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止的時間之外, 風吹樹影婆娑,火光從遠處奔湧而來。

楚辰離站在火光的中心,隻留下一道背影。

爆|炸掀起的氣流吹亂了他的頭發, 下一瞬他的背影便淹沒在煙塵之中。

隨之化作一片浮沫,與煙塵一同消散了……

穆言深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爆|炸的餘音還在他的耳邊嗡鳴,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火光與煙塵。

原本澄澈的天空此刻霧靄沉沉, 灰蒙蒙的不見天日。

但倒在廢墟之中的人大多都還活著, 隻是有些人被砸成了重傷,身上血流不止, 擁有治療能力的人匆匆忙忙地爬起來,先給自己止血, 然後開始救助身邊的人。

沒有人說得清這場意外是如何發生的。

原本就隻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該休息的休息, 該出任務的出任務, 中央基地更是晴空萬裏,不少人都生出了郊遊的興趣。

然而就在他們都毫無防備的某一刻,一聲巨大的爆炸|聲自地下響起。

但那道聲音響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陡然間蒙在了眼睛和耳朵上,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好像在瞬間就變成了廢墟。

到處都是爆|炸後的痕跡,身邊原本穩固的高牆搖搖欲墜, 有些人來不及閃避就被埋在碎石之下。

幾乎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

就好像一眨眼之間,世界就已經發生了巨變。

一些治療能力者早已形成救人的本能, 剩下的人裏麵, 受傷輕的有些主動去幫助其他人, 有些則開始左右尋找熟人的身影。

坐在最偏僻的牆角下的某個少年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

周圍的人下意識聚攏過去, 隻見少年手上沾到了不知名的黑色黏液, 整個手掌都好像燃燒過的煙灰一樣飛快地虛化成粉塵的模樣。

圍觀者們驚懼的尖叫聲中, 一位經驗老到的醫生反應及時,立刻切斷了他的手腕。

好在那個虛化的痕跡沒有再往上蔓延。

醫生遲疑了片刻,脫下身上的外套團成團按在他的傷口處,暫時幫他止住血。

治療能力者擠進人群,趕緊幫疼昏過去的少年做了急救。

一時間來來往往的人在嘈雜的呼喊中四處走動,反倒沒什麽人在此刻再去深究事件背後的真相。

比起查找真相,他們更在乎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朋友是不是活了下來。

“你沒事吧?”有人蹲在穆言深的旁邊,翻出藥箱裏的紗布按在他的額頭上,“你流了好多血,我先幫你處理一下吧。”

穆言深搖了搖頭,強烈的耳鳴狀況下聽不清身邊人說話的聲音,隻能透過口型勉強猜出對方在說什麽。

他按住繃帶,幾乎感覺不到滿手都沾染了鮮血。

疼痛的感知也並不是那麽明顯,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旁邊的人看到他身形踉蹌,下意識伸手想要扶他,卻被他避開。

“我沒事,就是點皮外傷,我去那邊休息一下就行了,你去幫別人吧。”

穆言深很努力才勉強維持著平靜的模樣,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把那些話完整的說出來,也可能是他隨手指的某個看起來傷得更重的傷患說服了眼前這位好心人。

這位好心人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先去幫助更需要幫助的人了。

穆言深強行將那陣煩躁和不耐煩壓回去,閉了閉眼睛,在能夠辨別出方向的時候邁開腳步,繞過驚慌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反方向走去。

這種脫力到好像命懸一線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像全身的血液都隨著力氣一道,飛快地從身體裏麵流失殆盡了。

但他不能停下來。

“阿離……”

