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伊甸飛到天上搓巨型裂隙眼淚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二個小時,放在平時,半天時間不足以他做太多的事情,但是今天的情況較以往有些不同。
伊甸不僅搓出一顆直徑百米的裂隙眼淚,還順帶抽了張卡,可惜好運並沒有眷顧他兩次——那張卡隻是張“抽到時釋放”,而非大範圍沉默或者金色傳說。
盡管“抽到時釋放”在大多數時候意味著厄運和糟糕的結果,但既然都已經到穀底了,再糟,又能糟到哪去。
總不可能變出一隻夜神吧。
至少伊甸覺得自己不至於非到那種地步,況且眼淚已經積蓄得差不多了,即使下麵冒出一隻夜神,他也可以直接打開裂隙,將對方流放到其他世界去。
放在以前,這種敵人站著不動純挨打的可不多見。
佛曼·耶羅也好,老查理曼也罷,都是那種移速快,攻擊頻率高,傷害也高的敵人。
“差不多是時候了。”眼淚本身沒有重力,但當那顆巨型眼淚投下的陰影將半座城市覆蓋的時候,伊甸知道,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適合出手。
繼續蓄力下去也不會改變結果,反而有可能給夜神逃離的機會。
因為擔心眼淚分散後會導致裂隙縮小,所以伊甸這次沒有玩人工降雨的戲碼,隨手放開對眼淚的控製,任其自由落體至海文城上。
沒有巨響,因為聲音無法跨越裂隙眼淚撕開的空間,沒有分崩離析,因為海文的建築在裂隙產生的瞬間便如同夏季正午時分太陽底下的冰塊一般消融。
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災難正在海文城中上演,這座自埃莫爾帝國建立之初便一直存在的古老城市在今天迎來了自己的終結。
隨著眼淚創造的裂隙不斷擴大,它對世界施加的引力也在不斷增大,如果說一開始的裂隙是一場龍卷風,那麽現在的它便是足以摧毀一個國家的超強台風。
不斷有樹木拔地而起,在空中旋轉無數周後被吸入裂隙深處,厄尼河更是被抽到斷流。
河底,那些被泥沙掩埋的骸骨重見天日,但它們還沒享受多久,就被巨大的引力拉入裂隙,再次被黑暗掩埋。
可惜在場沒人在意這些倒黴的溺水者,不論是臨時從帕裏斯趕來的法蘭公爵,還是裂隙的製造者,他們的關注點都在裂隙下麵。
雖然裂隙已經擴張到接近地下遺跡的位置,卻仍與遺跡底部的建築有些距離,好在某夜神為了虛榮心而把神廟建在小山上,裂隙才不至於一點效果都沒有。
即使是伊甸所處的位置,都能看到些許白色的物體從神廟中飛出,但是和地麵上大片消退的百變怪組織相比,這部分有些微不足道。
“但願她能夠及時聚攏所有組織,這樣我們就不用處理二次感染了。”
由於裂隙的規模實在太大,伊甸不敢輕易下降,隻敢飄在裂隙影響不到的地方遠遠地看著。
隨著裂隙不斷擴張,它的引力終於覆蓋到三人目前所處的位置,他們不得不向高空撤去,以免被引力波及。
在他們離開後不久,下方的雲層被撕扯下一塊,並且每當周圍的烏雲想要填補這塊缺口,都會成為那道逆向龍吸水的一部分。
久違的陽光再次照在伯雷坦的大路上,它的出現驅散了無邊的灰暗,也給這片大陸的人民帶來一絲希望。
春天到了。
和過去相比,今年的春天無疑是沉寂,枯燥的。
枯樹沒有冒出新芽,貧瘠的土地上看不到任何綠色,這裏隻有代表腐化百變怪的灰黑,以及無價值土壤的雜色。
“糟糕的開端。”奧德爾·弗朗索爾語氣低沉地說道,“就像人類的未來一樣。”
也許是因為尼索斯不在身邊,法蘭公爵難得意誌消沉,身為公爵,他比其他人先一步知道發生在艾國國內的一係列事情。
老皇帝的隕落,新皇帝的登基,一切都超出這個埃莫爾時代的老人的預料,使得他有種跟不上時代的錯覺。就好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自己就從那個年輕、富有活力的小夥子,變成了一個頹朽、不了解時事的老頭子。
