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肖然之所以不想讓夏末知道他與莫氏集團的關係,不是不相信她,隻是不想讓她產生心理負擔,不想讓她參與到他的計劃中去,不想她以後在他與肖克明之間兩難。
也許是因為年齡的關係,也許是時間消泯了仇恨,莫氏集團當家人莫老爺子對卓肖然的態度發生了很大改變,老人家常盯著卓肖然出神。卓肖然雖然疑惑,但並不開口詢問。
直到今天,莫老爺子把卓肖然單獨叫到他的辦公室,“肖然,無論你在長通在多麽高的職位,可終究隻是打工者,回來吧,繼承你爸的事業,接管莫氏。”
這等於承認了卓肖然在莫家的身份,如果是數年前,卓肖然會感激不已,可現在,他僅是微微一笑,“我身上沒流莫氏的血。”
“可你是君白的兒子。”莫老爺子疲憊的臉上滿是憂傷,“我的狹隘已經害死了我唯一的兒子,現在我不想再失去我唯一的孫子。肖然,君白希望你姓莫。”
莫老爺子說的是事實,父親臨終前最不能放心的也是這個問題。卓肖然猶豫了,父親雖然沒有生他,可在他心裏,父親是他唯一的父親。
莫老爺子從卓肖然的猶豫中看到希望,“肖然,答應爺爺。”
“叔伯們的孩子,他們也很優秀。”
“你還在生爺爺的氣?!”
“沒有。我不生任何人的氣。”
“君白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獨力撐起莫氏集團。可沒想到他一門心思全在他的小家上,根本沒把集團的興衰成敗放在心裏。我對他漸漸失去信心,我想利用有生之年重新培養接班人。”莫老爺子聲音微顫,“我隻是希望他和你母親為我生個接班人出來,卻沒想到這個決定會把君白逼入絕境。肖然,我不知道你母親有病,如果知道我……”
“如果知道,你會逼我爸別娶。”卓肖然很平靜說出事實。
莫老爺子表情痛苦閉上眼睛,“是啊。如果不是失去君白,我不會容下沒有莫氏血脈的孩子。孩子,對不起,當年我不該把氣撒到你們母子身上。”
“過去的已經過去。如果當年沒有那些事,也不會有今天的我。”卓肖然依然很平靜,就像對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莫老爺子開始流淚,“爺爺太思念你爸了。肖然,留下來,替你爸幫幫爺爺。”
繼父之所以英年早逝,母親之所以被逼瘋,都跟眼前這位老人有關,卓肖然無法輕易接納,“莫總……”
“肖然。你一定要讓爺爺求你嗎?你爸的在天之靈也會希望你留下來。”莫老爺子老淚縱橫,“君白的忌日馬上就要到了,肖然,他渴望你姓莫,渴望你親口告訴他,你原諒了他的父親,你願意繼續姓莫。”
望著眼前與繼父酷似的麵容,回想起繼父在世時的幸福生活,卓肖然的心突然間不再堅硬,雖然艱難,他還是叫出了口,“爺……爺。”
莫老爺子呆了一呆,“好孩子。爺爺就知道你會答應,你雖然不是君白親生的,可性格像他。回來吧,爺爺需要你。”
卓肖然沉吟,“現在還不行,我在z市還有些事要處理。”
“如果是因為合約問題,你不用操心。我和肖長鴻直接溝通,他會放人的。”莫老爺子難掩心頭高興,“莫氏五年之內不會進軍國內市場,這個條件足夠了吧?!”
卓肖然沉默了好一陣子,“再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後我肯定回來接管莫氏。”
太過激動,莫老爺子繞過板台走到卓肖然身邊重重拍一把他的肩膀,“爺爺等你。”
卓肖然心情頗為複雜,考察莫氏集團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來之前他心裏並不平靜,擔心這個突發事件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卻沒有想到會有意料之外的轉機,有莫氏集團做依撐,他的計劃會很輕易實現。能早日結束這場戰爭,能早日帶著夏末離開z市,雖然過程並沒有完全按照他設計的走,可結果卻是一樣的。老爺子沒有說錯,父親確實希望他姓莫,希望他走進莫家祖宅。心裏是有些不舒服,可他還是反握住老爺子的手,“我不會讓父親和您失望。”
“好孩子。”
重回到考察現場,講解人由集團主抓研發的副總變成了莫家老爺子,不隻是莫氏集團陪同人員覺得非同尋常,就連長通的人員也感到詫異。各色眼光在暗中交流,卓肖然突然間感到厭倦,正要找個借口結束考察。手機突然震動,看是夏末的號碼,他心中暗樂,這丫頭真會挑時間,“馬上就會結束,怎麽了?”