斷片前的記憶慢慢重新湧入腦海,穆言深的眉頭越皺越深,心底的驚慌也幾乎壓製不住。

沈玄意最後的決定很簡單。

絕對靜止的情況下,理論上人不會死亡,也不會受到傷害,以往利用時間能力帶來的巨大優勢也隻是敵我雙方的時間差,真正造成致命傷害的還是時間重新開始流轉之後受到的攻擊。

那麽反過來想,麵對躲不開的爆|炸與毒|藥,直接將活人的時間靜止到爆|炸與藥劑侵|染結束為止,也許人類就能免於其中的傷害。

但這也僅僅隻是一種猜想和理論,沈玄意從來沒有嚐試過這樣使用能力。

不僅僅是調轉靜止對象,還有將靜止對象擴散到所有活人的範圍之上——他原本的力量絕對遠遠不夠。

所以他才說這是在賭那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對於這樣的想法,知情者都沒有反對。

畢竟這總比直接拉著所有人同歸於盡要多一點希望。

哪怕多一個人能夠活下來,也算是賭贏了。

——但這僅僅是對於其他人而言。

穆言深與沈玄意私下交談過,同意盡全力去幫助他,但唯一的前提就是楚辰離。

對穆言深來說,失敗了大家一起死也無所謂,或者最後隻活下來幾個人也不要緊,但活下來的人裏麵,一定要有楚辰離。

可是不巧,沈玄意唯獨沒有辦法停止楚辰離的時間。

直到沈玄意主動找上來的時候,穆言深才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而這也恰恰是他找上穆言深的原因。

當初在確認了穆言深真正的能力之後,沈玄意突然對他轉變了態度,原因也在於此。

真正的時間能力者隻有沈玄意一個。

有些事情他一個人會很吃力,也未必能有一個好的結果,但多一個人,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他們都要抱著必死的決心去做這件事。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最終得到的結果好像出乎預料的好。

在時間恢複的刹那被銳器貫穿、身體錯位、沾染到未揮發徹底的毒藥等等原因而死的人數不勝數,但放眼看去,還是活下來的人更多。

在所有人都無知無覺的時候,這場末日的危機就這樣過去了。

基地被摧毀了很大一部分,接下去的生存或許都會變得困難很多,但他們畢竟都活下來了。

隻要還活著,總有熬過這段艱難的時光的一天。

當然,在這一刻,那些幸存的人心底隻有茫然與驚恐,還不清楚這個好消息。

穆言深並不在乎那些人發現真相之後會有多慶幸和開心,他隻想知道楚辰離在哪裏。

記憶的最後好像就是楚辰離站在離他們都很遠的方向,最終真正按下控製器的人其實是他,嘴上好像是在嘮家常一樣在說,這種事他早就做習慣了,就還是讓他來吧,他不會手抖的。

數以億計的人類的存亡的壓力,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承擔下來了。

穆言深那時候才反應過來,楚辰離想改變的未來唯獨跟他自己沒什麽關係,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會在乎活著的人或者死去的人會不會怨恨自己。

或許並不是真的毫不在乎,不過他還是一聲不吭地全部支撐了下來。

親手劃分出一條生死界線這件事,他早就已經做過一次了。

這樣的狀況下,他或許覺得自己與那些人一起死去也不是什麽壞的結局。

但還是有人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沈玄意是這麽想的,穆言深也是。

腦海中的記憶逐漸清明的那一瞬間,穆言深忽的想起了什麽,猛地睜大了眼睛,然後轉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一片無人的廢墟之下,穆言深撥開上方的碎石瓦礫,就看到下麵一雙熟悉的手。

楚辰離倒在廢墟之下,閉著眼睛沉睡。

不知是不是某個動作重了一些,鮮紅的血從他的額頭間滑落下去,還帶著一點餘溫,穆言深慢慢伸出顫抖的手指,碰到他頸側的脈搏。

仍然在微弱地跳動著。

直到這一刻,穆言深才回想起來自己還能呼吸,他喘著氣跌坐在地上,手上已經下意識緊握住楚辰離的手。

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治療的能力還可以用。

花瑾應該也還活著。

這個念頭從穆言深腦海裏飛快地劃過去,很快就掉進角落裏。

在本身力量已經幾近枯竭的情況下,再額外借用別人的能力不是件簡單的事,穆言深也是第一次發現花瑾的能力使用起來也沒那麽容易,胸口悶痛得好像剛剛生演完一場胸口碎大石。

萬幸努力還是有效果的。

穆言深感覺到楚辰離的手指微微顫了顫,心跳聲也逐漸變得有力起來。

不遠處受傷較輕的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也連忙過來幫忙,幾人合力清除了楚辰離身上的碎石,將他從廢墟之中拖了出來。

背著藥箱的急救醫生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幫他處理了還在流血的傷口。

悶聲忙活了一陣之後,將要緊的傷口處理好,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正想叫傷患的同伴好好看護他一下,一轉頭就見另一個也已經昏了過去。

來幫忙的幾人原本想將他們搬到更安全一些的地方,以免再發生地震之類的情況。

萬一再有異種來襲,人多一些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但就在試著先拖走其中一個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兩人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外人伸手去掰,昏迷的人反倒還無意識地又加重了力道。

