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光耀禦駕親征,卻在高粱河一役大敗於宇文休哥,不僅隨行宮女、輜重被北奴大軍截獲,還在逃命過程中股中兩箭。此戰為趙光耀平生之恨,不隻是顏麵無存,還是奇恥大辱。且此戰過後箭瘡每年盛夏都會發作,宮裏群醫束手無策,隻能依靠師公煉的丹藥去除苦痛。
今年,趙光耀箭瘡似乎更為嚴重,除了必要的上朝外,已不再接見大臣,大小事務也逐漸交於趙澤皓,趙澤皓儼然已成監國。
宮牆上方剛現出魚肚白,我已收拾妥當,跨出院門,左拐右繞,走在兩湖之間的青石路上。清風拂過,湖麵**起層層漣漪。心中大暢的我步子越發輕快起來。
“小蠻。”背後專來趙澤玨的聲音。
我微皺眉頭,無奈停步轉身。
趙澤玨笑意淡淡,衣帶當風緩步而來。
我朝他敷衍一禮:“小蠻見過襄王。”
他細辨一眼我臉上的神色,收笑,故作不高興,道:“你很不耐煩?”
我趕緊搖頭否認:“我一小小女子哪敢對襄王不耐煩!隻是覺得奇怪,坊間傳言說你沉默少語言行謹慎,我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你明明很健談嘛!”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健談有何不好。小蠻,還用我再提醒一遍嗎?”
我斜睨他一眼:“我看我還是提醒提醒你好了,襄王,你是南鴻皇子,這宮裏你有的是兄弟姐妹,不差我這一個假冒的。再說了,你不顧及自己,總要顧慮一下別人吧。你也不想想,一個民女張口閉口稱皇子大哥,知情的人知道是我打賭輸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高攀皇親意圖不軌呢?還有,知情人除了你我外,隻有一個王峰,才三個人而已。”
“願賭服輸嘛。”他笑得得意。
“身為皇子可不能無故降身份。”暗樂的我暗自腹誹,若讓他知道我的身份不懊惱死才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打一個賭降一輩。
他嗬嗬大笑:“身份乃身外之物,你不必在意。”
“與生俱來,死時帶走!那可是實實在在的,不是說你不在意就可以不算數的……”我壞笑著扭過頭就跑,卻見陳王趙澤皓在前王繼恩在後迎麵而來。我笑容僵在臉上,越討厭哪個人,哪個人就無處不在。
趙光僖滿麵笑容,眼裏卻全是疑惑:“小蠻姑娘這是去哪?
我心中暗暗一歎,再耽擱下去就要錯過和阿桑約定的時間了。
隨師公進宮後,本以為韓世奇和宇文宏光都已離去,在宮裏枯待幾日極是無趣,師公看我鬱悒不樂,囑咐可以出宮遊玩,不過,必須按宮門開放時間進出,不得翻越宮牆驚擾侍衛,我滿心歡喜地應下。誰知道,剛出宮門就見咄賀一在宮外晃悠。當時,我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宇文宏光心心念念記掛著我,憂的是不知怎麽樣向他開口,告訴他不知何時他已走進了我心裏,告訴他每逢想起他時韓世奇的身影總不期然掠入腦海,告訴他我還沒有完全拿定主意,因為我不能傷害韓世奇。
因而,我拐彎抹角問起宇文宏光是不是仍在汴梁時,咄賀一若有所思看我一眼:“姑娘,王爺和韓公子送夫人到嵩山後,帶著十名雲狼回燕京了。”
“韓公子呢?”
咄賀一微不可聞歎一聲:“也回去了。”
我掩飾住內心尷尬:“我在宮裏不會有危險,你也回去吧。”
咄賀一道:“王爺交代,屬下和另十名雲狼要晝夜不息分散在皇宮周圍,必須確保姑娘你的安全。”
我心底有股暖流淌過:“辛苦你了。我現在想去逛逛,你一起來吧!”
咄賀一卻另有建議:“姑娘還是隨屬下去一趟我們落腳處,那裏有姑娘想見的人。”
咄賀一帶著我穿街走巷走進一個尋常院落,手指夥房:“姑娘自己去看。”
我狐疑地走進去,入目處是滿案子的栗粉餅,案子旁正品嚐味道的阿桑霍然抬頭:“小蠻,你終於來了。”
我心裏一陣感動:“阿桑,我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你一直在做栗粉餅?”
