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大隊人馬,我有些呆愣。那名叫趙皖的孩子居然不見了人影!

宇文宏光在我身側刹住步子:“那女人確實不簡單,先計誘王繼恩遣人為夫送信,再讓奴仆救子,一環緊扣一環,心機謀略非尋常人可比。”

場中官差一分為二,一部分官差保護著兩乘轎子,另一部分官差與宇文清垣和趙府奴仆激戰。宇文宏光沒看走眼,趙府奴仆身手的確不錯。

宇文清垣與趙府奴仆始終麵朝外,不管外圍官差怎麽攻擊,始終默契地把趙夫人及小婢等人護在身後。但終究寡不敵眾,一會兒工夫就險象環生。

王繼恩許是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傳出來的聲音氣急敗壞:“除了那婦人外,一概格殺。呂蒙正,這就是你所說的正當生意人,那小鬼頭抓回來還好,若抓不回來,哼,別怪我在皇上麵前參你。”

呂蒙正不作聲。

“劣勢之下她如此鎮定,小蠻,有些怪異!”宇文宏光一直觀察著趙夫人。

掌中蓄力準備迎戰的我苦澀一笑:“她相公和愛子均已脫險,她哪裏是鎮靜,分明是心裏有了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

說話間,場中情形又有變化。趙府婢女一個個倒地身亡,奴仆中也有兩個傷勢嚴重蹲坐在地。宇文清垣既要顧及自己,又要護著趙夫人,已有些力不從心。他為娘親解憂,我豈能眼睜睜看他受傷,腳步輕點,人已如離弦之箭向場中掠去。

宇文宏光身形一晃,人已截站到我身前:“隻救一個女人,我和宇文護法即可。你在這裏等,我們救出她後速速離去才是上策。”

箭矢如蝗,受傷的趙府奴仆被射成刺蝟。我不敢再與他爭辯:“要小心,能救就救,救不著必須先顧著你自己。”

宇文宏光深深望我一眼:“知道了。”說完,飛掠而去,抽出鞭子,舞得虎虎生風:“宇文護法,救人要緊。”

鞭長可以四顧,射來的箭紛紛落下。宇文清垣變被動為主動,挾起趙夫人的身子縱身躍出包圍圈向我這邊而來:“姑娘,趕緊走!”

我眼睛裏隻有宇文宏光:“你帶她先離開,我等他一起走。”

官差慘聲哀嚎。王繼恩掀開轎簾,待看清場中的宇文宏光,麵色大喜:“那男子乃北奴奸細,眾官差聽令,一定要活捉此人。”

宇文宏光朗聲一笑,翩然躍出,飛身前來握著我的手,柔聲責備:“為什麽不跟著宇文護法離開。”

“你不走我怎麽能走。”

宇文宏光眼裏有兩簇火苗跳躍:“走!”

我點點頭。

身後,傳來王繼恩氣急敗壞的怒喝道:“追。”他聲音剛落,前方突然傳來刀劍擊鳴聲。

我心暗驚,和宇文宏光對視一眼,向前方飛掠而去。

五六十名官差呈半圓形狀慢慢朝這邊推進,包圍圈內趙德睿一手抱著趙皖,一手執劍,邊迎戰邊後退。男童一回頭看見宇文清垣身邊的趙夫人,聲嘶力竭哭起來:“娘親……”

趙德睿下意識地回頭:“你……”他沒說完目光就越過趙夫人看向我:“蠻兒,你……為父……”

後有追兵,前有埋伏,我抬頭朝宇文宏光苦笑:“又把你扯進來了。”

宇文宏光目光柔和:“不用難受,一切都是我願意的。”

王繼恩看見趙德睿懷裏的趙皖,陰惻惻一笑:“北奴人和那孩子抓活的,其他的格殺。”

宇文宏光不離我左右:“跟著我。”

我心頭一暖,有了王繼恩那句話,他還真成了護身符。宇文清垣手一抄,撈起趙夫人衝趙德睿大喝一聲:“姓趙的,先逃出去再說。”