電話裏,夏末的聲音顯得急促而慌張,“肖然,我和伯母在海邊散步,總裁突然現身……”
“盡快帶媽回家。”卓肖然顧不得向任何人打招呼,轉身就往外走,“讓阿姨趕緊聯係何醫生。”
卓肖然語氣中的焦急感染了夏末,心裏開始驚恐的她帶出哭腔,“我馬上給阿姨打電話。可是,伯母不願意我過去,她說有些事要和總裁說清楚。”
“你和阿姨現在都不在媽身邊?”卓肖然改走為跑,“你離開前媽的狀態怎麽樣?”
“離開前伯母很正常。肖然,你趕緊回來,我這就給阿姨打電話。”“你們的具體位置在哪?”
“新月海灣。”
“我現在趕過去,趕緊去找媽。一定要陪在她身邊。”
掛斷電話,不顧匆匆跟來的莫老爺子和一眾人員,卓肖然駕車風馳電掣般衝出莫氏集團大門。
夏末邊給阿姨打電話邊往回走,剛走到木麻黃樹下就見肖長鴻抱著卓母急匆匆走來,大驚的她跑過去,“怎麽了?伯母怎麽了?”
“她突然暈厥,夏助理,趕緊撥打120。”並不知道卓母身體有病的肖長鴻嚇得麵色蒼白。
“伯母有自己的醫生。我們得趕緊送她回家。”昏迷中卓母的雙眉還緊皺著,嘴唇更是一絲血色也無,顯然是昏迷之前情緒很激烈,夏末看得心揪成一團。
肖長鴻眼裏現出一絲憤怒,“回家怎麽能行。醫院裏醫療設備齊全,我們必須送她去醫院。”
肖長鴻奔跑的方向是市區,與別墅所在方向相反,擔心延誤卓母病情的夏末急得衝肖長鴻的背影大喊,“可隻有何醫生清楚她的病情。”
肖長鴻還沒有從震驚中醒過神,“安雅一直都有病?”
“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總裁,我們得盡快送伯母回去。”夏末知道卓肖然不想見肖長鴻,可依她小身板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獨力把卓母帶回去,“家裏人已經聯絡了醫生。”
“你在前麵帶路。”肖長鴻瞬間清醒。
望著衝進大門的車子,等在門前的夏末趕緊迎上去,“肖然,何醫生已經過來,但伯母還沒有醒過來。”
熄火停車,麵色十分凝重的卓肖然邊走邊說:“把當時的情形告訴我。”
夏末把卓母初見肖長鴻的反應描繪的很詳細,然後說她返回後的事,“給你打過電話後我趕緊回來,剛走到那棵木麻黃樹下就見總裁抱著昏迷的伯母往回走,我不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什麽。不過,我覺得可能跟你有關。”
卓肖然沒有溫度的目光看向夏末,“為什麽?”
心裏猶豫著說還是不說的夏末下意識地咬咬唇。
“我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我離開前,聽見總裁對伯母說,謝謝伯母把你撫養的很好。”夏末迎著卓肖然的目光與他坦然對視,“之後伯母就轟我離開。”
卓肖然的目光一點一點溫暖起來,他拉起夏末的手握在掌心,“夏末,我家家庭關係比較複雜,難為你了。”
夏末搖頭,“不為難。就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別做讓自己將來傷心的事。肖然,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我們都嚐試過,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卓肖然眼裏突然燃起兩簇憤怒的火團。
“伯母需要你,我更需要,我們都想你快快樂樂生活在我們身邊。”夏末知道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緊張他的反應,卻不後悔說出那些話。
卓肖然猛地鬆開夏末的手,“我先去看看媽。”
他並沒有聽進去她的話,無奈的她輕輕一歎後尾隨他走進卓母房間。這種時候她無法再勸,再勸就會適得其反。
卓肖然對床前的肖長鴻視而不見,問何醫生:“何叔,這次發病與以往症狀一樣嗎?”
