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楷書欣賞

●歐陽詢和他的《九成宮醴泉銘》

歐陽詢,字信本,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出生於南北朝末期,在隋時官太常博士,唐時封為太子率更令,有“歐陽率更”之稱。在隋代,歐陽詢的書法享有較高的聲譽,到了唐代,年近古稀的他還在“宏文館”教授書法。歐陽詢是位全能的書法家,《書斷》有稱:“八體盡能,筆力勁險。”其中楷書法度之嚴謹,筆力之險峻,世無所匹,被稱之為唐人楷書第一。他與虞世南俱以書法馳名初唐,並稱“歐虞”。他有多種碑帖和書論傳世,影響深遠。史有稱:“詢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人得其尺牘文字,鹹以為楷範焉。”其《九成宮醴泉銘》(見圖6-5-1)可謂歐體楷書的登峰造極之作,主要作品還有《化度寺邕禪師塔銘》、《虞恭公溫彥博碑》、《皇甫誕碑》、《夢奠帖》等稱名於世。

《九成宮醴泉銘》刻於唐貞觀六年(623年)四月,魏征撰文,記載唐太宗在九成宮避暑時發現泉水之事。當時長安城水源困乏,宮中用水全靠從河道裏“以輪汲水上山”。公元632年,李世民在九成宮四城之陰散步時,發現有一塊地皮比較濕潤,用杖疏導便有水流出。於是掘地成井,命名為“醴泉”,意思是水跟美酒一樣香甜。大家極為高興,認為是祥瑞之兆。於是由魏征撰寫銘文,歐陽詢執筆寫字,匠工刻於石上。魏征銘文記述了九成宮建築的宏偉,唐太宗功業的偉大,醴泉發現的經過,以及它象征祥瑞的意義。此外,“黃屋非貴,天下為憂”、“居高思墜,持滿戒溢”的名句就出於此碑。

圖6-5-1 唐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局部

碑高七尺四,寬三尺六,楷書二十四行,每行五十字,為歐陽詢76歲時的得意之作,堪稱人書俱老,爐火純青,千餘年來被奉為楷法極致。

明陳繼儒曾評論說:“此帖如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者屈膝,非他刻可方駕也。”明趙涵《石墨鐫華》稱此碑為“正書第一”。《宣和書譜》譽之為“翰墨之冠”,趙孟頫說:“清和秀健,古今一人。”

“瘦硬清寒”、“筆力勁險”,我們如何從《九成宮醴泉銘》體會這些風格麵貌呢?在進一步賞析這件作品前,我們應對歐陽詢學書法的經曆進行梳理,以便更好地體會作品呈現出來的風格麵貌。

關於歐陽詢的書法師承問題,曆史記載差異頗大。《舊唐書·本傳》記:“詢初學王羲之,後更漸變其體,筆力險勁。”宋釋適之《金壺記》記到“歐陽詢因見《右軍教獻之指歸圖》一本,以三百縑購之而歸。賞玩經月,喜而不寐焉。於是始臨其書。”都說出歐陽詢師承右軍,張懷瓘《書斷》則曰:“八體盡能,筆力勁險……真行之書雖於大令,亦別成一體、森森焉若武庫矛戟。”又說他出自子敬。《右軍教獻之指歸圖》是被張彥遠認為贗品加以刪除的《王羲之教子敬筆論》,孫虔禮《書譜序》對此也說到“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因此,歐陽詢所學的當是由梁陳人所委托的王字。陳宣帝時歐陽紇滿門被誅,歐陽詢因年幼幸免,由父友江總收養,《舊唐書》卷中的《歐陽詢傳》記載到養父江總“教以書計”,因此歐陽詢學書法之始當受到梁、陳書風的影響,而梁、陳書風則以王獻之為主流,其托名王字者,風貌自必近似或即出於大令。縱觀歐陽詢行、草書,蹙縮皴節,以收濟放,淵源出於大令。那為什麽《唐書》中卻說他承學二王呢?初唐時,由於唐太宗雅好右軍法書,不惜重金,四下搜羅,致使天下書風翕然歸一。近臣們更是順從帝意紛紛習王。無疑,這就是把歐陽詢說成出自二王門下的道理所在。

竇臮《述書賦》說:“若乃出自三公,一家麵首,歐陽在焉。”“三公”指北齊三公郎中劉瑉,為北齊書家,從中我們可以知道歐陽詢的書法深受北碑的影響。如果我們將歐字與傳世魏墓誌中風格類似者相較,不難看出其一脈相承的淵源關係。此外,在南北朝時期,二王在書法領域中的主導地位已經確立,南、北兩方麵同學二王,對北魏貴族及仕人階層的書法有很大影響,造就了北魏墓誌楷書的特定風格,也就是說二王與北碑是暗含、一脈相承的,即歐陽詢書風歸根到底主要受二王的影響。

關於歐陽詢學書的記載,還有李昉《太平廣記》卷二百八所引《國史異纂》一則:“率更嚐出行,見古碑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步,複下馬佇立。疲則布毯坐觀,因宿其傍,三日而後去。”索靖書屬章草,其書法“如風乎舉,鷙鳥乍飛,如雪嶺孤鬆,冰河危石”,十分的險峻遒勁。簡言之,歐陽詢用筆全出章草,其沉著痛快處正得自索靖“銀勾蠆尾”之趣(見圖6-5-2)。

圖6-5-2 《月儀帖》傳為索靖所作,法度謹嚴

此外,歐陽詢亦能隸書,所見《房彥謙碑》為其代表作品,而章草又是由草寫的隸書演變而來的,因此歐陽詢的楷書中又有隸書的筆意。

綜上所述,歐陽詢將二王、八分、魏碑乃至秦篆渾融一體,創建了自己的獨特書風。《九成宮醴泉銘》為他晚年的得意之作,也是他學古化古,自成一家的很好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