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遭受了這個集中軟禁的厄運,隻能靜以待變,首先要想辦法逐漸改善官兵們的生活,使他們不安的情緒趨於穩定,然後再逐步解決許許多多屬於內部和外麵的複雜問題。黃傑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痛,盡管外表表現出寧靜冷峻,但內心**不安。那種冷靜與嚴肅,正是嚴重壓抑自我的表現。一個外表冷靜的人,內心可能分外激動。既已負起這副沉重的擔子,黃傑便一再地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克製,在精神上絕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鬆弛,以免影響軍心。

殘軍部隊分駐在蒙陽與來姆法郎兩地,從此開始了忍辱含恨的集中營生活。

十二月二十三日,黃傑由海防到達宮門以後,法方指定非得許可不能離開此地,於是黃傑就借住在宮門的中華小學,其參謀和衛士住在樓下,黃傑獨占樓房的一角,繼續被軟禁的生活。

惜往事,悲回風。午夜幾番夢回,往事不盡如煙。自回湘主政、率軍轉戰已近半年,黃傑全在紛亂緊張中打發,他的心靈和身體一樣,太疲憊了!宮門這個恬靜的小城也算是一個比較適宜靜養的環境,可是,前路漫漫,妻兒離散,這些羈恨別愁,反而使靜中的歲月更加淒苦。想自己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如今卻功名夢斷,流年虛度;尤其是那種寄人籬下的滋味,殘酷而無情地啃蝕著他的靈魂。人生最值得珍視的是自由,而今天他們竟平白地失去了自由,簡直就像生活在火山的邊緣,更像是走失在無垠的荒漠,迫切地期待著發現一叢蔥鬱的綠洲。“慷慨惟平生,俯仰獨悲傷。”(陸機)在宮門這幽靜的小樓上,自朝至暮,黃傑寄出了無數的希望,也咽下了無數的憂傷:

南歌子

雲掩天邊月,風開嶺上梅。

悄無人處獨低徊。冷落清光和露濕階苔。

忽又傷離別,頻聞臘鼓催。

淚先樽酒入孤杯。欲剪羈情無計又愁來。

宮門除夕

山程水驛近如何?佳節誰教客裏過。

兩鬢真如春後少,今年翻比去年多。

在漫漫長夜之中,黃傑隻能徒然地感歎憂傷。黃傑酷愛作詩填詞,滯越期間有很多較為可觀的作品。

宮門的華僑知道了有一支中國部隊被軟禁在集中營,有人前來黃傑這裏噓寒問暖,還不時到部隊去慰勞。這讓這支羈留海外的殘軍感受到了來自同胞的溫暖。

黃傑到宮門以後,更加重視蒙陽與來姆法郎兩個營區的環境和秩序,一方麵不斷向法方提出交涉,要求改善;一方麵則著手於內部的整頓。他組織了補給委員會,負責向法方領發給養;設立聯合診所,醫療傷員;開辦合作社,供應日用品;編組糾察隊,維持秩序;漸漸地一切都步入了正軌。同時,黃傑又規定凡屬對法方的外交事務,均由其親自處理;蒙陽與來姆法郎兩個營區的一般行政業務,初期派副參謀長範湖少將與桂西師管區司令李繩武少將分別負責。

這時,營區的範圍擴大了,自建營房的工作也開始進行。黃傑命令官兵男女上山采草伐木,編竹作壁,茅草覆頂,來建築簡陋茅舍。半個月後,數以千計的竹籬茅舍一棟棟地建成,而且井然有序,使荒蕪的廢墟一時之間變為鱗次櫛比的連營。數萬人的居住問題算是得到了解決。

法方對營區的負責人沙如上校,原本是北圻專員公署的副司令,現在奉調為宮門警備司令。這位法國上校斷了一支右臂,曾經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也作過納綷的階下囚,但做事倒也率直而富熱情;或許是他曾經也失去過自由的緣故,其作風比往後幾位繼任者要通情達理。由於沙如上校的協助,兩個營區的房屋,得已初步完成。(後來官兵們胼手胝足建造的房屋,因間隔距離太近,不幸於1950年元月二十八日、二月三日連續遭遇兩次火光之災,蒙陽營區幾乎全部付之一炬。接著大家又重建起來,新的營舍比以前更為精致合用。中人的這種克難精神,讓法方人士驚異不已。)

