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的牆壁上裝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午後斜陽將整個客廳照得亮堂堂的,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暖氣,周航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容小沅趴在茶幾上,一邊寫作業一邊背乘除法則,周航聽了五分鍾念經般的聲音,眼皮一閉差點醒不過來。
但是容風行就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拿著筆電工作,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音好像敲在周航心上,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此刻的處境。
沒事情做的時候周航就裝作若無其事地偷看容風行,看他暴露在日光裏的琥珀色的眼和緊抿的嘴唇。
“老師,舅舅的眼睛是不是特別好看?”容小沅題目做不出,已經盯著周航看了很久了,周航偷窺得入神,被這句話嚇了一跳。
盡管這句話聲音不大,但在靜謐的客廳裏還是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周航頂著容風行投過來的視線低下了頭,欲蓋彌彰地問:“哪題不會,我教你。”
後麵的一個小時裏周航都沒敢再偷看。
第一節 課下課容小沅把外麵三個奇醜無比的小馬寶莉氣球拿了進來,一開始她根本猜不出這氣球上麵印的是什麽東西。
“這是小馬寶莉。”周航提醒。
“真的嗎?”容小沅很捧場,“謝謝老師,這三隻小馬長得好特別哦。”
周航心生愧疚,像容小沅這樣乖的小孩已經不多了,三個破氣球還是太敷衍了。
瀟灑哥在二樓充完電也跑了下來,在客廳裏四處亂轉。
它在周航腳邊繞了幾圈,眨眨眼睛,突然發出聲音:“監測到目標心情70%沮喪,30%後悔。”
周航心裏一驚,詫異地看向腳下的瀟灑哥。現在的AI還可以檢測心情?
容風行從筆電屏幕前抬起頭,對瀟灑哥警告道:“不可以隨便開監測功能。”
“收到,主人。”瀟灑哥電子屏上的眼睛耷拉了下去,像一個被大人訓斥的小孩,“抱歉,周先生,無意冒犯,請您原諒。”
周航來容風行做家教這麽久已經和瀟灑哥很熟悉,私底下瀟灑哥還是喜歡叫他“人類”,但是有一次被容風行聽到後,就被勒令重新學習禮儀用語,改稱“周先生”,說話也不那麽跳脫了。
“我接受了。”第一次被AI道歉,周航有點好笑地摸了摸瀟灑哥圓溜溜的頭,瀟灑哥舒服得眯起眼,甚至發出了疑似呼嚕聲的電子音。
“怎麽這麽像一隻貓啊,就是沒法撓你的下巴。”周航把瀟灑哥抱到沙發上,問它,“人工智能也會有觸覺嗎?”
“當然。”
周航還想和瀟灑哥說話,但是一旁的容風行突然問:“現在大家喜歡養貓多一點還是養狗多一點?”
“這個應該不能比較吧……有的喜歡貓,有的喜歡狗,像我的話就喜歡小狗多一點,比較親人。不過我從來沒養過,也說不出兩者有什麽區別。”
“你想養小狗?”
“對啊。”周航笑著回答,“狗真的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動物,要是能養一隻柯基就更好了。”
容風行神色不明地看著他,周航被看得一愣,“怎麽了嗎?”
“……沒事。”容風行將注意力轉回電腦屏幕上,卻沒什麽心情再繼續工作了。
第二節 課剛開始,周航開始覺得身上熱得厲害。
他以為是暖空調的溫度太高了,於是離出風口遠了一點,但無濟於事,那種頭昏腦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眼眶也一陣陣地發熱。
連容小沅都看出了周航的不在狀態,“老師,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周航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覺得掌心燙,於是不怎麽在意地回答:“沒事,可能是被暖氣吹的。”
瀟灑哥貼在周航的手臂旁,電子屏上顯示出了一個38℃的溫度:“周先生,我覺得你現在的體溫有點高。主人,需要我關掉暖氣嗎?”
還沒等容風行回答,阿姨拿著一筐衣服從雜物間走了出來,皺著眉說:“家裏的烘幹機好像不靈了,烘出來的衣服半幹不幹的,小周的衣服穿不了呢,這可怎麽辦?”
她看到沙發上周航麵色潮紅,嘴唇幹燥的模樣,懷疑地將手貼到他的額頭上:“臉怎麽這麽紅?該不是發燒了吧?”
果不其然,手下一片滾燙。
“哎喲,還真是。”阿姨縮回手,“這怎麽辦?是不是玩水著涼了啊?”
“反正這衣服不到明天也幹不了了,幹脆今晚上讓小周住下吧?發燒的人也不好再去坐地鐵了。”
周航頭暈得厲害,渾身沒力氣,隻能趴在沙發上惶惶地看向容風行。
容風行起身,想去拿一隻電子測溫計過來,結果看到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在跟著自己轉。
暖氣確實開得太高了。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氣,讓瀟灑哥把暖氣關上,然後拿著測溫計往周航額頭上掃了一下,38.6℃。
“溫度燒得有點高了,今天晚上就住這裏吧,樓上有客房。”容風行把溫度計上顯示的溫度拿給周航看。
“但是課還沒上完……”
“就剩十分鍾了,今天就提早下課,你先上去休息。”容風行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轉頭囑咐阿姨,“晚上就做點瘦肉粥給他吃吧。”
“沒關係,周老師,剩下十分鍾我可以自己把作業寫完的。”容小沅說是這麽說,但周航知道沒人看著她,她一定會拿這十分鍾畫畫。
“我監督你。”容風行淡淡道。
容小沅:“……可惡。”
另一邊的周航已經沒剩下多少思考能力了,對容風行道了聲謝後就迷迷瞪瞪地跟著阿姨上樓,一頭倒在了客房鋪好的**。
被褥被阿姨洗得很幹淨,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床單上暖烘烘的有陽光的溫度。
周航安心地縮進去,在阿姨拉好窗簾的瞬間就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沒有出租房外馬路上嘈雜的聲音,周航這一覺睡得很安穩,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房間裏已是一片黑暗。
周航坐起身,感覺身上還是燙得厲害,把胳膊伸到被子外麵又覺得冷,隻好把自己裹起來隻露出一張臉。
這時房間的燈被人打開,阿姨端著一個盤子開門走進來,看見裹在被子裏的人,忍不住笑道:“是不是還覺得難受?之前本來要給你吃退燒藥的,結果你一躺上床就睡著了,我就沒再叫你。先喝點粥墊墊肚子,吃完了再吃藥。”
粥裏放了幹貝和皮蛋瘦肉,清淡卻很鮮甜,周航喝了一碗下去覺得人好受了不少。
“吃完了藥就好好睡吧,明天早上估計就退燒了,早飯也給你準備好,還是吃點清淡一點的粥?”