包圍圈越來越小,以趙德睿的身手根本不可能毫發無傷逃出去。我和宇文宏光幾個飛縱掠過去,他劈手奪過趙皖:“走。”

“大恩不言謝。”趙德睿護在宇文宏光身後,邊退邊還擊,還不忘提醒我:“蠻兒,走。”

王繼恩大喝一聲:“弓箭手,對準那個小崽子。”

宇文清垣抱著的趙夫人麵色瞬間蒼白,聲音悲痛:“相公,皖兒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這麽一來,懷裏抱著趙皖的宇文宏光竟成了活靶子,我撲過去:“把他給我。”

宇文宏光臉一黑,怒聲道:“站我身後。”

我凝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能讓你為我受傷。”

趙德睿看著宇文宏光,臉上神情複雜:“把皖兒給我,請盡量保證蠻兒的安全。”

我腦中又浮現出娘親離開前悲涼又不舍的眼神,娘親舍不下趙德睿,趙德睿舍不下他的妻與子,我仰天閉目一瞬,再睜開時朝宇文宏光淒涼一笑:“這輩子欠你的估計是還不上了。”說完,向後一個飛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王繼恩。

王繼恩根本沒料到我會舍身向他撲過去,驚愣間,已被我順手奪的刀架在脖頸上。我靜靜望著一臉震驚的宇文宏光,冷冷對王繼恩說:“你若想活命,就讓他們平安離開。”

呂蒙正適時走出轎,嗬斥官差:“放下兵器,以確保王公公安全。”

劍擊鳴聲終於停下。

宇文宏光把趙皖放下地,趙皖一溜煙跑向趙夫人。一臉震怒的宇文宏光一步一步逼過來:“你可想過,你若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辦?”

我眼裏霧氣上湧:“我跟娘親一直住在深山裏,人情世故全然不懂,不懂得去表達,去分辨,總是被動地接受,殊不知有些東西自己無法回報時是不能接受的。我明明知道你為了我才來這裏,明明知道你心裏有我,可卻不敢去回應你,害怕現在回應你的結果是以後傷你傷得更重。所以,我不能讓你受傷。”

宇文宏光麵色瞬間蒼白,他漆黑雙眸緊裹在我臉上:“我說過,你若是喜歡他,回去後我將永遠不出現在你麵前。我現在做的一切,並不是想讓你回報我。你不用心存愧疚,也不用想著回報,如果你知道你身處險境我卻做不了什麽,我會自責一輩子,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小蠻,你今天必須得平安離開,離開後馬上跟韓世奇啟程回燕京,現在,你隻需把刀給我。”

我心口一窒,脫口而出道:“不。”

宇文宏光步子一滯,眉間湧出絲驚喜,雙眸凝在我臉上,想再確認我說“不”的含義是不願意隨韓世奇離開,還是不願意把刀給他。

心緒再難集中,我渾然不知刀鋒已離開王繼恩的脖頸。機會難得,王繼恩身形一矮,人已脫離我的控製,隻是瞬間,我脖頸中已有幾把刀架著。

宇文宏光反應奇快,揮鞭卷住王繼恩的身子拉到身前,手一收,王繼恩哀嚎起來。宇文宏光厲聲道:“放開她。”

王繼恩已被勒得說不出話來,隻向我身後的人揮揮手。

頸間隱隱作痛,我顧不得查探傷勢走到宇文宏光身邊,揚聲對宇文清垣道:“宇文護法,他們三人就交給你了。”

宇文清垣望向宇文宏光:“請保護好小蠻姑娘。”宇文宏光頷首,他才抱起趙皖轉身準備離去。

趙夫人看一眼趙德睿,朝我遙施一禮,語帶感激道:“柴灩謝過小蠻姑娘,相公,我們走。”

趙德睿眸蘊驚痛,站在原地盯著我,對妻子的叫聲恍若未聞。我撇過頭,不去看他。

宇文宏光唯恐再生變,見趙德睿遲遲不走,臉上已現微怒,喝道:“還不走。”

