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成微微抬眸望了顏莫逍一眼,顏莫逍頷首沉聲道:“回稟的侍衛說梓青翁主衣衫破敗,卻沒說翁主腹受利刃!想來是耶律蓉蓉殺了梓青翁主,又來宸香閣擄走了二皇子和公主,微臣方才已派人去太子的寢宮看過,太子尚在宮中平安無事,可見隻有宸香閣的二皇子和公主被捉走。”

“那翁主說的耶律蓉蓉一直都在,難道是耶律蓉蓉一直都在宮中?哎呀!難怪遍尋蹤跡而不得結果,人言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那耶律蓉蓉這三年來難道都隱身宮中?”安為山一語點醒夢中人,昭華眉宇緊鎖看向耶律成,而耶律成抿唇不語亦是讚同安為山的說辭。

“皇上,娘娘,方才小冬子在宮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隻見著這個擺在桌案上,小冬子不識字也不知寫的是什麽!”小冬子隨即將一方雪白絲帛呈在耶律成和昭華麵前,耶律成一把奪下將絲帛展開,隻見得上麵清楚書寫道——昭華三日後巳時恨生崖。

昭華低眉望見絲帛上的墨字,急忙奪過絲帛抿唇道:“這絲帛指明是我,是耶律蓉蓉要我三日之後巳時去恨生崖。”

“恨生崖……”顏莫逍眸光暗了暗,見著耶律成幾人凝眉便接著道:“恨生崖地處上京偏郊,又稱一步崖,退後一步是生,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淵下無底洪流,自恨生崖落下之人屍骨無存。娘娘萬萬去不得,耶律蓉蓉這是要置娘娘於萬劫不複之地!”

耶律成唇間切齒,不等昭華言聲便向身後小冬子道:“小冬子,娘娘身子乏累了,送娘娘回宮歇息。’他垂眸瞥見昭華凝望雙眸,頷首道:“我會派人將二哥和青嵐合葬皇陵,你且回宮等我,這幾日國事繁忙,別讓我安心不下。”

耶律成隻字未提恨生崖之事,而昭華亦是極為默契絕口不提,顏莫逍靜望昭華莞爾神態,仿佛將才那個神色慌張的女子不複存在,如此淡然沉靜的模樣才是她遺世獨立的風姿,然而她實在太過沉靜,尋常人家的爹娘聽聞孩兒被劫持,定會不顧一切去營救孩兒,可昭華與耶律成都沒有。

“皇上不怕娘娘獨自過去恨生崖?”安為山道出顏莫逍心中不寧,隻因耶律成與昭華的淡然太過非同一般,想來是因著耶律複德和耶律安若在耶律蓉蓉手中算是質子,因而不會有安危之憂?而且以昭華舍己的性子,必會不顧一切安置好耶律成再隻身前往恨生崖,難道耶律成真的心中無憂?

耶律成將耶律京與青嵐之事吩咐下去便回了禦書房看折子,原本一個月的折子便在三日之內全然看盡,他命顏莫逍為太子太傅,顏莫逍心中驚憂,對於安為山所言隻淡淡回道:“她不可能獨自一人去恨生崖。”

短短三日,昭華卻以為這三年時間都不如這三日漫長,她在三日之內趕製耶律容德與雙生子的衣物,從如今的年歲可穿至三年之後。幾日不眠不休,雲錦有心勸阻卻不如幫昭華一齊縫製,眼見昭華眼眶烏青,衣帶漸寬也無所察覺。

直至最後一日,雲錦將衣物疊好收藏在檀木箱中,似若無意向窗畔昭華問道:“雲錦知曉娘娘心意已決,我從不會過問娘娘的決意,可耶律蓉蓉是有備而來,皇上必會對娘娘生死追隨,難道娘娘要與皇上雙雙赴死嗎?”