幾人麵麵相覷了片刻,最終還是默默放下了手。

身後還有人在喊他們幫忙。

醫生給他們留了兩件外套,準備等到救援來的時候,再把他們一起帶走。

幫忙的幾人轉過身走向另一邊,還不由地感歎一聲:“看起來感情真好啊……”

……

穆言深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類似醫院病房的房間裏。

四壁雪白,鼻尖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周圍還算安靜,隻有一陣哢嚓哢嚓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響著。

穆言深慢慢睜開眼睛,耳鳴的症狀已經減緩很多。

他現在隻覺得那陣哢嚓聲很煩人。

煩躁地扭過頭看了一眼,正巧與賀子月對上視線。

正在啃著蘋果的賀子月呆了一下,連嘴裏的蘋果都忘了嚼,整塊囫圇吞下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種被噎到了的痛苦的神色。

她一邊拍著心口,一邊起身去按床頭上的鈴。

但實際上床頭的鈴可能隻剩裝飾的作用,最後還是靠賀子月扯著嗓子喊:“醫生、醫生!小穆醒了!他沒死!你快來看看他!”

幾乎在耳畔炸開的聲音刺得穆言深眉頭直皺。

他下意識翻了個身,卻因為扯到傷口不由“嘶”了一聲,下一秒劇烈的疼痛感便翻江倒海似的湧現出來,猛地灌進他的大腦。

也是在這個瞬間,他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在做無聊的夢,而是在現實裏。

“阿離呢!”穆言深猛地坐起來,甚至顧不得疼痛,就開始左右張望。

賀子月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按住他。

“他沒事!”賀子月還記得先解釋,“他在另一邊睡覺呢,在你之前就醒了,不過就在十分鍾之前吃了藥又睡著了。

“……哦。”穆言深盯著白牆發了片刻的呆,好像花了點時間才把這句話放進腦子裏,然後肉眼可見的稍稍放鬆了一些。

回過神之後,身上翻倍的痛楚就叫他開始忍不住齜牙咧嘴,一張帥臉都扭曲了片刻。

“你腰不要啦!”賀子月連忙扶住他,慢慢幫他躺回到病**,然後又把床稍稍升起一半,叫他倚著稍微舒服一點。

然後她就開始扒著手指頭細數穆言深身上的傷。

失血過多都是小問題,全身多處骨折,或許是因為能力消耗過度帶來的反噬,內髒也出了不小的問題。

好在賀子月及時找到了他,並帶來了醫生做了急救。

剩下的要麽慢慢靜養,要麽就等花瑾回來。

提到花瑾的時候,賀子月的神色便黯淡了幾分。

自從那場莫名其妙的爆|炸之後,花瑾就徹底失去了消息,就好像回到了他們剛剛回歸到現實的時候一樣,不管她用什麽辦法,也沒辦法在網路中搜存到他的蹤跡。

穆言深咬著牙忍下疼痛,狠狠緩了一大口氣之後,才開口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花瑾還活著。”

以他的能力,隻要還剩一口氣都能活下來。

治療能力在保命這方麵有著其他能力都望塵莫及的優勢。

穆言深還能借用花瑾的能力,就說明人沒事。

聽了他的解釋,賀子月明顯安心了一些。

醫生從門外拐進來,順手關上了門——是他們隊友中的那位醫生。

“算你命大。”醫生給穆言深簡單做了些檢查,一邊將順路帶來的藥按排擺在櫃子上,叫他自己到時候看著吃。

反正他們的身體素質,怎麽吃也吃不死。

趁著他們檢查,賀子月又撿起沒吃完的半個蘋果繼續啃,一邊跟穆言深說起他昏迷之後的事。

那場爆|炸摧毀了大半個中央基地,但研究所那邊或許是因為自帶防禦係統,所以目前保存算是最完整的區域,現在也被充當成臨時醫院來使用。

在爆|炸發生之前,中央基地這邊就有一部分人提前進行了疏散,所以還有不少人手可以用。

這邊的知情人還算比較多,所以在事件發生之後,他們很快就反應過來,並且在第一時間穩定秩序,還能抽出人手去附近支援。

目前大部分還有戰力的人手都被安排去查探附近基地的情況了,另一部分傷情比較重的則在新劃分出來的醫療區接受治療。

總的來說,一切都還算是有條不紊。

而賀子月這邊,所有隊友之中除了花瑾在外下落不明以外,就隻有穆言深和楚辰離受了重傷,留在基地內的幾人倒是都完好無損,連點擦傷都沒受。

除此以外,就隻有沈玄意不見蹤影。

賀子月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這件事,痛苦是存在的,可理智上似乎又並不是真的那麽毫無預料。

