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一周,傅明琮每天都會給她打電話,發短信,有時候是一個笑話,有時候是一句類似天涼加衣的問候。她雖然不回複,但每次看到他的短信,都會心裏波動許久。

周四下午,江綠汀接到了從北京發來的快遞,是蓋了章的出版合同。看著這份合同,江綠汀又想起了傅明琮,沒有他,就沒有這本書的出版。她猶豫許久,終於給他發了條短信回去,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謝謝。

傅明琮很快回複:那你請我吃飯吧。

江綠汀有點騎虎難下,敷衍道:我最近好忙,以後再說。

“以後是那一天?周五?周六?周日?”

江綠汀不知道該如何回複,索性關了手機。

周五下午放學,當張弛開車來接她和同同回霍家的時候,她如釋重負的鬆口氣,潛意識裏,竟然覺得霍家是個避風港,她可以躲進去,避開傅明琮。

周末兩天,江綠汀索性關機,專心寫稿,以免再接到傅明琮的短信,或者電話,擾亂心神。

周一回到學校,她也采取這種方式,每天下班之後關機,八點半給同同講故事的時候才開機。

半個月後,江綠汀將《千山萬水》的全稿交給了風冷翠。

風冷翠看完全稿之後,給了江綠汀一個好消息。她們公司有影視部門,經理看了這篇稿子之後,覺得很適合改編成電影,已經推薦給了一家知名影視公司CT娛樂,讓江綠汀耐心等待消息。

事情順利的讓人難以置信,仿佛印證了那句話,機遇留給有準備的人。她寫了這麽多年的小說,出版對她來說,已經是一種莫大的肯定和鼓舞,如果能夠拍成電影,更是錦上添花。

一直想要專職的念頭愈發的強烈起來。她開始琢磨,要不要瞞著老媽偷偷辭職,反正她不在S市,也發現不了。

一晃又是兩周過去,高考結束,陳潔回到了霍家。江綠汀不必每周五去霍家帶同同,她史無前例的輕鬆,隻等著風冷翠的消息。終於在周四這天,風冷翠通知她CT娛樂確定要購買這篇小說的影視版權,會找一位編劇來改編成劇本,希望江綠汀也能參與其中。

這個好消息,簡直讓江綠汀欣喜若狂。

風冷翠告訴她,CT娛樂希望劇本能快些趕出來,到時候電影和同名書籍一起發行,效果會更好。所以,希望她盡快來一趟北京,還有很多事情需要麵談商議,比如見製片人,見合作的編劇,簽合同等等。

這一刻,江綠汀終於下定了辭職的決心。一片光明的前途鋪展在她的腳下,而且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路。多年來的心願終於可以實現,她當然不能錯過。

做了決定之後,江綠汀去了章校長的辦公室。

章校長聽說她要辭職吃了一驚,當即問了一句:“霍易霆知道嗎?”

“我還沒有告訴霍先生。”

章校長略一思忖,道:“因為關係到同同,我得和霍易霆說一聲。”

她拿起電話,給霍易霆撥了個電話,說了幾句之後,把電話遞給江綠汀。

江綠汀接過電話,霍易霆徑直就問:“你要辭職?”聲音很急,和平素的沉穩淡定截然不同。

“是啊,我本想告訴章校長後再向你報告呢。”

電話裏靜默了兩秒,江綠汀清晰地聽見霍易霆深呼吸的聲音。

“晚上見麵再說,下班我去找你。”

霍易霆大約是在開會,隻說了短短一句話便匆匆掛了電話。但是,江綠汀還是敏感地覺出霍易霆有不想讓她辭職的意思,不然也不會晚上特意過來和她細談。

曙星待遇好,一向不缺老師,同同終歸要長大,要自立,她隻不過是他的老師而已,並非是他媽媽。江綠汀有點想不通霍易霆為何不想讓她辭職?

下午六點半,霍易霆給她來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江綠汀走出校門,霍易霆從後視鏡中看到她,便推門下車。

江綠汀看見他第一眼便發現一個異常之處,他的襯衣領口竟然解開了兩個扣子。這可真是難得,他素來都扣得嚴嚴實實,典型的禁欲係做派。

霍易霆見麵就問:“你為什麽要辭職?”

