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父母決定後,任盈盈還是不想聯絡許文嘉。她內心對許文嘉把懷孕這件事告訴家裏人這事十分痛恨。她賭氣地關掉手機,她知道現在的許文嘉不敢打家中座機,這麽過了兩天,才在周一早晨開了機。
近三十條短信瞬間充斥整個手機屏幕。她逐條看過去,除了兩條垃圾短訊外都是許文嘉的。有道歉的,有肉麻的,有求饒的,總之,翻來覆去都是想讓她出去兩人見一麵的意思。看了十幾條後,她把手機裏短訊一股腦全刪了。氣還沒有消,沒有見許文嘉的欲望。她知道即便她不聯係他,他中午時間也必會來找她。
果不其然,中午還沒下班,許文嘉就巴巴趕來了。聽著門衛室大叔的電話,她懶洋洋回一句,“先讓他等著。”
這麽一等就近一個小時,在學校吃了飯喝過水,然後任盈盈才緩著步子朝學校門口走。
見女友終於出現,而且身體似乎沒什麽變化,許文嘉悄悄鬆了口氣。兩人離開校門百米左右後,他開了口,“盈盈,我媽讓問問什麽時候你爸媽有時間,她想確認一下結婚日子。”
不提李曉瓊還好,一提任盈盈就來氣,“房子都沒有,定什麽日子啊。”
任盈盈這麽說,顯然是任家默許了這門婚事。許文嘉心裏有點暗喜,可是,任盈盈提出的婚房是新問題,而且這問題不小,許文嘉當不了家,他說話就有點結巴,“我們家房子才買三年,還是新房。咱沒必要……”
“你媽這麽厲害,誰敢和她住一個屋簷下。買了房咱就繼續,不買就拉倒。”任盈盈言不由衷,她明白自己的心,即使許家真不買房她同樣會嫁過去。可是,對李曉瓊的好印象已經**然無存的她確實不想三代人同居一堂,她想對許文嘉思想上施壓,她希望擁有一套婚房,即便麵積小一點也行。
準兒媳提出的新問題徹底惹怒了李曉瓊。
她把手中筷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許文嘉,你告訴她,她想嫁就嫁,不想嫁拉倒。別以為有了肚子就能提要求,門都沒有。這房子怎麽了,三室兩廳,又是集中供暖。”
本來想著母親上門會給婚事帶來轉機,沒料到母親會把任盈盈懷孕的事情說出來。這下好了,不僅未來嶽母意見未變,連任盈盈的態度也呈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許文嘉為此一直責怪自己嘴太快,把任盈盈有孕的事告訴了母親。因而,聽到母親這麽說,他心裏的火也直往上竄,“這房子沒問題。人家怕的是你。”
“怕我什麽?”
“害怕跟你住不到一個屋簷下。”
李曉瓊明白兒子的意思,可實在氣惱任家母女高高在上的那種姿態,特別是林秀萍,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不屑。從林家出來,她就對自己說,一定要把這份不屑踩到腳底下,“住不到一起?!她可以不進這個家門。”
許文嘉扔掉手中的筷子,“那好,我們出去租房子單過。”
李曉瓊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哼,“你那高貴的丈母娘會同意?!”
許文嘉氣呼呼進了自己臥室,摔上門的那一刻,他說,“大不了我永遠不結婚。”
“除了那丫頭這世上沒女人了。”
“我非她不娶。”
李曉瓊恨恨喝一口湯,湯有點熱,她趕忙自桌邊拉一張餐巾紙邊往外吐湯邊埋怨默默吃飯的許兵,“死老頭子,你就不會說句話。”
許兵瞪了她一眼,“你就消停消停吧。都是做父母的,想想如果盈盈是自己的女兒,你心裏會是什麽滋味。這事主要怪文嘉,沒抓緊自己的褲腰帶,其實怪你,首次登門不僅沒緩和矛盾,反而進一步把矛盾擴大化。”
“自己閨女不檢點,還能怨人家。”李曉瓊鄙夷地輕哼一聲,“她來咱家第一次,我就發現她和文嘉關係不簡單。”
許兵這才明白,前些日子未來兒媳一來,妻子就拉著他往外跑的真實意圖了。頓時,他徹底惱了,“閉上你那張臭嘴。趕快想辦法買房子,你手裏還有多少錢?”
