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集年在越南的日子雖然清苦些,但畢竟非常容易地獲得了越南國籍,可以永久地居留越南。而金三角的殘軍後裔除了生存問題,還麵臨著更為嚴峻的國籍問題。
不被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認為是其國民,沒有國籍,或者說不屬於任何國家的人,被稱為無國籍人。無國籍人多出現在難民裏麵,可以不用承擔任何國家的義務,當然在國際上也不享受任何國家的外交保護。無國籍人在一些方麵可以享受外國人待遇,但是也同時喪失了公民權,比如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代理訴訟權,甚至最基本的生存權利。無國籍人隨時都會被驅逐出境,到晚年更不會得到社會保障。所以無國籍人可謂有百害而無一利,有些人為了更多地獲得利益,甚至想法擁有雙重甚至多重國籍。
為擴大在泰國的生存空間,獲取在泰國的居住權,作為交換條件,入駐美斯樂的國民黨殘軍兩度拿起武器,協助泰國政府剿除了令其頭疼幾十年的苗共和泰共武裝。泰王普密蓬大為感動,禦賜殘軍助剿有功官兵及眷屬獲得泰國公民權。其餘人則發給外國人居留證,仍受較大限製。目前在泰國北部的殘軍後裔,在“泰化政策”下,大部分都已經取得泰國國籍,另一部分則以難民身份生存在美斯樂。
1960年代,由於周邊大國進行輸出,緬甸、老撾、越南、柬埔寨、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等,都先後爆發了革命運動。緬共和政府軍開始了連綿不斷的戰爭。這時候,除三、五軍逃亡至美斯樂、唐窩,呂維英部轉戰老撾(後張蘇泉率殘部投奔坤沙)外,還有一部分未撤走的殘軍官兵留居緬北。他們為了獲得緬甸政府的居留承認,又不得不再次和緬共進行戰爭。後來,緬共無法取得勝利,殘軍將士也傷亡慘重,最可怕的是,根本沒有補給。後來兵員越來越少了,在滇、泰、緬邊區,形成了大大小小幾十個武裝。緬甸政府對此焦頭爛額,一籌莫展,試圖通過收編殘軍老兵的方法提高自己的戰鬥力,但是殘軍將士不願放棄自己的祖國,拒絕加入緬甸籍。後來,連年的戰亂,沒有補給,殘軍和緬共開始集體在金三角地區種植鴉片自給。進入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之後,留守滇緬邊區已是花甲之年的殘軍老兵曾提出希望回歸祖國,不知什麽原因被耽擱;後來再次轉而請求留居緬甸,但緬甸以上次他們拒絕為由拒絕了他們的申請。
活動在緬甸北部的這部分殘軍官兵及後裔,始終不被緬甸政府承認為本國人民。在法律上,他們被稱為“無國籍人”。據“泰緬地區華裔難民權益促進會”負責人劉小華說,緬北不同於泰北的地方在於:緬北沒有難民村,無國籍難民身份不明顯;台、緬無邦交,無正常交流管道;當地官員貪汙受賄情況嚴重,緬甸境內戶籍管理紊亂鬆散,因此使得當地的華人在取得正當公民身份的機會上非常困難。
此外,無國籍人還有投誠後坤沙、張蘇泉的國民黨殘軍,脫離殘軍逃亡人員,流亡金三角的大陸知青等形形色色的人員。他們是無國籍人,或者叫金三角人,沒有國籍,隻有難民證,永遠不能離開那個山頭,或者在國境之間的空白地帶生活。他們隻有隨身攜帶表明路線的‘移動證’與‘打工證’才可以下山辦一個類似民俗村的展覽來謀生,還不能離開展覽區,一出大門泰國警察就可以抓他們。不少人到泰國內地打黑工時就被警察發現,被罰款、坐牢之後又遣回原地。
他們沒有國籍,他們沒有身份,他們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們隻有痛苦的呐喊:“還我國籍?!”
不過無論如何,他們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中華民族的一分子;更沒有忘記,要讓自己的下一代學好中文,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台灣每年都要從難民村選拔學習成績優秀的中學生到台灣免費讀大學,這是殘軍後代走出大山,走向文明社會的一個機會。因發展受限,要想完全融入泰、緬主流社會仍有著看不見的阻礙,所以用功念書“回台灣”深造發展是殘軍後裔子弟們最穩當的坦途之一,家長對此多抱以全力支持。
然而遠在泰北的殘軍們大概想不到,原來擁抱台灣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1990年爆發的泰北僑生持用假護照來台求學事件,這時大家才發現,原來四十多年前為中華民國政府出生入死的殘軍,四十年後他們的後裔,竟然是一群沒有國籍的幽靈人口!這些殘軍子弟混跡於台灣,竟得不到台灣當局承認,成為所謂的“人球”(台灣俗稱,即沒有身份的“黑人”),被踢來踢去。
在金三角民俗村博物館門口的牌匾上,寫有台灣作家柏楊先生的一段話:
一群被刻意遺忘的中國人。
他們在異域戰勝,仍是天地不容;
他們在異域戰敗,隻有死路一條;
他們在異域戰死,與草木同朽。
是啊,他們在異域戰勝,仍是天地不容;因為他們踏上了一條不歸路,無法投奔大陸,又無法轉向台灣,更無法被當地政府所容納。
他們在異域戰敗,隻有死路一條;前有追兵,後無退路,除了看似更英勇的死之外,他們還能選擇更光榮的活嗎?