“表麵上沒什麽不同,不過,還要等進一步的觀察才能下定論。”何醫生年歲較長,為卓母服務的時間又長,自然而然,與卓肖然說話就像長輩對待晚輩,“為什麽這麽不小心,為什麽不阻止你媽發病的誘因。”
“我媽這陣子狀態一直不錯。我大意了。”
“千萬不要讓她再受刺激。”何醫生接過阿姨收拾好的醫療箱,邊往外走邊毫不留情指責卓肖然,“你媽這幾年犯病的次數已在減少。如果不受刺激,這一兩年內就能痊愈。你這孩子,太不小心了。”
“是我太大意。”
“你媽醒來後給我個電話。”交代完,何醫生搖頭離去。
跟在卓肖然身邊相送的夏末心裏十分難受,“肖然,怪我。我不應該讓伯母出去。”
“你也是為媽好。他的出現是個意外。夏末,不用自責。”
“伯母的病情會不會因此而加重?”
卓肖然也正有這方麵的擔心,肖長鴻的出現已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回到z市的那一刻就是他與肖家正式對立的時候,這出乎他的預料,所以,他不想夏末再回z市,“夏末,替我照顧媽。”
“好。”
卓肖然掃一眼母親床邊坐著的肖長鴻,“半年後我就會回來。”
夏末這才明白他所說的與她認為的並不相同,他要讓她留在汕頭照顧卓母,並不是她認為的隻是考察期間。她不清楚卓肖然執意回z市要完成的事情是什麽,不過,她知道他必定不會讓肖家好過,否則,前些年他不會撇下病中的母親去z市進長通。她想聽他的話留下來照顧卓母,可是,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呐喊,“你不能讓他傷害肖克明。”
夏末遲遲不語,卓肖然輕易識破她心裏的掙紮,“我說過永遠不會勉強你,在任何事上你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夏末,不用為難自己。”
“肖然,你應該明白,我不是不想照顧伯母,我隻是……”
“夏末,這事你再考慮考慮,我們晚上再說。”卓肖然輕攬一下夏末肩頭,“我現在要和總裁談談。”
“肖然……”
卓肖然沒等夏末說完,他明白她想說什麽,“剛才醫生的話你也聽到了,我不想媽醒來的時候再受刺激。”
夏末凝視卓肖然的眼睛,“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不會。”卓肖然在跨入母親房間門的那一刻,神情已恢複冷漠,“總裁,我們去書房談談。”
肖長鴻的目光這才從卓母身上收回,“肖然,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是安雅的兒子。”
卓肖然麵無表情,“書房在三樓。”說完,轉身離開。
肖長鴻再看一眼卓母後尾隨跟去。
夏末目送兩人離開後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她確信肖長鴻就是卓肖然的父親。無論卓肖然承認與否,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卓肖然與肖克明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怎麽辦?聽卓肖然的話留在汕頭,對他們兄弟間的爭鬥不聞不問?還是跟卓肖然回去,利用身份上的優勢迫使他放棄報複?
“那個男人是不是姓肖?”一直注意著卓母的阿姨突然開口詢問。
夏末點頭,“他叫肖長鴻。”
阿姨臉色頓時大變,“難怪夫人會發病。”
夏末是對這一切感到好奇,可她並不想從阿姨嘴裏探聽什麽。這些事她更希望從卓肖然那裏知道。而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她也不想知道。
阿姨似乎已經把夏末當成了莫家未來的兒媳,並不避諱她,竟坐在卓母床邊與夏末說起了往事,“少爺去世後,在老爺的默許下,莫家旁枝的叔伯們常來家裏鬧。夫人的精神本就不好,沒兩年就得病了。得病後的夫人總念叨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少爺,她老說對不起少爺。另外一個就是肖長鴻,病情最嚴重那幾年,夫人每晚都會大叫著他的名字從夢中驚醒。”
夏末聽得心裏十分難受,“這些事肖然知道嗎?”
阿姨眼角濕潤,“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時候他還在上學。要上學,要掙錢,晚上還要陪在夫人身邊,那些年他遭的那些罪我都不敢回想,回想起來就覺得揪心,老天爺怎麽可以把這麽多苦難一下子全部丟在一個孩子頭上呢!沒有親眼見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到的。這兩年夫人狀態好了,他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了,可這肖長鴻又出現了。以後怎麽辦呦?”
