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動山搖。
零星飛鳥倉皇從林間飛逃, 山間某處樹林如同突然坍塌一般,轉瞬之間便陷下去大半。
正在記錄數據的研究員被嚇了一跳,紛紛抬頭看看震感傳來的方向, 又看了看手邊的儀器。
監測異種活動用的儀器後知後覺似的顯現出一些波動,附近似乎有異種正在活動中。
能夠造成這麽大的動靜, 要麽是地震, 要麽就是那隻巨大型的異種出現在了附近。
錢老師臉色發白,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震感。
無論是地震,還是異種逼近, 在行動不便的山林都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我們要不還是早點撤……”
“怕什麽。”齊教授低聲訓斥了一聲,“這片區域根本不在地震帶上, 如果是異種, 進化到這個體重級別, 行動隻會比蝸牛還慢, 別說你們這些年輕的,老頭子來都能跑得掉。”
這也是他們當初選擇用這一隻異種進行實驗的原因之一。
不過即便理智上明白這種怪物能夠造成的傷害有限,但真正直麵那種山崩地裂一般的壓迫感時,人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感覺到恐慌。
齊教授也隻是強作鎮定,但還是加快了修複和升級監測係統的速度。
這一次被異種無意間破壞掉的設備,比他們原先預料的還要多得多。
好消息是在活動痕跡明顯的地方, 異種留下的生物樣本也很多。
在幾人分工合作,緊急完成這片區域的修複和采樣工作之後, 那陣震顫感已經變得很輕微了, 好像是往反方向走過去了。
幾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在要不要主動追蹤異種這個問題上難得達成了一致——還是先找個相對安全點的地方守株待兔比較好。
萬一他們出事了, 這份數據也沒辦法帶回去。
收拾好東西, 幾人就往實驗區邊界的地方走去。
剛到山坡下, 他們就聽見一陣痛苦的呻|吟。
走在最前麵的孟封淮停住腳步,攔下後麵的兩位研究員,隨即警惕地看向山坡下麵那一叢灌木。
灌木與野草窣窣地動了動,屬於人類的呻|吟聲越發的清晰。
秦遠遙想到了什麽,下意識跑下去,伸手撥開灌木,果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你是那個季、季——”秦遠遙死活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季螢。”年輕的男人有氣無力地補充道,“能、能不能、先、先救我……”
他顫抖著伸手,用盡全力也隻抬高了幾厘米。
好歹也有著同一個基地的緣分,秦遠遙來不及多想,下意識伸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季螢痛苦到麵容都變得扭曲猙獰,連聲哀叫著,也隻是換個姿勢重新跌坐到地上。
他的小腿直接被一根尖銳的斷枝刺穿了,稍稍一動,就汩汩地往外流血。
秦遠遙頓時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失誤,但事實上季螢已經受傷倒在這兒有一會兒了,渾身的酸痛叫他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幸好秦遠遙搭了把手,他換了個姿勢,才疼得沒那麽厲害了。
也可能是麻木了。
這一會兒四處噴湧的血讓他眼前發昏,眼看著又要栽倒在地。
秦遠遙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肩,一邊扭過頭,朝花瑾和孟封淮投去求助的視線。
花瑾打開隨身的藥箱,蹲到季螢身邊查看傷口。
“這是怎麽弄的?”花瑾一邊提問分散他的注意力,一邊摸到那根斷枝。
“遇、遇到、怪、怪物,我就、就跑了,然後不、不小心、摔下來……”季螢斷斷續續地說道。
“丁萱——”秦遠遙愣了一下,趕忙問道,“對了,丁萱呢?你是跟她一起走的嗎?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要……為什麽要那麽做?”
一連串的疑問聽得季螢頭腦發昏。
如果他還保存著一定的理智,這時候看到秦遠遙一定會覺得心虛,但此刻極度的驚恐與憤怒裹挾著他,讓他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
“瘋子!那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瘋子——啊!”季螢痛苦地尖叫了一聲,然後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咳咳,她就是在找死!瘋子——”
花瑾將**的斷枝扔到一邊,給他簡單治療了一下傷口,到止血結痂為止就結束。
疼痛感漸漸消退,但失血帶來的暈眩感還在持續,花瑾勸他最好保持冷靜。
但顯然季螢根本做不到。
一提到丁萱,他反倒更像是瘋了的那個,不斷嚎叫著說丁萱就是個瘋子。
一會兒說她自己就是在找死,一會兒又說她是故意給自己下套,想要把他變成怪物的口糧。
簡單總結一下,就是他們確實在不久之前遇到了異種。
而且還是丁萱帶著他直奔異種的巢穴而去的。
但一問到季螢他為什麽要跟在丁萱身後,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季螢瞬間又閉口無言了。
秦遠遙想到早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原先的擔憂漸漸冷卻,看到季螢一臉心虛的神色,甚至開始覺得一陣寒意從脊椎開始往上竄。
“是你殺了他?”秦遠遙不敢置信地問。
“不是!”季螢連忙否認,“是丁萱!我隻是想逃到安全的地方罷了,根本不會想到殺人!”
