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氣陰陽,性有剛柔,

拘抗文質,體越個別。

中庸這種德行,是很難用語言去表達它的實質的。就好像鹽水,雖然很鹹但卻並不苦澀,味道清淡卻並不索然無味;又像是樸素的絲織品那樣顏色簡單卻並不是沒有顏色,顏色絢麗卻並不是過分張揚。擁有中庸品德的人既莊嚴又內斂;既善於演說,又能夠沉默不語。具有中庸品德的人做事情沒有恒定的原則和規範,完全按照實際的需要來確定自己行事的準則。以中庸的德行作為標尺,就知道盲目前進的人太過,就知道拘束謹慎的人又有些不足。盲目前進和拘束謹慎都是背離中庸的標尺的。

夫拘抗違中,故善有所章,而理有所失。(養形至甚,則虎食其外,高門懸薄,則病攻其內。)是故,厲直剛毅,材在矯正,失在激訐。(訐刺生於剛厲。)柔順安恕,每在寬容,失在少決。(多疑生於恕懦。)雄悍傑健,任在膽烈,失在多忌。(慢法生於桀悍。)精良畏慎,善在恭謹,失在多疑。(疑難生於畏慎。)強楷堅勁,用在楨幹,失在專固。(專己生於堅勁。)

拘謹和抗直都違背中和之道,所以,表麵上看起來,他們的優勢表現得很充分,但實際上卻沒有很好地遵守做事的道理。由此說來,嚴厲正直、剛強堅毅的人,優點是善於糾正過錯,行事端正公平,缺點是矯枉過正,難免在指出別人錯誤的時候不夠委婉;柔和寧靜的人,優點是能夠包容,大度寬懷,缺點是做事矯揉,不夠利落;勇武雄壯的人優點是膽識過人,勇猛有加,缺點是小肚雞腸,容易心生憎恨;精明謹慎的人優點是謙恭謹慎,缺點是多疑多慮;剛直堅定的人優點是做事磊落,缺點是固執執拗。

論辨理繹,能在釋結,失在流宕。(傲宕生於機辨。)普博周給,弘在覆裕,失在溷濁。(溷濁生於周普。)清介廉潔,節在儉固,失在拘局。(拘局生於廉潔。)休動磊落,業在攀躋,失在疏越。(疏越生於磊落。)沉靜機密,精在玄微,失在遲緩。(遲緩生於沉靜。)樸露徑盡,質在中誠,失在不微。(漏露生於徑盡。)多智韜情,權在譎略,失在依違。(隱違生於韜情。)

商湯(?~前1588),商朝的創建者,儒家推崇的上古聖王之一。湯建立商朝後,對內減輕征斂,鼓勵生產,安撫民心,從而擴展了統治區域,影響遠至黃河上遊,氐、羌部落都來納貢歸服。

善於思辨推理的人,優點是思路清晰,善於說理,缺點是言行不夠一致;廣濟天下的人,優點是胸襟廣闊,視野寬廣,缺點是交際雜亂,不夠深遠;清高廉正的人,優點是性格質樸,缺點是拘謹保守;行事大氣的人優點是思想積極,肯於鑽研,缺點是不著邊際;沉靜機敏的人,優點是善於探究深理,缺點是行動過於遲緩;質樸率真的人,優點是忠厚誠懇,缺點是思想淺顯;足智多謀的人,優點是工於權術,缺點是猶疑不決。

及其進德之日,不止揆中庸,以戒其材之拘抗;(抗者自是以奮勵,拘者自是以守局。)而指人之所短,以益其失;(拘者愈拘,抗者愈抗,或負石沉軀,或抱木焦死。)猶晉楚帶劍,遞相詭反也。(自晉視楚,則笑其在左;自楚視晉,則笑其在右,左右雖殊,各以其用,而不達理者,橫相誹謗。拘抗相反,皆不異此。)

人的德行在不斷提高和進步,但在發揮自己特有才能的時候,如果不能以中庸作為準則來摒棄張揚和拘謹,反而來指責他人的缺點來掩蓋粉飾自己的缺點,那麽隻會讓自己的缺點更加突出,就像晉人和楚人相互嘲笑對方佩劍的方向反了一樣。