“其實我早就想要專職碼字,隻不過因為有債務壓力,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沒了負擔,我很想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剛好又有了這麽個機會。”江綠汀把辭職的原因告訴了他。

霍易霆驟然聽到她要辭職的消息,急匆匆過來是想勸阻,因為不想她離開自己的視線,但看到她的明媚笑容和飛揚的神采,忽然感到自己不該狹隘的將她籠罩在羽翼之下,即便是出於一種保護的心理。

“你應該試一試,這是個好機會,不過,”霍易霆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麽不妥?沒關係,直說就好。”

霍易霆直言不諱道:“據我所知,出書和拍電影完全是兩回事。出版不難,但是投拍電影卻是個很大的投資,沒有見到合同之前,一切都不算數,就算是簽了約,也有許多陷阱。”

江綠汀自然也想到了這些,隻不過機會就在眼前,難道不去抓住?

“我第一次碰見這樣的事,其實心裏很緊張,也很擔心。”

她個子嬌小,麵相也嫩,此刻惴惴不安的樣子,頗為可愛,霍易霆幾乎想要抬手去揉揉她的頭發。

他柔聲道:“剛好我近期要去北京出差,如果你信得過我,到時候我可以幫你看看合同。”

“太好了,謝謝你啊。”江綠汀臉上的憂色一掃而光,一雙眸子笑盈盈望著他,光彩熠熠,瀲灩生輝。霍易霆睿智過人,如果有他把關,自然是求之不得。

“你什麽時候去北京?”

“我和編輯說好了是下周三,你呢?。”

“我周四過去。到了北京之後,你告訴我地址,我去找你。”

霍易霆本想和她一起過去,但又怕她看出自己是專程陪她前往,於是刻意遲後一天。

江綠汀好似突然間有了一個強有力的依靠和支撐,嫣然笑道:“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欠了你的人情,感覺這輩子都要還不清了似的。”

霍易霆笑了笑:一輩子慢慢還就是了。

江綠汀翌日辦了離職手續,然後搬去顧淼在市中心的一處房子裏。當初顧淼買這個小房子,就是為了出租掙錢,純屬投資。剛好房客上個月搬走了,江綠汀便直接搬進去居住。

顧淼過來幫著她收拾房間,打掃完畢之後,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江綠汀在S市的朋友很少,顧淼算是唯一的死黨和閨蜜,兩人無話不談。兩個正值婚嫁期的女生,談論最多的話題自然就是情感。

顧淼問道:“你和傅明琮複合了嗎?”

江綠汀就知道她一定會問,笑著搖了搖頭。

顧淼急得想要咬她,“他既然肯回來找你,你幹嘛不同意複合。”

江綠汀知道她隻要說了原因,顧淼必定會告訴傅明琮。所以避而不答,催她回去睡覺。

轉眼到了周三,江綠汀收拾了簡單的行裝啟程去北京。

酒店是在網上提前訂好的,她先到酒店放下行李,然後給霍易霆打電話。

霍易霆的手機關機。因為此刻,他正在飛機上。

江綠汀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告知酒店地址和房間號,便於明日他和她聯係。然後收拾了一下離開了酒店,打車前往和風冷翠約好的地方,XH路的一家名叫“甜蜜時光”的手工巧克力館。

江綠汀很奇怪,為什麽風冷翠要約她在手工巧克力館見麵,而不是她的辦公室。但是既然她這麽安排,她也不好反對。

地方倒是特別好找,她到了XH路,很快就找到了風冷翠所說的“甜蜜時光”。

站在門口打量店麵的時候,江綠汀突然發現,這條街的斜對麵,竟然就是X大,傅明琮讀碩士的學校。

她定了定心緒,輕輕推開門,一股香氣撲麵而來。

此刻是傍晚時分,店裏安安靜靜,一位年輕的女店員很熱情的過來招呼她。

江綠汀笑著說:“我是來等人的,不好意思。”

女店員笑著問:“您是江老師對不對?”

江綠汀點頭。

“他已經來了,在裏麵等你。”店員指著旁邊一間房間。

江綠汀有點激動,忙走進去。

房門虛掩著,露出一尺多的空隙,她推開的一刹那,整個人都驚呆。

傅明琮從窗前轉過身,著白色襯衣,袖口挽上去,藍色表盤在夕陽下反著光。

一切都如同她初見他第一麵的模樣,隻不過,時光一眨眼,已經近十年。

她震驚地說不出話。目光直直地望著他,像是被定住了,移不開分毫。

傅明琮走過來,步伐一步一步,像是敲打她的心上。

她覺得心跳如鼓如雷,快要從喉嚨間跳出來。

傅明琮站在她對麵,笑著拉開長桌旁的凳子,柔聲讓她坐下。

江綠汀終於是緩過來神,問道:“風編輯呢?”