“那你就是眼睜睜看著她殺了我們的同伴?”秦遠遙聲音越來越冷。
“我……”季螢一時無言,停頓半晌,才無力地辯解,“我也害怕……她那時候就跟瘋子一樣,我怕我站出來也被她殺掉……”
“那你就不怕跟在她身後被她殺掉?”
“……”季螢無可反駁,良久才頹然地拉住秦遠遙的袖子,低聲喘息,“是我貪生怕死……我原本以為丁萱一定是覺醒了預知危險的能力,隻要跟著她我就能活下來……”
他坦白承認自己的私心,同行的人越多,個人能夠獲取的資源就越少,能夠支撐的時間也就越短。
“我不相信中央基地的人願意來救我們。可能他們會費力救某一部分人。”季螢瞟了一眼花瑾,聲音越發的低了,“但我們,我們這樣的毫無價值的普通人,永遠都會是第一批被放棄的人……我不想成為犧牲品……”
“我確實不是什麽好人,但我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季螢抬頭看向秦遠遙。
秦遠遙神情有些複雜,但季螢也看得出來他是有些動搖的。
“……算了。我本來就是個爛人,你要是還生氣,就讓我待在這裏自生自滅吧。”季螢以退為進,鬆開了手,揮手要送他們離開的樣子。
秦遠遙眉頭緊皺著,他抬頭看了眼其他人。
中央基地的人對他聳了聳肩,表示這算是他們自己的“家務事”,他們不會幹涉。
秦遠遙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不是不生氣,不是不寒心,在他看來,如果丁萱真的是瘋了那還情有可原,但季螢可沒有。
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季螢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同伴慘死而不發一言。
如果當時搶救及時,說不定那個隊友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但季螢就是吃準了秦遠遙是個心軟的人,這種情況下,能多一個幸存的同伴都是好事。
秦遠遙不可能真的丟下他不管。
事實也確實如此。
秦遠遙伸手拉起了季螢:“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我會告訴程隊長的。”
季螢連忙點頭,對天發誓接下去他絕對會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們後麵,絕對不再作妖了。
說著他還主動指了指另一片灌木,他先前背的包落在了那裏,裏麵還有不少食物和水,足夠他們再多支撐一段時間了。
秦遠遙很想再罵他幾句,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現在再激化矛盾沒有任何作用。
走在後麵的錢老師撇了下嘴,小聲跟旁邊的齊教授和孟封淮嘀咕了一句:“還真是個老好人。”
算不上誇獎,但他們也確實不太好插手別人的“家務事”。
雖然名義上同屬於中央基地,但距離遙遠,實際上又是隸屬於不同的領導,一條清晰的界線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
天災之前的世界都是四分五裂的,更何況現在——
齊教授瞪了他一眼,錢老師訕訕地閉上嘴巴,不再多言。
隻有花瑾還記著楚辰離說要找丁萱的事,見狀多問了季螢一句:“丁萱現在人在哪裏?”