黑暗時代留下的傷口突然隱隱作痛,奧德爾感覺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就要發生了,戰爭,無止境的戰爭,直到伯雷坦大路上隻剩下一個傷痕累累的帝國,直到死者的怨念化為深淵潮汐將大陸吞沒。
我必須做些什麽。
公爵想道,他看向伊甸,那個不知道借助什麽方法長出一對翅膀的年輕法師。
但願還不算晚。
奧德爾清楚的知道,如果想要製止即將發生的戰爭,那麽唯一的方法就是分散德納爾涅的注意力。
例如:將德納爾涅提前引入另一場規模較小的戰爭。
也許年輕時的諾曼·康斯普瑞特會因為氣盛做出兩線作戰的決定,但是經曆過黑暗時代的殘酷,並且和自己一樣衰老的德國皇帝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魯莽的決定。
隻要能把第二德艾戰爭往後再推遲幾年,議會或許就可以找到解決深淵的辦法,而不是把法師們都投入到戰場上。
盡管公爵也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做最後的嚐試。
於是,在裂隙消失,伊甸下去打掃戰場之前,奧德爾出現在他麵前,用請求的口吻說道:“艾薩克,危機解除後到帕裏斯找我,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說完請求,奧德爾像來時那樣憑空消失,隻留下一聲足以震碎周圍雲層的音爆。
“他可真信任我。”伊甸擦了擦額角不存在的汗水,“就不怕我打不過下麵這貨,被她反殺麽......”
“那是不可能的,伊甸,或者說...父親?”
因為時間倉促,三人都沒有獲勝,又因為三人都不想死,所以她們暫時融合了。
新生的人格在徹底掌控軀體後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地下,並且特地在地下等了一會,直到公爵離開才瞬移到伊甸身後。
“你來的挺是時候啊,剛才怎麽不出來?”
伊甸知道自己的後背正暴露在某人麵前,但他尋思這時候轉身也沒什麽用,加上口袋裏的暫停已經充能完畢,索性背對著敵人。
“是在裝高手嗎?”
白天(如果這個名字還適用的話)悄聲問道,似乎精神錯亂都非常喜歡這種貼著耳朵小聲嗶嗶的說話方式。
“誰嬴了。”
雖然百變怪第二次爭奪身體控製權的時候伊甸並不在場,但他能夠通過百變怪的分裂方式聯想到她們之前到底在做什麽。
“沒有人勝利~”少女語調微微上揚,仿佛一個正在和父親回報期末成績的高中生,“我們合而為一。”
“那我換個問法,現在誰的成分跟多一些。”
“一樣?還是白天的多一些?也有可能是黑夜的,嗯,應該是黑夜,畢竟是神祇,不可能被一個普通人壓製,你覺得呢,伊甸先——生。”
“我覺得我的頭跟大一些。”
伊甸疲倦地盤坐在空中,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三分之一是自己女兒的怪物,是殺了她,還是像那些溺愛的家長一樣,即使孩子作惡多端,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拯救。
“讓我把它吃了吧,這樣你就不會頭痛了。等等,如果我已經把你的頭吃了,那麽現在這個又是什麽,不對,腦袋對於生物體而言是非必要的,我們怎麽才能確定自己擁有腦袋呢?沒有腦袋也就沒有思維,所以現在正在思考的人又是誰?我嗎?那我又是誰?”
人格衝突使得白天每時每刻都處於一種混亂狀態,伊甸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些什麽,要不是還沒想要該怎麽麵對,他現在已經一刀子捅上去了。
“冷靜點,小天,相信自己,你可以——”
“可以是什麽意思?如果我們的三觀人格都是來源於他者,那麽我們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那麽人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既然都沒有意義,那我們為什麽活著?”
“......”