阿桑雙眼噙淚:“公子讓我好生照顧你,若連你最喜歡吃的東西都做不好,我豈不是要辜負公子。”
自那日起,我每隔幾日便出宮一次,師公以為我小孩心性,倒未阻攔,隻是交代在外不可惹事。
見我呆立,趙澤玨柔聲輕斥:“還不拜見殿下。”
我忙肅容對盈盈笑立的趙澤皓斂衽一禮:“民女見過陳王。”
趙澤皓若有所思盯我一眼,再看向趙澤玨時眼裏有一絲戲謔:“小蠻姑娘與三弟真是投緣,才進宮沒幾日就和三弟多次林中漫步。”
我愣了,多次林間漫步,這是什麽鬼話?從我入宮到現在,掰著指頭數也就在所住宮殿後的林子裏溜達了三次,隻是,比較湊巧的是每次都遇到趙澤玨,更巧的是每次竟然都被趙澤皓碰上。
趙澤玨恢複往日裏的神情,臉上看似微微笑著,眼裏卻無一絲情緒:“皇兄說笑了,臣弟也是剛才碰到這丫頭。”
趙澤皓裝模作樣輕歎一聲:“才碰麵三弟就如此開懷,剛才小蠻姑娘也是嬌笑如花,可見甚是投緣啊!”
趙澤玨笑容不變:“這丫頭機靈古怪,講了個笑話,臣弟抑不住才失了態。”
我又愣了。我什麽時候講笑話了?這個趙澤玨說謊連眼睛也不眨。皺眉看過去,發現鍍上一層金光的他笑容明淨盯著趙澤皓,絲毫沒發覺我的不滿。
“原來是這樣。”趙澤皓看向我。
我沒空去想他們兄弟間暗湧的波濤所為何事,慌忙望一眼東方天際,見半個紅日已躍出雲層,忍下心中焦急,裝作不懂他們話中有話,邊搜腸刮肚想笑話邊含笑道:“陳王要不要聽,真的很好笑。”
趙澤皓凝神盯著我,我十分努力才維持住臉上的笑容不僵,直到臉頰麻木,他才突然一笑,道:“講趣聞時要分意境心境,講的人聽的人才覺得有意思。小蠻姑娘,今日我心情不算太好,改日心情好時再聽不遲,隻是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沒心情就好。”
我正好還沒想出合適的笑話,遂暗鬆口氣:“自然不會心情不好。”
趙澤皓收笑看向趙澤玨:“父皇舊疾突發不能理朝,西越在北奴的暗中支持下不斷出兵擾擊邊城,現在邊城數縣告急的文書堆滿案頭,三弟卻還有心情在這裏說笑,我心裏很難過。”
刹那間,趙澤玨臉上現出惶恐:“皇兄恕罪,沒有朝臣向我透露過這些,臣弟還不知道已經危急到這種地步。”
我清楚地捕捉到趙澤玨黑瞳深處跳躍的兩簇火焰,我知道,那是隱忍的不羈。
趙澤皓默盯著趙澤玨一陣子:“想是那些朝臣知三弟無心朝政,並非刻意隱瞞。”
趙澤玨麵色稍緩:“那就偏勞皇兄費心了,臣弟前幾日在宮外尋得一幅好字畫,那日未帶足銀兩,隻交了定金,若今日不過去交齊所欠銀兩,估摸著就買不到了。”
趙澤皓臉上雖笑著,眼裏卻全是輕蔑:“人各有誌,相較其他皇子對朝政的關心,你還是更喜歡琴棋書畫。”
兩個人都在假模假式,我在心中暗自腹誹,想比謀略心機,你們想怎麽比就怎麽比,拉上我看戲做什麽!
紅日完全躍出雲層,頃刻之間,映紅兩麵湖。我心中大急,匆匆向兩人請退:“兩位王爺,民女告退。”
趙澤皓笑著頷首後看向趙澤玨。趙澤玨淺淺一笑,道:“皇兄,臣弟也去了。小蠻,相請不如偶遇,一起走吧。”
我點點頭,兩人一同舉步前行。未行幾步,趙澤皓的聲音又響在身後:“小蠻姑娘,趙道長為我父皇的病痛費心了,改日本王必親自麵謝。”
我看向趙澤玨,他仿若沒聽見趙澤皓的話般,麵無表情緩緩而行。我心裏一陣厭煩,頭未回,揚聲道:“師公的事與我無關,你要麵謝,直接找他便是。”
趙澤皓未出聲,似是沒料到我會說出這番話。王繼恩卻看不慣我的無禮,在身後輕哼道:“好一個膽大的丫頭,回王爺話竟不回頭,實在是……”王繼恩話未說完,趙澤皓冷聲截口:“小蠻姑娘乃是皇家貴客,不得無禮。”王繼恩迭聲應是。
趙澤玨淡淡看我一眼:“皇兄從未這麽被人搶白過,你不害怕?”