“買什麽買,康複前街那套老房子暫時住著吧。”
康複前街老房子是八十年代許兵單位分的房,房齡已經二十多年,破舊不堪。許兵認為不妥當,李曉瓊卻有自己的主意,她沒有和兒子兒媳分開住的意願,不是她喜歡大家庭生活,而是實在是囊中羞澀。現在住的房子是她內退前硬逼著單位領導分的,當時,破釜沉舟的她恐嚇領導,不給她分一套,她就去市政府信訪去。現今社會穩定很重要,領導無奈之下破例分她這個不夠格的職工一套,價格雖然比市麵上的商品房便宜很多,但老兩口收入確實不高,房子裝修後手裏隻有萬餘元。萬餘元能幹什麽,好地段的房子連兩平方都買不了。
許文嘉苦無他法,隻好帶任盈盈去了老房子。
通往鄭州郊縣新鄭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金色大眾途觀SUV疾速飛馳。
車內,席幕凡與吳子琪正激烈地爭吵著。
席慕凡重重拍一把方向盤,含怒說,“難道說,就因為咱們困難時用過他們的錢,我這一輩子就得背負這份感情債,什麽時候他們有事了什麽時候我就得往新鄭趕?”
吳子琪難掩傷心,她任由淚水肆意流下臉龐,“慕凡,他們不是別人,那是生養我的父母。”
從妻子嘴裏說的仍是老腔陳調的話,席慕凡胸中怒火一節一節往上攀升,“你就跟我說吧。什麽時候是個頭?”
是啊,什麽時候是個頭呢?吳子琪眼前朦朧一片。一邊是父母一邊是愛人,她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實話說,她也覺得父母這次的要求有點過分,不說席慕凡震怒,她心裏也是有氣的。
可她又能怎麽辦呢?
房子,都是房子惹的禍。
吳子琪與弟弟吳子濤年齡相差不大,隻有一歲,入學時又比其他孩子早一年,所以說,她雖比席慕凡小一歲,可兩個人卻是同時大學畢業的。畢業後,為節約生活開支兩個人早早領了結婚證住到了一起。那時候,除了兩本結婚證是自己的,其他一切都是湊合的。房子是租的,家具家電是出租房裏原房東用舊的。雖然生活清貧,可相愛的兩個人卻很快樂。
席、吳兩家都是鄭州郊縣新鄭的,兩個人畢業後之所以沒有回原籍,那是因為兩個人知道即便回了原籍也是他們赤手空拳打天下,他們沒有外援沒有依靠,他們清楚地認識到想改變命運隻能靠兩個人自己,所以他們留在了機會比較多的省會城市鄭州。
那時候,吳母雖然對女兒的選擇不滿意,可總歸沒有過分的幹涉女兒,不僅如此,還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迫使在鎮小學任校長的吳父去求在鄭州糧食局工作的老同學。吳父這老同學很爽快地把吳子琪推薦到局二級機構,屬於國有企業。吳子琪安定下來後,頭腦靈活的席慕凡已是一家小規模物流工公司的小中層,雖然收入不高,但很鍛煉人。就在小兩口躊躇滿誌準備大幹一場時,吳子琪卻意外懷孕了。
席慕凡執意要她生下來,可吳子琪卻不想把孩子生在陰暗潮濕的出租房裏。她認為,拚搏階段夫妻兩人可以湊合可以吃苦,可是孩子卻不能湊合,孩子沒理由跟他們一起吃苦受罪。
席慕凡無奈之下隻有同意流產。可就在吳子琪邁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吳母來電話阻止,老太太態度明確,孩子必須生下來。房子的事吳、席兩家做下來商量商量。
席家兄妹三人,席慕凡排行老三。大哥憑借大嫂娘家關係在新鄭縣城做了交警,早已出嫁的姐姐全家務農,至於席父席母這對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在地裏幹活外,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年事漸高後基本上靠子女接濟度日。
因此,兩個家庭的四個長輩與小夫妻倆坐在一起商量時,席父席母除了難堪地笑笑外沒說其他的。
盛怒之下的吳母當場表示出資十萬元幫助小兩口,不過這張欠條必須席父席母來打。
現場的席慕凡愧疚又難受,這很明顯是嶽母擠對他的父母,他很想拉著父母摔門就走,可又不住提醒自己,嶽母這麽做也是為了他和吳子琪,忍了幾忍,他克製住了這個念頭。幸好,那時候的吳子琪還算體諒他,她主動勸慰母親,這張欠條由她和席慕凡打。