傅明琮笑了笑:“是我想先見你一麵。”他坐在她的對麵,隔著一米遠的距離,眸光沉靜而深邃地望著她:“你一直躲著我,也一直不肯接我的電話。沒辦法,我隻好拜托風冷翠,替我安排了這個會麵。”

“有事嗎?”江綠汀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緊握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傅明琮目光轉向窗外,說道:“你看,斜對麵就是我的學校。”

江綠汀點了點頭。

“兩年前,你給我打電話提出分手的時候,我剛好就在這裏。那會兒我正在做巧克力,打算送給你做生日禮物。”

江綠汀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往事,心裏有些傷感。

傅明琮說:“那時,我心裏一邊鄙視自己,做這種肉麻俗氣的事情很幼稚很可笑,一邊又覺得你一定會喜歡。隻要你高興就好。”

江綠汀聽見他的話語,眼前好似清清楚楚看得到他當時做巧克力的那一幕畫麵。曾經那麽美好的情感,終究未能抵過現實的鋒芒。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聲說:“對不起。”

傅明琮打開桌子上的一個盒子,慢慢推到江綠汀的麵前:“兩年前做得那一份巧克力已經不在,這是我重新做的一份。”

江綠汀接過那盒巧克力,看著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眼眶有些發熱。他還記得她的屬相。

“巧克力可以重新做,我們也可以重新開始。”

江綠汀心裏一震,抬起眼眸。

傅明琮眸光灼灼望著她,突然出其不意地握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很重的力氣,將她的兩隻手,覆蓋在掌心下。

江綠汀心裏再次一震。

同樣的地方,她向他提出分手,兩年後,同樣的地方,他向她提出複合。

傅明琮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的眼,問道:“你答應了是嗎?”

此情此景,江綠汀根本無法拒絕。

當初的辜負,雖然情不得已,卻畢竟是她先開口。

她緊緊咬著唇,眼眸濕濕的帶著水光。她不讓自己說出答應的字眼,但也說不出一個否認的字眼。嗓子哽得很疼,如同那天婚宴上一口氣灌下去的兩杯白酒,喉嚨如火燒。

傅明琮笑了笑:“那我,就當你是默認答應了。”

江綠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裏百轉千回,百感交集。

傅明琮突然鬆開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在滿心歡喜甜蜜的時候,被人突然捅上一刀是什麽感覺?”

江綠汀聽到這句話不由一怔。

傅明琮往後退了幾步,身子靠在桌子上,臉上的笑意全無。他冷冷的望著她:“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世上根本就沒有風冷翠這個人,你是不是就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江綠汀眼眶中的溫熱淚意陡然消失,心裏的激動感動還有百轉千回的情愫仿若被一桶冰水給凍結起來。

傅明琮勾了勾唇角,笑容冰冷而帶著嘲諷,“你是有多自信,會認為我被你玩弄了拋棄了還對你念念不忘,無怨無悔?”

江綠汀瞬間心寒如冰,腦中一片空明。

傅明琮的眼神突然變得鋒利起來:“分手兩年,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一幕。我坐在甜蜜時光裏,親手給你準備生日禮物。然後,接到你的分手電話。”

江綠汀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傅明琮同樣,一瞬不瞬的望著她。

兩人的眸子都亮的迫人,不同的是,她眼中都是痛楚,他眼中都是憤恨。

傅明琮冷笑:“在最甜蜜的時刻,收到最殘忍的消息。這個感覺是不是很好?”

江綠汀慢慢站起來,慢慢說道:“所以,出版影視這一切都是假的,隻不過是你在報複我?”

