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在外太空觀察星球和擱著一堵牆觀察星球終歸是兩碼事,從未體驗過熱氣球環球飛行的伊甸居然也有了想要繞世界一圈的想法。

巨大的星球弧麵讓他意識到自己穿得到底多麽不是時候,哪怕早幾百年穿越,他都可以盡情享受伯雷坦大陸的美麗風景,而不用擔心深淵威脅。

“走吧,趁災難還沒有發生。”

一切讚美之詞在天邊擴散的黑幕前都顯得黯然失色,那片由夜神所化的夜幕逐漸將兩塊大陸籠罩在虛假的夜晚之下。

“當我沒說。”

突如其來的打臉令伊甸有些猝不及防,當看到夜幕向著伯雷坦大陸的方向蔓延,並且幾乎將之覆蓋以後,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至穀底。

嬴之前說過,他們會在亞尼斯半島再見,然而如今亞尼斯半島已經無法用肉眼觀察到,即使瑪格麗莎依舊記得半島所處的位置,兩人也沒法穿越夜幕,下降到島上。

鑒於夜神屬於諸神中腐化得最徹底的那類,伊甸不敢賭這層夜幕隻是無害的背景板。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夜幕的深淵含量都遠超它的秩序含量。

但光飄在外太空等神出手解決問題也不是個事——根據海文地下遺跡壁畫所記載的故事,神上神出手時祭品都已經從嬰兒成長至少女!

也就是說,祂至少要等到十多年後才會出場解圍,而伊甸不可能在外太空飄那麽長時間。

尤其是嬴和趙遼,這兩個不負責任的穿越者不像是會在亞尼斯半島等人的人。

整個亞德蘭尼亞-達克尼亞聯合大陸上唯一沒有被夜幕遮蔽的地方是靠近北極的神隕平原,那邊的天空中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看上去像極光,實際上卻是諸神在打內戰。

所以從神隕平原的缺口降落然後走陸路前往亞尼斯半島也是不可行的,一來伊甸沒能力讓那些上頭的神祇冷靜;二來他也沒把握無傷穿越神級戰場。

要知道,現在可不是三萬年後那個神均傳奇的時代,這會的神不說影響整個星球,改造一片大陸應該還是做得到的,否則祂們沒必要跑到北極幹架,然後還在平原邊緣豎起一道防止力量外泄的屏障。

伊甸猜測,假如沒有那層屏障,光是神戰的餘波都足以摧毀覆蓋整個大陸的夜幕,順便摧毀整片大陸。

看著向更遠處延伸,並且停在另一塊大陸附近的黑夜,伊甸有些手足無措,他當然可以從另一塊大陸沒有被覆蓋的地方進入夜幕之下,但那同樣需要花費大量時間。

況且他從未去過海洋,也不了解海中的威脅,萬一海洋裏存在某些傳奇海洋生物,他們就有可能翻車。

“怎麽說?”見伊甸長久地陷入沉默,瑪格麗莎焦急地看著他,“再不下去可能真來不及了。”

“別急,我再看看。”伊甸在一大堆沒什麽用處的雜物中翻找著,試著找到某件被自己遺忘,卻能夠改變現狀的道具。

“有了!”他在一塊不知道從哪撿的破木桶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道具。

生命氣息,這團曾經無數次拯救伊甸於水火之中的雲團,此刻像是被人遺棄的孩子,孤獨地漂浮在木桶內部。

“......”看著孤零零的生命氣息,伊甸突然感覺自己好像一個人渣,無數次利用道具,然後在不需要的時候把它們丟進垃圾堆裏吃灰。

“都是格林·戈登的鍋,時間係道具實在太好用了。”

猶豫片刻,他選擇把鍋全部甩到某個時法師身上,然後從木桶裏抓出略顯抗拒的生命氣息。

“白,鬆手吧。”

伊甸一邊控製生命氣息的壓縮程度,一邊對瑪格麗莎說道。

“還是再靠近一點吧,別到時候人還沒落地無敵就結束了。”

少女因為擔心,沒敢在外太空鬆手,一直下降到接近夜幕表麵才逐漸停下。

“到房間裏等著,一會落地了我再叫你。”

“......要不,咱們還是先往半島靠吧,到半島上空再下降也不遲。”

瑪格麗莎還是不放心,又從後麵抱住伊甸,以防他落入夜幕內部。

“你記得亞尼斯半島的具體位置?”