他們在異域戰死,與草木同朽;他們已是一群被遺忘的中國人,無名無姓,不被紀念地在他鄉化為灰燼。
“殘軍不知道政治。隻知道隻有祖國統一,繁榮富強,他們才能有出路。”這是記在金三角民俗村最後的一句標語。標語的左麵是中國人民共和國國旗,右麵是國民黨黨旗。
日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歌繁霜,侵曉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繁霜》)
刀瑞娜瘋了!昔日美如天仙的孔雀公主變成了一座活望夫石!二十年前,丈夫錢運周神秘失蹤,因為沒有屍體,所以她心中始終存留一線希望,即丈夫還活著。為了這個殘酷的希望,她哭了整整二十年,眼睛被淚水鏽蝕以致枯萎變形,瞎了。這位從前的土司小姐已經白發蒼蒼形容枯槁,整日靜靜地坐在竹樓前,像個風幹的木乃伊。無論天晴下雨還是電閃雷鳴,她的眼睛都是半睜著的,雖然她已經什麽也看不見。
據他的兒子錢大宇回憶說,老太太瘋了許多年,對一切冷熱溫飽失去知覺;但是在某個特定時間,比如門吱溜響了一下,老人會突然清醒過來,深陷的眼睛頓時有了生氣,竟開口說話了,她說:“兒……你父親……回來了?”
刀瑞娜是看不到現在的,因為她的心一直活在幾十年前。她徹夜等待那個令人驚喜的時刻奇跡般降臨:一天,穿軍裝的丈夫輕輕敲響窗戶,和往常一樣,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把她和孩子接走,遠走高飛……然而,別後總風流雲散。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一生都在飽受厄運折磨:戰爭頻仍,家道中落,父親貧困而死,丈夫謀反失蹤。而這一切災難都與若幹年前那支兵敗大陸的國民黨漢人軍隊闖入金三角有關,她成了那段苦難曆史的見證人和犧牲品。後來,這個瘋了十幾年的老太婆死掉了,像一棵草消失一樣無足輕重。在金三角,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就是從前大名鼎鼎的魔鬼參謀長錢運周的寡婦。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帷屏無仿佛,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隻;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潘嶽《悼亡詩》)
“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古詩十九首《結發為夫妻》)
在金三角,像刀瑞娜這樣的母親和妻子幾乎到處都是,還有許多許多……
原國民黨殘軍第十三縱隊司令李崇文係雲南臨滄人,國民黨殘軍大撤台時,李崇文因對內部爭鬥和前途悲觀失望,選擇解甲隱居的道路,從此在金三角的一座小山村一住就是將近半個世紀。在公元1951年那次著名的****雲南行動中,李崇文任第十三縱隊少將司令,一度踏上家鄉熟悉的紅土地,當然那次返鄉之路注定是短暫和失敗的。李將軍再次踏上家鄉的紅土地已經是大陸改革開放以後,他以華僑身份回鄉祭親,臨滄政府和人民以友好態度歡迎遠方遊子歸來。李將軍沒有加入外籍,他始終堅持自己是個中國人。
然而,像李將軍,以及兵敗隱居泰國二十多年、後來毅然回國並歸葬故鄉的呂維英將軍,那樣幸運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回鄉、探親對大部分殘軍及其後裔來說,單憑自己的力量是很難做到的,有的隻是一種夢想。曆史的車輪無情地碾過他們的命運,他們無法選擇,有的被強征入伍,有的曾浴血抗日;他們思念家鄉,許多年後,隻能依靠民間力量返鄉探親。
富國島最後的老兵餘集年是在黃傑部後撤過程中被強征入伍的,編入了國民黨第12軍330師988團,經過短暫的集訓後,他開始了苦難的軍旅生涯。
“風露曉淒淒,月下西牆西。行人帳中起,思婦枕前啼。屑屑命僮禦,晨裝儼已齊。將去複攜手,日高方解攜。”許多人就這樣與親人匆匆灑淚而別,沒入了曆史的滾滾洪流之中。離開時,母親的表情,父親的囑咐是孩子們心中永遠的回憶;而對於已是耄耋老人的餘集年來說,這一切都在逃亡與求生的過程中被漸漸抹去。
這一去竟是62年!2011年4月,荷蘭誌願者緹曉娜受原《瞭望東方周刊》總編輯助理、“老兵回家”活動發起人孫春龍之托,前往富國島尋找老兵,結果僅找到了餘集年。得到消息後,孫春龍通過微博,很快找到了餘集年在廣西的家人,他的弟弟還在世,他們已經長達62年沒有見過麵。
7月30日,孫春龍將老兵餘集年帶回中國。在招待會上,孫春龍表示,像餘集年這樣流落到越南的老兵,要憑一己之力回國尋親相當困難。因為從富國島到中國需要多次的轉航轉車;再加上在富國島上的生活讓這些老兵幾乎無法與外界接觸,生活水平低下,要以自己的經濟力量回國是難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