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選擇龐蘇渡口作為突破口,驅趕當地人連夜紮起許多竹筏,堆放沙袋,架上輕重機槍強行渡江。形勢對國民黨軍隊已極為不利,他們在對岸以密集的炮火封鎖江麵,擊沉擊散竹筏數隻。廓爾喀兵在西岸組織密集炮火反擊,緬軍則以重炮支援。渡江之戰異常激烈。
最後,在一批二戰時期英國人的衝鋒艇的幫助下,雇傭軍第一批強行登陸成功,在薩爾溫江東岸建起灘頭陣地。
一旦登陸,這些喝著喜馬拉雅山雪水長大的廓爾喀雇傭軍人,果然立刻就表現出職業士兵的優良素質。他們挺起胸膛向前衝鋒,死神對他們紛紛避而遠之。登岸後他們立即像螞蟻一樣散開來,躲進樹叢和岩石縫裏,借助地形掩護向陣地滲透。他們活像半人半鬼的怪物,陰魂不散地纏住國民黨殘軍士兵,在敵人衝著他們的影子射擊的時候,他們卻突然出現在敵人麵前,一聲不響地掄起雪亮的長刀……幾十年後,一些參加過這次戰役的國民黨殘軍老兵對此還心有餘悸,成為心頭的噩夢。
雇傭軍以優勢兵力和猛烈炮火在江邊站住腳,鞏固灘頭陣地,將對方防線強行撕開了一道口子,國民黨殘軍大敗,江邊陣地失守。隨後雇傭軍猛攻殘軍主陣地——拉牛山。
江邊陣地失守後,殘軍抵擋不住,敗兵潮水似地向主陣地潰退。人們丟盔卸甲,倉皇逃命,許多人跑掉了鞋子,一些新兵甚至連槍支子彈也扔了。身後是可怕的夢魘,死亡的魔鬼在緊緊追逐。子彈叫囂著追上他們,雪亮的長刀讓他們身首異處,敵人獰笑、恐怖的神情讓他們魂飛天外。失敗像瘟疫一樣到處傳播,前鋒衝散了後衛,人人都掉頭逃命,國民黨殘軍麵臨著集體大潰敗。
這時拉牛山主陣地總指揮李國輝率援軍緊急趕來,正好碰上這個前方失敗的關鍵時刻。敗兵血淚橫飛,慘叫著向他們敬愛的長官跑過來,就像渴望庇護的孩子見到自己的父母一樣。望著這敗逃的滔滔江潮,李國輝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隻見他從衛士手中奪過一挺機槍,嘩啦推上子彈,惡狠狠地命令道:“開槍射擊!……”子彈從黑洞洞的槍口呼嘯而出,帶著死亡的訊息,然而卻並沒有撲向惡魔般的敵人,而是射進了自己士兵的胸膛!那些浴血奮戰好不容易逃脫敵人魔爪的敗兵,頓時血肉飛濺,紛紛倒斃,帶著無盡的困惑離開了這個多變的世界。
督戰隊朝敗兵猛烈掃射,死者屍橫遍野,傷者慘叫之聲不絕於耳。然而大潰敗的腳步卻奇跡般停了下來,山崩被製止,士兵重新返回前線陣地。隨後李國輝親自指揮守軍以寡敵眾,殊死抵抗,將驍勇異常、兵力火力均占優勢的國際兵團阻擊在江邊的灘頭陣地。
事後,李國輝麵對被督戰隊射殺的無數殘軍屍體,悲痛欲絕,趴在地上號啕大哭,突然拔出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就開了槍。麻三手疾眼快,將李國輝的手臂猛一抬,子彈砰的一聲,射向空中。衛士們趕忙上前,死命抱住他。
作為一名職業軍人,拉牛山主戰場的總指揮,李國輝深知,求生是人的本能,沒有人願意死,士兵在戰場上求生的願望是正當的。作為長官,誰也不願意下令對自己的士兵開槍,誰也不願意做千古罪人,可是一旦戰敗,大家都活不下來。作為這場戰役的指揮官,出於軍人的責任感,他別無選擇。後來他下令所有死者一律給予忠烈撫恤,一視同仁。
與南線戰場相比,北線戰場相對平靜,或者叫北線無戰事也可。這裏隻有一些零星的槍聲,進行的是一場奇怪的戰爭:作戰雙方好像在下象棋,你一招,我一式,殺得溫文不火,被吃掉的就隨手從棋盤拿掉。總之大家都很悠閑,悠閑地打,悠閑地死。
棋盤的界河便是濤聲如雷、洶湧澎湃的薩爾溫江。滔滔江水消弭了戰爭的狂野,深不可測的天塹埋葬了戰爭的硝煙。
