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哥:“抱歉,周......”

周航像是害怕它接下來會說什麽,著急打斷了它:“沒關係、沒關係,別道歉......”

他說了好幾遍“沒關係”,到最後瀟灑哥甚至分辨不出這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無法根據檢測目標的心情變換模式,它隻能公事公辦地按照被設定好的AI思路回答周航的問題。

製造出它的一切都是從一個算法開始,一條路走不通就隻能往下走另外一個方程式——如果做同性戀會讓周航感到痛苦,那麽為什麽不換一條路走呢?

於是它閃動著電子屏,慢慢地開口:“周先生,鑒於我的判斷,作為同性戀有75%的可能會讓日後的你感到抑鬱,那麽......”

ForL總部大廈的研究樓內,容風行一個人坐在空****的會議室裏,看著麵前的電腦眉頭緊鎖。

公司裏的員工前不久剛剛開始放春假,大廈裏幾乎一個人都沒有,整棟大樓隻有會議室這一個房間發出微弱的光。

明天就是除夕夜,今日容風行去了一趟容夫婦的家裏陪著兩個老人洗掃貼春聯,忙了一整個白天。

容運良讓他做完苦力便翻臉不認人,晚上急著帶馮玉如去江邊看煙花製造點夕陽浪漫,兩句話把人給打發了出去。

一路漫無目的地開車,容風行習慣性地開到了公司樓下,幹脆上來看看一些用戶體驗的記錄反饋。

這幾天測試的誌願者都在忙著回家過節團圓,從雲端上傳的與模型機互動對話的記錄不多,容風行在幾份簡短的聊天信息裏一眼就看到了周航的ID。

對話斷斷續續,內容也和其他人的大相徑庭。從周航說第一句話時容風行就剛好切了進去,從頭看到了尾。

新的對話不斷傳送過來,每一句話裏都能看出對方失控的影子,瀟灑哥顯然也在應對上出了什麽問題,一人一機的對話像出現了斷層。

他或許正在哭。容風行看完後忽然這麽想。

他沒有刻意去了解過周航的家庭情況,也不知道周航為了出櫃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的印象裏周航總是溫和地、討好地笑著的,拿那雙溫潤的小狗眼專注地看著他,或許是他看錯了,那雙眼睛應該像蒙了一層雨一樣憂鬱。

自卑的,知道進退的,好控製的。這是容風行在看到周航第一眼時的冷漠評價。

在去找梁明月第一次心理谘詢後,容風行決定慢慢地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周航身上,起碼不需要再有過多的交流。一旦做下決定,他幾乎沒有不執行的時候。

但是在看到周航說自己像一條流浪狗時,他的心髒好像被攥了一下,一種奇怪的情緒遍布四肢。

這和那莫名其妙的控製欲一樣陌生,陌生得令人煩躁不安。

容風行坐在昏暗的夜色中,點起一根煙,想要用尼古丁平複身體裏的躁動。

在煙霧繚繞之中,新的聊天記錄在顯示屏上跳了出來。

AI【陪伴型一代·000】1月26日 19:38:02

[抱歉,周......]

用戶小船 1月26日 19:38:04

[沒關係,沒關係,別道歉......]

AI【陪伴型一代·000】1月26日 19:39:44

[周先生,鑒於我的判斷,作為同性戀有75%的可能會讓日後的您感到抑鬱,而世界上有15%的同性戀可以轉換成雙性戀,您可以嚐試和異性戀愛,或許可以減少您的痛苦。】

容風行的眉峰一壓,立刻退出了聊天記錄雲傳輸界麵,以管理員的身份登上AI智控軟件。

他很快與瀟灑哥連接,建立起了臨時對話。

【係統提示:陪伴型AI-000號已和最高管理員[容風行]連接】

【最高管理員[容風行]向陪伴型AI-000號發出指令:立即切換人工模式,AI模式進入休眠狀態】

【陪伴型AI-000號已確認並執行,即將進入人工模式】

容風行打開了電腦的麥克風,屏幕上立馬轉換成瀟灑哥的攝像頭視角。對麵的光線太過昏暗,隨著攝像頭的轉動出現了模糊不清的色塊。

攝像頭的視角往上移,周航藏在眼鏡和碎發後蒼白的臉露了出來。他直勾勾地盯著瀟灑哥,緊握的手掌裏慢慢淌下幾滴鮮血。

“你說什麽?”

容風行沉默地熄滅了手中的煙,用鍵盤操縱著瀟灑哥的身體往前走了一點,周航卻跟著往後退,又重新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您好,用戶小船,模型機的主人格已休眠,我是新開啟的陪伴係統【000】。”

“那又怎樣?什麽陪伴係統......都是騙人的吧。”周航剛止住不久的眼淚又從酸澀的眼眶裏湧了出來,在聽到瀟灑哥說要他嚐試去和異性戀愛時,他就徹底崩潰了。

突如其來的恨意混合著心髒傳來的刺痛傳遍他麻木的全身,他低下頭用沾著血的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嗓音嘶啞地,“我有錯嗎?是我錯了嗎?同性戀到底怎麽了?可我也不想這樣,我隻是想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人,到底怎麽樣我才能做一件對的事,我才能被你們看見?”