就像過去在遊戲裏的每一次絕境一樣,隊友們都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那裏了,最後總是沈玄意遊刃有餘地站出來破局。

雖然犧牲總是不可避免,但也確實多虧了沈玄意的存在,他們這些剩下的人才能夠一直走到最後。

隊長無所不能。

這樣的概念好像都已經刻進了每一個隊員的靈魂裏。

他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安排都是有意義的,賀子月至今還保持著這樣盲從的慣性思維,或許就連最理智的醫生也是這樣,所以才從不對他回歸後的任何決定提出半點質疑。

以至於一直到了此刻,賀子月才陡然間驚覺,自己好像已經在無意間錯過了許多關鍵的劇情。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去質疑沈玄意什麽。

如果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也不會隨意地拿命去冒險。

質疑就是對他所付出的一切的侮辱。

最後那種痛苦也隻變成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空茫——

以後該怎麽辦呢?

但這種無措也隻持續了幾秒鍾,賀子月很快就回過了神。

暫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那就盡量回避。

賀子月若無其事地繼續啃著蘋果,一邊抱怨以後恐怕有的忙了。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好消息,至少經過那場爆|炸,在外活動的異種也大幅度減少,不知道是一同消失在了那場爆|炸之中,還是因為害怕而躲了起來。

這也讓探查周邊基地的任務變得輕鬆了很多。

穆言深難得安靜地聽她嘮叨了半天,最後反倒是賀子月自覺無趣地閉上了嘴。

賀子月將啃剩的果核丟進垃圾桶,就從凳子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說要去隔壁看看阿離。

暫時動彈不得的穆言深隻能羨慕嫉妒恨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

直到門外的腳步聲遠去了,穆言深才開口問醫生:“我昏迷了多久?”

醫生回答說:“從我們找到你們開始算起的話,整整兩天,將近五十個小時。”

穆言深問:“有鍾或者電子日曆嗎?”

醫生抽出隨身帶的小平板遞給他,鎖屏上麵就顯示著當前的日期和時間。

穆言深昏迷了兩三天左右的時間,但屏幕上的時間距離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天已經間隔了一周的時間。

“如果中央基地內的所有計時設備都沒有受到什麽不知名輻射的影響而自行加速的話,隻能說明中間的時間曾經停止過四天,更準確點來說,是九十二個小時零三分鍾。”

“被靜止時間的不僅僅是我們這些活人,還有一部分建築物,或者說一部分領域被整個拖進了靜止的另一個世界裏。”

醫生出於職業本能還想繼續說下去,但一轉頭看到穆言深逐漸開始放空的神情,便又閉上了嘴巴。

最後一定是沈玄意救了穆言深。

否則他會跟沈玄意一樣被割裂的時間徹底撕碎。

楚辰離在時間靜止之前已經受了重傷,周圍有他使用過能力的痕跡,大約他也曾經掙紮著試圖建立起保護的能力盾牆。

有沒有用不得而知,差一點點就沒命了卻是事實。

這些話醫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都咽了回去。

現在他們更需要好好休息,沒必要再特意提起惹人心煩。

況且,這些事穆言深未必毫不知情。

“先把這個吃了。”醫生挑出一盒藥,直接拆開遞到穆言深的手上,又專門幫他倒了杯水遞過去,一邊提醒他,“你要是想去看阿離至少要等到明天,不然不小心傷上加傷,就算阿瑾回來也未必能救得了你了。”

穆言深嘴上倒是答應得很乖巧,醫生瞥了他一眼,並不覺得有多少可信度。

“你要實在想看他,也可以叫賀子月拍幾張照片給你看看。”醫生繼續囑咐道,“我可不想等阿離醒了再被他遷怒。”

醫生盯著穆言深吃了藥,隨即就把水杯隨手放到一邊。

剩下的藥他就讓穆言深自己看著吃,反正裏麵都有說明書。對比之下,這些藥聽起來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穆言深有點好奇,不由地問:“那我剛剛吃的是什麽?”