“皇上怎麽會死?耶律蓉蓉隻想要我死,皇上不會跟我送死。”昭華淡望向殿中銅爐,今日的銅爐似乎未有焚香,她看向雲錦問道:“今日怎的沒有點香?暻兒前幾日給本宮送來一些吐穀渾特有的香餌,清幽淡雅,本宮很是喜歡,給本宮點上罷。”

雲錦倒是見過那個香餌,可是昭華每日焚香都是容兒送來的安神

香,可她知曉現今是與耶律蓉蓉約定的第三日,不願違背昭華心意便將那香餌焚在爐中。

昭華隨即手執茶盞步向雲錦,莞爾道:“你陪本宮忙了夠久,陪本宮品一杯茶罷。”雲錦聞言將清茶飲盡,然而她有所不知,那香餌的確是慕容暻所贈,可昭華早已讓容兒在這香餌之中加入迷魂散,解藥便是她飲盡的這一盞茶。

未過多時,耶律成麵露倦態步入殿中,雲錦見狀與安為山退下,昭華唇角淺笑迎上前去,耶律成抿唇道:“你這幾日沒有好好休憩,忘了我如何交待你的了?”昭華聽罷探手撫上耶律成眼下的烏青,耶律成繼而輕笑出聲道:“不責問你,我的確也不曾歇息。”

“陪我撫一曲《昭華散》?我等了你許久。”兩人未曾言及任何明日之事,昭華不過淡眉莞爾將耶律成帶去窗畔,仍是將綠綺古琴憑窗而架,窗外桃夭灼灼其華,幽香拂入鼻中似有一股香甜。人麵桃花相映紅,昭華將耶律成指尖輕放琴上,隻待耶律成撥撚。

耶律成指尖微動琴弦低響,他輕嗅周身芬芳,垂眸問道:“今年桃花似比昔日更**了些?”

“許是大遼國昌,連百花都忍不住爭相吐芳!”昭華勾唇淺笑,兩人一言一語低吟《昭華散》。昭華溫爾望向耶律成,而耶律成雙目含情與昭華對望,直至吟盡“日月昭昭人一心,華發白首不相離”,耶律成身軀輕緩往地上落去,昭華探手將耶律成扶在懷中,她拂去耶律成額際青絲,莞爾道:“若待此情成追憶,莫消恒是惘然時。”

將入殿中為兩人送茶的雲錦不由得低喊一聲,她眼見耶律成沉睡在昭華懷中恬靜安然,連忙將手中茶盤放下,疾步至昭華身側問道:“娘娘,皇上這是怎麽了?”語罷,她幫襯著昭華將耶律成扶至榻上。

昭華端坐榻旁凝望耶律成,方才輕聲回道:“皇上國事繁忙,需要歇息。大遼需要他這個皇上,德兒他們亦需要他這個父皇,大遼的萬千子民都需要這個帝王!而耶律蓉蓉,隻要我一人死,我不能讓他,為我負了天下。”

“可若是皇上同去,說不定能同時救下娘娘,娘娘隻身一人前去,那就真真是去送死了啊!”雲錦眉宇緊鎖望著昭華,可昭華唇間“生死”皆像是他人之事,此若非置之生死於度外?是為了她的孩兒,為了耶律成,還是為了那一眾天下?

昭華輕撫耶律成沉靜麵容,這麵色清冷是一生都改不了的,可眸中深情隻對她一人,她複有何求?思及至此,昭華抿唇道:“他在我的周身都安置了‘海東青’死士,平日這些死士從不現身,卻不代表他們不存在。”昭華自袖中取出一個靛瓷小瓶放在雲錦手中,低眉婉聲道:“若明日我安然歸來,我會親自取回這個瓶子喚醒他。若我明日之後沒有回來,那你三日之後再打開瓶子將皇上喚醒。對顏相和安為山也可如是說,江山重要還是皇後重要,他們心中清楚得很。”

雲錦搖首道:“既然如此,那我陪娘娘一起去!娘娘既是不會改變心意,那也不要阻攔雲錦與你同去!”

“不可!德兒他們便是我的命,除了我和耶律成,他們對你這個姑姑最親,若我沒回來,我求你好生照拂他們!假使你還念著我們自小長大的情分,就請你讓我再任性一次!”昭華雙眸頓生酸澀,八年之前因她任性所以雲錦與流蘇陪她替嫁和親,而八年之後的如今,她又要任性,卻是要雲錦眼見她身臨險境而坐視不理!

雲錦聞言厲聲反駁道:“娘娘,你何其殘忍,何其殘忍!我自問甘願服侍你一生,你怎能忍心讓我看你赴死?”

“不錯!