夏末心神震動,是啊,她並不清楚當年卓肖然經曆過什麽,她怎麽可以自私的要求他這樣做那樣做呢!怎麽可以一直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想問題呢!這樣對他是不是不公平?可是,如果他與肖家對立,肖克明豈會袖手旁觀,她怎麽可以眼睜睜地看著深愛的人與最好的朋友拚殺呢!
阿姨仍在訴說當年卓家母子所受的磨難,夏末越聽越心越冷。不知道還好,知道的越多她越無法勸阻卓肖然。她清楚地意識到,他與肖家的恩怨是需要一方付出代價的,如若不然,卓肖然一輩子不會舒心。該怎麽辦?
夏末無比清楚,她做不到視而不見。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卓肖然和肖克明傷害彼此。怎麽辦?
“夏小姐。”阿姨被夏末的臉色駭住了。
“呃,阿姨,你說什麽?”回神的夏末神情落寞。
“你臉色不好,要不要去休息會。夫人這裏有我在。”
“好。伯母醒了叫我。”說完,夏末邁著虛浮的步子向臥室走去,她要仔細捋捋思路,想想該怎麽樣更合適。
卓家書房在頂樓,房頂是全透明設計,置身其中猶如站在藍天白雲下。
卓肖然冷冷盯著肖長鴻,“你不該來。”
肖長鴻仔細打量著卓肖然的五官,“肖然,安雅她……”
卓肖然冷漠地打斷肖長鴻的話,“我父親姓莫,外人稱我媽為莫夫人。”
肖長鴻並沒有因卓肖然的話不痛快,相反,他眼神熱烈,“肖然,為什麽隨了母姓。”
卓肖然似笑非笑,“總裁,你到底想確定什麽?”
“孩子,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
卓肖然突然間笑了,笑聲聽起來居然十分愉悅,“您想聽什麽實情?”
“孩子,我真不知道你媽當時已經懷了你……”
卓肖然像聽了全天下最有趣的笑話,笑聲更大,好半晌後才止住笑,“你認為我是你兒子?!你誤會了,我姓莫,全名叫莫卓肖然。我父親叫莫君白,母親全名叫安雅。”他並沒有說謊,雖然莫老爺子不承認,但莫家族譜上他的全名的的確確是莫卓肖然。繼父去世後,被莫老爺子驅出莫家時他才擅自改了名。
肖長鴻臉色白了,喃喃重複幾聲“安雅”後,聲音略顯哆嗦,“你不知道你媽姓卓?”
卓肖然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我不想知道您和我媽當年有過什麽,我隻希望不要再刺激到她,你應該聽到了醫生的話,也不想她再受刺激吧!她的精神狀況一直有問題,何醫生治了十年才有今天的好轉,如果你是真心為她好,不要再做讓她情緒激動的事。拜托了。”
不要刺激她,豈不是不讓他再見她!肖長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但仍有些不甘心,“莫是你父親,卓是你母親的姓,肖呢?”
卓肖然臉上笑著,眼神已轉冷,“我媽確實不姓卓,我名字裏之所以有卓字,我聽我媽提過,是為了紀念她一位過世的卓姓朋友,而肖字,是我爸加的,他認為莫卓然沒有莫卓肖然好聽。”
“姓‘卓’的朋友已經去世,‘肖字’是你爸加的?安雅她這是想徹底斬斷與過去的聯係。”此時的肖長鴻嘴唇都有些抖,“為什麽要進長通?”
卓肖然無奈地笑笑,“你應該聽到過傳聞,爺爺並不是很喜歡我媽。所以我一定要在這個領域裏混出個模樣出來,而長通,正是國內拔尖的汽車行業。”
“你媽知道嗎?”
“她知道這個消息後,隻對我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
“她要我成為出類拔萃的人才,希望我比您任何一個孩子都出色。”這仍然是事實,卓肖然仍然沒有說謊。
肖長鴻卻越聽臉色越蒼白,“並不是她讓你去長通的。”
卓肖然搖頭,“她隻希望我成為這個行業裏炙手可熱的人物,希望讓我爺爺刮目相看。希望我早日實現父親的遺願,早日接管莫氏集團。”
肖長鴻笑得比哭還難看,“難怪你不接受長通配股,因為你隨時都會離開。”
“對不起。”
肖長鴻還是有點不死心,“你媽為什麽要你比克傑他們優秀?”
