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周航的論文改得差不多了,於是保存好文檔回到了容運良的辦公室裏,發現裏麵隻有容風行一個人。

容風行坐在靠窗的會客椅上,正低頭看手機,聽到周航開門的動靜,把目光直直地投了過來。

周航以為容運良去衛生間了,想等等他,隻能頂著那束直白的目光坐到電腦前先把論文大綱拷好。

容風行很快又重新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機,室內隻剩下了鼠標的點擊聲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磨磨蹭蹭地複製好備份文件,周航還是沒等到容運良回來。

和容風行獨處一室讓他的心一直怦怦跳,連鼠標都不敢太用力點。

他趴在桌麵上,把自己藏在電腦屏幕的後麵,眼睛卻忍不住從底下的縫隙往外偷看。

容風行的側臉輪廓蒙上了一層磨砂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磨圓了分明的棱角,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溫柔了不少。即使是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他的姿態依舊挺拔,像一棵高大的青鬆。

周航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容運良還是沒回來,他也坐不住了,決定去衛生間看看。

容風行見他站了起來也一齊起身,問道:“好了嗎?”

周航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愣愣回答:“好了。”

“容教授被校長叫走了,你把文檔拷好就行,他晚點會回複你。”

容風行走到門口又停住,像是在等周航跟著過去。

“現在我帶你去吃飯。”他看了一眼腕表。

周航傻眼了,脫口而出:“吃什麽飯?”

容風行:“容教授說上次還欠你一頓飯,我替他抵了。”

周航這才想起來,一個月以前他替容運良修了兩次電腦,老教授說要帶他去學校後麵的大學街上喝兩瓶,沒想到他到現在還記著。

但是現在要讓他和容風行去小吃攤上喝兩瓶嗎?

周航無法想象容風行拿著啤酒瓶猛灌的樣子,他這個人一直都是一塵不染的,隻適合拿高腳杯,然後被好好珍藏。

“好,謝謝您。”容風行的語氣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周航隻能硬著頭皮上。

容風行把周航帶到地下車庫,準備開車過去。

周航坐上副駕駛,在一片昏暗裏聽著容風行關好車門,係上安全帶的聲音。

表盤發出的瑩瑩微光照在容風行臉上,把他的眼睛映得很漂亮。

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此刻坐在同一輛車上要去吃飯,這種感覺很奇妙。

“晚上好,容先生。我是車載AI小路,很高興為您服務。”

伴隨著柔和的女聲,車載屏亮起,上麵出現了一個懸浮著的穿打歌服的漂亮女性。

“播放我的歌單。”容風行命令。

“收到,即將播放‘我的歌單’,祝您旅途愉快。”AI在屏上提著裙角鞠了一躬。

接著屏幕暗下,一首節奏舒緩的英文歌在車內緩緩響起,聲音大小被調節得恰到好處,讓人一聽就覺得很舒服。

周航好奇地湊近了看屏上的AI,小路的建模很精致,連眼皮上的亮片眼影都被用心地呈現了出來。

察覺到有人在看她,甚至狡黠地眨了眨眼。

“這個也是人工智能嗎?是不是和瀟灑哥一樣?”

容風行聞言轉頭,看見青年眼鏡下的小狗眼睜得很大,專注地盯著電子屏。

“你見到瀟灑哥了?”

周航點點頭:“昨天我不小心撞倒它了,它還挺凶,但是說話的方式很有趣。”

容風行沉思了片刻,將車慢慢駛出車庫。外麵的雨下得很大,打在車窗上很快就模糊一片。

“你覺得你和它之間的對話流暢嗎?”

“流暢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會聊天的AI。”周航頓了頓,“但是為什麽瀟灑哥長那個樣子,我一開始還以為它是個音箱。”

“它隻是一款AI的試驗階段,具體的外型還在商討。”

再問下去就是商業機密了,周航不好再多問,於是又把目光轉到車載屏的小路身上。

小路正在照鏡子塗口紅。

“為什麽她要穿著打歌服?看著好可愛。”

“因為給她建模的主設計師喜歡日本的虛擬偶像。”

“……”

怎麽夾帶私貨得這麽明顯?

“這個是可觸的嗎?”周航轉過頭來向容風行征求同意,眼睛裏全是“我想和她玩玩”的渴望。

越來越像小狗了,像第一次見到魚缸裏的熱帶魚的柯基。

容風行的腦子裏莫名其妙地跳出這麽個想法。把人比作動物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但是放在周航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麽違和。

“可以,但是不要碰除了頭和手的其他位置,她會生氣。”

周航嚐試著碰了一下小路的頭,小路嚇了一跳,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雖然不知道您為什麽要摸小路的頭,但小路可以姑且把這個當成嘉獎。”

“好可愛啊。”周航低聲道,“……要是我家裏也能有個這樣的AI就好了。”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被身旁的人敏銳地捕捉到。

窗外的雨聲夾雜著車內的音樂聲有些嘈雜,但容風行卻隻聽得到青年和小路互動的聲音。

周航很喜歡問小路問題,看到小路有所回應後自己也會抿嘴笑起來,即便有些問題小路根本回答不上來。

這些都被容風行看在眼底,此刻他對公司正在研發的陪伴型AI的滯澀思路好像突然破了一個口,變得明晰起來。

容風行帶周航來了一家位於地下的法餐廳,餐廳內燈光昏暗,座位不多,位於正中間的是一個開放式的廚房。

廳內沒有放任何音樂,隻有廚房內叮叮當當的盤子碰撞聲傳來,但聲音很輕,並不會讓人感到煩躁。

主廚顯然和容風行認識,打了聲招呼後肆無忌憚地上上下下掃視了一下他身後的周航,問:“還是老菜單?”