我瞪他一眼,輕哼道:“我為何要怕?我既非他的臣子,又不需仰仗他升官發財,師公為你父皇治完病,我跟著他老人家就出宮了。況且,我又沒說錯,他想道謝直接尋師公便是。兩隻狐狸鬥心思,我卻被無辜牽扯其中。哎,我什麽時候講笑話給你聽了?”
趙澤玨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道:“狐狸?真虧你想得出來,敢這麽說我和皇兄的,你是第一人。”
我瞪他一眼:“隻不過,後麵那隻鋒芒早露,稱之為狐狸未免抬舉他。至於身邊的這隻嘛……陰謀詭計全隱藏在盈盈笑臉下,稱之為狐狸才真是實至名歸。”
他慢慢收笑,黑瞳裹在我臉上:“表麵看似嬌憨,原來也是心有七竅,是我走眼了。小蠻,你多大了?”
心中的懊惱刹那間煙消雲散,我笑著揶揄他:“哪有男子擅問姑娘家年齡的,你不是連這些都不懂吧?還有,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隱藏得這麽好,為什麽承認自己耍陰謀詭計,做這麽冒險的事,你不怕嗎?”
趙澤玨笑而不語,直到我們出了宮門,他仰望一眼半空後突然低頭,盯著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從小到大,我還從未走過眼。”
我氣笑出聲:“你的意思是,你剛才說的走眼是假,其實隻是想知道我的年齡?”
他沒想到我會這麽直接,愣了一愣後臉上露出一絲窘迫:“出來這麽早,肯定沒吃早餐,我們先去尋個點心鋪子,可好?”
這麽早出宮就是為了阿桑新做的栗粉餅,況且,身後還有自出宮門就暗中跟上的咄賀一,我腦筋急轉,怎麽樣才能不著痕跡拒絕他。他是南鴻皇子,我不能讓他知道咄賀一的落腳處。
趙澤玨卻警覺異常,我凝思細想對策的工夫,他突然轉身朝咄賀一望去。咄賀一反應奇快,信步拐進路邊鋪子裏。
我心裏不痛快起來:“你不是要買字畫嗎?你忙你的去,我隨便逛逛就回宮了,你不必管我。”
“不是我耽誤你了吧?”
我掩飾地輕咳一聲:“沒有沒有。對了,你不怕我告訴師公?師公與皇上日日見麵,萬一一不小心說漏嘴……”
他淡然一笑:“你剛才也說了,你師公走了,你便隨著去了。你有沒有機會說,再說陳道長是什麽人,我心裏有數。”
“我師公是什麽人?”我壞笑。
“趙道長是不沾俗世的隱士君子,不喜富貴,不戀繁華。隻喜歡遊於山水間,怡情自樂。若不是顧念父皇的身子與江山社稷百姓疾苦有關,他萬不會踏入皇城半步。師公如此,徒孫也定非凡人。”
他不是不怕,他之所以承認不過是偶爾流露出來的真性情下的真心話。他那些誇讚,師公受之無愧,而誇我的那些,無非是想堵我的嘴。
趙澤玨瞅我一眼:“怎麽不說話?”
我皺皺眉:“不知從何說起。”
他笑了:“那就從你感興趣的說起。”
我略微猶豫一會兒:“我若一不小心說出惹你生氣的話,你不能翻臉。”
他點頭。我道:“你父皇登基後並沒有做出可以流芳百世的豐功偉績,我師公為什麽要每年來宮裏為他醫治?”
趙澤玨麵色不悅:“你這丫頭確實膽大了些,以後這類大逆不道的話萬不可再說。陳道長之所以肯來為父皇醫治,隻是念及五十多年的動亂混戰在皇伯伯手中結束,父皇身體安康,國家才不會再次發生動亂,百姓才能過上太平的日子。說到底,道長隻是為了天下百姓才救父皇的。”
“從高粱河回來,是不是也是師公救他的?”