吳母執意不許,吳子琪隻好暗中告訴母親,如果母親不願意她就墮胎。擔憂墮胎之後影響女兒下次受孕的吳母無奈之下隻好同意。
就這樣,總價60萬元的一百平方米的房子,百分之二十首付中的十二萬元吳母幫了十萬元。這份情不止席慕凡滿腹謝意,就連吳子琪也感動不已,她的具體表現是,從不忤逆母親,無論吳母要求什麽,隻要是在她吳子琪的能力範圍內,她都盡可能滿足。
結婚四年後,不甘人下的席慕凡開辦了自己的物流公司。
那時候吳母要求吳子琪把結了婚後仍在家閑晃的弟弟招進公司,吳子琪習慣性地直接答應母親,“沒問題。媽的話還不就是聖旨。”
當時,吳母臉上笑開了花,“算你還有良心。”
吳子琪就含笑嗔怪母親,“別良心不良心的,你那十萬元錢我早還清了。”
那時候,她完全忘記了席慕凡與她的約法三章中有一條,公司不用任何親戚朋友。
因為有言在先,席慕凡自然不同意吳子琪的自作主張,爭執的結果是夫妻冷戰。其實,席慕凡並不是不想幫吳子濤,而是他覺得公司裏如果有親戚朋友,管理上難免束手束腳,這不利於公司的長期發展。
吳子琪雖然也顧慮這些,但在母親麵前已經拍胸脯保證過了,況且她希望公司裏有個與自己貼心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與外人言說的恐懼,既要上班又要打理家庭,還要送女兒到各種興趣班練習樂器繪畫等,每天陀螺似的轉,她感覺體力上已不能滿足正當壯年的席慕凡的需求,另外,隨著年齡的增長,時間不僅沒在席慕凡身上留下什麽印記,反而把他打磨得越來越有男人味,她相信他是好男人,可是現今社會中的物質女孩手段非凡,她擔憂席慕凡經不住**。
冷戰整整一周,席慕凡見吳子琪依然態度強硬,他決定與她談談。
這天,把女兒席青諾哄睡後,席慕凡把吳子琪叫出女兒臥室,“琪琪,好長時間沒喝酒了,喝一點?”
一貧如洗時,喝瓶價位不高的啤酒是席慕凡最大的享受。那時吳子琪總陪著他喝,時間長了,吳子琪覺得自己似乎也有酒癮了,“喝點就喝點。”
這時候吳子琪已經意識到席慕凡有話要說,而且,她能感覺出來,他說的事必與吳子濤有關。
席慕凡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然後倒了一個半杯的推到吳子琪麵前,“琪琪,當初我們是怎麽熬過來的,你還記得嗎?”
吳子琪點點頭,她怎麽可能忘記,當時為了省錢租住的頂層房子,夏天,要靠不停地往地上潑水來降溫,冬天,即便躺在電熱毯上也覺得手腳冰涼,“要不是我媽借咱二十萬元,青諾肯定養不大。”
席慕凡暗中歎口氣,他不是不願提嶽母的幫助,而是他覺得那份情他早還完了。本在新鄭農村生活的吳母去年搬進了新鄭縣城,所住房子總價六十萬元,席慕凡掏了四十萬元,內心裏,他認定這就是那二十萬元錢的人情債。可是他感覺到,心安理得住進新房的嶽母一家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些,這讓他心裏有點別扭,但又不願意在吳子琪麵前說起這些。他心裏一直對吳子琪有愧。大學時代,吳子琪拒絕了多位無論個人條件還是家庭條件都比他優秀的男同學,卻偏偏答應了他的追求,他受寵若驚,但他家庭貧困,自開始戀愛到畢業他沒送過吳子琪一件像樣的禮物,就連結婚他也沒能給她一個體麵的婚禮,想起鄉村家裏那場簡陋的流水席宴他就覺得汗顏,他至今還忘不了婚禮現場吳家親戚看吳子琪的那種憐憫眼神。
“說什麽呢?!什麽叫養不大。”
吳子琪“呸呸呸”幾口,“我童言無忌。我們家青諾長命百歲。”
席慕凡一口氣喝下一大杯,“琪琪,在工商局備案時我們說過的話你忘了嗎?!”
等備案的空隙,夫妻倆有個短暫的交流。就是那次交流,兩個人約定公司不錄用親戚朋友。見他說到正題,吳子琪不慌不忙應對,“子濤是個特例。除此之外,我不會再向你開任何口。”
其實,席慕凡寧可是吳子琪為其他人張口。他太清楚自己小舅子的為人了,大事做不來,小事不願做,典型的眼高手低之人,如果不是嶽父那份退休金,吳子濤早就喝西北風了,“子濤來鄭州上班,住哪?”
