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沒見,周芳華看著幾乎比過年的時候又瘦了一點,眼窩深陷,臉上的皮肉緊緊貼著凸起的顴骨上,看著周航的眼睛裏不帶什麽情緒,隻淡淡地問:“去哪裏了?現在才回來?”

周航背上已經起了一層冷汗,他仔細回想剛剛下車的地點,距離單元樓還有一小段路的距離。小區裏的路燈不多,一到傍晚道路上昏黑一片,周芳華站在樓上,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可能根本看不出周航是從哪裏來的。

他在心裏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地上前開門,“剛從學校回來,媽你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你。”

這句話如果放在幾年前周航一定會很高興,但現在他隻感到一陣茫然和惶恐。

鑰匙插進鎖眼裏怎麽都轉不開,樓道的聲控燈短短地亮了幾秒又暗了下去,周航在黑暗中聽到自己雜亂無章的呼吸聲。周晶的那兩通電話或許就是來提醒他的,但是任誰都預料不到周芳華會一聲不響地從S省過來。

“哢噠”一聲,周航開了門,接過周芳華手裏的塑料袋,裏麵是一袋橙子和一袋龍眼。

周芳華走進出租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這個狹小逼仄的房子,回過身問周航:“就住這裏?房租一個月多少?”

“1200。”

周航拿了一雙拖鞋給她。

“這麽貴?”周芳華皺眉,“這麽點麵積每個月要1200?房東怎麽跟你談的?”

學校不再發補貼後周航確實覺得1200一個月有點吃力,但是這個舊小區畢竟離C大近,C大又在寸金寸土的地段,附近的學區房的房租隻高不低。

“這裏...這裏離學校比較近。”周航低聲道,“媽你怎麽不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接你。”

“我又不是不知道叫車,老叫你幹什麽。”

周芳華說著又繞著房子裏裏外外地走了一圈,她在臥室裏停留的時間最長,眼睛掃過**的被褥和衣櫃,像是在搜尋著什麽。

周航想起小時候他被周芳華訓了一頓躲在房間裏,吃飯的時候周芳華叫他出來時也是這樣,推開門在房間裏巡視一圈,最後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低下頭沉默地扣著指甲上的倒刺,心裏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周芳華,卻是一句話都吐不出來。在他母親麵前,周航永遠都像童年時那個緘默不語的小孩,逆來順受。

隻有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周芳華滿意地走出了房間,看周航綴在她身後,問道:“晚飯吃了沒有?”

“在學校吃了,媽你吃了嗎?廚房還有一點掛麵。”

周芳華擺擺手:“我在火車上吃了點泡麵了,現在胃脹得厲害。”

對話就在此終止了,周航不知道該跟周芳華說點什麽。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周航餘光瞥到周芳華放在餐桌上的背包,想問她今晚上要睡哪裏,話到嘴邊卻成了:“媽,我之前給你匯的錢都收到了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把之前尚且還和諧的氣氛紮了個對穿。

周芳華瞥了周航一眼,將他緊張的神情盡收眼底。

“收到了。”

周航等著周芳華的下一句話,等來的卻是又一次沉默,他像是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似的,匆匆走進廚房裏。

“好像還有一點胃寧片,我去找找。”

周芳華這次來似乎就是單純來看周航的,待一個星期就走。周航臥室裏隻有一張小床,平時自己睡有些展不開身,但是讓周芳華睡還是綽綽有餘的。

住周圍的酒店太貴,周芳華晚上就睡在周航的**,周航自己找到了一張房東留下的折疊床,鋪在臥室外的過道上。

平時周航要上課,有空了就早早回出租房裏。周芳華也並沒有要去市裏兜一圈的打算,除了平時出去買菜基本不怎麽出門。

家裏有人在,周航這幾天都沒有讓容風行送他回去,原因說得含糊不清。容風行見周航這幾天臉上掛著的都是有些牽強的笑容,沒有多問。

周芳華不是個話少的女人,但是到了周航這裏卻是一味地沉默,周航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敏感的話題,所幸周芳華也沒有再提的打算。過年時的那場鬧劇像從來發生過一般,但周航知道這隻是暫時的罷了。

這樣的平靜維持了幾天,直到周六那天下午周航照例要去給容小沅補課,他跟周芳華提起這件事,周芳華坐在餐桌上擇菜,頭也不抬道:“什麽家教?”