“我問過原因,我媽沒有給我答案。”卓肖然含笑盯著肖長鴻,“不過您可以放心,我接管莫氏集團的那一天,莫氏集團就會全麵退出國內市場。”
肖長鴻覺得腳有千斤重,重得讓他邁不開步子,“我再去看您母親一眼,可以嗎?”
“可以。”盯著肖長鴻的背影,卓肖然臉上的笑一絲一絲褪去。身世之謎早晚都會解開,現在能拖一時就是一時。肖長鴻的出現雖在意料之外,可今天他身後有了父親的集團做支撐。接下來,他要做的是,提前糧食機械集團重工機械的上市時間,全麵搶占國內市場,同時,說服老爺子對國內一線城市增加客車銷售額,雙管齊下,開始全麵打壓長通集團。等到長通那幫老股東再度對肖家不滿時,就是他開始資本運作的時候,半年時間,他一定要把長通集團收入囊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灼亮的陽光慢慢變暗。一直站在窗前眺望遠方的夏末心裏沉甸甸的。她回房不久就見肖長鴻離去,她所站的位置看不到肖長鴻臉上的表情,不過,那個在她眼裏健步如飛精神矍鑠的總裁似乎突然變成步履蹣跚的老者。顯然,卓肖然說的話必定狠狠地傷了肖長鴻的心。
如果不知道卓肖然的經曆,她會認為他心太狠。可是,聽阿姨說了以前的事後,她心裏很難受。
星子一顆一顆鑽出雲層,整個別墅靜悄悄的。
已經四個小時,阿姨並沒有叫她,難道說卓母並沒有醒?心裏不安的夏末離開臥室準備下樓,就在跨下台階那一刻心裏微微一動,卓肖然似乎並沒有下樓,於是改下為上。上三樓推開書房門,“肖然。”
坐在黑暗裏的卓肖然摁滅煙蒂,“別開燈。夏末。”
夏末摸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肖然,伯母她……”
卓肖然攬著夏末起身,走到書房右邊的長條沙發旁,“那邊煙味重。躺這個位置看星星很棒,陪我躺躺。”
“肖然。”夏末枕著卓肖然的胳膊躺下,“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也不知道你承受了多少苦難。我不該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試圖改變你的想法。可是,無論你的事業有多麽重要,無論你心裏的恨有多強烈,都不及伯母的身體重要。”
“媽已經醒了。”卓肖然不是故意曲解夏末的意思,他隻是不想再讓她參與到這件事中。
“她……沒怎麽樣吧?”夏末的心提到噪子眼。
“她沒有發病。不過,卻不願意見任何人,包括我。”
“那怎麽辦?”
“何醫生正在想辦法。”
“伯母在懲罰自己,對今天的事她很自責。”頭頂上方有一顆星子特別明亮,就像人的眼睛,夏末突然間想起肖克明,他的眼睛就是這麽明亮,“她覺得今天的行為傷害了你父親和你。”
卓肖然側身,靜靜望著夏末,而夏末仍盯著那顆星子,“伯母用自虐的方式消除她心裏對你們的愧疚。肖然,總裁是你生父吧?!”
卓肖然猛地抽出胳膊,雙眼也望向半空,“我姓莫,全名叫莫卓肖然。”
夏末輕輕扯回夾在他臂彎裏的長發,“肖然,你曾經告訴過我,事實永遠是事實,你無法去改變,現在我也想對你說這句話。無論總裁當年傷伯母傷的有多深,他仍然是伯母最在意的人,仍是你的父親。我能猜出你在長通的用意,我不想也不能阻止你的計劃,隻是希望你傷害別人的同時,不要傷到自己,也不要傷到伯母。”
臂彎裏還有一綹她的斷發,卓肖然把夏末拉到自己胸口,心疼地撫摸她的頭發,“對不起,剛才弄疼你了。”
“疼的是心。”夏末耳朵貼的位置正是卓肖然心髒的位置,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她收緊摟在他腰間的手臂,“我以為我已經夠苦,沒想到你比我還苦。”
她心疼是因為他,並不是因為他剛才的粗魯,卓肖然心裏柔軟一片,“肖長鴻是我的生父,不過,我沒打算認他。在我心裏我隻有一個父親,我父親希望我姓莫,所以,我就是莫家人。”
“可是……”
“夏末,這是我和肖家的事,我不希望你介入。”卓肖然不願意再與夏末繞圈子,她在乎的不過是肖克明,他可以把那小子名下的股份留下來,他可以做到盡量不傷害那小子。
夏末默了會兒,“肖然,能告訴我你進長通的真正目的嗎?”