克欽民族軍的獵手們擅長叢林作戰,森林是他們的家,可是橫在他們麵前的卻是滔滔江水。一旦讓他們渡過薩爾溫江,就如同猛虎出林,蛟龍出海,那些密不透風的熱帶雨林和像大網一樣張開的柔軟藤蔓都會變成他們的藏身之處,讓漢人士兵再次飽嚐死亡的滋味。
然而,大自然卻剝奪了他們繼續登台表演的權利,讓他們無可奈何。
薩爾溫江上遊是雲南境內的怒江。怒江發源於青藏高原,江水滾滾而下,匯納百川,劈開山穀,到了薩爾溫江,到處峽穀壁立,暗礁密布,驚濤拍岸,吼聲如雷。人畜渡河要在幾處水流平緩的渡口,用大木筏運載,鋼纜牽引,隻能在白天慢慢渡過。克欽兵調集民工砍伐大龍竹,紮製許多大竹筏,晚上則沿江燃起許多火堆宿營。
北線戰場的殘軍指揮官段希文沉著指揮,以逸待勞。他的任務是狙擊克欽兵,不許他們渡過江來威脅拉牛山側翼。他指揮部隊沿江布防,以迫擊炮和狙擊手,組成嚴密的火力網。沿江數十公裏,無論大小渡口一律封鎖,所有渡筏渡船全部鑿沉,依托水深流急的大江與克欽兵隔江對峙。
大戰前夕,指揮官段希文同參謀長雷雨田走出指揮部觀察敵情。他們舉起望遠鏡,看見江對岸那些來自北方部落的山頭兵正圍著火堆吃飯喝酒。他們把砍下的殘軍的頭顱堆在一起,在火堆旁,彈起口弦琴,拍打象腳鼓,跳起了民族刀舞,好像過節一樣熱鬧。
兩人相視一笑,覺得這些克欽兵非常可愛。段希文決定送給他們一些禮物,以助酒興。
他向炮兵發出命令,樹叢中很快就有迫擊炮轉動的輕快聲音傳來。在夜間,火堆是最有價值的炮擊目標,克欽人個個都是好獵手,卻未必是好軍人,因為他們從未受過軍事訓練。幾分鍾後,一發試射的炮彈挾帶尖銳的哨音從天而降,偏離目標落到了山背後,像絢麗的煙花一樣炸開,然後升起一注黑煙。猛烈的爆炸使所有山兵吃了一驚,壯觀的場麵讓這些山地狩獵出身的土司兵感到非常新奇。他們個個直起脖子顯得不知所措。這時經過校正的第二發炮彈又從天而降,及時修正了他們對現代戰爭的認識。炮彈準確地落在火堆上,騰起巨大的火球,把舞者的舞姿定格成四分五裂的碎塊,像天女散花一樣,撒向半空。接踵而至的炮彈像暴風雨一樣傾瀉下來,樹林燃燒,夜空被大火映得通紅,被撕裂的屍體像烤羊肉串一樣倒掛在樹枝上。
段希文非常滿意地欣賞著迫擊炮手們的精彩表演。迫擊炮手受到鼓舞,爭先恐後地在長官麵前賣弄射擊本領。一發發炮彈尖嘯著撕裂空氣,爆炸的巨大轟鳴聲從江麵隆隆滾過,不絕於耳。
死神從空中追逐不幸的克欽人。他們嗷嗷大叫著,到處亂竄,雖然他們不懼死亡,但仍然抵製不住死神的熱情擁抱。對於遠征金三角的克欽勇士來說,這個夜晚絕對是一個災難的開始,擅長使用弓箭、長刀和火藥槍的部落民族首次被現代戰爭的陰影籠罩,以這種殘酷的方式接受了現代文明。他們英勇善戰,然而薩爾溫江造成的距離感,使他們如同被困在籠子裏的猛獸,雖有萬分勇力卻無法施展,反而被弱小的人類用小杆兒不停地敲在頭上,被戲弄。
天色大亮,噩夢結束,克欽戰士懷著萬丈怒火,開始登上竹筏向東岸進攻。這天天氣竟出奇的好,空氣好像過濾一樣清澈透明。明媚的陽光照在他們油黑的身體上,脖子上的銀項圈閃閃發光,好像昨夜敵人大炮製造的噩運已經散去,好運即將登臨。
西岸陣地上的人們看得很清楚,那些像螞蟻一樣蠕動的克欽人離開江岸,蹲在竹筏上,脖子上的銀項圈在陽光反射下刺人眼目。艄公站著撐篙,由於江水湍急,竹筏先沿江岸往上遊撐一段,然後再頂著水流搖搖晃晃地向對岸衝來。
雷雨田打趣地問段希文:“再免費送他們幾炮,將竹筏炸沉?”段希文拿出大煙槍,吹了一口大煙,吐出一個大煙泡泡,說:“不,殺雞焉用牛刀。天氣這樣好,目標這樣明顯,我們來一場比賽如何?……傳我的命令,各連、排射手,三人一組,專打撐篙掌舵的。擊中一個目標獎兩塊大洋,空槍者受罰。我當裁判。”