“不錯,都是假的,包括那份合同。”傅明琮抱臂冷笑:“兩年前我在這裏,就是你現在這般心情,現在原數奉還給你。”

江綠汀身體微顫,扶著桌子邊緣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青白。

認識了將近十年的人,原來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他像是活在她的幻想裏的一個唯美幻夢,或者說,她愛的是她的暗戀的情懷,她念念不忘,耿耿於懷的,是那份不得不終止於現實麵前的遺憾。

突然間,心裏空****的像是被人破開了一個大洞。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聲音微微顫抖:“很好。傅明琮,我要謝謝你。”

傅明琮眯起眼眸,冷冷望著她。

“謝謝你,讓我徹底地放下了過去。”江綠汀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傷痛的笑意,而後,疾步走了出去。

還好,歲月的打磨,已經讓她足夠堅強。沒有在他麵前倒下,沒有在他麵前失控。

她隻是很失望。

曾經甜美而酸澀的回憶,美麗而青澀的初戀,最美的一段情懷,都戛然而止在這一刻。

推開甜蜜時光的大門,落日正好懸在X大一座教學樓的屋頂上。陽光斜照過來,刺得她眼前一花。

她快步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關上車門的那一刻,眼淚如雨般簌簌而下。兩年來的念念不忘,耿耿於懷,終於結束了,以這種方式。

車子開到半路,到了下班高峰期,開始堵車。

出租車開開停停,在離酒店還有一站路的時候,又被堵死。

江綠汀提前下了車,沿著街邊的人行道慢慢走著。

暮色四合,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心。她沒想到傅明琮會這樣恨她,恨到時隔兩年還設了這樣的一個局來讓她空歡喜一場,讓她來體會這種得到再失去的痛苦。

街上的汽車多的數不清,密密麻麻的堵在路上,一眼看去望不到頭。

她看著車流,心裏很是茫然,本來以為已經找到了最為喜歡的道路,走到跟前,才發現是海市蜃樓,一場幻夢。

傅明琮知道她的死穴所在,所以在她的夢想上插刀。

這樣,才能讓她痛的最厲害。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她拿出來,看到霍易霆發來的消息,問她什麽時候開始商談合同。

她回複道:“霍先生你明天不用和我聯係了,我明天回S市。”

發完之後,幾乎馬上就收到了他的回複:“怎麽了?”

“沒什麽, 再見。”

江綠汀此刻心情糟糕到了極點,提及出版和影視,就像是在傷口上抹鹽一樣痛。

她關掉手機,走到路邊的商店,買了一瓶礦泉水,目光掃到旁邊擺放的煙酒,又毫不猶豫地拿起了一瓶二鍋頭。

回到酒店,她先去洗了把臉。鏡子裏照出來一張憔悴傷心的麵孔,兩隻眼睛紅的像是兔子。

她吸了吸鼻子,自嘲的笑:傅明琮說的沒錯,她還真是傻。時隔兩年,竟然還以為傅明琮對她念念不忘,對她深情一片。

她爬到**,打開電視,電視裏正在上演一部根據網絡小說改編的電視劇。

這些天,她一直在夢想著《千山萬水》也能搬上熒幕,原來是一場笑話,一個騙局。

她難過的不能自己,打開了那瓶二鍋頭。

二兩應該就能喝醉吧。她舉起酒瓶,眨著幹澀的眼睛,還研究了一下度數。活到二十六歲,連酒吧都沒去過。

都說一醉解千愁,她現在隻想一個人大醉一場,忘掉這一切。

打開蓋子,她喝了一口,真是又辣又澀難以下咽。

電視裏熱熱鬧鬧的演著分手的戲碼,她一口一口的喝著二鍋頭,嗆得涕淚交流,一會兒咳嗽,一會兒擦鼻涕,床前的地上扔滿了紙團。

手裏的一小瓶酒被她喝掉了大半,電視屏幕上的人物開始出現了重影。她本來是斜靠在床頭,開始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很重,於是順著床頭,身子慢慢滑下去躺到了**。

頭挨到枕頭,她舒服的歎口氣,心口火辣辣的像是燒著一團火,她迷迷糊糊的想,這或許就是醉的感覺,什麽都不想了,隻想睡過去。

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人在按門鈴,離的有點遠,像是幻聽,她懶得理會。過了會兒,床頭上的電話響了,這次是真的在響,就在枕頭邊,她拿起話筒,含含糊糊地喂了一聲。

“快開門。”

江綠汀迷迷瞪瞪地問:“你是誰?”

電話裏的人深呼吸,一字一頓說:“我是霍易霆,開門。”

江綠汀握著話筒,含糊不清的說:“什麽門啊?”