“我給一個上小學的小姑娘做家教,路有點遠,要先走了。”

“那戶人家一個小時付你多少錢?”

“200。”

“兩百塊?這麽好?”周芳華狐疑的目光投過來,“什麽人家一個小時給你這麽多錢?我看別的大學生做家教一個小時最多七八十塊。”

這種目光周航是很熟悉的,從小到大他幾乎要浸泡在這種犀利的眼神裏,幾乎要把他裏裏外外剝個幹淨,一點秘密都不剩。

“......他們家的條件比較好。”

周航坐上地鐵時的心情很差,他不知道這種心情擺在自己臉上是怎麽樣的,但是大概是很明顯,補課沒多久就被容小沅看出來了。

“周老師,你今天不高興嗎?”

周航抬起頭對上小女孩關切的眼神,手上批改的動作一愣,問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容小沅點點頭,“感覺快哭了。”

他條件反射地摸摸自己的臉。今天容風行也在家裏,他進門的時候容風行就坐在對門的沙發上看著他,如果容小沅都能看出來的話,容風行是不是也早就看出來了呢?

周航沉默片刻,露出一個和往常一樣的溫和的笑容,摸了摸容小沅的頭說:“老師今天隻是身體不太舒服而已,沒關係。”

兩節課之間休息的間隙,周航下到一樓沒看到容風行,以為他是去公司了,端了一杯水走到後院的秋千上坐著。

後院的花又換了一個品種,藍白相間的小花,迎著微風搖搖曳曳的姿態憨態可掬。但周航沒有什麽心情欣賞,他靠在秋千上,亮起的手機屏幕上是周芳華發來的微信,問他幾點回去。

周航捏捏眉心,在手機上打字的時候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木質香。他抬起頭,看見容風行站在秋千前,手裏端了一杯牛奶和一小碟曲奇餅。

“容先生。”

周航怔怔地看著容風行把牛奶和曲奇放在旁邊的小桌上,眯著眼抬起他的下巴輕輕晃了晃。

“叫什麽?”

周航漲紅了臉。容風行幾天前就不允許他再叫“容先生”這個稱謂了,但他總是改不過來。

他虛虛抓著容風行的手腕,小聲道:“......風行。”

容風行滿意了,鬆開周航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臉,淡淡問:“今天怎麽了?不高興?”

周航重新低下頭,容風行聽到他很小聲地吸了吸鼻子,他想讓周航抬起頭,麵前的人卻突然傾過身抱住了他的腰。

“我媽媽來了。”周航悶聲道,“我和她...關係不太好,我很早以前就出櫃了,但是她不同意,一直想讓我以後找女生結婚,我真的不想......”

容風行靜靜地聽著。這些事他以前通過瀟灑哥很早就知道了,但這是周航第一次主動提起。

他輕輕地摸了摸周航的後頸,感受到手底下僵硬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她現在在你家裏?”

“嗯。”周航閉著眼呼吸著容風行身上好聞的氣味,心情好了不少,“但是以後我們的事總是要跟她說的。”

“打算什麽時候和她說?”

周航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

他覺得這個“不知道”實在是太懦弱,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還沒準備好就慢慢來。”

容風行回想起過年時周航泡在溪水裏的神情,像一隻被逼得無可奈何的狼狽的流浪狗。他從來沒見過周航的母親,但這個女人似乎像一堵堅硬的牆一般橫隔在他和周航之間。

“要哭了?”容風行往後退了一點,兩人之間留了一道空隙。周航的額發蹭得亂七八糟,眼尾帶著一點紅,濕潤的小狗眼迷蒙地看著他。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這麽愛哭?”容風行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拇指有些粗魯地抹去了周航眼角的濕意,“**也愛......”

“我沒哭!”周航磕巴地打斷容風行的話。

容風行低低地笑了一聲,低沉悅耳的聲音傳到周航耳裏,撩撥得他心癢。

“等會要下雨了,今天送你到小區門口。”

周航繼續抱著容風行,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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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雖然遲了,但還是祝寶們新年快樂?

這道坎過了就不會再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