可為時已晚,王繼恩已盯著趙德睿,身子不住顫栗:“他……二皇子……他是二皇子。”

呂蒙正與王繼恩意見一直相左,我猜不出他是有意偏袒趙鑫,還是因為與王繼恩往日不睦故意和他唱反調。自王繼恩被擒,呂蒙正不僅不著急,還有閑閑看熱鬧的意思。此時,聽了王繼恩因震驚而結結巴巴的話,甚至都不往趙德睿的方向看,聲音頗不以為然:“王公公,二皇子已去了十多年。你不是被人挾持心中驚懼眼花了吧?”

宇文宏光軟鞭勒得極緊,王繼恩兩番扭頭說話,臉上已無一絲血色。他竟不覺,顫抖的手指著趙德睿:“你我都見過二皇子,你仔細瞧瞧。”

呂蒙正往場中望去,我心中一緊,趕緊望向趙德睿。誰知場中竟無一人,我暗自心驚,隻一眨眼工夫,他們速度不應該這麽快,況且還無聲無息的。

我狐疑地看向宇文宏光,卻見他眉頭緊蹙看向右側的一棵樹旁。那裏,站著一位須發皆白神色慈祥的老者,不知道為什麽,看見他身上的一襲米白蠶衣我心裏就覺得無比親切。那老者朝我微微一笑,我回他一笑。

宇文宏光麵色微變:“精神矍鑠,步履雍容,好一個道骨仙風的方外之人。隻是,他為什麽會突然現身?”

呂蒙正一見老者,越過官差走上去:“陳道長,時隔幾年再次相見,您老仍是獨行高蹈不受塵埃,我等俗人,真是望塵莫及呀。”

王繼恩也喜形於色,揚臂朝老者揮來揮去。

我心裏暗呼糟糕,老者竟然是敵人。雖不知老者身手如何,但見王繼恩的神情就知道我和宇文宏光不好對付。不想讓他受傷,卻陷入這種境地。我幽幽看向宇文宏光,無奈苦笑:“人算不如天算,不想讓你受傷,誰知臨到最後又來一敵。”

宇文宏光目光柔和,目不轉睛盯著我,微微一笑道:“未必是你想的那樣。”

老道緩步走來,心裏不安的我腦筋急轉,為要挾娘親,即便被擒趙光耀也不會傷我性命,可宇文宏光則不同,趙光耀必會好好運用他這顆棋子。心念及此,我一邊防備漸行漸近的老道一邊輕聲道:“趙光耀不敢對我怎麽樣,你先走,然後伺機入宮相救便是。”

宇文宏光的目光也在老道身上,他聲音淡淡道:“小蠻,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也許,情勢不會是你想的那樣。”

老者打量一眼宇文宏光,目光裏顯露出讚賞:“年輕人,可否放了王公公?”

宇文宏光傲然笑道:“有何不可?道長,希望宏光不會看走眼。”

老者含笑撫須頷首。

重獲自由的王繼恩躲在老者身後,朝眾官差一揮手,眾官差一步一步逼過來。

呂蒙正揚手似欲勸阻,話未出口,輕輕搖頭,放下手臂站在老者身側。宇文宏光對慢慢圍上來的兵士絲毫無覺,隻是靜靜望著老者。

老者袖子一揮,兵士們身子不住向後退。

宇文宏光向老者謙恭一禮:“宏光果真沒有走眼,在此謝過。”然後看向我,柔聲道:“我們走。”

“年輕人,止步。”老者從袖中掏出一串珍珠吊墜遞過來。

我滿心納悶接過:“這是我娘的,為何在你手中?”