趙澤玨皺眉:“不說他是我父皇,就說你張口閉口稱皇上為他。小蠻,你是真不知道輕重,還是恃寵而驕?”
“你剛答應不翻臉的。”我小聲嘟囔。
他愣了一愣後無奈輕歎道:“我是為你好。不錯,從高粱河回來,若不是道長相救,我父皇很有可能會不治而亡。”
若沒有師公救治,趙光耀若真的不治而亡,趙德佑就不會死,趙德睿也不會詐死,娘親也不會有今日的苦痛。突然之間,我有點迷茫,將來有一天會不會因為憎恨趙德睿而後悔?
“怎麽了?”
我壓住心底湧出的苦楚:“沒什麽!”
他若有所思抬起手臂摸我的額頭:“你麵色不對,莫不是身子不適吧?”
我打開他的手:“男女授首不親,手拿開,別損我清譽。”
“不是身體不適,肯定是與剛才的問話有關。老實交代,我父皇是不是陳道長救回的與你有什麽關係?”他語調刻意輕鬆。
“我隻是覺得萬事都有利弊,師公救回了他,就等同於間接害了一些人。”話剛出口,我就後悔起來,和他似乎還沒有熟悉到談論這種事的程度。
果不其然,他臉上有些微怒:“小蠻,你一定要我再重複一遍嗎?‘他’不僅是當今天子,還是我的父皇,無論是我,還是這天下任何一個臣民都可以以大不敬治你死罪。”
我掩飾住內心的真實情緒,努力擠出一絲笑:“一時口誤,我膽小,別用死啊活的嚇唬我。”
他突然抬臂,扳著我的肩,凝視著我的眼睛:“天子之怒,血流成河。以後還是盡量不要再口誤失言。”
路人紛紛側目,我忙不迭後退一步:“你放心,不會再口誤。”
“小蠻。”挎著食盒的阿桑似是不相信我當街與男子麵對麵四目相望,微張著嘴呆呆站在對麵望著我。
“你今日出宮是會朋友?”趙澤玨不著痕跡走過來,站到我身邊。
阿桑秀目怒視著趙澤玨。
趙澤玨一頭霧水看向我,不明白身姿英挺氣態俊逸的他為何會招阿桑怒目相向。
我朝向阿桑招招手,阿桑目光冷厲盯一眼趙澤玨,走過來輕聲埋怨道:“說是來吃栗粉餅,奴婢一大早就開始準備,誰知左等右等不見小姐你前來,奴婢就提著食盒出來找你,總害怕你路上出什麽意外。你可知道,若小姐你出了什麽意外,奴婢怎麽跟少爺交代。”
趙澤玨的目光裏多了絲探究。
這丫頭平日裏聰明伶俐,今日怎會在趙澤玨麵前說這麽多?我皺眉望向她,卻見她雙眸流轉,悄悄打量趙澤玨臉上的神色變化,我猛地明白她的意思,心裏升起絲尷尬:“我知道你心疼我,好了吧!阿桑,他是和我一起出來的,估計也沒有吃過這種糕點,我們尋個地方讓他也嚐嚐鮮,可好?”
“城門外倒有個好去處,小姐可想去瞧瞧?”
“你以前都叫我小蠻的,還是叫我小蠻吧。”
“你是主,我是仆,阿桑怎能以下犯上。”阿桑是生於北奴長於北奴的南鴻人,南鴻話說得十分流利,聲調卻和南鴻境內的南鴻人不同。
趙澤玨眉間隱蘊驚疑,目光在我和阿桑身上遊移。
阿桑覺察到異樣,臉上顯出懊惱,再也不敢亂開口。
我雖不懼趙家人,卻擔憂咄賀一一行的安全,心思急轉想彌補之法。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下來,直到走出城門,突然反應過來不用彌補什麽,也不需要向他解釋什麽。隻要以後不跟他一起出宮,不讓他有機會見咄賀一一行也就罷了。心思一定,渾身輕鬆。於是,笑容越發燦爛,聲音越發明快。
三緘其口的阿桑看破我的心思,也放開心中顧慮開了口。
趙澤玨搖頭輕笑,似是不明白我為何這麽容易開心,其實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自來汴梁我腦中緊繃的弦一下子消除,想不快樂都難。
汴梁城外,護城河畔。
柳蔭濃密,河水湍急。微風一吹,暑氣立無。
我邊吃栗粉餅邊誇阿桑:“你做這個的手藝可是進步神速,快趕上我娘做的味了。”
阿桑笑道:“那是自然,少爺臨走時交代了,要我好好侍候你。若你最喜歡的栗粉餅都做不出,那回去時我還有什麽臉見少爺。”
我心中一澀,不由自主瞥一眼不遠處裝作賞景遊玩的咄賀一一眼。
趙澤玨目光看似落在河麵上,其實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忽略:“那位仁兄一路跟來,可是保護你的?”