這次伊甸是真的被整無語了,他以為自己有機會喚醒白天,結果不僅沒喚醒,反而讓她的精神錯亂更加嚴重。
照現在的趨勢下去,恐怕白天很快就要陷入虛無主義的陷阱了。
“為什麽不說話呢?伊甸先生,是因為沒辦法解決我的問題嗎?你也對此非常茫然嗎?要不要試著加入我們,我們一起分享思維,一起思考?”
“不,我就是想問你一個事,假如剛才你們沒有逃出來,你們現在會被裂隙撕成基本微粒嗎?”
“會?不會?也許?我們為什麽要逃出來,既然死亡能夠讓我們擺脫混亂,我們為什麽要...死亡又是什麽?一個神,抑或是一種概念?人們常說的死後的世界又是什麽?”
白天仍在重複無解的哲學問題,說得伊甸都開始後悔了,如果他放棄搓元氣彈,而是選擇更加溫和的方式。
比如:給地下的人格球一道,然後再挨個殺死壞死人格,白天是不是就有救了?
可惜為時已晚,藍沙漏能夠到達的最遠的時間點是三小時前,而那個時候的裂隙眼淚就已經具備摧毀海文的能力——除非他把眼淚丟到別的地方。
但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說凝聚那顆眼淚耗費了伊甸整整一顆心之容器,就是眼淚的射程也不足以它飛離海文。
和這座占地幾平方公裏的港口城市相比,七十米的距離實在是微不足道。
也就是說,伊甸存了個死檔。
無論他怎麽努力,都不可能回到十二小時以前,都不可能改變白天變成瘋子的事實。
“抱歉,小天,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父親?這種生理上的關係真的具備參考價值嗎?既然新生兒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的父母,那麽他為什麽要為了一件隨機的事情自責或者自傲?”
“......”
伊甸清楚,白天說錯了一點,其實他們父女之間連基因上的關係都沒有,畢竟以撒人和百變怪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如果我現在把你放逐到其他世界,你會恨我嗎?”
“為什麽要恨?你並沒有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你隻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不對,把我帶到這個世界的是她們...既然如此,你就更沒必要內疚了,因為你什麽都沒有做。”
什麽都沒有做,是啊,就是因為什麽都沒有做,你才會變成這樣。
伊甸忍不住轉過身,他想要從那雙漆黑的眼睛裏看到些什麽,但那裏隻有一片漆黑。
任何人在看到那雙眼睛時心裏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單詞:迷茫。
“好吧,我最後問你一句,之後不論你回答如何,我都會——”
“問吧,你可以問一切問題,隻要我能回答得出來。”
這一次,白天沒有重複任何哲學問題,她的情緒似乎已經穩定,眼中也漸漸反射出光芒。
“你想要一個怎樣的結局?死亡,還是被放逐。”
“我選擇放逐。”
“為什麽?”伊甸不解地問道,在他看來,選擇死亡才是一個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應該做的事。
“因為我討厭她,就像我討厭你們人類一樣。”
能說出這話的隻有夜神,看來神祇的心智暫時壓過了迷茫的少女,成為了這具身體的主導者。
“那麽請把你的其他身體組織全部帶上,我不想收拾你們留下的爛攤子。”
“如你所願,艾薩克先生。”
無數灰白色的顆粒從四麵八方湧出,最終全部匯聚到白天身上。
“再見。”等到不再有百變怪組織出現,伊甸凝聚出一顆與白天等高的裂隙眼淚,然後將其丟向少女。
“不錯的感覺,現在我可以回答你開始的問題了,空間裂隙並不會將我們殺——”
聲音戛然而止,白天的身體徹底被眼淚撕開的裂隙包裹。
“結束了。”伊甸頹廢地飄在天上,看著白天曾經飄著的位置。“她,海文,還有海文裏的人。”
“不要緊吧?”瑪格麗莎走出房間,關切地問道。
“沒事,我隻是...沒想到而已。”伊甸擺擺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還說解決深淵以後回海文養老呢,現在連養老院都給我揚了,還養什麽老。”
說到這,伊甸笑著搖了搖頭:“算了,我們還年輕,以後可以再找新的養老院,先去帕裏斯吧,法蘭公爵還在那等著我們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