季螢靠在秦遠遙身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聞言停下來,轉身指了個反方向。
“我也不知道,但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好像往那裏去了。”
那正是先前怪物活動的方向。
……
穆言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個人傳染了烏鴉嘴的天賦。
他們看到了丁萱。
但也僅僅隻是“看到”了。
巨大的坑洞橫亙在他們之間,巨大的怪物從地下鑽出來,生生用身體頂出一條漆黑的裂縫,碎石與草木滾進去,許久才聽見落地的回聲。
他們隻是警惕地停頓了片刻,那條裂縫便已如深淵江海,難以跨越。
深淵的底部還隱約傳來野獸一樣的咆哮嘶吼,不知是風聲,還是真的有什麽不知名的怪物潛藏於其中。
他們隻能選擇繞行。
而丁萱,遠遠打了個照麵,她好像是看到了他們,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遠了。
穆言深僅捕捉到了一點混亂的思緒畫麵。
但這一點點零碎的畫麵已經足夠他猜出對方真正的能力是什麽了。
“她在預測’可能性‘。”穆言深飛快地說道,“剛剛一閃而過的畫麵裏麵,有我們兩個跟她交談的場景——如果我們剛剛動作稍微快一點,就會在對麵那個地方攔住她,然後在帶她回去的路上遇到那隻異種。”
“——然後,就在那道裂縫越變越大的時候,她看到的畫麵又變了,我們會從旁邊繞過去,她站在原地,會遇到那隻巨大的異種。”
“所以她才會轉身逃跑。”楚辰離接道。
“之後她會順著那條路跑出去,然後獨自在荒野上流亡。”穆言深接著說道,“不過後麵很快又變了。”
再之後的,他就看不太清了。
距離太遠,而且太過於混亂的記憶對他也會產生幹擾——說實話,他也是頭一回見到這麽混亂的思維畫麵。
真正的瘋子都比她有條理。
或者應該說是緩慢。
丁萱的思維就像是一台超高速運轉的超級計算機,進程太快以至於沒人能跟上她的節奏。
甚至可能包括她自己。
但與此同時,那些瘋狂運轉的思緒也變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穆言深無法控製她。
除非他冒著被卷進那些混亂思緒,跟著失控的風險。
“難怪會瘋。”穆言深輕嘖了一聲,覺得有些難搞,“如果她自己停不下來的話,恐怕也很難交流。”
“先找到人再說吧。”楚辰離也有些無奈,“再這麽跑下去,沒遇到別的危險,可能自己就先累死了。”
丁萱畢竟隻是個沒經過訓練的普通女性,而且還在傷勢沒痊愈的情況下在外瘋跑了十幾個小時,可能早就已經到了極限了。
雖然要繞上一段路,但楚辰離他們要追上她也隻是時間問題。
穆言深已經想過很多次,關於楚辰離為什麽一定要找到丁萱。
最後答案都會回到丁萱那個近似預知的能力上。
“天災之前的預知能力,能夠看到的全部都是以自己為第一視角的場景。”楚辰離低聲解釋,“換而言之,我們能夠看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在自己生命的盡頭。”
穆言深的呼吸一滯,險些被腳下的樹根絆倒。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楚辰離曾經提到過,天災的盡頭就是遍地的烈火,如同煉獄一般,地表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其中化為煙塵。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想要證明,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但說句實話,哪怕是一同從遊戲中回來的幾位隊友,也未必對此有什麽信心。
多活一日就賺一日,這應當就是他們最普遍的想法。
再善良一些的,大概會再加上一條——能多救一個是一個。
這些人當中,穆言深最是漫不經心。
因為他很清楚,以隊友們的實力來說,幸存到最後的概率比其他人大得多。
就算世界毀滅,那也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會是什麽時候,但一定很遙遠。
說不定都是他們死後的事了。
穆言深沒有那麽深遠宏大的救世之心,他隻想要保證楚辰離不會在自己之前死去就心滿意足了。
原本他覺得這不是什麽難事。
直到此刻,他才忽的驚覺——那個所謂的世界末日,或許就是楚辰離死亡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
楚辰離看不到那之後的事,但丁萱看到了。
雖然可能隻是億萬個可能性當中的某一個,那也無疑是一種生的希望。
或許末日之後還有人幸存。
或許那樣的末日景象一開始就可以避免。
穆言深並不在意前者,但也飛快地認可,丁萱的存在確實十分重要。
“什麽時候……”穆言深的喉嚨幹澀,為此不得不再重複一遍,“你看見的末日,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不過,”楚辰離頓了頓,最後還是照實說道,“在我預見過的那些夢境裏,僅僅隻有兩件事還沒有發生過。”
穆言深剛想追問哪兩件,腦筋一轉,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
其中之一就是唐北河的死。
那麽剩下的,也就隻有所謂的世界末日了。
唐北河也就是近兩年的事。
那麽剩下那件呢?唐北河之後的幾年後?甚至幾個月之後?