我一驚回神,忙看向他,他卻依然看著河麵,並未回頭。因為他,我和阿桑今日的計劃全部泡湯,這也就算了,他時不時口出驚語卻讓人心煩。我不想再這麽下去:“那是家仆,襄王出宮不是為了買字畫嗎?我和阿桑正好也有事情要辦,就此別過。阿桑,走。”
阿桑拿起食盒,尾隨我向城門走去。
趙澤玨急走幾步趕上來:“小蠻,剛才是我多事,你別生氣。”
我步子不停,冷笑道:“民女沒有生氣。民女是真有事要辦,襄王請自便。”
趙澤玨麵帶歉意停步:“那改日我再找你。”
“不必……紫漓。”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襲紫衫,麵若寒霜,撩眉入鬢,此時,正帶著四名白衣少女向城門而去。她不是喪生在趙府嗎?為什麽會出現在此地?
阿桑狐疑地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待看清是紫漓,手一抖,食盒落在地下。她絲毫不覺,伸手指著城門,南鴻話結巴得不成句,改用北奴話顫音道:“是那個惡女人。”
咄賀一顯然也發現了紫漓,但臉上神情並不驚詫。我壓下隱怒,望向靜靜打量我們幾人神情變化的趙澤玨:“襄王,能否先行一步。”
趙澤玨輕輕點頭:“若需幫忙,請隨時開口。我先行一步。”
我強自鎮靜:“多謝。”
趙澤玨微微一笑,背負雙手,向城門緩步而去。
阿桑滿臉緊張望著我:“那個惡女人為什麽會來汴梁?”
阿桑知道我是因為紫漓而來南鴻境內,韓世奇曆經萬難才找到我,這讓她內心對紫漓充滿了恐懼,我明白,卻沒有解釋的心情。我再也忍不住,怒盯著走來的咄賀一:“她為什麽會死而複生,你們還瞞我多少事?”
咄賀一恭恭敬敬朝我行一禮:“姑娘,王爺絕非有意瞞你,隻不過想讓你活得輕鬆自在些。”
我氣極反笑:“事事被蒙在鼓裏就能輕鬆自在了?如果這樣還不算有意瞞我,那到底怎麽樣的隱瞞才算是有意?”
咄賀一又朝我行一禮:“姑娘容屬下詳細說與你聽。來汴梁之前,大王命小王爺出使西越與李繼镔商榷今年夏秋的對南鴻政策,可小王爺不放心你隻身前來南鴻,好在大王和小王爺自小要好,自然知道小王爺心思,另行委派了旁人前往西越。”
聞言,我心裏的火氣雖慢慢消散,但心裏還是不舒坦:“那與紫漓有什麽幹係?”
見我麵色稍緩,咄賀一鬆口氣,道:“大王自登基已有十多年,如今雖已成人,朝事依然是太後說了算,大王手中沒有實權。太後極信任韓大人,隻要是韓大人參議過的政事大王都無法推翻。還有朝中那些武將多是太後提拔的,不說旁人,就連府中王爺都聽太後的,並不買大王的賬。大王需要有自己的人,也需要向朝臣證明他的能力。”
又是朝中派係鬥爭,不同於南鴻皇室中的兄弟之戰,北奴的居然是母子之戰。我心裏隱約明白咄賀一話裏的那些話,卻又不敢肯定自己想的就是對的。
咄賀一笑容苦澀:“小蠻姑娘冰雪聰明,必會明白小王爺的用心良苦。”
我沉默一瞬後看向正收拾地上糕點的阿桑:“阿桑,你回去再做一些栗粉餅,我想給師公帶一些進宮。”
阿桑點點頭,提著食盒離去。看阿桑走遠,我才開口:“大王想讓宏光聯合西越攻南鴻,如果達成既定目的,一揚威風後的宏光很有可能獲得部分兵權,即便太後那邊的朝臣不滿,也不敢明著與你們王爺為敵。至於你們王爺,就是明白其中玄機,也不會阻止自己的孫子建功立業。”
咄賀一滿臉讚賞:“不錯,王爺根本不會擋小王爺的路。其實,大王還有層意思,宇文斜軫和宇文沙這些武將唯王爺馬首是瞻,他們不反對,太後和韓大人即使心有不甘,亦是束手無策。”
“之所以放走紫漓是因為你們大王想鏟除幽月宮,他想鏟除東丹後人這一隱患,他想用這個政績向朝臣證明他的能力。你們大王也許並不是因為和你們小王爺要好才放他前來。”我越往下說越心驚:“你家小王爺和紫漓做了什麽交易?會不會對我娘親不利?”