吳子琪不是沒考慮過這些,住自己家不太現實,房子太小,讓吳子濤在客廳對付個兩三宿還成,長時間還是不方便,“讓他自己想辦法,他願意來,自然就該想到這些。”
“是他願意來,還是你媽讓他來的?!”嶽母一輩子強勢慣了,現在雖然已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還是改不掉事事當家做主的毛病。席慕凡很不讚成嶽母的這種做法。他認為吳子濤之所以這樣是嶽母一手造成的。俗話說,慈母多敗兒,這話一點不錯,但用在吳家母子身上,改為強母多敗兒比較妥當。
聽席慕凡說得不怎麽客氣,吳子琪臉一唬就嗆他,“是我媽讓來的,怎麽了?要不是我媽那二十萬元錢,你能有今天這房子住?忘恩負義的小人嘴臉。”
席慕凡有點惱,他把杯子重重往餐桌上一放,“我忘恩負義?!你媽現在住的房子我出了多少錢?!如果不是那四十萬元錢,你們家能在縣城安上家。做人要知足常樂,說話要知道深淺,琪琪,你想想,我媽我爸還生活在農村,難道我不知道城市生活水平比農村高?!”
吳子琪的杯子放得更重,自然,發出的聲響更大,“我不管,反正隻要子濤不進公司,咱這家就別打算安穩往下過。”
就這樣,席慕凡再一次向妻子妥協。他不希望家裏天天都是雞飛狗跳的爭吵。
可是,事態也確實如席慕凡所料。吳子濤確實不適合在規章製度嚴明的公司上班,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聚眾賭博常常被部門領導點名批評,這些如果都算不上是原則性問題的話,作為公司重要崗位調度,收受公司轄下司機回扣,根據回扣多少決定派哪輛車外出運貨,就已經觸碰了底線。這讓席慕凡無比震怒,他很希望查證之後讓吳子濤離開,可是,正是因為吳子濤的特殊身份,公司員工敢怒不敢言。席慕凡希望得到的證據沒人敢去查證,而他自己,無法親自去做這種事,自抽耳光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吳子琪的反應。
直到一個契機出現,他才找到機會懲治吳子濤。
這個契機就是新來的財務部部長拿著長長的單據征詢席慕凡的意見,“席總,吳子濤公車私用現象十分嚴重,這是調來的私用路段裏程公裏數,要不要把汽油錢扣下來。”
席慕凡心裏憋著的滿滿一肚氣子頓時找到爆發口,“扣。”
就這樣,吳子濤每天上班往返於鄭州與新鄭的汽油錢全扣出回來。而這些,席慕凡並沒有告訴吳子琪。
吳子琪知道時,已是吳子濤工資被扣的第三個月。
那天,吳子琪剛剛把女兒席青諾送到鋼琴老師家,吳母的電話來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吳子琪懵了,給老師交待一聲後就衝到了公司,把席慕凡從會議室叫出來就要往新鄭趕,她要他給母親一個說法。
吳子琪之所以如此震怒,並不完全是因為母親的責怪,她覺得席慕凡惡意欺騙了她,他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狠狠地修理了自己的弟弟,這感覺跟在母親麵前抽她一耳光是一個性質。
會議結束後就要與壹家簽約。壹家是合資企業,物流量極大,席慕凡自然不願意臨時改變簽約時間,這是對客戶的不尊重,結果很有可能是合約不能順利簽訂。
很顯然的是,吳子琪已經不顧及後果了,她恨恨瞪視著席慕凡,“現在跟我走,還是離婚,你選擇一樣?”
席慕凡關上辦公室門,“琪琪,不要鬧。要去也不急於這一時,馬上就是簽約時間,下午咱再去新鄭。”
“你就告訴我,你現在走還是不走?”吳子琪的淚已經順臉而下,“如果走,請馬上走。如果不走,明天我們去離婚。”
退無可退的席慕凡閉一下眼睛,“琪琪,你了解情況嗎?”