王繼恩神色大變,震驚地看著老者:“陳道長,你與他們……這男的可是北奴奸細。”

我腦中靈光一閃,滿臉笑容望著老道:“蠻兒見過師公。”

老道爽朗一笑,邊笑邊輕一頷首,道:“甚是聰穎,貌類青寇。”

宇文宏光笑盈盈地朝師公施一禮:“宏光見過師公。”

我們這邊攀上了親,那邊王繼恩麵已如豬肝色,憤憤不語,顯然對老道妨礙他立功頗有不滿。呂蒙正卻笑道:“王公公,不必擔憂。陳道長玄默修養,為皇上所喜。皇上麵前,陳道長必會兜著,你我皆不會被皇上責罵。”

王繼恩對師公極為忌憚,嘴角**幾下,終是不敢再開口。

宇文宏光向師公請辭:“師公保重,我和小蠻這就離開。”

娘親讓師公帶著信物前來,必定做了周全的安排。宇文宏光不會想不到,他這麽急於離開顯然是一刻也不想我待在南鴻境內。

我暗歎一聲:“師公,娘親有何安排。”

師公看著宇文宏光,道:“青寇求懇,想讓老道帶著小蠻走。你可以放心,小蠻不會再跟她進宮。”

宇文宏光眸中熠熠亮光隱去:“師公要往何方去,以後我怎麽樣才能見著你們?”

師公道:“皇上舊疾突發,老道要進宮一趟。”

宇文宏光滿臉緊張:“不行,小蠻絕不能進宮。”

我心中酸澀,輕咬下唇默了會兒,道:“有師公在,趙光耀不敢對我怎麽樣。我先跟著師公走,以後我想通後會去找你……們。”

宇文宏光靜靜凝視著我,聲音無比輕柔:“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難為自己。”說完,捋起袖子輕輕撫摸晃晃的小腦袋:“師公入宮是治病,不會隨時在你身邊,讓晃晃隨著你總會有些用處。”

師公一見晃晃在宇文宏光手腕之上,麵露訝異看他一眼。

晃晃緊緊纏在宇文宏光手臂上不願離開,眼見他手臂上血色漸褪,手指節開始泛白,我伸手輕輕拍向晃晃:“臭蛇,快鬆開。”

周圍的官差滿臉驚駭盯著晃晃,呂蒙正和王繼恩也不著痕跡退幾步。晃晃微微抬頭,小眼睛看著我,身子雖鬆了些,但仍不願離開。

我哭笑不得:“它喜歡纏在你手臂上,還是讓它跟著你吧。”

我話音剛落,晃晃小腦袋往下一耷拉,繼續酣睡。宇文宏光十分無奈:“本想著它跟著你,能於危急關頭震懾敵人,增加你自救的機會。沒想到它竟不願意離開。”

師公目光自宇文宏光臉上收回,道:“萬事已有定數,青寇怕是要失望了。”

宇文宏光微愣了下後臉上突然湧出巨大驚喜,目光熱烈盯著我:“蠻兒,你安心隨著師公,我有機會就來見你。”

我從未聽娘親提起過晃晃會有其他作用,想向師公求證,在宇文宏光這種目光下竟不好意思擅自開口問,匆匆撇頭望向別處:“你先回去處理政務,我這邊……不需你再操心。”不知為何,說完這些,我心裏竟隱隱失落。

宇文宏光絲毫不在意我的話,朝我粲然一笑,對師公又是謙恭一禮,道:“宏光這就去了。”

師公笑著頷首。

宇文宏光行了兩步,忽然轉身問師公:“恕宏光無禮,敢問師公名諱可是一個‘摶’字?”

師公讚道:“聰警的孩子。”

宇文宏光又看我一眼,才轉身離去,邊走邊朗聲道:“宏光知道哪兒能尋到你們了。”

我默看著宇文宏光入了林子,片刻之間,但見樹分草伏,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我羞窘不安望向師公:“他並不是晃晃唯一攻擊過的一個。”

師公細看一眼我臉上的神色,又是一陣爽朗大笑:“可他卻是晃晃唯一願意跟著的人。”

我羞得兩耳火燙,聲音卻如蚊子般:“晃晃願意跟著誰是晃晃的事,它可決定不了我的……”越說越小聲,到最後竟是在喉間嘟囔。

師公又是一陣開懷大笑,笑過後輕撫胡須:“隨我先入皇宮,可好?”