周航點點頭,就著溫水把藥吃完:“謝謝阿姨。”
“有什麽事就按開關旁邊這個鈴,連著我房間的,我都聽得到。”
“好,謝謝阿姨。”
吃完藥不久周航縮在角落裏又睡了過去,但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做了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夢,一會兒是容風行和方逸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麵,一會兒又是出櫃時父親和母親陰模糊卻陰沉的臉。
夢中父母的聲音怪異,猶如隔了一層水般遙遠。
周航像一個受審的犯人,低著頭坐在他們對麵,中間的茶幾是隔著三個人的洶湧大江。
“你不覺得喜歡男人是一件違背常理的事嗎?你怎麽都不嫌丟臉呢?”周芳華的聲音響起。
他的父親周振麵色不虞地坐在一旁,一句話不說,隻是抽著煙歎息。
周航想出口爭辯,卻有一股力量死死地壓著他不讓他開口,於是他隻能緘默地繼續坐著,像一塊頑石。
“你的事要是傳回老家,那些人要怎麽說你,怎麽說咱們家你想過沒有!做人不要太自私了,也想想你姐!”
“肯定是上大學壓力太大了,多和人家女孩說說話就好了,我和你媽還指望抱上孫子呢。”
周航感覺快窒息了,他想立刻離開這裏,但是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尖利,語速也越來越快,甚至開始詭異地扭曲起來。
下一秒一陣狠厲的掌風襲來,周航驚醒了,掀開被子猛地從**坐起來。
四周靜悄悄的,既不是家裏的模樣,也沒有父母的身影。周航喘了幾口氣,心跳得很快,一摸後背,果然濕了一大片。
出了不少汗,體溫也降下去了,但是周航的喉嚨幹得冒煙,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他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於是打消了麻煩阿姨的念頭,重新躺了回去打算忍忍。
黑暗中仿佛還回響著夢裏父母帶刺般的言語,一聲一聲猶如棒槌敲在周航心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每次做都會讓他感到莫大的痛苦。
有時他會有種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高中的錯覺,因為再怎麽努力也無法趕超別人,也無法獲得父母賞識和關注而對自己感到無力和失望,在晚上懦弱地偷偷躲在被子裏哭。
好不容易等到有了獨立的生活能力了,卻依舊毫無進長。
翻來覆去半個小時,周航還是覺得嘴裏幹得受不了,決定起床去樓下倒杯水喝。
就在他剛起身的時候,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了,容風行拿著開了手電筒的手機和體溫計站在門口。
看見周航坐在**,容風行走進來開了小燈,壓著聲音問:“怎麽還沒睡?”
“剛剛醒的,想下去倒杯水。”
容風行聽到他幹啞的聲音輕輕皺了一下眉,出去倒了杯水回來。
“謝謝您。”周航確實是很渴,一口氣喝完了大半杯水。
“還要嗎?”
周航臉一紅,搖了搖頭。
“舒服點了?”容風行想先用手給周航量量體溫,伸手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剛從外麵過來,容風行的手掌冰涼,碰到周航尚還有餘熱的額頭上時,讓他舒服地在心裏喟歎了一聲,本能地蹭了蹭那隻寬大有力的手。
蹭完後他馬上意識到了這個動作有多曖昧,僵著身子抬起頭。
容風行站在床邊,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小燈的燈光,投下的陰影完全將周航籠罩起來。
他淡色的眼眸此刻卻是暗沉的,晦暗不明地看著坐在**的人,臉上依舊是冷淡的表情,也沒有說話。
周航以為容風行生氣了,心裏有點不安,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他。
但此刻容風行隻是有點惡劣地想,麵前的人大概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樣子,眼中的渴望多得要溢出來,像是一隻搖尾乞求主人視線的小狗。
或許是因為積累在心中無法發泄的痛苦,抑或是受到了蠱惑,周航看了會兒容風行的眼睛,然後自暴自棄地拿起他的手,蓋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閉上眼,疲累般地靠著那略微冰冷的皮膚。
即使不能擁抱,這隻手仿佛也成了一種慰藉,用來滿足這個晚上他心中狂熱的渴望。
容風行站著沒有動,似乎是縱容了周航的行為,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一時間房間裏靜悄悄的。
良久,覆在周航眼睛上的那隻手離開了。
容風行替他關了燈,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房間裏顯得尤為清晰:“睡吧。”
周航仍固執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房門被重新關上,他才泄氣般倒回被子中,用手臂蓋住了自己酸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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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邁出直球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