霍易霆繼續深呼吸,耐著性子說:“你房間的門。”

江綠汀握著電話,想了想才踉踉蹌蹌地下了床,赤著腳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高挑清俊的男人。她扶著牆,費力睜大眼睛,認出是霍易霆,自言自語般咦了一聲:“你怎麽在這兒?”

霍易霆聞見了一股酒味,又看她滿臉通紅,驚訝的問:“你喝了酒?”

江綠汀此刻腦子一片糊塗,隻想睡覺,抬手便要關門。霍易霆忙伸手去擋,江綠汀身子軟的跟水一般,被房門一碰,就往後倒去。

霍易霆迅速扶住了她。

江綠汀就勢靠在了他的懷中,閉著眼睛,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句“再見,晚安。”

霍易霆見她這樣,當然不放心離開,反手關上房門。

房間裏入目之處一片狼藉,地上的紙團灑落的到處都是,幾乎無從落腳。

他將她扶到床邊。

江綠汀軟綿綿的往床單上一趴,嘟囔道:“他騙我。”

霍易霆聽不出是男他還是女她,也不知道她說的是誰,把她身子翻過來,急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接到她的短信,他便覺得不對勁,緊接著打電話她已經關機。還好,她早先給他發了個短信,告知了她的酒店和房間號。於是直接趕到酒店找她。

江綠汀沒有回答他的詢問,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扯過一個枕頭蓋到了自己的臉上。

她此刻頭暈的厲害,不想說話,也不想聽見有人說話。

霍易霆知道,江綠汀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看上去溫柔綿軟,其實自製力很強,若不是受了重大的打擊和刺激,絕不會獨自悶在房間裏灌醉自己。

他急切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於是把她悶在臉上的枕頭拿開。

這個動作忽然就惹惱了江綠汀。枕頭被抽走,手裏空空落落,類似一種突然被人奪走希望的感覺,如同傍晚時分,傅明琮冷笑著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

她撲到霍易霆身上,搶過枕頭,便朝著他撲打過去。

悶在心裏的痛苦,終於找到了發泄的途徑。

霍易霆本能抬手去擋,但看著她突然湧出來的眼淚,又放下了手臂,任由她打到疲累而住手。

江綠汀哭的滿麵是淚,清麗的麵孔濕漉漉的像是淋了雨,他恍若看到了兩年前在眉山避雨的她。

霍易霆正要給她拿毛巾擦臉,起身的那一刹,江綠汀突然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他。

霍易霆身子一僵,有一種電流通過的感覺。

江綠汀兩隻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衣,使勁晃了晃,氣憤而委屈:“傅明琮你欺負我。”

原來是把他當成了傅明琮。

霍易霆緩緩將她抱在了懷裏,撫摩著她的後背,柔聲說:“我不會欺負你。”

江綠汀突然摟住他的脖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霍易霆倒吸了口氣,又好笑又好氣,真是沒想到她喝醉了,這麽刁蠻厲害。

江綠汀咬了這一口,終於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光,心裏的氣憤都發泄完。

她無力的靠在霍易霆的懷裏,斷斷續續說:“你媽說,我爸不到四十就病故,蘭洲二十多歲就去世,所以,我們家的基因都是這種短命的基因,不能和你在一起......她還說,我爺爺我爸爸都看不起他們家,現在他們發達了,我就去倒追你,真是不要臉.....她說除非她死了,眼不見為淨......”

她說著說著,覺得好累。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好像把心裏所有的鬱結都吐了出來。

霍易霆低頭苦笑,她此刻真是醉糊塗了,再次把他當成了傅明琮,就像兩年前在眉山悟覺寺外。

“傅明琮,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霍易霆心裏一動,垂目看著懷裏的她。

這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但停了片刻,依舊忍不住再問:“真的不喜歡了?”

江綠汀嗯了一聲,喃喃說:“我甩你一次,你騙我一次。現在,我們兩清了......我再也不會覺得內疚了。”

霍易霆伸手摸著她的臉頰,聲音低沉,一字一頓:“那你,喜歡霍易霆嗎?”