我點點頭。師公攜著我的手,朝汴梁城門方麵走去:“兩位大人,老道先行一步。”

王繼恩不甘心緊追上來:“道長,皇上那邊……”

呂蒙正截口道:“王公公,道長自會給皇上解釋。”

師公淡然一笑,飄然前行。

我回頭望一眼宇文宏光離開的方向,回頭正撞上師公的笑臉,又羞又窘的我趕緊低頭:“師公,娘親可好?”

聞言,師公輕輕一歎:“放心,青寇會挺過去的。”

想想剛才發生的事,我心裏一苦,不再開口。

紅牆黃瓦,青石地麵。在耀眼日光照射下,泛著輝煌的金色光芒。

抬頭望著台階之上高高聳立的殿閣,想想趙光耀肥碩的身形,我心裏有些幸災樂禍。師公側首問:“蠻兒,暗自高興些什麽?”

“宮殿造這麽高,是顯示了威嚴沒錯,可趙光耀每日這麽走上去,不嫌累嗎?”

石欄杆兩邊站著的侍衛聞言大驚。師公含笑叮囑:“不可再叫皇上名諱。”

我皺鼻應下,殿前躬身等候的王繼恩小跑前來,賠笑道:“道長昨日歇得可好?”

師公含笑頷首。王繼恩道:“皇上已候道長多時,請。”

我瞥王繼恩一眼,輕聲央求師公:“師公,蠻兒要在殿外,不想進大殿。”

師公看向王繼恩:“煩勞公公,遣人相陪。”

王繼恩目光投過來時已經轉冰:“道長放心,王峰,你過來。”

殿門口的小太監躡著步子跑來。王繼恩冷聲吩咐他:“好生陪著這位姑娘,若有怠慢,大板子伺候。”

小太監王峰輕聲應下。

師公滿眼慈愛輕輕拍一下我的肩膀,叮囑道:“不可走遠。”我笑著點頭,師公和王繼恩一前一後走向大殿。

我無所事事踱到殿後,在石欄杆旁停下,重重宮闕連綿數裏,竟一眼望不到頭。

我長長籲口氣,如果當年是趙德睿繼位,我現在豈不是南鴻長公主!華服貴飾奴仆成群的生活是什麽滋味我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絕不可能能隨心所欲生活,也絕不會遇到他!不知不覺間,腦中浮現出宇文宏光離去前光彩熠熠的眼神,那份欣喜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是發自內心的。我不知道我的嘴角微抿起來,也沒發覺心底起伏湧動是甜蜜。

“姑娘,小人帶你去各宮轉轉,可好?”跟來的小太監突然開口。

驟然回神的我心裏一抽,剛才腦海中的“他”竟是宇文宏光,為什麽不是韓世奇?怎麽可能不是韓世奇?呆呆望著遠處櫛比鱗次簷廊相連的座座宮殿,從離開燕京起的點點細節湧上心頭,難道情意竟在不知不覺中萌發,到昨日分別才蓬蓬勃勃不可抑製?我心裏明明是在意韓世奇的,為什麽現實和心裏希望的會截然相反?

“姑娘,可是身子有所不適?”見我臉上神情瞬間幾變,小太監心怯地開口詢問。我無聲苦笑:“沒有不適,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王峰麵色為難:“王公公讓小人伺候姑娘,若小人不盡心……”

“他會怎樣?”我有些不耐煩。

王峰脖子一縮,不敢接話。我壓住心中積鬱之氣,捺著性子又問:“實話實說,他會怎樣待你?”