咄賀一見我神色緊張,連忙搖頭:“小王爺著手安排這件事時沒料到夫人會入幽月宮,那日紫漓假死是為了消除追捕夫人的中堅力量,而且,隻有那些力量消失她才有機會與小王爺細談。”
難怪那日紫漓神情頗為古怪,趙光耀驟然出聲,第一個出手的人居然是她。現在想想,她的意圖無非是想讓她帶來的十人腹背受敵,趙光耀這麽一叫,打亂了她的計劃。
宇文宏光和我同住翠景園,他何時和紫漓商議的這件事?我竟然丁點不知。細細思索一會兒,依稀記起一個月夜,雲狼二十騎之中的人曾到過宇文宏光房中,應是通信之人。
來龍去脈我雖已清楚,但緊緊揪著的心依然放不下來,皺眉輕哼一聲,道:“瓦解幽月宮雖不是明刀明箭在戰場上廝殺,但難度更高,你家小王爺如果能一舉鏟除幽月宮,可真是能揚名立萬了,隻是,以前沒有料到我娘會入宮,現在知道了,你家小王爺有什麽打算?”
咄賀一道:“小王爺在去嵩山的途中將這件事的始末告知了夫人。至於夫人如何處置了紫漓,現在的紫漓是不是幽月宮的人,屬下還真不知道。”
幽月宮刑法嚴苛,對待反叛之人手段殘酷異常,紫漓毫發無傷應該還在幽月宮。顯然娘親並未把此事說出,隻是紫漓一心想離開,宇文宏光這條路走不通,她會不會找其他門路?
這麽一想,本略感寬慰的心又緊揪起來。我該怎麽做?也許,是該去陪娘親了。想到這裏,轉身就往回走,離開前應該和師公道個別。
咄賀一叫住我:“小蠻姑娘,不要怪小王爺。不說他北奴王族的大好男兒,為國盡力義不容辭。就說王爺是太後一手提起來的大將軍,太後會一天天變老,會駕鶴西遊,那時候掌握朝政的大王會怎麽對待王爺和王府?小王爺這麽做並不是想揚名立萬,跟著大王是他保全王府三代人和眾多家仆的唯一出路。”
我如遭雷擊,無論是出使西越還是暗中運籌帷幄欲鏟除幽月宮對宇文宏光和王府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大事,不僅關係著王府的未來,還關係著王府眾人的生死存亡,我的的確確沒有責怪他的理由。
咄賀一沉默許久:“屬下懇求姑娘,還是找機會勸夫人離開幽月宮吧。”
我問:“這是你家小王爺的意思?”
咄賀一搖搖頭:“跟小王爺無關,是屬下的意思。夫人隻有離開幽月宮小王爺才能進行他的計劃。”
“你是說我娘隻要在幽月宮,你們小王爺就不會動手,即便是違背你們大王的意願。”
咄賀一點頭:“不錯。小王爺凡事以你和夫人的安全為先。”
我麵色平靜默立原地,心裏卻掀起萬丈波濤,腦中不由浮現出他的麵容,他笑、他怒、他失望、他不甘……我不想娘親一直在幽月宮,也不想王府中慈愛的阿奶有任何不測,更不想辜負宇文宏光的用心良苦。隻是,事關娘親,必須思慮周全才能實施。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咄賀一失望了:“是屬下擅作主張,讓姑娘為難了。”
我趕緊搖頭,道:“我也不想我娘一直在幽月宮,但不能不顧及她的安全。”
咄賀一笑湧滿臉:“屬下謝謝姑娘。”
我邊往城門方向走邊問:“你家小王爺許了紫漓什麽?”
咄賀一回答:“如果她暗中除去追捕夫人的那些人,並做瓦解幽月宮的內應,小王爺會在北奴給她一新的身份。”
我沒有猜錯,自由是她最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