等了半天,江綠汀卻沒有回答,原來已經睡了過去。

霍易霆垂目凝睇著她的臉。白皙的肌膚布滿紅暈,甚至連眼皮,鼻頭都是紅的,一張臉紅撲撲的冒著熱氣。

他慢慢放下她,走到衛生間,擰了熱毛巾給她擦臉。

江綠汀一動不動,任由他將她手臉擦幹淨。

霍易霆關掉電視,房間裏驟然安靜下來。六月天,房間裏已經開了空調,霍易霆展開**的薄被,蓋在江綠汀的身上,她睡得很沉,呼吸綿長。

霍易霆坐在床邊,微微蹙眉看著她的睡顏。

一開始他聽說《千山萬水》可以出版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毋庸置疑,江綠汀在寫作方麵很有天分,而且《千山萬水》他看過,文采斐然,感情充沛,雖然故事隻寫到一半,卻讓人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完全有出版的資格。

但當江綠汀說到此書有望改編成電影,而且這麽快就來北京簽合同的時候,他覺得不大對勁,並非是質疑這篇文章的內容不足以支撐一部電影,而是因為電影投資不是一個小數目,從立案到拍板,未免進展的太快。

雖然江綠汀沒有說清楚是怎麽回事,但霍易霆睿智過人,此刻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是傅明琮在設局。

顯然傅明琮很了解她,所以這個局輕而易舉的擊中她的要害,才會讓她如此傷心難過。

時隔兩年,他還耿耿於懷要來報複昔日的戀人,要麽是他這人心胸狹隘,要麽是當初用情很深。

霍易霆不必去分析他是哪一種情形,隻是慶幸自己來了北京,而且是今天就來了。更慶幸江綠汀告訴了自己酒店名字,不然偌大北京,要找到她,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伸手,輕輕撫摩著她披散在**的頭發,心裏溫軟,安靜。

她終於放下過去,他也是,終於放下了過去。報複未必能懲罰對方,反而會禁錮自己,不如放手。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

霍易霆在樓上另外訂好了房間。不過,江綠汀醉成這樣,他不放心晚上她一個人獨自留在這裏。這間房是標準間,旁邊還有一張床。

霍易霆想了想,抽了房卡,去自己房間洗漱之後又回到江綠汀這裏,睡在旁邊的**,打算晚上照顧她。

江綠汀酒品很好,醉了不哭不鬧,一晚上睡得一動不動,溫順乖巧。

霍易霆低聲問她是否喝水,她也不答,翻個身繼續睡。

一夜過去,江綠汀都很安靜,偶爾囁嚅幾聲,像是在夢囈,卻也聽不清楚在說什麽。

霍易霆時睡時醒,因為有晨跑的習慣,醒的比較早。

洗漱之後,他疊好被子,走到江綠汀的床前。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過來,照著她年輕的臉頰,白裏透紅的好顏色,眉目清秀端莊,睡姿甜美可愛。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然後拿了房卡出去給她買早餐。他記得附近有家店的早點生意特別好,生煎和蟹黃包最為有名,還有各種養生粥。

江綠汀醒過來的時候,房間裏靜悄悄的。她第一感覺是頭疼,嗓子發幹,微微咽了下口水,那股白酒的辛辣氣依稀還在。

她一清醒,腦子裏便回想起昨天和傅明琮在甜蜜時光裏發生的事情,至於酒醉後的事情,她卻完全沒有印象,更不記得霍易霆的存在和出現。

她揉著太陽穴,從**爬起來去衛生間。走過旁邊那張床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霍易霆昨夜在這裏睡過一晚。

鏡子裏的她,雖然眼皮還微微有點腫,但看上去比昨天傍晚精神了許多。

睡飽的肌膚,白裏透紅。

心病還須心藥醫。傅明琮的這一劑猛藥,終於讓她從內疚和虧欠中走出來,當傅明琮說出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心底的某個地方徹底死去,而後是如釋重負的平靜。

霍易霆曾經說過,傅明琮看見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表情很平靜,這代表兩種情況。一是已經放下了她,二是不相信他是她男朋友。

當時她以為是第二種,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第一種。

一想到霍易霆,她感覺自己昨夜好似做了一場夢,夢裏霍易霆和她在一起。奇怪的是,那夢還特別的真實,就跟實實在在發生過一樣。

江綠汀一邊刷牙一邊納悶,自己怎麽會夢到霍易霆呢。難道是因為今天他要來北京,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江綠汀想到這兒,不禁暗暗頭疼,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解釋。