命令傳達下去,射手個個使出看家本領。隨著一聲聲槍響,艄公船夫紛紛中彈落水,也有的主動落水逃命。隻剩下那些的克欽人慌忙失措,前者死亡之神給予他們火一般的愛戀,現在又讓他們體驗水一樣的深情。無人撐篙掌舵,竹筏在江麵上打著旋,或被江水掀翻,或飛快衝往下遊。可憐的克欽山頭兵,個個都是旱鴨子,他們逞雄於大山樹林,對水性卻一竅不通。翻滾的江水轉瞬間就吞沒竹筏,秤砣般的克欽人迅速沉沒在來自雪山的薩爾溫江冰冷徹骨的江水中。不多一會兒,江水依舊,神奇的大自然迅速解決了人類的問題,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相持數天,克欽大軍麵對湍急的大江一籌莫展。一時南北戰線處於膠著狀態。緬軍總部十萬火急催促前進,還派飛機來扔了幾回炸彈,但都無濟於事。有幾次克欽兵試圖另尋偷渡地點,但是段希文老謀深算棋先一著,派部隊嚴密布防,把陣地守得像貞潔烈女一樣,無隙可乘。
克欽首領隻好下令安營紮寨,躲在炮火射程以外與漢人軍隊隔江對峙。
殘酷的決戰在拉牛山口展開。
拉牛山綿延百裏,橫亙在孟薩壩子與薩爾溫江之間,形成一道阻擋敵人進攻的天然屏障。對戰爭雙方來說,拉牛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在。李彌在這裏布置了第三道防線。李國輝在江邊的灘頭陣地狙擊敵人,為後援贏得了時間,因雇傭軍攻勢異常猛烈,被迫率軍後撤至拉牛山口。他必須在這裏阻滯敵人,保衛孟薩總部,等待主力到達決戰。而對於雇傭軍來說,前有高山,後有大江,這是一個危險的井底,一旦被合圍,不能及時渡江返回,必將全軍覆沒。所以他們必須盡快攻克拉牛山,占領孟薩,才能跳出困境,爭取主動。
惡魔般的廓爾喀雇傭軍人開始進攻了,他們將再次表演拿手的殺人遊戲。這時緬甸空軍飛來助戰,十幾架轟炸機排出三個梯隊,對拉牛山以及四周山頭狂轟濫炸。比之兩年前的大其力戰役,緬軍飛機無論飛行技術還是投彈準確率都今非昔比。這應該感謝國民黨殘軍給他們提供的那次寶貴的戰爭機會,讓他們提升了作戰經驗和技術能力。
飛饑呼嘯著從殘軍頭頂飛過,射出密集的機槍子彈,投下許多炸彈、燃燒彈。森林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硝煙彌漫天空,空氣滾燙而令人窒息。江對岸的緬軍重炮也為雇傭軍實施炮火支援,每天發射上千發炮彈,將突兀的岩石削平,大樹連根拔起,工事炸塌,地堡掀翻。許多殘軍官兵來不及躲避,被活活埋在彈坑裏。炸彈和炮彈都從天上呼嘯而來,各有各的旋律,從樹背後、山洞裏、石縫裏,把漢人摳出來,喂飽他們,讓後把他們送入地獄。
當然,調皮的緬軍官兵們在如此嚴肅的戰爭場合,也沒忘給友軍開個玩笑。炮彈非常準確地先落在雇傭軍進攻的隊伍裏,把友軍炸的一臉茫然,一時迷惘了戰爭的方向。他們抬頭看天,飛機炸彈又衝他們傾瀉下來,同樣非常準確。望著被友軍炸死地百十具屍體,丹尼爾上校氣得連聲罵娘,發誓有機會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營長張蘇泉的指揮部不幸被一發炮彈擊中,副營長和傳令兵當場殉職,張蘇泉則被埋在廢墟裏。幸好排長張奇夫(坤沙)帶人及時將他刨出來,值得慶幸的是營長還活著,並且隻受了一點輕傷。那一年張蘇泉還是個年輕軍官,隻有二十幾歲年紀,他從廢墟裏爬出來,抖落身上的泥土和煙塵,坐在地下呼哧呼哧喘粗氣,臉上多處劃傷(以後便留下了幾條難看的傷疤),還在不停地往外滲血。坤沙上前給他包紮,張蘇泉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算是對他救命之恩的獎賞(據考證,這是張蘇泉一生中唯一一次對未來金三角大毒梟坤沙的獎賞——作者注)“你小子,好樣的!”他說,然後三角眼裏射出惡狠狠的凶光來,“守著我幹什麽?快去,敵人進攻了!”