醫生冷酷地回答:“安眠藥。”

穆言深:“……”

很明顯,醫生完全不相信他的保證。

穆言深沒再繼續在他麵前自討沒趣,齜著牙往下一躺,拉上被子好像就準備睡覺了。

醫生說明天再來看他們,轉身出了房門。

聽到房門開了又關的聲音,穆言深才又睜開眼睛。

先前賀子月在的時候,窗外還是亮著的,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天色就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穆言深腦海裏又浮現出剛剛在醫生的平板上看到的時間。

下午四點半,現在大概差不多五點了。

無論如何這個點距離正常的睡眠時間都還早,穆言深卻真的感覺到了一陣倦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效的作用,又或許是源於精神上的疲憊。

穆言深閉上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耳邊卻又響起熟悉的聲音。

「保護世界……應該要怎麽做?」

「你怎麽想呢?」

「我覺得個人的力量相較於整個世界,太過於渺小了。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

「你還記得你之前見過的那個孩子嗎?」

「阿離嗎?」

「對。似乎是叫這個名字。」

「我覺得……他很可憐。」

「為什麽?」

「你知道他們那裏的……習俗嗎,爸?上一任祭司將要死亡的時候,記憶會逐漸被下一任祭司繼承。當記憶全部轉移完的時候,就意味著前代徹底的死亡。」

「……」

「聽說前前代一直活到了胡子都花白的時候,說明生死與傳承之間並沒有什麽直接的關係,死亡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傳承也可以算是給予希望的能力。但是真正經曆那樣的過程的時候,一定會產生一種“我在蠶食著對方的生命”的感覺吧。」

「這麽看來的話,真的很可憐啊,尤其是對方還是養大自己的最重要的親人。」

「背負著這種把自己看做殺人凶手的壓力,就算是他自己想要死去,我也並不覺得是什麽不能理解的事。」

「你覺得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嗎?」

「不。」

「你覺得活著總是件更好的事嗎?」

「也不是。隻是覺得有點遺憾。」

「遺憾什麽?」

「活著永遠都會有痛苦的事,再幸福的人也一樣。我隻是覺得有點可惜,要是他不是生活在那個閉塞的地方,而是生在一個健全的家庭裏,也許能夠遇到更多幸福的事吧。」

「以後也許也有機會。」

「我隻是覺得,就這樣隻懷抱著全部的痛苦死去,也太可憐了。」

「那就從他開始怎麽樣?」

「什麽?」

「你說不知道該如何去保護那樣廣闊龐大的世界,就先從眼前的人開始怎麽樣?」

「以後我真的還能再見到他嗎?」

「或許真的可以也說不定。」

「那就說“如果”,如果你還能再遇見他的話,那就盡力去保護好他。然後再帶著同樣的心情去保護更多的人。怎麽樣?」

「好。」

……

楚辰離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半夜。

稍稍一偏頭,他就看到正趴在床邊的穆言深,後者抬著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窗口的月光隻照出他側臉的輪廓,乍一眼看過去還有點嚇人。

楚辰離閉了閉眼睛,再重新睜開的時候才發現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他伸手去摸,指尖碰到穆言深微涼的皮膚。

穆言深順勢抓住他的手,跟著一起埋進還算暖和的被子裏。

楚辰離深深地歎了口氣。

“你不是傷得很重嗎?”楚辰離問,“怎麽半夜跑到這裏來,傷沒事了?”

“稍微借用了一下花瑾的能力。”穆言深說道,“就這一點點的距離,還不算什麽問題。”

楚辰離側過身,正麵對著穆言深,問他:“睡不著?”

看看月光傾斜的角度,這會兒應該已經是後半夜了。

穆言深聞言還有點委屈:“本來是睡著了,但一睡覺就開始做夢。”

很多都是噩夢,剩下的就是沈玄意的一些記憶。

在最後的時刻,不知是沈玄意故意放開了心房,還是單純沒有力氣再去防備遮掩——穆言深懷疑是因為前者。

總之那一瞬間很多零碎的記憶片段一股腦地湧進穆言深的腦海裏。

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好奇心之餘,他卻並沒有覺得多麽高興,那些記憶對於他而言,跟噩夢也差不了多少了。

更重要的是,在反複回顧著那些記憶碎片後的某些瞬間,穆言深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產生了一些質疑。

在深夜時分,映著月光注視著楚辰離的眼睛,穆言深突然之間便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衝動。

所以下一瞬,他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阿離,在你一心追著隊長赴死的時候,有沒有……有沒有過哪怕一瞬間,想起過我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線over,下章完結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