“最少二十大板子。”王峰苦著臉,“姑娘若不想小人跟著,小人離遠些便是,千萬別讓小人回去。”

“你不用再回去。”說完,我複轉過身,望向不遠處的湖。

兩個人工湖泊東西對應,湖邊翠竹叢生,間中幾株垂柳如絲如絛飄於湖麵。湖水清澈,晶瑩見底,今日無風,湖水竟如兩汪碧鏡一般平滑,很是美麗。我甩甩頭,不想再去想那些令人心裏難受的事,轉身向台階走去。

王峰小心翼翼跟在身後:“姑娘,咱們輕著些走。皇上正在大殿議事,咱們可不能驚了聖駕。”

我暗自失笑,若腳步聲重一些就算驚了駕,青武齋踢他那一腳估計都能稱得上死罪了。不想多生枝節,也不想無辜的人因為我挨板子,我的步子還是輕盈了許多。王峰麵色一鬆,低眉順眼隨在身後。

望一眼腳下數百級台階,我心裏頓生厭煩,探身往下四處打探一番,幸好無人走動,我提氣躍上石欄杆,絲毫不在意周圍滿臉驚惶的侍衛,縱身躍下。

身後,傳來王峰的輕呼聲:“姑……”

我扭頭向上望去,見緊緊捂住嘴的王峰臉上竟是死一般的蒼白,便在半空中對他道:“管好自己的嘴,就不會驚擾聖駕。”

王峰一手掩口,一手驚駭地指著大殿的拐角方向。我身子微旋看過去,人不禁呆了下。

一年輕人長身玉立在大殿拐角處,麵色微驚凝望著我。他身後,站著的竟是趙更。這個年輕人是誰?心思轉念間,我距地麵已越來越近。

年輕人臉上雖波瀾不驚,但瞳中已顯出擔憂。還好地上青石反光光線刺眼,一驚醒神的我身子輕盈一轉,飄然落於地麵。

年輕人米黃長袍,腰纏白色束帶,麵容俊朗,雙瞳似兩汪深潭深得見不到底,平添幾分威嚴冷肅。此時雙眸擔憂隱去,麵色平靜默站在原地,顯然是等我前去請安見禮。不知是不是因為連趙光耀也不懼,我心裏對眼前之人竟無任何懼怕。見我轉身要走,趙更麵上帶出急色:“大膽!見了殿下還不行禮。”

原來他是趙光耀之子。趙光耀猥瑣陰險,竟有如此出眾的兒子。我有些意外,他會是趙光耀的第幾個兒子?

趙光耀兒子中與眼前年輕人年紀相仿的有三人,長子趙澤軒、次子趙澤皓及趙澤軒的同母弟弟趙澤玨。趙澤軒性格豪爽,自幼得趙光耀及其母皇後的寵愛,被封楚王後曾跟隨趙光耀出征過北漢、燕薊。因對皇位不感興趣,趙光耀大肆明目張膽迫害趙光美時,趙澤軒出盡全力營救趙光美,卻未能成功。趙光美憂悸成疾死在房州,趙澤軒聞訊後大受刺激,以至於悲憤成疾狂病大發。趙光耀心疼最喜愛的兒子,專門為澤軒大赦天下,但澤軒的病卻越發嚴重,最後竟火燒自己的宮殿,趙光耀這才怒而廢澤軒為庶人安置於均州。眾人皆以為澤軒是癲狂病,但鬼叔叔和娘親卻認為澤軒是故意裝瘋,趙澤軒是性情中人,不幸生在帝王家,在親眼見到骨肉相殘卻無力製止時隻能用裝瘋賣傻來逃避。趙澤皓原名趙元佑,趙澤軒被貶後,趙光耀為其改名,用意甚是明顯,成為了準皇儲,立時風光無限。襄王趙澤玨平素雖寡言少語,但胸襟氣度遠非其他皇子可比。隻是,趙澤軒被廢後,趙光耀看重澤皓,皇後仍喜澤軒,澤玨則成孤家寡人。澤軒遠在均州,他是澤皓?還是澤玨?

