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周航把自己的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按部就班地上課做實驗,打工賺錢,但是在晚上入睡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那個人的背影。
他不知道容風行是不是真的發現了自己的心思,但好在周末去做家教的時候幾乎見不到這個人,避免了一些尷尬的局麵。
別墅裏通常隻有容小沅和阿姨在家,偶爾會有一位似乎是助理的男人過來拿幾份文件。
容小沅與男人相熟,經常堵在門口問舅舅什麽時候回來,男人看著年輕而且不大正經,笑眯眯地哄著說容總這幾天很忙,要容小沅自己在家聽阿姨的話雲雲。
這個叫封雲的助理似乎對周航頗感興趣,每次見到人都會笑著打招呼,但在談話間將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像極了一隻八麵玲瓏的狐狸,讓周航有時不知道拿什麽表情去麵對他。
而自從上次東窗事發後,周航上方逸的選修課時發現他的狀態肉眼可見得差,臉色憔悴了很多,有時甚至請假不來,請副教來上課。
校園論壇上也有學生看出來了,專門開了個帖子八卦方逸身上發生了什麽,周航在裏麵轉了一圈,眾說紛紜,什麽離譜的都有,沒過兩天帖子就被刪掉了。
有一次周六下午,周航在容小沅的房間批作業,不經意地往窗外瞟了一眼,看到方逸站在前院的柵欄外麵,正在打電話,不知道站了多久。
然而院子的鐵門還是緊閉著,阿姨也沒有從房裏出來開門,應該是容風行授意的。
周航作為一個旁觀人完全沒有理由去幹涉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於是重新低下頭繼續批作業,批得有點心不在焉。
過了一會兒他又往外看了一眼,外麵已經沒人了。
一旁的容小沅正在艱難地寫周航給她出的小卷,橡皮把紙張擦得哢哢響,複印紙皮薄,被容小沅這麽一擦立馬破了一個洞。
周航無奈地製止了她想繼續擦下去的舉動,把卷子拿過來用透明膠補好。
“下次用橡皮不要這麽用力,輕輕擦一下就好。”
容小沅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周航撕膠帶的動作,看他修剪整齊的指甲蓋在暖黃的台燈燈光下照映出一層溫潤的色澤。
“周老師,你的手好好看哦。”容小沅把自己肉肉的手指伸過去做了個對比,大小隻有周航手掌的一半。
“……是嗎?”周航手裏的動作頓住了。
他覺得自己的手還挺普通的,就和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與大部分過了青春期的男生差不多,他的手指還算修長,但是因為寫字習慣,右手中指和小指上的繭很明顯,應該是算不上好看的。
“為什麽我的手指上肉還這麽多啊,班上的其他女生的手都那麽細那麽長了。”
“肉肉的也很好看啊,她們有她們的好看,你有你自己的好看。雖然意思不同,但是你不比她們差。”周航想了想說。
但是這句話放在他自己身上卻是不奏效的,有時周航還是會因為自己的普通而感到自卑。
“真的嗎?“小姑娘被哄得高興起來,“但是方叔叔每次來家裏都笑我,說要讓舅舅把我的下午茶減掉。”
周航靜了下,斟酌著問道:“你覺得方叔叔怎麽樣?”
“除了老是笑我胖,方叔叔還是對我很好的,他經常給我帶小馬寶莉的玩具。”容小沅把周航補好的小卷重新展平,“但是我媽媽好像不太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麽。”
這是容小沅第一次在周航麵前提到自己的母親,周航對她的了解不深,唯一比較深刻的印象就是容運良辦公桌上的一張全家福。
年幼的容風行和他姐姐並排站在容夫婦前,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笑得很明媚,看樣子是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你媽媽在外省工作嗎?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裏上學?”
“媽媽在國外工作,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回來啦。”容小沅說起這件事很高興。
周航了然,看容小沅尚還天真的神情,感覺向一個孩子套話不太好,於是不再多問什麽。
作業紙上因為剛剛的停頓被紅筆洇出了一小塊紅墨,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容風行時,他和方逸靠在一起的親密模樣。
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或許兩個人會一起去國外領結婚證,甚至辦一場美滿的婚禮,在宣誓下擁在一起親吻。
想到這裏他沉重地喘了一口氣,鬆開手發現掌心已經被指甲恰出了深深的一個月牙印。
周航悲哀地發現自己對方逸的嫉妒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深,每個晚上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後,都會變成同一個陰鬱的想法。
——他想要替代方逸。
然而事實上他隻能像是陰溝裏的老鼠一般偷偷覬覦著,無法邁出去一步。
臨近聖誕節,C大校內的節日氣氛開始濃厚起來。
即使有一部分學生即將麵臨考研初試,論壇上還是有很多組織聖誕活動的帖子,每一貼都被頂到標題加紅加粗。
周航剛考完六級,日子清閑了不少,沒課的時候就上圖書館泡著打發時間。
他沒什麽社交圈,隻有一個做實驗總是分到一組的同學和他關係比較好,微信除了用來在群裏線上打卡幾乎麵臨卸載。
容風行的消息被他設成了置頂,但是除了冷冰冰的幾條轉賬消息,兩人基本上沒有什麽聯係。
一開始周航還會發消息了解容小沅的學習情況,但是容風行的回複很冷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兩個人之間好像隔了一個迷宮,容風行站在迷宮中心,周航在外麵半天找不到進去的門。
這種感覺很無力,周航看著那幾條聊天記錄覺得自己好像一隻眼巴巴的舔狗,於是狠下心把聊天記錄全部刪除了。
一到逢年過節,朋友圈裏的好友動態激增,平日專心潛水的同學全都轉發了一篇學校公眾號最新發表的文章,配文全都是一些含義不明的興奮尖叫。
周航好奇地點開鏈接,往下隨意地翻了翻,意外看到了一張容風行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一身得體的西裝,似乎身處一場發布會上,背後巨大的電子屏上正在展示一個機器人外觀的人工智能的3D模型。他拿著話筒微微測過頭,燈光勾勒出優越的五官輪廓。
周航上上下下把這張照片看了將近五分鍾,上一秒還覺得自己舔狗,下一秒就把照片保存到了一個加密相冊裏,裏麵還放了容風行的畢業照。
文章頂部的文字被特地加粗加黑——21號下午1:30,學校在正德樓大禮堂為大三大四的學生準備了一場關於人工智能和計算機方向的就業講座,特邀C省知名的青年企業家傳授心得,座位有限,先到先得。
緊挨著的就是一張帶有邀請到的企業家姓名和所屬公司名稱的表格,第一個名字就是容風行。
而今天就是21號。
周航瞟了一眼時間,已經是1:05,還有25分鍾。他立馬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急匆匆地往大禮堂趕。
然而路上他卻迎麵撞上了同樣腳步匆忙的方逸。
方逸看到他有些驚訝,拉下蓋住大半張臉的羊絨圍巾,露出尖尖的下巴,張著嘴好像想說點什麽。
周航雖然心裏著急,但不得不停下腳步打了聲招呼:“方教授,您好。”
“周航?沒想到你也是C大的,以前怎麽沒碰到過你?”