明明是個很簡單的邏輯問題,但穆言深怎麽也沒辦法把“死亡”兩個字跟楚辰離聯係在一起。
哪怕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所有人一起在末日中完蛋。
穆言深沉浸在這樣的震撼之中,許久沒辦法回神,隻是機械地跟在楚辰離身後,滿腦子都是“怎麽可能”和“怎麽可以”。
以至於當現實之中的震顫感再次出現在腳下時,他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不遠處的小山坡上,漆黑的異種緩緩地從地下鑽出。
巨大的身軀行動明顯有些遲緩,但地麵上向四麵八方延伸的裂縫速度卻快得驚人。
放在平時,穆言深絕對不可能躲不開,楚辰離也完全沒有在意。
然而就在他無意間一回頭,就見穆言深愣神的模樣。
哪怕隻是半秒鍾的遲鈍,在危機時刻也是能輕易要了命的。
“小穆!”楚辰離咬了咬牙,也來不及做出別的反應,直接一腳踢過去。
他沒敢太用力,但情急之下也很難精準地控製力道。
穆言深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腳,忍不住齜了齜牙,下意識捂住了腰。
好在這一下也叫他徹底清醒過來,慢慢站起了身。
對麵的楚辰離稍稍鬆了一口氣,問:“你沒事吧?”
穆言深捂著腰苦笑了一下:“還好。”
楚辰離原先有點生氣,不知道他關鍵時候在發什麽呆,但現在看他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那點氣性轉瞬就散了幹淨。
“能過來嗎?”楚辰離問。
“應該……”穆言深打量了一下裂縫的距離。
這條裂縫不算很寬,楚辰離再稍稍搭把手,直接跳過去應該沒什麽問題。
然而就在他要點頭的下一秒,一道沉悶的聲響自地下蔓延開來。
轉眼間地縫又擴寬了幾倍。
縫隙之間不再是看不清的深淵,而是黑色的石頭。
楚辰離最先看到地下的變化,心頭不安感陡然生起。
穆言深臉色瞬間變沉:“遭了!”
“怎麽——”
“丁萱在山上!就是怪物在的地方!”穆言深伸手捂著額頭,咬著牙低咒了一聲,“那家夥真是瘋了!”
“阿離你先去找她!立刻!”
楚辰離看到他臉色變化的刹那就知道事情不妙,這時候也顧不得廢話,立馬就轉身往山上跑。
越接近山坡的頂端,那隻黑色的異種就越顯得巨大。
漆黑的外殼之中包裹著蠕動的灰色軟肉,本該是四肢伸展的地方也隻有幾塊同樣蠕動著的細小肉團,如果它隻是裝在玻璃瓶中的怪異生物,大約沒有人會覺得它會帶來什麽危險。
但此刻它就像山一樣佇立在人類的麵前。
就好像人類站在百餘米的孤立高樓下,仰頭望頂端張望,風與雲霧漸次飄來,也會叫人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生怕它何時就會傾倒而下,鋪天蓋地地砸到自己的腦袋上,逃也逃不掉。
更何況這還不是它的全貌。
這隻巨大的怪物身體下半部分藏在地下,還在緩緩升起,誰也不知道它的身軀到底龐大到什麽地步。
楚辰離從第一眼看到它就意識到不對經——
沒有任何一個人、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提到過,這隻怪物已經巨大到這樣的程度了。
也沒有任何信息顯示過這樣的怪物不止一個。
那些開裂的縫隙裏,又有好幾隻灰黑色的怪物蠕動著上升。
或許是因為體積稍小一些,它們的速度比最大的那隻還要快一些,像是正從什麽地方掙紮著逃逸出來。
——人有可能會撒謊、會隱瞞,但機器怎麽會一點都監測不出來?
楚辰離來不及多想,他在山一樣的陰影下看到了丁萱的身影。
本是瘋了一樣求生的人,此刻卻徑直往怪物的所在之處奔去。
穆言深借著思維的控製短暫地拖延了她的去路。
但混亂的大腦本就沒辦法被長時間的控製。
丁萱前一秒還呆若木偶地準備轉身離開這個地方,下一秒就變回了瘋瘋癲癲的模樣,頭也不回地往裂縫處衝過去。
直至裂縫的邊緣,她也毫無停留的跡象,一頭便往深淵之中栽下去。
楚辰離隻來得及拉住她的手腕。
但就在上手的瞬間,楚辰離的臉色就不由地變了變。
能力在這道縫隙之中並不起作用——也不能說完全無效,隻是深淵底部宛如一張黑色的大嘴,無形的吸力讓風的流向與人體的重量都不斷地下墜。
放在平時,楚辰離單手提起十倍的重量也是輕輕鬆鬆,此刻卻不敢多用力。
因為他很明顯地感覺到,無論他用上多少的力氣,都會有多少相反的力作用在丁萱的身上。
他怕再用力,會捏碎她的骨頭,甚至直接扯斷她的身體。
但他不能輕易地放手。
就在這樣僵持的時刻之中,原本毫無反應的丁萱慢慢抬起頭,本能地掙紮了一下,直至對上楚辰離的眼睛,她才慢慢停下來。
初時的麻木與隱含的瘋癲漸漸變成鮮活的慌亂。
從這時候開始,她好像才逐漸清醒過來。
楚辰離稍稍鬆了一口氣:“你不要亂動,我想辦法拉你上來。”
丁萱搖了搖頭,然後盯著他的眼睛出神。
“一秒之內,我能看到幾千萬種可能性——關於即將發生的事。”丁萱驀地說道,“如果盡可能保持靜止,我能看到更遠的地方。但通過瞬間的反應,我知道哪種可能性是最高的。”