是故,強毅之人,狠剛不和,不戒其強之搪突,而以順為撓,厲其抗;(以柔順為撓弱,抗其搪突之心。)是故,可以立法,難與入微。(狠強剛戾,何機微之能入。)

堅強剛勇的人,剛愎自用,對人凶惡,不僅不對自己蠻橫冒犯別人而感到後悔,而且認為別人的和氣柔順是一種屈服,越發加重自己強勢的特點。因此這樣的人能夠很好地處理法製事務,卻難以很好地把握事物之間細微的關係。

柔順之人,緩心寬斷,不戒其事之不攝,而以抗為劌,安其舒;(以猛抗為劌傷,安其恕忍之心。)是故,可與循常,難與權疑。(緩心寬斷,何疑事之能權。)

柔和溫良的人,行動舒緩,優柔寡斷,不僅不對自己處理事務不當引以為戒,而且認為積極進取是貿然的行動,甘願碌碌無為。因此這樣的人能夠很好的遵守規則卻難以在事務的處理上有所革新轉變。

雄悍之人,氣奮勇決,不戒其勇之毀跌,而以順為恇,竭其勢;(以順忍為恇怯,而竭其毀跌之勢。)是故,可與涉難,難與居約。(奮悍毀跌,何約之能居。)

勇武剛強的人,氣力旺盛,勇猛決斷,不僅不對自己過分勇猛產生的失誤引以為戒,反而認為做事柔和是怯懦的表現,繼續讓自己的過分勇猛延續下去。因此這樣的人可以同他共赴危難,卻難以在長期艱苦的環境下共處。

懼慎之人,畏患多忌,不戒其懦於為義,而以勇為狎,增其疑;(以勇戇為輕侮,增其疑畏之心。)是故,可與保全,難與立節。(畏患多忌,何節義之能立。)

謹小慎微的人,遇事前後顧慮,害怕苦難,不僅不因為自己過分謹慎的性格感到不足,而且把勇敢當作輕浮的勇猛,懼怕衝鋒。因此這樣的人可以明哲保身,卻難以有所建樹。

淩楷之人,秉意勁特,不戒其情之固護,而以辨為偽,強其專;(以辨博為浮虛,而強其專一之心。)是故,可以持正,難與附眾。(執意堅持,何人眾之能附。)

氣度高潔的人,性格剛直,不僅不因為自己的固執己見,頑固不化感到自身的欠缺,而且認為辯解思敏是虛偽的粉飾。因此這樣的人可以堅持正理卻難以使眾人心服口服。

辨博之人,論理贍給,不戒其辭之泛濫,而以楷為係,遂其流;(以楷正為係礙,而遂其流宕之心。)是故,可以撫眾,與泛序,難與立約。(辨博泛濫,何質約之能立。)

善於言辭的人,思辨敏捷,論斷充分,不僅不對自己的言辭泛濫引以為戒,而且認為輕言斷續是木訥的表現。這樣的人可以很好地混於俗世,卻難以有很大的作為。

弘普之人,意愛周洽,不戒其交之溷雜,而以介為狷,廣其濁;(以拘介為狷戾,而廣其溷雜之心。)是故,可以撫眾,難與厲俗。(周洽溷雜,何風俗之能厲。)

胸襟闊達的人,交際廣泛,不僅不因為自己交友混亂引以為戒,而且認為交友謹慎是頑固的表現。這樣的人可以安撫大眾,卻難以勸勵世俗。

狷介之人,砭甫廉反清激濁,不戒其道之隘狹,而以普為穢,益其拘;(以弘普為穢雜,而益其拘局之心。)是故,可與守節,難以變通。(道狹津隘,何通途之能涉。)

行事極端的人,辦事清楚,不僅不因為自己的極端導致的狹隘感到自責,反而認為從眾是盲目的表現,從而變得更加極端。因此這樣的人可以堅守節操,卻難以務實變通。

休動之人,誌慕超越,不戒其意之大猥,而以靜為滯,果其銳;(以沉靜為滯屈,而增果銳之心。)是故,可以進趨,難與持後。(誌在超越,何謙後之能持。)

積極進取的人,抱負高遠,不僅不因為自己的貪多為戒,反而認為冷靜行事是呆滯遲緩的表現,從而變得更加鋒芒畢露。這樣的人,勇於進取卻難以稍居人後。

沉靜之人,道思回複,不戒其靜之遲後,而以動為疏,美其懦;(以躁動為粗疏,而美其懦弱之心。)是故,可與深慮,難與捷速。(思慮回複,何機速之能及。)