“你是何人?可知這殿閣是什麽地方?”他的聲音一如他的麵色波瀾不驚。

無論他是哪位皇子,隻要他是趙光耀的親人,我都無條件排斥。因而,大喇喇直視著他,挑釁道:“我是什麽人不重要,不過這殿閣是什麽所在我很清楚,不勞你費心提醒。”

年輕人雙眸隱著絲我看不懂的神色,聲音仍是淡淡:“膽子是不小。”

趙更適時開口:“殿下,今日皇上召見趙道長,此女武功不弱,又從大殿躍下,估計是趙道長帶來的人。”

年輕人輕頷下首。我心生不耐,轉身就準備離開,小太監王峰已氣喘籲籲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那年輕人麵前請罪:“襄王恕罪,這姑娘是趙道長所帶之人,剛入宮,小人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她規……”

原來他是趙澤玨。我回頭看一眼趴跪在地上簌簌而抖的小太監,心中生出不忍,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小公公確實提醒過我,不能擅自躍下大殿。是我不想走那麽多台階,與這小公公無關,你不能責罰於他。”

趙澤玨雙目柔和:“你叫何名?”

我答:“小蠻。”

趙澤玨看向王峰,淡聲吩咐:“好生為小蠻姑娘引路,起來吧。”說完,緩步朝前行去。王峰麻利地起身,垂首立在我身後。

我揚聲問趙澤玨:“你不會責罰王峰吧?”

趙澤玨未回頭,聲音卻帶出笑意:“他若盡心盡力伺候姑娘,我自然不會責罰於他。小蠻,回見!”

我一愣,我們還能再見?

王峰輕聲問:“姑娘要往何處去?”

“湖邊。”

幽幽碧湖像是晶瑩剔透的巨大翡翠嵌在地麵上一般。荷花素白荷葉鬱綠,半頃翠波,倒映著水榭虹橋。

我心中大喜,四下打量著找船準備遊湖。小太監連忙跑到橋下拉出條小船:“姑娘,小人扶你。”

我錯開身子,上船後向他要櫓槳:“我一個人即可,你在此候著。”

小太監緊緊把櫓槳抱在懷中,防備地盯著我:“小蠻姑娘,剛才襄王的話你可聽到了,我若盡心盡力伺候你才不受罰。”

我臉一冷,嚇唬他:“你是否盡心盡力是我說了才算吧!”

小太監苦著臉把櫓槳遞過來:“姑娘,一切小心。”

我接過櫓槳,輕點岸邊青石,小船緩緩向湖心劃去。不放心的小太監伸長脖子站在岸邊,看我劃得嫻熟,麵色一鬆就地蹲坐在岸邊等候。

荷葉密集,本想劃入荷花叢中,終是不忍打斷它們,隻在外圍慢慢劃,清香絲絲縷縷縈繞鼻端,我全身心放鬆下來。自入南鴻境內,不是擔心娘親會入幽月宮,就是害怕宇文宏光被趙光耀擒獲,整日心神惶惶,今日這種結果雖不是我所願,卻還不是最壞的結果。心漸漸安定下來,第一次開始認真地賞花賞景。

“唉!”

一聲幽歎入耳,我聽得一怔,躲在荷花叢中歎氣的人是誰?難道是深宮怨婦對花空歎?我喜歡這方景色,卻沒有窺探別人私事的意思,況且還是我極端憎惡的趙光耀的女人。於是,拎起隨手放船頭的櫓槳,準備劃回岸邊。

沒想到,又是一聲長歎傳來。

盛夏的暑氣被這一湖碧色淹沒,心情本是輕鬆明快的。但這兩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一入耳,我一下想起娘親的滿頭白發,一個柴灩就讓娘親傷心至此,若趙德睿登上皇位,三宮六院環肥瘦燕,娘親就算貴為皇後,也會難受一輩子。突然間,我不再為娘親難過,以娘親的身手即便入了幽月宮也不會受製於人。更慶幸自己不是南鴻的長公主,可以隨心所欲地生活,也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刻意忽略的問題又自自然然繞回來,我立於船上發起呆來。

