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戴上眼鏡,迅速從**坐起來,他能從手機上看到自己惺忪的雙眼和亂成雜草窩般的頭發,想去開燈的手又縮了回來。

容小沅見屏幕對麵的人還是一臉迷茫地不說話,有些無措地回頭看向容風行,“舅舅,老師好像還在睡覺,怎麽辦啊?要不我等會兒再打吧。”

容風行聞言從ipad上抬起頭,他遠遠地看過去,隻看得到手機屏幕上對方的視頻框裏昏暗一片。

周航從容小沅的背後見到男人要走過來,最後一點瞌睡也被驅散了。他真的不想讓容風行過來看到自己邋裏邋遢的樣子,於是連忙坐直了身體,出聲:“小沅,怎麽啦?”

容風行聽到那個慌張的聲音,腳步一頓,又回到了吧台。

容小沅把手機拿遠了一點:“老師,我沒有你的電話,隻能拿舅舅的手機給你打啦,是不是把老師吵醒了?”

她看著周航眼鏡上瑩瑩的反光,疑惑道:“老師,你的房間裏好暗,怎麽不開燈啊?”

周航:“……沒事,沒關係,我比較喜歡這樣。”

他把屏幕的亮度調低了一點,開始分心看遠處的人。容風行穿著一件寬鬆的米白色毛衣,袖子被推到手肘處,露出一節結實的小臂,原先那股成熟的氣質被這一身隨意的打扮柔和了不少。

隻是一個並不清晰的人影,卻能勾得周航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

“老師,你看!”容小沅高興的聲音傳來,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一張批了分數的試卷貼在了屏幕上,“我期末考數學考了92分!以前都隻有80分的。”

周航仔細看了看,口算題全對,還被批卷老師打了一顆五角星。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能漲十幾分,這對原本計算能力就不太好的容小沅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心裏也由衷地為小姑娘的進步高興起來,誇獎道:“小沅好厲害啊,口算題已經全對了,批卷子的老師應該再給你加一顆五角星的。”

容小沅要的就是這句誇獎,眼睛彎成了一輪月牙,嘴上還要矜持一下:“謝謝老師,如果沒有老師教我,我數學估計還是在班裏墊底,舅舅也叫我要打個電話過來跟老師說謝謝。”

“我媽媽也很高興,她請了兩個廚師明天來家裏做好吃的,想邀請老師也過來吃。老師,你來嗎?”

“我嗎?”周航有點驚訝。

他不知道這頓飯是什麽性質,如果是容家自己的家宴,自己一個外人過去是不是太尷尬了?

“媽媽說那兩個廚師很厲害的,她想當麵謝謝你,我也想要老師過來!”容小沅突然想到什麽,脫口而出,“老師不是很喜歡舅舅嗎?舅舅明天也在呀。”

她還不知道男人也能愛上男人,以為周航和容風行隻是像班上老是在一塊玩的男同學一樣,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

周航聽到這句話心跳都停了兩秒,容小沅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是讓容風行聽到還是綽綽有餘的。果然,他看到容風行朝這邊看了過來。

心裏暗暗叫苦,他自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根本不知道容小沅是從哪裏看出來“喜歡”的。他生怕她再說些什麽話把自己賣了,隻好答應下來:“那我明天下午四點半過來可以嗎?”

容小沅立馬笑開了:“好!”

容風行看完手中最後一份策劃文件,放下平板,朝容小沅走過來。

“講完了嗎?讓我和你老師說點事。”

對方的視頻界麵抖動了一下,周航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容風行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伴隨著低沉的一聲:“周航。”

那張完美的臉被放大,和在平時麵對麵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周航猛地把手機蓋在被子上,身體也滑了下去,頭撞在床頭發出了“砰”的一聲響。

“?”

容風行聽到那聲響:“周航,怎麽了?”

對方的聲音悶悶的,“沒事…我沒事…”

“那為什麽不把臉露出來?”

周航把眼睛從被子露出來一點,想就這樣麵對容風行,但是又覺得這樣不太禮貌,隻好把整張臉露出來,把手機翻了一個角,讓對麵隻能看到他半張臉。

眼鏡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對麵的人烏龜一樣把臉伸出來又縮回去,黑暗中渾黑的眼眸卻還是亮的。

容風行很快就知道周航在磨蹭什麽了,很淡地笑了一下,“周航,把臉露出來。”

周航看到容風行笑,腦子立馬亂了,下意識地照做。

“小沅的寒假放一個月,她後半個月要補英語和數學,每周補三天,你願意來嗎?”

“啊…”周航遺憾地搖搖頭,“恐怕不行,我寒假就放7天,後麵要去實習了。”

容風行也料到周航假期應該不會有太多空餘的時間,於是說:“小沅這兩個月進步很大,我和她媽媽商量了一下,想讓你下個學期繼續給她補課,酬勞照舊,問問你的意見。”

這是一個送上門的機會,意味著周航能夠繼續有機會見到容風行,況且他給容小沅補課兩個月也早就有了感情,於情於理都不應該拒絕。

對於容風行這番話裏對他業務能力的肯定,周航在心裏高興得簡直想要搖尾巴,誰不想被喜歡的人誇誇?

“好的,還是老時間嗎?”