容風行從胸腔裏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印象裏周航的聲音和他的臉一樣也是溫溫和和的,此刻卻破碎不堪,沉重的喘息聲和拚命壓抑的哽咽聲讓容風行按在鍵盤上的指尖發冷。

“周航。”【000】的輪子又往前動了動。

周航沒有意識到對方的稱呼變了,他驚懼地索瑟了一下,“別過來......”

“周航,不要哭了,好嗎?”【000】說。

這是【瀟灑哥】絕對不會說出的話,周航這才真正相信AI的身體裏換了一個係統。電子屏上還是兩個黑色的圓眼睛,但周航總覺得那雙眼睛的背後或許有人在看著他。

“為什麽?”他呆滯地問。

容風行帶著模型機的身體徹底挨到了周航身邊,他並不擅長安慰人,對他來說應付人的情緒是比學習Malbolge代碼還要難的事情,但他還是嚐試著組織語言:“有人看到你這樣會很難過。”

這句話用電子音說出來有種笨拙的可愛,但是周航沒有笑,他拿下眼鏡擦了擦臉上冰涼的淚水,沉默了很久,才不帶什麽感情道:“誰會難過?隻有我自己在難過。”

【000】:“......你喜歡的人可能會難過。”

周航沉默了一下,然後搖搖頭,“隻有喜歡一個人,才會為他感到難過,你懂嗎?我喜歡的人應該為他的愛人難過,但是他要是難過了,我也會難過。”

最後一句輕得容風行幾乎聽不見,“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自己,這樣剛剛好。”

“為什麽要討厭自己?”

“討厭就是討厭了。”周航說,“我看上去總是很自卑,對吧?該說的話說不出口,畏畏縮縮,總是倒黴,總是失敗,遇到那種事情也反抗不了,隻能窩囊地躲在這裏偷偷哭。我也想像別人那樣自信,就像我喜歡的人的前男友,我真的很羨慕他上課時候的樣子,但是我是做不到的,因為老是一副狼狽的樣子,所以討厭。”

“不要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每個人眼裏的你都是不一樣。”容風行第一次無師自通地說出這種話,“愛你的人永遠不會覺得你不好,總會有人不會否定你。”

“是嗎?”周航愣怔地看著【000】,尾音顫抖,“那愛我的人在哪裏呢?讓他快點來可以嗎,或者我去找他也可以,怎麽樣都好,我不想再一個人了,可以嗎?”

會議室外幾所大廈的LED燈光屏忽然暗下,照映在會客桌椅上的五彩斑斕的顏色褪去,隻剩下黯淡的月光。

接著幾束火焰從不遠處的濱江江邊無聲升起,在半空中消失了幾秒後“砰”地炸起了一朵朵銀花。

江邊的煙花大會開始了,大大小小的煙火填充了整片夜空,幾乎照亮了半個CBD區,即使是半落下的琉璃餘焰也足夠耀眼。

但是容風行卻沒有在意窗外的煙火,他的視線裏隻有幾百公裏外暗沉的夜幕和黑暗中流淚的人。

窗外和窗內好像被隔絕成兩個世界,那一刻容風行好像和周航一起被困在了那條小溪邊。

然而煙花的聲音太大,還是被電腦收錄進去,傳送到周航那裏成了劈裏啪啦的電子雜音。

他聽著不斷從瀟灑哥身上發出的雜音,心裏生出一點怪異,但是對方已經先一步開口。

它用沒有起伏的語調說:“周航,摸摸我。”

這句話容風行這輩子可能隻會說一次,被容倩聽到可能會指著鼻子嘲笑,但他還是麵不改色地說了。

很奇怪的要求,周航遲疑了幾秒,然後伸出沒有傷口的那隻手輕輕地碰了碰【000】的頭頂,對方似乎開了顯溫功能,圓潤的外殼上散發出陣陣暖意,一下子就把他冰冷的指腹捂暖了。

“把我抱起來。”

周航照做了,他把【000】抱到懷裏,溫暖的溫度傳到胸膛的皮膚,【000】就這麽躺在他的**,專心地看著他,好像它的眼睛裏隻看得見他一個人。

“別看著我。”周航移開眼睛,眼淚和手上的血水全沾到了【000】的身上,“別看著我!”

【000】又像最開始那樣說:“不要哭了,好嗎?”

“我陪著你。”

周航猛地轉回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000】的電子屏。

像是怕麵前的人沒有聽到,【000】又重複了一遍:“我陪著你。”

周航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最後連帶著整個身體都不可遏製地顫動起來,他摘下眼鏡狠狠擦了一下紅腫的雙眼,但都是徒勞的。

他用手捂住臉,想停止掉淚,但是很快他就放棄了,低頭抓著額前的垂發,眯起眼嚎啕大哭起來。

眼淚一滴滴掉在【000】的屏幕上,最後周航好像又聽見它說:“逃跑吧,我會陪著你。”

-----

今天太累了,明天再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