“我還修了您的近現代小說語言賞析。”周航客套地笑笑。
方逸似乎更驚訝了:“怪我,我上課一直都沒有當堂點名的習慣。”
他想朝周航走近幾步,卻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方逸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臉色有些難看地掛斷了電話。
再抬起頭時,他又恢複成一副溫和的模樣,提起手上拿著的硬紙袋低聲說:“周航,你下次去做家教的時候能不能幫我把這袋燕窩拿給容風行?就說是我要給容教授和容太太的。”
“我們倆鬧了點矛盾,他不肯接我的電話,我不能親自送過去。”
容風行一般不會這麽不顧情麵,現在連電話都不接,說明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讓關係又惡化了。
周航看著方逸遞過來的紙袋,感覺這個袋子有千斤重。
出於私情,他並不想接這個袋子,但他也沒有理由不接。沉默了片刻,還是伸手接了過去:“好的,我知道了。”
“謝謝你。”方逸鬆了一口氣,也沒有再和周航寒暄的意思,匆匆離開。
等周航到大禮堂時演講已經開始十分鍾,饒是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禮堂裏數不清的人頭給驚到了。
觀眾席上座無虛席,連旁邊的過道上都站滿了人。
不過人雖然多,堂內卻並不吵鬧,大家都安靜地看著台上的人演講。
容風行站在台上,穿著一身暗灰色的西裝,肩寬腿長,被打理過的額發落下幾縷搭在高挺的鼻梁上,側過臉時與公眾號上的那張照片別無二致。
他聲音低沉,語調略微有些冷淡,但邏輯清晰,很容易牽動聽眾的注意力。
這是周航第一次看見容風行穿西裝的模樣,隻是匆匆瞥過,他就感覺自己又被丘比特的箭狠狠紮了一道,汩汩流出粉色泡泡。
沒找到位子坐,他隻能站在最後排遠遠地觀望,那裏還聚集了一群剛下實驗課的白大褂。
走近一看,全是同專業的師弟師妹,他的實驗室搭檔何浩南也在裏麵。
何浩南看到他,不確定地眯起眼睛,但是後排光線太暗,他什麽也沒看清。
周航直接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你怎麽在這裏?”
何浩南終於看清眼前的人是誰了,反問:“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裏呢?你不是對這種講座不感興趣嗎?”
“因為朋友圈裏說有一個叫容風行的企業家長得很帥,我過來看看。”周航胡編。
“膚淺!”何浩南翻了個白眼,“我們容神哪裏隻是‘帥’這個字就能形容的。”
“?”
周航被噎了一下:“什麽容神?”
“就是現在台上那個容風行啊,C省最年輕的人工智能大佬。他的公司去年上市的那款遊戲助手AI我寢室裏的每一個人電腦上都有裝。”何浩南說著臉上開始露出一種陶醉的神情,扭捏道,“我真誠地感謝他,讓我遇到了我的老婆。”
周航被他惡心到,往旁邊退了點,站好的同時也記起何浩南口中的那個遊戲助手AI。
那是一個穿得比容風行車上的小路還誇張的女性AI,有點像一個動漫人物,可以在電腦桌麵上24小時對話、做動作,自動給遊戲加速,恍若住在電腦裏的真人,何浩南親切地稱她為“老婆”。
“……你好像很崇拜他。”
“你知道的,男人這輩子有兩個夢想,一個是拿英雄聯盟總決賽冠軍,還有一個就是做人工智能。”何浩南湊過來說,“你有沒有看過他們公司ForL每年參加的發布會,那個發布會全名叫MIMO科技與信息交流大會,聚集的全都是東南頂尖的IT和人工智能大神,別稱又叫‘每個計算機係學子的終極追求’。ForL上市才幾年就能進這個發布會,你說厲不厲害。”
周航張口剛想說點什麽,四周突然響起一陣掌聲。
兩人將注意力放回台上,發現屏幕上的PPT已經換了,一個音箱狀的白色圓柱體在正中央懸浮著,黑色的電子屏和生動的表情與容風行家裏的瀟灑哥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