“記得。”少女臨時繪製出一張星圖,“我現在記憶可好著呐。”

對此,伊甸也不好多評價什麽,他一個連生命氣息都能忘記的阿茲海默症患者,沒資格評價超憶症。

上千公裏的路程對於走路者而言可能需要很久,但對時速七十公裏,且可以一直飛行的瑪格麗莎而言,這不過是一天一夜的事情。

第二天黃昏時分,他們準時出現在覆蓋亞利加半島的夜幕上方。

“這回總可以鬆手了吧?”

伊甸捏著一直保持在拳頭大小,始終沒法徹底壓縮的生命氣息,無奈地問道。

“走你~”

瑪格麗莎的回應則是給他屁股來上一腳,看著他在半空中自由落體。

很快,生命氣息形成的聖盾與夜幕發生接觸,一道又一道純金色的點金光柱從天空中落下,將阻攔伊甸的固體夜空全部轉化為固體黃金。

他現在的樣子幾乎和某些電視劇裏黃金開路的中東暴發戶一模一樣,不斷有夜幕在他前方被轉化,然後穿過幾乎無法阻擋重物的夜幕,向尚未化作沙漠的亞尼斯半島落區。

然而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從夜幕下飛出,將伊甸攔在夜幕當中。

“瑪利亞·伊諾拉德姆......”

伊甸還記得這位預言中與高牆一同沉沒的監視者女王——他不久前才送走對方的妹妹。

“請停下你穿越夜幕的舉止,不要把這些汙穢的東西帶往地上,我不希望我的人遭受感染。”

女王把杖劍“無上權威”從中間掰開,並將劍的那部分對準伊甸脖頸。

“你確定要阻攔我?”伊甸拿出幻影杖劍,要不是他忘記帶上典獄長寫給瑪利亞的信,兩人之間的矛盾還能解決得更快。

“你就是老巨人王口中的旅法師?”

“假如那個老巨人名叫達斯·邁達,那麽是的。”伊甸大方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他說你是未來人。”瑪利亞並沒有因為一把杖劍和一麵之詞而選擇相信他,在她看來,偽造一把幻影杖劍對諸神而言不算難事。

“好吧,既然你如此警惕,我也隻能爆點猛料了。”伊甸看著忽明忽暗的聖盾,歎了口氣,“喏,我這還有你丈夫的日記本,這東西總可以證明我是從未來來的吧。”

女王想都沒想就從他手裏搶過筆記本,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翻閱其中的內容,盡管日記本裏存在深淵汙染的痕跡,但她可以肯定,這就是自己丈夫一直帶在身上的那本。

“你殺了他?”

“準確來說是殺了未來的他,這個時間點的克裏斯特·吉瑟斯依舊活得好好的,不信你可以去找你的妹妹問問。”

伊甸並不擔心瑪利亞對自己出手,他身上有至少四件保命道具,隨便拿出一個都足以讓他從傳奇手下逃脫。

“諾麗雅......”女王低聲重複著自己妹妹的昵稱,雙手不自覺地握緊,“她還好嗎?”

“她死在未來。”伊甸麵帶歉意地說,“深淵腐化了她,為求自保,我隻能殺死她。”

雖然這麽做可能導致時間悖論出現,但他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伊諾拉德姆家族的結局實在太慘,以至於他都有些不忍心看著事情按照曆史走向繼續發展下去。

對於諾麗安娜的遭遇,瑪利亞並未流露出太多負麵情緒,她收起筆記本和杖劍,問道:“那我呢?”

“在未來,我還沒有正式和你見麵,不過據說你後來和流放者高牆一同沉沒,然後在海底堅持了上萬年。”

“聽起來是我會做的事情。”女王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果然,我當時應該挽留克裏斯。還有格林·戈登,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小心眼,克裏斯隻是勝過他一次,他就要讓我們永遠分開。”

“你不想改變這些悲劇?”伊甸詫異地看著女王,“現在時間應該還算充足!”