沉著冷靜的人,考慮周密,思維沉靜,不僅不因為自己的過分冷靜而引以為戒,而且認為進取是激進輕率的表現,並且崇揚自己的怯懦之心。這樣的人,能夠深思熟慮,卻難以很好地把握時機,開拓進取。

樸露之人,中疑實,不戒其實之野直,而以譎為誕,露其誠;(以權譎為浮誕,而露其誠信之心。)是故,可與立信,難與消息。(實野直,何輕重之能量。)

淳樸耿直的人,內心單純,不僅不以自己的鄙陋為戒,而且認為富有心計就是奸詐,更加加重自己言行的鄙陋。這樣的人,值得信任,做事中肯,卻難以順應潮流。

韜譎之人,原度取容,不戒其術之離正,而以盡為愚,貴其虛;(以款盡為愚直,而貴其浮虛之心。)是故,可與讚善,難與矯違。(韜譎離正,何違邪之能矯。)

性格詭詐的人,做事圓滑喜歡取悅別人,不僅不以為自己背離正直,反而把誠懇視為愚蠢,而更加虛偽。這樣的人,可以稱讚別人的優點,卻難以矯正邪惡。

夫學,所以成材也,(強毅靜其抗,柔順厲其懦。)恕,所以推情也。(推己之情,通物之性。)偏材之性,不可移轉矣。(固守性分,聞義不徙。)雖教之以學,材成而隨之以失;(剛毅之性已成,激訐之心彌篤。)雖訓之以恕,推情各從其心。(意之所非,不肯是之於人。)信者逆信,(推己之信,謂人皆信,而詐者得容為偽也。)詐者逆詐;(推己之詐,謂人皆詐,則信者或受其疑也。)故學不入道,恕不周物;(偏材之人,各是己能,何道之能入,何物能周也。)此偏材之益失也。(材不能兼,教之愈失。是以宰物者用人之仁去其貪,用人之智去其詐,然後群材畢禦,而道周萬物也矣。)

周文王(約前1152~前1056),姓姬,名昌,商末周部落首領。商紂時為西伯,故亦稱“伯昌”。姬昌任用“太顛”、“散宜生”等能人,施行裕民政策,國力日盛,卻為紂王所忌,囚之於羑裏。出獄後回西周暗蓄國力,在渭水邊請來薑子牙管理國家大事,為繼任者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奠定了基礎。

通過學習可以成就人才;內心的仁愛則可以改變人的性情。然而偏才的性情卻是很難以改變的,就算傳授給他很完備的知識和技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知識的積累,偏才的缺點還會很明顯地顯露出來;雖然用道理開導他,但人的性情卻是很難以改變的。誠信的人推想別人也誠信,奸詐的人推想別人也奸詐。所以學習的時候如果不知曉普通人情的道理,偏才的偏頗就會更加顯著。

【釋評】

《體別》之篇把中庸作為最高的品德,也就是達到了聖人的高度。寧靜平和,毫無瑕疵。但多數人卻不可能具有中庸之質,所以列舉了十二種人才,也就是偏才的特點以及這些特點所造成的得失。之所以對於中庸之德如此崇尚,既是因為需要以中庸之德來作為評判其他偏才的標尺,也是出於社會對於具有兼才之人才的渴望。

《體別》之篇對於曆數偏才的得失和特點,分析很詳盡。但實際上兼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中庸之德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應該辯證地去看待偏才。偏才雖然有缺點和不足,畢竟也是人才,具有特有的才能,所以在實際的人才運用中,還是應該很好地對這些偏才進行運用,物盡其用、方為良質,就是這個道理。從《體別》之篇可以看出作者是一個力求完美的人,對於人才的追逐也是希望德才兼備,以至中庸。作者這種極致的思想是很符合當時社會的需求的,三國時期,戰亂紛起,對於人才的渴求可以說空前絕後的,清代著名史學家趙翼曾經說“人才莫盛於三國,亦為三國之主各能用人,故得眾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勢”就說明了問題。總而言之,《體別》之篇對於人才鑒別的觀點是可以盡用而無需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