，“治療屬性是非常稀有的能力，咱們整個基地總共也隻有兩個半，平時都要隨隊出任務。除此以外就是杜醫生了，聽說天災之前他就是省級醫院的主任了，那之後他也救了很多人的命。”
楚辰離反應過來，剛剛給他做檢查的那位醫生就是小白說的杜醫生了。
小白是為了安慰他：“杜醫生平時很忙，除了病人還要負責研究新藥，據說是葉隊特意拜托他全權負責你的治療。他有時候脾氣不太好，但是對待病人還是很認真負責的。”
“等你養好身體……”小白說著打量了一下楚辰離偏纖弱的身形，安慰的話也臨時打了個折扣，“就算上不了前線出不了任務，去後勤也是能發光發熱的。”
現在各個地方人手都很緊缺，充斥著危機的背景下，多數人的想法也十分務實，要是楚辰離能發揮一些作用，幫上一些忙，旁人自然會對他有所改觀。
小白想得很樂觀，楚辰離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在他滔滔不絕的暢想中擠出笑意。
他也不是傻子，心底其實清楚其他人對他隱隱的排斥和抵觸，小白才是其中的特例。
對此他也能夠理解。
沒有人喜歡生死存亡之際壓在身上的累贅。
理智上能接受，心理上的失落與無措卻很難控製。
不是因為那些人的敵意，而是想到他與葉瀾舟之間，已經間隔了整整十年的距離。
葉瀾舟已經是受人愛戴的領袖，十年時間足夠他的身邊與心懷裝下更多的人，陪著他走過那些最艱難歲月的人也不是他。
時至今日，不知道還有沒有一個角落留給楚辰離。
但與此同時，楚辰離的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說——
能再見葉瀾舟一麵，就已經叫他心滿意足了。
就好像這種願望曾經也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至於以後的事情……來日方長。
楚辰離暗自歎了口氣，暫且按捺下那些繁雜的思緒，等到小白的安慰告一段落，才輕聲問了他一句：“我能出去看看嗎？”
小白瞬間沒了聲音。
“可以是可以啦，不過……”小白神情有些尷尬，說話也吞吞吐吐。
不是他覺得麻煩，而是想到先前在外麵聽見的閑話，這會兒那些八卦傳播者正在興頭上，他有點擔心萬一不小心讓楚辰離聽見了，會叫他傷心。
“不過你現在身體還挺虛的，醫生說你暫時不宜過多走動。”小白臨時想了個蹩腳的借口，“還是先養養身體吧，實在不行，就把窗戶打開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楚辰離點點頭，看出他為難，沒有再強求。
現在他的身體也確實虛得很，不僅僅隻是久睡後再醒來的頭昏腦漲，渾身上下的骨頭都仿佛錯位了一般，些微的刺痛感並不算很難以忍受，就是讓他覺得很別扭，就好像是被原本協調的靈魂被強行裝進了另一具更為狹窄的身體裏麵。
出於某種本能與直覺，他唯獨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醫生也沒有查出什麽不對勁。
那種別扭感正在逐漸的消退，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徹底恢複正常了。
這樣安穩地躺在病**的時光對他來說好像也是很奢侈的。
小白積極地走向窗邊。
窗戶剛拉開一半，外麵微涼的風吹進來就變成一股冷意，病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咚”的一聲撞到牆上，傳遞出幾分無處發泄的不爽。
短發的年輕姑娘站在門口，往病房裏掃了一眼，視線便徑直略過窗前的小白，落在了楚辰離的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就是那個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的小白臉？”
作者有話要說：
失憶不會太久的，阿離雖然現在看起來很乖，但在進入遊戲前就是個能動手就絕不動嘴的狠人了（就連小穆同學都是被揍服的ww
葉瀾舟嘛，以前以及現在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確實是個好人，否則阿離也不會喜歡他了，但是人是會變的而且會有私心，阿離對他徹底死心也不是單純的感情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