姐姐,你何其殘忍!”昭華循聲抬眸,隻見慕容暻身著青衣而來,耶律成不準將永福宮之事泄出,因而慕容暻原本並不知曉永福宮的事情,可方才殿外卻知曉了一切,她疾步向前怒聲道:“為何這麽大的事情姐姐都不告訴我?那耶律蓉蓉何其歹毒,她殺了姐姐的孩兒,殺了耶律複,殺了思柔公主,眼下又擄走了複兒和安兒,這種狠毒之人,姐姐怎能隻身前去?”

昭華見狀抬手扶額,一個雲錦還沒勸好竟又來了一個,她實在不知如何規勸,隻得眉心一鎖沉聲道:“好妹妹,你既不讓我隻身前去,可有更好的法子?”慕容暻聞聲語塞,她哪裏有什麽法子,她有的不過是對耶律蓉蓉的怨恨,還有對昭華的憂心,昭華隨即莞爾道:“既是沒有法子,便安心睡罷。”

慕容暻隻覺心思昏沉,眼前的昭華緩慢重疊,入鼻之處竟是幽香淡雅,她雙眸一闔便伏在昭華肩頭,雲錦低喊一聲,疑惑道:“公主這是怎麽了?”

昭華將慕容暻安置在桌案旁,取來手邊茶盞漫步至銅爐旁,輕手掀開爐蓋,手中一傾便將茶水澆在爐中,殿內幽香漸欲消散,雲錦恍然看著這一切便明曉了其中奧妙,難怪昭華會親自將茶盞端至她麵前,原來這香餌……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娘娘如今是一步者生,一步者亡。娘娘要雲錦做的,雲錦都會應下,隻是幾位皇子和公主成人之時,雲錦會死生追隨娘娘,再不要離開娘娘左右!”語罷,雲錦陡然跪拜在地,而昭華更與八年前一般與雲錦對拜。千金易得而情義無價,若有來生,她該如何還盡此生虧欠的情義……

“都已隨我至此了,還不出來?”昭華連夜趕至恨生崖,此處雜草叢生泥沙遍布,足可見鮮有人到恨生崖來。說來也是,尋常人若不殉情求死,何妨來這恨生崖呢?

“海東青”死士向來藏身隱蔽,聽聞昭華召喚仍未現身,隻聽得低聲入耳:“我等死士效忠皇上和娘娘,娘娘大義,凡事以國事為重,如今隻身前來恨生崖,不知有何事要吩咐我兄弟幾人?”

昭華一襲白衣飄袂如昔,她將額際青絲攬在耳後,百無聊賴地倚靠身後高樹,垂眸輕笑道:“我並非是大義,隻是忽而沒了讓別人陪我赴死的勇氣,你們幾人既是聽我差遣,那我隻有一句,凡事以保住皇子和公主為重,皇嗣是國本,你們應當知曉其中利害!”

死士便是如此,隻會誓死效忠而不會疑聲疑慮,他們以默然應對昭華指令,可周身一時沒了聲響卻讓昭華背脊生冷。她獨自一人往崖頂步去,腳下雜草窸窣作響,縱然知曉身後跟隨著幾名死士,心中仍然有些沒來由的孤冷悲戚。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及至崖頂,昭華身子微傾向崖下望去,並非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勢磅礴,而是無限深淵的驚心動魄!懸崖峭壁蔓草四起教人看不清腳下路途,昭華不敢再上前一步,惟怕那蔓草之下並非平實土地,而是萬丈溝壑!

“再往前一步可是省了我的大事兒了!”耶律蓉蓉紮耳的語聲在身後響起,昭華不怒反笑,唇角輕勾回眸與耶律蓉蓉對望,耶律蓉蓉反倒恨恨咬唇道:“別笑!我最恨便是看你淡然淺笑,好像目空一切似的!你當真以為你是世外仙人?說自己無欲無求,還不是做了大遼的皇後?”

昭華眼見之處隻是戴著銀色麵罩的耶律蓉蓉,她身後兩個彪壯男子一左一右分別懷抱耶律複德和耶律安若,耶律複德與耶律安若正在沉睡,想來是耶律蓉蓉使了法子不讓兩個孩子喧鬧,而昭華明曉那兩個孩子的韻息並非是出了事情,而是真正在恬然安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