“可能會重新安排,到時候我會再通知你。”

沒有了工作上的話題,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周航並不是個擅長找話題的人,但是他想多和對麵的人說說話,所以還是硬起了一個開頭,“容先生,我這幾天都按照你說的和瀟灑哥互動了,有幫助到你們嗎?”

容風行想起了在電腦上看到的那些對話記錄。

公司的樣機已經分發出去一大半,篩選出的符合條件的誌願用戶也比預期中的多了很多,每天研發部接收到的互動記錄都會備份一份發到他的電腦上,他有空了就會挑幾份出來看。

周航的用戶名和他的微信名一摸一樣,容風行一眼就認出來了,甚至特意留意了幾天。

和大部分用戶的記錄一樣,周航和瀟灑哥的對話都是關於一些日常瑣事,周航會和它分享每天發生的事,尋求它的評價而瀟灑哥的回答最為一款人工智能來說無疑是完美的,但是最近它和周航關於一部喜劇片的聊天記錄讓他有點在意。

“當然,你們的記錄我們都看到了,那麽對於你自己呢?”容風行問,“這幾天瀟灑哥的存在有讓你感到‘被陪伴’的感覺嗎?”

周航遲疑了一下,如實說:“有吧……瀟灑哥過來以後我的話都變多了,它真的已經不像是一個普通AI了,我都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是嗎。”容風行垂下眼,他在思考時習慣性地撚自己的指關節,“那你覺得它可以替代貓狗之類的寵物嗎?在人情緒低落的時候,寵物都能起到慰藉的作用,但是如果瀟灑哥這樣的AI不能消除你的負麵情緒,那麽它就仍需要完善。你認為呢?”

周航沉默了,他答不上來。

從初中開始他就發現家中親情淡薄,父母在外打工,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兩人之間靠包辦婚姻綁在一起,也沒什麽夫妻情分,一家四個人不像是家人,倒像是硬湊在一起過日子的人,有時他會很羨慕班上其他同學的家庭氛圍,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出於一種“外地人”的理念,家裏教給周航的思想就是不去麻煩別人,不要接受不必要的人情,也不能太過信任別人。於是高中以後周航總是習慣一個人活動,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陪伴”是什麽感覺。

或許容風行說的話是對的,有時他躺在**一個人睡不著時,就會幻想自己有一隻小貓或者小狗,他可以抱著它們,埋在它們的絨毛中入睡,好消除自己心底快要溢出來的負麵情緒和孤獨感。

但是這幾日他從沒想著要抱著瀟灑哥睡覺,其實也有因為考試產生抑鬱的心情,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瀟灑哥講講,他隻會和它分享開心的事情。

——不給別人添麻煩,不將自己的情緒傾倒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做令人掃興的事情,所以感到難受了也應該理所應當地自己忍著。

“抱歉,容先生,我也不知道,但是這應該是我自己身上有問題……”

容風行發現周航的語氣比之前低落了很多,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太嚴肅了,放低了聲音說:“體驗期還有很長時間,日後我會發給你一份問卷,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寫在上麵,不需要把這件事當作負擔。”

有那麽一瞬間周航覺得容風行的語氣就像在哄自己,不過那也隻是錯覺罷了。

他笑笑,“好的,我知道了。”

結束通話後房間裏又安靜下來,因為剛才的對話,周航的腦子裏亂糟糟的。

他把被子拉上頭頂,想逼迫自己重新睡著。

或許是因為剛才自己的胡思亂想,周航在淺眠中夢到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那三年都像是一場灰白色調的啞劇,無論是在教室裏還是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在他的世界裏都沒有聲音,隻記得梅雨季節潮濕的走廊和課本和落日下空****的操場。

他的生活單調又規律,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去食堂吃飯,一個人在作為考場的樓與樓之間穿梭,再一個人下晚自習。

晚飯他不常去食堂吃,而是吃自己帶的麵包或者泡麵。在教室吃東西會被同學控訴味道太大,所以他經常躲在隔壁廢棄的教學樓走廊的拐角裏看著欄杆外的暮色慢吞吞地進食。

往常是不會有人來打擾他的,但是夢中的這一次不同,有一個穿著和自己一樣校服的男生發現了他。

男生長得很高挑,像一棵筆挺青澀的綠竹,臉卻模糊,但是周航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年輕時的容風行。

容風行走過來搬了張破椅子和自己坐在一起,他湊得很近,指著自己的泡麵嘴巴一張一合,周航卻一點都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想問你在說什麽,結果自己也說不出話來。

兩人沉默地在那裏坐了很久,久到周航心裏開始著急晚自習開始的鈴聲是不是響了。

在他要起身回教室的時候,容風行卻拉住了他,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周航聽清了。

他問:“你要我陪你嗎?”

椅子被站起的腿帶倒,發出刺耳的“哐當”聲,周航猛地驚醒了,夢中的一切隨之在腦子裏模糊起來,但最後的這一句話卻一直清晰地盤踞在他的腦海裏。

他拉開蓋在臉上的被子,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回想起夢中容風行的臉和他挨過來時的炙熱的溫度。

夢中的他機械得像個木偶,但就在容風行在耳邊問出那句話時,周航卻突然像活了一般,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識,隻是還沒來得及回應,夢就醒了。

他想說的是:“要,我要你陪著我。”

-----

如果有if線,真的很想寫容風行和周航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