“進長通正是我媽的意思。”
夏末微微一愣。
卓肖然笑容苦澀,“她希望我比肖家的孩子優秀。”
“既然想讓肖長鴻知道你的存在,既然知道他在Z市,伯母為什麽不自己去見他?”
卓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以為你已經明白了,看來你還是不明白。作為一個女人她內心很矛盾,她想讓肖長鴻知道我的存在,又擔心對不起我父親。她覺得欠我父親太多,所以,她有生之年不會踏足z市,也不會離開這幢孩子,她覺得隻有這麽做才算守著父親。可是,又不甘心讓肖長鴻痛快地活著。”
夏末仰頭,盯著卓肖然的眼睛,“介意我問肖長鴻放棄伯母的原因嗎?”
她沒用“拋棄”用了“放棄”,卓肖然身子往下稍稍移動,用唇輕輕觸碰她的唇,“肖長鴻為了娶長通集團的千金選擇放棄我媽。我媽內心驕傲,不會主動去見他。而且……媽心裏對我父親有愧,即便她無法忘記肖長鴻,也會強迫自己忘記他。你也看見了,就是因為她今天見了他,她就自己懲罰自己。”
夏末胸口酸澀,她明白卓母對莫君白的感受,就像她對肖克明,她感激他依賴他,卻不愛他。
覺察到夏末走神,卓肖然捧起她的臉,“在想什麽?”
夏末眼神閃爍,“答應我,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不要做傷人傷己的事,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卓肖然卻很執著,“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麽?”
夏末咬唇。
“再咬就流血了。說實話,剛才在想什麽?”
“我知道我不能阻止你回z市,不能阻止你努力了這麽多年的計劃。我在想,如果你們傷害了對方,我該怎麽辦?”
“你們?!除了我之外,那個人是誰?”卓肖然知道夏末說的是肖克明,可他就是想讓她親口說出來。
夏末咬咬牙,“肖克明。”
“如果我傷害了他,你會怎麽做?”
夏末沉默不語。
“告訴我。我想知道。”
“他若傷害了你,我絕不原諒他。”
“我若傷害了他呢?”
夏末默盯著卓肖然咬唇不語。
卓肖然從她的眼神裏讀出答案,刹那間,挫敗不甘憤怒齊齊湧上心頭,他猛地把她攬在懷裏,狠狠吻向她的唇。
他的吻瘋狂而熱烈,夏末心裏有點害怕,下意識地想推開他。
卓肖然卻如受傷的野獸般朝她低吼,“夏末,你確定你真的愛我?!你確定你心裏沒有肖克明?!”
“我確定。我心裏隻有你。”夏末改推為抱,“你買走了我最珍視的東西,我得到了可以延續我媽生命的銀子。雖說是場交易,可我覺得我應該恨你。肖然,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我是恨你的,可就在重逢後,我才發覺,我越和你見麵就越被你吸引,你的身影、你的模樣、你的眼神,就像一絲纖細卻堅韌的蛛絲,把我的心牢牢縛住,我隻要一呼吸、一心跳就能想起你。”
卓肖然的動作緩慢下來。
夏末眼角有些濕潤,“我就是太清楚自己的心才一直拒絕他。肖然,你怎麽可以質疑我對你的心。”
“對不起。”卓肖然去想吻夏末眼角的淚,卻被心裏又焦慮又委屈的夏末一把推開,他隻好抓著她的手,放在嘴邊輕吻,“夏末,我不是質疑你,我隻是不想重複我媽的老路,不想錯失愛人,不想懷著對你徹骨的思念生活在另外一個女人身邊。”
這話直刺夏末心底,是啊,如果跟肖克明去德國,會是一個什麽結果。會不會像卓肖然所說的,懷著對他徹骨的思念生活在肖克明身邊?!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一刻,她突然間感到慶幸,沒有一時衝動答應肖克明。
“夏末,我慶幸我沒有拒絕你做翻譯。”
“我也慶幸我們相愛了。”
卓肖然明白夏末的意思,如果他和她沒有相愛,四年前的事會是她一輩子的心結。他不禁再次想起四年前她怯怯的眼神,那種彷徨、那種無助,直到現在還是特別清晰,“我也慶幸再次遇到了你。夏末,你麵試的那天,離開時倉促到撞到自己的胳膊都不知道時,你知道我是多麽的恨我自己。”說這話時,他把她摟在懷裏,讓她聽他的心跳,“聽你到了嗎?”