在生活上,法方未能完全如約。冬衣屢請不得,食品配給不足,醫藥隻敷半數,人員病故不少。在蒙陽對麵的山坡上,不到半年時間,就出現了大片亂葬崗。因為營養不良,疾病流傳,人們一病就死,每天都要抬出去十幾具屍體,天氣又很快開始熱起來,屍體的臭味一陣一陣傳來,令人暈眩。

分駐蒙陽與來姆法郎兩個營區的入越國民黨殘軍,人數共三萬餘,其中有少數文職人員及千餘眷屬;官兵桂籍最多,占七千餘,湘籍五千餘,滇籍千餘。當時單位多達數十,成分十分複雜。除黃傑第一兵團外,僅來姆法郎就有華中長官公署零星部隊、國防部突擊總隊、桂西師管區、廣西保安隊、第十一兵團、第一百軍的十九師、第四六軍、第一二六軍、第四八軍的一七六師、第五六軍的三三○師九九八團等(此等部隊曾被武鴻卿編入越南建)。此外還有一些零星官兵和隨軍入越平民沒有納入組織。生活環境惡劣,管理困難,狼狽、擁擠、雜亂,集中營的麵貌,令人不忍卒睹。麵對這樣一個局麵,初時黃傑欲將各部混合整編,被眾人反對而止。

直到1950年二月六日,黃傑召集蒙陽、來姆法郎兩營區的高級將領,舉行會議,再次決定將兩個營區的部隊,實施統一整編。經過點驗、選拔,將戰鬥員兵編成了七個總隊,分別隸屬於第一、二兩個管訓處。將蒙陽的第十四軍主力,九七、七一、一百各軍一部分,兵團直屬部隊等編為第一管訓處;將來姆法郎的第三、十一兩兵團,廣西保安團隊等編為第二管訓處。管訓處下轄總隊,總隊轄大隊,大隊轄中隊,相當於陸軍的師團營連,編製亦同;避免分割各部隊原建製,按人數多寡酌編,各級幹部亦從各原屬軍官中選任。編餘軍官三千餘人,經甄別考試後,編成六個大隊,隸屬於預備幹部訓練班,施以政軍訓練。未參加考試與未錄取人員,編成一個大隊,平民編成一個大隊,直屬兵團部。整編工作完成後,全部軍民都納入了組織,管理比較容易。戰鬥員兵與非戰鬥員兵分別編組,無論是任務賦予或工作執行,指揮運用,都非常靈活。

決議以第一兵團部作為入越國民黨軍的最高指揮機構,全麵負責入越軍民,重新整編後的第一兵團下設機構為:

司令官黃傑,副司令官王天鳴、蔣伏生、成剛,參謀長何竹本,副參謀長範湖

第一管訓處:處長張用斌

第一總隊:總隊長高樹華

第二總隊:總隊長張紹昌

第三總隊:總隊長李毓芳

第四總隊:總隊長張勵

直屬大隊:大隊長李慶長

第二管訓處:處長王佐文

第五總隊:總隊長龍義昌

第六總隊:總隊長何毅生

第七總隊:總隊長查文華

直屬大隊:大隊長黃祝華

預備幹部練習班:主任黃傑(兼),副主任何竹本(兼),教育長謝惕乾

入越的國民黨軍經統計為32457人,含第二十六軍3879人,第二七二師1161人,粵桂滇遊擊隊1080人,及第四十六軍千餘人。

集中營內三萬餘人,湘人出身的司令官黃傑訓練湘兵很努力,而廣西部隊卻無人督率,頗為散漫。

在集中營軟禁已兩月有餘,殘軍返台的消息依舊渺茫。法方欲利用殘軍士兵勞力,開發煤礦、膠園資源。由於入越國民黨軍擁有並保持了完整的軍事組織和指揮係統,堅持“建製內的戰鬥員兵決不參加做工,做工人員隻限於沒有考取的隊員及平民”的原則,法方不敢過分苛逼。為生存計,黃傑也做了讓步,準許少數人誌願應征,經法方送往鴻基、錦普各煤礦區和高棉(柬埔寨)橡膠廠的共約四千餘人。在宮門附近煤礦做工的二千餘人,大部分屬桂籍。得到了李瑪若神父的幫忙,較高級的官長則任職員,廣西全邊對汎副督辦黃懋儒及督辦署職員數人均在煤礦辦事處任翻譯。

當時無論台灣或香港,對殘軍入越時和入越後的情形都不明了。黃傑說是民國三十九年(1950年)春初才能派員回台報告,但未明指月日。大家隻記得那年春天,黃傑曾在蒙陽營區,對他們說過:“我把大家帶進越南,我還要把大家帶回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