自己大張旗鼓的辭職,興致勃勃來北京奔赴夢想,結果卻是個騙局,說起來還真是有些丟人。

反正已經給他發過短信,她決定繼續關機,免得他打電話來詢問她事情的進展。等回到S市,再和他詳細解釋。

她換下衣服,開了水龍頭洗頭洗澡,洗掉身上的酒氣,也洗掉晦暗的情緒。

一切都重新開始吧,沒什麽大不了的。她不會輕易就被打垮,也不會輕易就傷心絕望。既然已經來了北京,就當是出門旅遊,索性玩幾天再回去,反正也已經辭了職。

她並非第一次來北京,長城故宮頤和園那些著名景點都已經去過。隻有香山,因為每次來都不是看楓葉的季節,一直沒有去過,心情不好的時候,登高望遠最能開闊心胸。時間還早,她決定等會兒就去爬香山。

洗完澡,她清清爽爽的帶著行李,離開了房間,去前台退房。

霍易霆提著大老遠買過來的早點,回到酒店的時候,工作人員,正在收拾打掃客房。

霍易霆一聽江綠汀已經退了房,臉色一變,立刻下樓追出酒店大廳。

路上是熙熙攘攘的車流,行色匆匆的路人。

而他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江綠汀此刻已經打車離開了酒店。

兩個人先後錯開的時間,不過是十分鍾而已。

出租車徑直開到香山腳下,江綠汀在附件先找了個快捷酒店放下行李,然後便直接上山。

此刻不是看楓葉的季節,也不是周末,園中遊人並不多。

清朗明媚的天氣,即便沒有如火的楓葉,風景也很不錯。

她走走停停,專心看風景,不去想甜蜜時光裏的傷心,隻當自己來北京是一場即興而發的旅遊,為了告別過去。

走到半路,她拿出手機想要拍幾張照片。開機之後,先跳出來兩條短信,一條是霍易霆發來的,問她現在在哪兒。還有一條是她老媽,問她來北京之後情況如何,有沒有簽下合同。

兩條短信,她都不知如何回複,於是暫且放到一邊,先拍照片。

昭廟,西山晴雪,香爐峰,她挑了幾張很出色的發到微博上。

在半山亭小憩的時候,她眺望著遠處,暗暗對自己說,隻要努力,她早晚有一天會出書,也早晚有一天能寫出可以拍成電影的故事。

時過正午,她肚子餓得嘰裏咕嚕開始叫,於是疾步下山,打算去找個飯店吃飯。

當走到靜翠湖時,她突然停住了腳步。

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負手立在湖邊柳蔭之下,一道深邃目光正凝睇著她。

刹那之間,江綠汀以為自己錯認了人。

她腳步一頓,下意識得睜大了眼睛,當真是霍易霆!

他怎麽會在這兒?

那麽巧,他也來香山?她驚訝愕然地望著他,甚至都忘了打招呼。

霍易霆已經疾步走到了她的麵前。

“總算找到你。”

他的口氣如釋重負,神色也頗為關切著急,仿佛是找了她許久才找到她。

“你怎麽在這兒?”

“你不知道?”霍易霆此刻又好笑又好氣,接著又問了句:“你不會是昨晚上的事都忘了吧。”

“什麽事?”江綠汀果然是一副什麽都不記得的表情。

霍易霆揉了揉眉心:“這事有點說來話長。公司的安排有了變動,我昨天就來了北京。晚上過來尋你,剛好碰見你在房間裏喝的酩酊大醉。”

江綠汀瞬即臉色就紅到了耳邊,捂著臉羞窘的說:“我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

霍易霆眸光沉沉地望著她:“出版的事是傅明琮設局騙你?”

江綠汀一愣,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問:“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昨天晚上把我當成了傅明琮,抱著我說了很多話。”

江綠汀又羞又窘,紅著臉呐呐問她說了什麽。

“好多,說來話長。”霍易霆手掌按住胃部:“我找你一上午,差點沒餓昏過去。”

“你也沒吃飯?”

霍易霆一本正經說:“我以為你要到香爐峰跳崖,急匆匆趕過來,那有空吃飯。”

江綠汀噗的笑了:“我哪有那麽脆弱。”笑過之後突然又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我在香山?”

霍易霆道:“你不是發了幾張照片到微博麽。”

江綠汀又是一愣:“你怎麽知道我的微博?”

“我早就知道,因為我關注了你。”

江綠汀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衝口而出:“你是湛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