“聽到什麽?”夏末故作不知。
“它為你而跳。”
“剛進公司時,你為什麽故意找我碴?”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人家想聽你親口說嘛!”
這是夏末第一次對男人撒嬌,聲音軟軟的、嗲嗲的,卓肖然聽得心底柔情湧動,“在你幹淨利落拒絕我後突然間出現在長通,還主動要求做肖克傑的秘書。我想去問你為什麽,可無論是男人的自尊還是當時的心情,都讓我對你止步。你無法體會我當時的感覺。”
“什麽感覺?”
卓肖然是最不屑於對女人說肉麻話的男人,可今天,他回答這些時不僅沒有絲毫猶豫,還甜絲絲的,“相思不得解,還要日日忍受想見你的衝動。見著了難受,見不著痛苦。小丫頭,你根本不知道這感覺有多磨人。”
“肖然。”夏末主動吻向卓肖然。
卓肖然微微一愣後開始回應,兩人都吻得熱烈而瘋狂。卓肖然熟練地解開夏末的衣服,夏末口齒不清地說:“這次我來。”
聞聽此言,卓肖然更加熱血沸騰。兩個深愛的人彼此奉獻出自己最熱忱的一麵,如實交付自己的身心。
這時候,房頂上方廣袤夜空中的星子一顆一顆隱進雲層,仿佛也羞於看到這一幕。
夜晚的汕頭燈火璀璨,肖克傑與董潔毫無目的漫步於街頭。
肖克傑心裏很煎熬,已經三天三夜,父親還徘徊在那個女人家周圍,他的猶豫是見不見那個女人,還是不知道該以哪一種方式相見?
“克傑,你爸猶豫的時間越長越說明他並沒有下定決心見卓安雅。”董潔知道勸說對肖克傑沒有作用,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勸。
“明天就是我媽的結婚紀念日。”
“克傑,寬容一些。他們畢竟三十年未見。”
肖克傑聲音恨恨的,“既然選擇了我媽就應該徹底忘記那個女人。”
肖克傑的愁苦落在董潔眼裏,她心裏一陣難受,“克傑,你變了,變得不再豁達,不再寬容,你好像不是你了。”
肖克傑反駁,“難道眼睜睜看著我爸去會老情人而不做任何事就算豁達嗎?!那是我爸,受傷害的是我媽,你不會理解我的感受。”
“克傑,如果你是你爸,那個女人是夏末。你會不會來見她?”
“你……”這個比方成功讓肖克傑失控,“董潔,如果你一定要看著我體無完膚才高興,那麽恭喜你,你做到了。以後你盡可以這樣對我揮刀子,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軟肋。是,我愛夏末,我愛我弟弟愛的女人,我痛苦我活該。”
“我根本不是那意思。肖克傑,你痛苦的不是你愛的是你弟弟愛的女人,你痛苦的是你愛的女人不愛你。”董潔眼裏的苦楚並不比肖克傑少,“我剛才打那個比方隻想讓你知道,你父親也是男人,他有正常男人有的一切情感。”
肖克傑沉默下來。
董潔快遞擦去眼角流下的淚,不想讓肖克傑發現,“你沒有立即趕過去,不是也希望叔叔能自己回來嗎?!”