轟隆隆的爆炸聲結束了,硝煙還未散盡,雇傭軍又開始進攻了。這次他們的陣地往前推進了二百米。士兵們貓著腰,端著槍往前走。時不時還有人望望天空,好像還擔心友軍的炸彈、炮彈從後方飛來。但奇怪的是,雙方都停止了射擊,大山沉靜下來,唯有山風在簌簌作響。張蘇泉舉起望遠鏡,驚奇地發現,在雇傭軍進攻隊伍的前麵有幾十個被綁著的殘軍俘虜,這些俘虜被雇傭軍用刺刀頂著排成一排,向拉牛山陣地走上來。
一個敵人翻譯向山上喊話:“山上的漢人,你們開槍吧,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的弟兄,他們要親眼看著你們來殺死自己人!”
張蘇泉胸膛劇烈起伏著,血管噴張,感覺大腦裏好像有隻大鼓在重重擂響,以至於不得不伸出手捂住了耳朵。這些可惡的敵人押著殘軍俘虜打頭陣,就像抗戰時候萬惡的日本鬼子用槍托和刺刀逼著中國人趟地雷一樣。可憐的俘虜全都衣衫襤褸,個個麵如死灰,像等待屠宰的牲口。
很顯然,雇傭軍使出這條毒計是為了動搖殘軍軍心,不開槍等於自殺,但是下令開槍,你能對自己人下得去手麽?……對年輕的指揮官張蘇泉而言,隻有三條選擇:要麽開槍,要麽投降,要麽放棄陣地。放棄陣地是失職,開槍是曆史罪人,投降更是軍人的恥辱。身為指揮官的他該怎樣辦呢?時間一分分過去,那些灰蒙蒙的人影越走越近,一千米,八百米,六百米,現在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俘虜沮喪的麵孔。
“我操你姥姥!俺……弟弟呀!!”殘軍中突然有人哭喊起來,哭聲像麵破鑼震**在凝固的空氣中,像刀片一樣劃向殘軍官兵們的心。
“哥哥,救救我呀!我不想死,我要回家!”俘虜弟弟大聲哭喊道。
“張營長,千萬不要開槍啊!”哥哥一步跨到張蘇泉麵前,伸手做阻攔狀,“弟兄們,誰都不要開槍!不能把自己的弟兄當靶子打!”
“張營長,快救我們啊!我們要回孟撒,我們要回大陸,我們家還有爹娘要照顧啊!”幾十名俘虜齊聲哭喊起來。
俘虜悲慘的叫喊讓張蘇泉痛苦萬分,他的眉毛擰在一起,臉色鐵青,傷口處隱隱滲出血來,此時,應該是他軍人生涯中最困難的時刻。
雇傭軍頂著這幾十個殘軍土兵,緩緩地向山上走來。也許是俘虜兄弟悲慘的叫喊觸動了他們的靈感,他們把俘虜弟弟壓在最前麵,拿出鋒利的匕首,放在他的脖子上;又牽出幾條軍犬,汪汪叫著,圍在他身邊。
“山上的漢人聽著,我數十下,趕快放下武器投降!否則我們就把他碎割了喂狗!”敵人翻譯繼續喊話,“現在我開始數數了!一……”
“張營長……張營長……”哥哥望著張蘇泉,悲哀地叫道。
張營長未動。
“……五……”
“哥哥……哥啊——”弟弟近乎絕望了!
“……八……”
張營長仍未動。
雇傭軍人用匕首先割下俘虜弟弟的一隻耳朵,扔在地上。軍犬汪汪叫著撲上去,爭搶起來。弟弟的頭上頓時血流如注,淒慘地大叫起來。
“弟弟……你不要怕……”哥哥大叫道,“撲通”一聲跪在張蘇泉麵前,“張營長,張營長,我們投降吧!”哥哥無助地哀求道,又轉向殘軍官兵們,“弟兄們,弟兄們,快……快……快放下武器!”
“砰——”一聲槍響,哥哥一頭栽倒在地。張蘇泉放下還在冒煙的手槍,大聲吼道:“誰再動搖軍心,我槍斃誰!”
“哥哥……哥呀——”對麵俘虜中傳來弟弟悲哀的慘叫聲。
“……九……”對麵傳來敵人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