“作為伊諾拉德姆的女王,我不能拋棄我的人民。”

就像所有合格的領導人一樣,瑪利亞用同樣的話語拒絕了伊甸的提議。

“可你就算堅持到最後也改變不了什麽,伊諾拉德姆照樣會和大陸一塊沉沒。”

“這便是我堅持的原因。”女王輕聲說:“我不想改變什麽,也沒能力改變什麽,隻要一切能夠按照你口中的曆史發展,就足夠了。”

“你——”

伊甸微微開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是啊,曆史能夠照常發展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他絕望地想道,縱觀整個伯雷坦曆史,居然找不到任何優於正史的解法,似乎隻有瑪利亞死守流放者高牆,達克尼亞大陸的流放者才能成功釋放“大陸沉沒”這一傳奇法術。

“不,一定還有別的方法。”伊甸還是不死心,他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卡片盒上,指望這個被嬴成為“微型奇跡發生器”的東西能夠給大陸帶來新的變數。

然後,他失敗了。

沒有旅店老板的驚呼,沒有消散的光點,卡牌盒中隻有一張沒有任何用處的正位正義。

即使伊甸使用這張卡牌又能怎樣呢?即使他召喚出四個金箱子又能怎樣呢?

他現在連一把用以開箱的鑰匙都沒有,除了對著四個箱子發愁以外沒有任何辦法。

這種感覺就像上帝給你開了一扇窗,然而窗子上卻加裝了防盜網。

“見鬼。”伊甸真的很想用力丟掉正義卡,然後趕緊去往約定的碰頭點,返回三萬年以後的伯雷坦時代,但他做不到。

生命之息的護盾越來越暗,他卻一直想不出好的方法,最後還是瑪利亞把他帶到地上,他才沒有落得被深淵侵蝕的下場。

擺脫夜幕範圍之後,瑪格麗莎得以離開房間,替某人做出回應:“不好意思,伊甸他這人...就是這樣,請見諒。”

“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和達斯·邁達口中的旅法師對上”女王微微點頭,“能碰上你們,對我而言是件好事。”

“好事?”

“是的,我可以提前了解到未來的事情,提前做好準備,提前...做我一直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情。”

瑪利亞像女孩一樣躺在流放者高牆外的草地上,仰望著頭頂的星空。

“身為王族,我一直肩負著監視流放者的使命,哪怕我從來不喜歡這份職責。其他國王總喜歡用一些奇怪的罪名把他們的人民和敵人流放到達克尼亞,讓他們在這片被稱為黑暗之地的大陸掙紮求生。諸神對此從不過問,即使他們一直宣稱人神平等。”

因為提前知曉關於神戰的真相,瑪利亞光明正大地抱怨著諸神的愚蠢。

“如果他們真的認為神與人平等,就應該尊重凡人的選擇,而不是強迫每個人都必須信仰他們,無信者應該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王國,而不是被流放到達克尼亞。”

“我必須糾正一點,瑪利亞女士,如果沒有流放者,人類文明可能早就毀於深淵了。”

自知無法改變過去,伊甸索性徹底擺爛,他現在也不在乎未來會不會因此改變了,一個勁地給瑪利亞劇透。

“你說錯了,如果沒有流放者,就代表祂們可以接受不同的聲音,願意和人建立平等的關係,那樣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深淵生長的土壤,又怎麽可能毀於深淵呢?”

顯然,瑪利亞對深淵的了解遠超伊甸的想象,她甚至知道深淵的成因,以及從根源上斷絕深淵的方法。

“祂們在凡人的信仰下生活了太久,以至於染上隻有凡人才會擁有的傲慢,我見過那些神的嘴臉,即使是最接近神上神的神王,也不屑與凡人交談,若非祂們無權改動神上神留下的規則,我們恐怕早就是奴隸了。”

作為時代的前瞻者,瑪利亞無疑是孤獨的,她知曉神-人規則的弊端,知曉神祇天生的缺陷,卻沒辦法改變任何事情。

連抱怨都做不到。

“如果克裏斯在這該有多好......”

女王眼前浮現出克裏斯特的臉,那個唯一能跟上她的人。

如果他在這裏,或許,自己就不會如此孤獨了吧。

虛假的夜幕下,女王緩緩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