“小蠻姑娘,發生了何事?”岸邊的王峰踮著腳尖往這邊張望。

回過神的我手一抖,櫓槳竟落入水中。趕緊蹲下身去撈,小船卻左右搖擺起來,我不敢再亂動,身子定在原處,眼睜睜望著櫓槳沉入水底。

“是誰?”荷花叢中傳出的女人聲音略顯蒼老。

“民女無意闖入,驚擾之處還請諒解。”我一點一點直起身子,向王峰求救:“峰公公,小船櫓槳落水中了,你趕緊來接我。”

劃水聲鳧鳧傳來,我無奈看過去,但見荷葉分擺,一個身著素白裙裳的婦人出現在眼前。她高高綰起的頭發光可鑒人,渾身上下除了戴著的一副珍珠耳墜,並無其他珠翠。年約五旬卻不見老態,相反,膚白如雪黑眸如墨,可見年輕時也是閉月羞花的女人。

見到我的那一瞬間,她的笑容僵在臉上,目不轉睛盯著看,半晌後才開口:“你是什麽人?”

我心裏一陣厭煩,為何這宮裏的人每一個初見時都問我是什麽人。我並不想掩飾我的厭煩,所以,聲音裏顯出來的全是不耐煩:“我馬上就會離開,你可以當我不在。”

“你為什麽在這裏?”

“無意闖入。”

她並沒有因為我的無禮而生氣,相反,雙眼裏顯出我不懂的熱烈:“你為什麽會在宮裏?”

“我隨著師公進的宮,至於為什麽會來這宮裏,估計你得問趙……皇上。”

“你跟著陳摶進的宮?”她眼中的熱烈加劇,身子也輕顫起來:“你娘親叫什麽名字?”

趙光耀雖知道我是趙德睿的女兒,卻不知道趙德睿還活著,我並不怕有人知道我是娘親的女兒,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在這裏橫生枝節。

見我避而不答,她又開始仔細打量我的麵容,又是好一陣子,她眉頭慢慢舒展,神色中多了一分篤定:“是不是宇文青寇?”

我暗自心驚,果真還有人記得娘親。隻是,在不知道眼前婦人的身份前,我不想承認與娘親的關係:“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有一兩人相像也屬正常。”

我既沒承認亦沒否認。她不但不生氣,還眸含讚賞。

我心中狐疑,她為何會是這種神情?正納悶不解,王峰已漸行漸近。他一見我對麵的婦人,麵色一慌:“小蠻姑娘,盡量不要激怒她。”

王峰話中有話,我正不解,突見她眼神迷離,狀若癡傻盯著我:“若有人再問這個問題,不僅不能承認,臉上連異色都不能顯露。”

我愣了,她聲音雖低,卻再正常不過。

她臉上癡傻的樣子越發嚴重,凝望著我的雙眼裏卻是凝集不散的濃濃深情:“隻可憐我那癡兒,本是重情篤意之人,和青寇明明兩心如一,卻隻能狠心割舍下她。他心裏的苦誰能體會?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是官家最看重的兒子。處心積慮經營十幾年,此番若得見青寇該怎麽辦?青寇的性子溫柔時似水,可發怒時比烈火更為可怖。我那癡兒該怎麽辦?祖宗基業、殺父之仇,他該怎麽辦喲……”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完全聽不見。

我難掩心中震驚呆呆立著,她竟然是開寶皇後,我的阿奶!她知道趙德睿沒死!趙德睿不僅僅是為了奪位,他要報殺父之仇。趙光耀不但竊了皇位,還弑了君。

見我麵色蒼白,王峰嚇得話都說不囫圇了:“她有沒有怎麽樣你?”

“她是誰?”我機械地伸出手,任由王峰扶到他的船上。

王峰邊往回劃邊回答:“她是先帝的開寶皇後。現在腦筋有病,人有些癡傻。”

我難辨心中滋味,她在宮裏裝瘋賣傻,趙德睿舍棄我和娘親在宮外苦心經營,真的就能如願以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