“換句話說,就這樣生存下去,我將會無所不知。”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丁萱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驕傲與得意,反而隻有壓抑的痛苦。
她在理智與瘋狂的邊界線上來回徘徊著。
楚辰離沒辦法在這樣的狀況之下,開口問她世界末日的事,隻能盡量放柔了語氣:“很辛苦吧。”
丁萱注視著他的眼睛,然後笑著流出了眼淚:“我知道你能理解我。”
“背負著過去的記憶和預見未來,你覺得哪個更辛苦一點?”丁萱的語速越來越快,不用聽到回答,她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看到未來更痛苦一點——你也是這麽覺得吧。但既定的未來,和已知的未來,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區別,都是我無法承受的能力,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她開始輕微地啜泣,但仍然沒有停住話頭。
就好像是開了閘之後的洪水,隻有一股腦的傾瀉而出,無法再刹住車。
“我知道,你在懷疑我是不是覺得這個能力太痛苦了,以至於讓我在這一瞬間想要幹脆一死了之。但你想錯了,我不想死。雖然這樣的能力我根本無法承受,未來有可能會毀滅的世界也讓我覺得恐懼,但我想活下去。”
“從天災降臨的那一天開始,我腦海裏唯一的念想就是要活下去。”
“——正是因此我才在指引下來到這裏。”
“這些石頭真正的秘密,是它們會響應生物強烈的欲|望。知道為什麽那些異種進化得遠比人類快嗎?因為人類有克製的美德,不會讓欲|望肆意生長,所以他們很少會被真正同化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但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的,當兩邊的力量徹底失衡,要麽人類被同化成一樣的怪物,要麽被那些怪物殺死。”
“但是,但是。那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而在那之前,真正的世界末日就已經降臨了。”
“人類與怪物同歸於盡,與人類徹底失去所有的尊嚴,變得甚至不再是’人類‘,到底哪個是更好的結局?”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選擇後者。但,一定會有更多人選擇前者。”
丁萱抓著楚辰離的手指很用力。
但楚辰離清楚,那並不是出於丁萱的自救,而僅僅是某種情緒的宣泄。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感覺丁萱的眼神裏充滿了對自己的憎恨。
又或許是透過他,憎恨著他身後的某個人。
“我不恨你。”丁萱說道,“如果是和平的年代,我一定會想辦法跟你交朋友。但是……”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的停頓。
她的視線也終於離開了楚辰離的眼睛。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夠有尊嚴地活下去。”丁萱又停頓了片刻,然後才輕聲說道,“如果是你的話,應該知道的吧……其實他們早就有消滅所有異種的辦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免文裏寫得不太清楚,這邊大概再解釋一下阿離和丁萱的能力(對劇情影響不大,沒興趣的話可以跳過~)
兩種都是預知能力。
阿離是靜態型預知(必然發生)目前無法改變主要是因為那些未來的前因跟他沒有任何交集,基本都是他第一次見麵時看到的場景,他沒辦法通過預知能力幹涉(除了唐北河),所以唐北河的存在對他來說很重要。
丁萱就是動態型預知,而且能力比較變態的地方在於她能預見所有的可能性。
比如她與某個人交流的時候,對方心底深處閃過一絲絲的念頭,哪怕隻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選擇說出來,她也能預知到。
再比如腦袋上一片落葉大概率在幾天後掉落,但也有可能突然一陣很凶猛的風吹來給提前吹落了,她也能預知到。
她能夠感知到哪種可能性是最高的,但是所有這些可能出現的畫麵都會在她腦海裏呈現出來。
而且其中部分比較穩定的可能性事件還會繼續延伸到很久很久之後。
當她改變行動模式,她的能力就會隨之變動,重新開始計算接下去所有事件的可能性。
因為大腦無法接受這樣的信息量,所以她才會崩潰。
不過如果大腦進化到足以輕鬆處理這些信息量的程度,她確實會因此變成真正的全知全能者(雖然實際上人類和科技都沒辦法做到,這就是個注定悲劇的bug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