“嗯。”容風行警告地看了主廚一眼,“別往裏麵多加生肉。”

主廚聳了聳肩表示了解。

容風行帶著周航往提前訂好的座位走,在路過一個畫著聖母像的裝飾花瓶時,周航忽然覺得坐在花瓶旁邊那一桌的人有點麵熟。

——竟然是方逸。

方逸和另外一個嫵媚動人的外國女人並排坐在一起,對麵坐了一對衣著得體的夫妻,四人有說有笑,正舉著高腳杯碰酒。

他們的座位並不隱蔽,周航看得到,說明容風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周航下意識地去看容風行的臉,發現他的目光也聚焦在那裏,但臉上仍舊沒什麽表情。

這時方逸的視線剛好往兩個人的方向看來,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連手裏的紅酒也灑出去幾分。

一旁的外國女人見他失態,剛想轉過頭,被方逸低著頭一把拉住了手臂。等他再抬起頭時,容風行和周航已經走遠了。

周航不知道那個女人和方逸是什麽關係,但兩人之間肉眼可見得親密,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心裏裝著事,幾道前菜周航吃得沒滋沒味,好在那位主廚的手藝很有本事,擺盤也是一道比一道驚豔,在上了一道奶油鬆茸湯後就把他的注意力完全拉了回來。

其間周航問了幾個食材的問題,容風行都一一答了,語氣淡淡,看不出剛剛的事對他有什麽影響。

但他放在桌麵上的手機頻頻亮起,鎖屏上的微信消息一直在增加,容風行卻看都不看一眼。

吃完最後一道甜品,容風行起身去衛生間,緊接著周航看到方逸從另一邊過來急匆匆地跟了過去。

他低頭看著盤裏被自己切得破碎的黑森林蛋糕,猶豫了片刻也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衛生間的門半掩著,容風行正在洗手池邊上洗手,方逸站在他身邊,急切地問:“我發你的微信你看了嗎?坐在我邊上的那個是……”

“是誰重要嗎?”容風行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很冷。

“……你什麽意思?”

容風行從洗手池旁的紙盒裏抽出兩張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手:“今天我去接你爸媽,他們竟然以為我隻是你的大學同學,還說你已經打算在明年三月初和你以前在國外的青梅訂婚,讓我去參加。”

容風行每說一個字,方逸的臉就白下去一分。

“你去接他們了?不對,你怎麽知道他們的航班號……”

說到最後他情緒有點激動地抓住容風行的手:“你聽我說,不是這樣!她第一天來中國,我和爸媽剛好給她接風一下而已,根本沒有什麽訂婚的事,是我爸媽誤會......”

“方逸。”容風行比方逸將近高了一個頭,此時低下頭看人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一個月前我就告訴你讓你考慮帶我去見你父母的事,征求他們的同意後我們可以去國外辦證,可你每次都在推脫,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方逸漂亮的眼睛發紅,慢慢蓄起淚水,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我怎麽會瞞你?難道不是你不相信我麽?難道就因為看到我和別人一起吃個飯就要懷疑我?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說著他就湊近容風行,抓著領子攀上去想吻住麵前的人。

容風行往後退了一步,把他從身上扯下來,語調越來越冷:“我相信你的品性,也不想再追究你瞞了什麽事,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此時衛生間的門被拉開,外麵想上廁所的人奇怪地往裏麵看。容風行不再與方逸多說,快步離開了衛生間。

周航剛回到位子的時候腦子還是懵的,容風行和方逸的對話被他聽到了個七七八八,總結下來就是方逸疑似出軌了。

他的心情很複雜,作為情敵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現在卻隻感覺心裏難受得厲害,因為他看到了容風行眼裏的失望和難過。

離開餐廳的時候外麵的雨還是下得很大,容風行堅持要把周航送回家。

“不在宿舍裏住?”聽到周航報的地址,容風行多問了一句。

“嗯,我一個人在外麵住。”

短暫的對話過後是長久的沉默,周航沒心思再和小路互動,靠在車窗上靜靜地看外麵不斷倒退的路景。

快到家時他慢慢地坐直,鼓起勇氣開口:“容先生,可以問一下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嗎?因為這段飯實在是太貴了……本來容教授隻是答應和我去小吃街吃炸串的,我想買個禮物,作為、作為回贈……”

這個理由找得實在蹩腳,周航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容風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淡淡回絕:“不用。”

“哦……”周航心底又難過又尷尬,“不好意思,冒犯您了。”

直到周航最後下車,兩人都沒再說話。

他站在單元門的門口,看著那輛銀灰色的賓利倒車後緩緩駛進雨夜,直至消失不見。

下車後那股曾經縈繞在他身旁的木質香就消失了,潮腥的雨水味蓋過了一切。

明明是濕冷的冬日,周航心底卻被這份見不得光的暗戀的感情燒得煎熬,像是要燃起大火一般,折磨得人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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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風行(隻是坐著)

周航:他好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