“對不起。”
“我們之間不需要道歉。”見光克傑的臉色慢慢緩和,董潔再提剛才的話題,“克傑,如果卓安雅真是你爸當年的戀人,讓他們見一麵也未嚐不可……”
肖克傑打斷董潔的話,“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董潔很想讓肖克傑的心情變得輕鬆,改善他目前的精神狀態,於是,故意扯到肖克傑敏感的話題上——婚事上,“你會跟丁琳結婚嗎?”其實,她十分想知道肖克傑內心真正的想法。
肖克傑並不回避,“根據需要。”
董潔步子一頓,“婚姻是交易嗎?”
肖克傑停步,盯著董潔的雙眼,“肖家人的婚姻基本上都是交易。”
董潔心中悲傷,卻不願在肖克傑麵前顯露出來,她匆忙撇開他的目光,“那麽,十分恭喜,你可以按預定時間結婚子。”
肖克傑默看董潔一眼後目光投向西方,那個女人家就在市郊,夏末會在那裏嗎?她在肖然身上找到被淹沒的感覺了嗎?
董潔默盯著肖克傑的側臉,淚隻能往肚子裏流。她與他的痛苦一樣,都是愛的人不愛自己。
“你有電話。”說這話時,肖克傑並未回頭。
董潔拉開包包拿出震動的手機,接通,“他離開了別墅?你是說他下午已經進了別墅,現在已經從別墅裏離開?!為什麽不早說。”
肖克傑雙眼裏燃起憤怒的火苗,“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回市區的路上。一個人,步行。”董潔不知道該怎麽樣安慰肖克傑。
“我們父子間是該談談的時候了。董潔,我路不熟,麻煩你當司機了。”
卓肖然一手擁著夏末光滑的身子,一手枕在腦後,默看著半空。他知道夏末的主動別有用心,不過,她不說之前他不想點破。
渾身酸軟的夏末小貓一樣蜷縮在卓肖然懷裏,眼皮已有千斤重,可她還是不死心地強撐著,“肖然。”
“嗯。”卓肖然姿勢不變。漆黑天幕上一顆星星也無,他發現,今天的夜色出奇的黑暗。
夏末搭在卓肖然胸口的手一點一點下滑,至小腹時,用指腹一圈一圈的畫,“肖然。”
卓肖然默一會兒後忽然抓住夏末的手,“這次換我來。”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不想給她開口的機會。
夏末趕緊趴在他胸口,不讓他翻身,“我不是這意思。”
卓肖然不由分說翻轉夏末的身子,攬住她的腰,慢慢貼近她,“你惹出的火你自然要熄滅。夏末,不要亂動。”
“肖然,我……”
卓肖然輕柔地吻她,“別說話,夏末。相愛的人應該這樣享受對方的愛撫。”
夏末的身體開始顫抖,“肖然……”
“嗯……”
“我……”
卓肖然輕咬夏末的耳垂,“別說話。”
“肖然,我愛你。”夏末呢喃。
……
一切歸於平靜,筋疲力盡的夏末昏昏欲睡,這時候她已經意識到卓肖然是故意的。他不想給她開口的機會,他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樣她就不會再給他吵著討論他與肖家的恩怨。可她真的不想放棄,“肖然。”
“睡吧,夏末,你已經很累了。”
對真累壞了的夏末來說,他的聲音就像充滿魔力的催眠術,她又叫了聲“肖然”後直接陷入昏睡。
房頂上突然傳出“啪啪”聲,是一場毫無預警的夜雨。雨點直直落下,在玻璃房頂上濺出朵朵水花。卓肖然擁著夏末默盯著水花陷入沉思,他不想夏末兩難,可母親受過的苦難肖長鴻必須付出代價,五年的經營,一千多個日夜的煎熬怎麽可以輕易放棄!不!絕不能放棄。
睡夢中的夏末在卓肖然臂彎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手隨意搭在他胸口上,“肖然,別留下我。”
卓肖然低下頭,卻發現夏末根本沒有醒,她在做夢,她不願意被夢中的他獨自留下來。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的他痛苦起來,“我不該愛你,最起碼不該在這時候愛你,不該把你拖到這場戰爭裏,不該讓你在我和肖克明之間兩難。”
夏末呼吸均勻,她睡得很熟。卓肖然摸了摸她緊蹙在一起的眉毛形成的紋路,“可愛情真是讓人犯賤的東西,我越不想想你,我就越想你。我越不想見你,我就越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夏末,如果你是我,你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