事件起始從母親的責罵中她已知道的差不多,“不就是子濤開著車回新鄭了嘛。”
“他還沒到備車的級別。每天這麽公車私用,公司是有製度的。”席慕凡壓著隱怒,“你也知道,公司還有另外兩個股東,子濤的行為損害的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利益。”
“那你出資給子濤在鄭州買套房,這錢算他借你的。”這是母親的要求,此時吳子琪還分辨不出這是母親的氣話,還是老太太真有這打算。
聽到這種不客氣的借債方式,席慕凡愣了,愣過之後就冷靜了,“這不可能。”
“既然這樣,跟我回新鄭吧。”
“可以。不過,給我十分鍾安排一下簽約的事。”席慕凡不再看吳子琪,她的行為傷了他的心,他突然感覺她離他很遠,遠到他有點看不清她,讓他感受不到夫妻間那種心貼著心的溫暖感覺。
席慕凡一直搞不明白,人家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歡喜,可他怎麽從來沒有感受到嶽母的喜歡呢?!以前因為家庭貧困無力為吳子琪提供好的生活,嶽母看他不順眼他理解。但是,那個時期隻有短短兩年,他和吳子琪成婚的第三年,經濟情況已有好轉,吳子琪和與她同年齡的鄭州本地女子比起來生活質量隻高不低,可是,即便是這樣,嶽母對他依然不冷不熱。
為此,他曾經用玩笑話口氣問吳子琪,她母親是不是對他有意見。
那時的吳子琪也笑著回答他,誰讓你這個窮小子娶了她最寶貴的女兒呢。
席慕凡不樂意了,說,以前窮不代表永遠窮嘛,有些男人是不窮,但卻是標準的斷不了奶的啃老一族,我娶你是你的福氣,多麽優秀的潛力股啊。再說了,我沒發現你這個女兒在你媽眼裏有多寶貴,在你家最寶貴的是子濤,然後是子妍,最後才是你。
子妍是吳子琪小叔家的女兒。因為小叔意外去世,子妍就跟著吳母生活。小丫頭機靈,從五歲時就隨著姐弟二人叫吳父吳母爸爸媽媽。
聽他說得酸溜溜的,吳子琪笑了,說,每個當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兒一開始就嫁到好人家,你家有什麽啊,瞧瞧你們家為我們辦的結婚酒席。
一聽這話,席慕凡就不開口了。而且,以後再不提這茬。
車子飛馳,席慕凡心中的怒氣節節攀升。從他離開公司到現在已有半個多小時,簽約儀式應該接近尾聲,可是被他臨時安排的公司副總周波卻沒來一個電話,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難道簽約過程出現了岔子?
而吳子琪仍然在怔怔出神。
席慕凡冷冷一笑,“你也不知道吧?!”
吳子琪從膝上包裏拿出麵巾紙,仔仔細細擦幹淨兩頰眼淚後看向席慕凡,“慕凡,他們是我的父母,我沒有選擇。”
氣憤中的席慕凡沒有覺察出妻子情緒上的變化,他再次憤而打斷她的話,“但你可以指出他們所做的不妥當之處。就如今天,你明明知道是公司跟壹家簽約的日子,可你卻逼著我回新鄭給你的父母解釋子濤的事。”
這時候的吳子琪已經平靜了不少,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過激。為拿下壹家的業務,席慕凡已經運作了半年,壹家分管調運這方麵的經理極其能喝,席慕凡與此人打交道時曾大醉過六次,今天終於要簽約了,她卻把他拉離了簽約現場。她在內心暗自禱告,希望此次簽約能夠順利,“聽我說完。慕凡。我爸媽有我和子濤,還有叔叔家的子妍,總共三個孩子要養。他們在經濟最緊張的時候不止一次借錢給我們。如果沒有那二十萬元,說不定我們至今還生活在出租房裏,如果他們沒有一次又一次的托朋友貸款給我們,我們會有公司嗎?會有今天這種日子過嗎?”
公司創立之初的注冊資金有缺口,這筆資金雖然隻是在注冊時驗證一下在席慕凡戶口上即可。但是夫妻兩人沒有那麽大的財力,這時候,吳母再次逼迫吳父,去找其在鎮農村信用社的遠房親戚短期拆借一下。席慕凡的公司尚未成立,這是有風險的事,吳父硬生生把自己的麵子撕下來卷巴卷巴塞進口袋,用自己的老臉求來了這筆沒有擔保的短期貸款。
吳子琪所言不虛。這是吳家的另外一個大恩。但是席慕凡對這種幫了忙後就有無窮無盡的報恩要求厭煩到了極點,而且,妻子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席慕凡隻得再重複一遍自己的要求,“這些我不否認。但這種無條件的報恩有盡頭嗎?如果有,請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
吳子琪盯著席慕凡很久後搖搖頭。
這雖然在席慕凡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很失望。他沉默一會兒後輕輕歎口氣,說,“可是,我厭倦了這種生活。”
吳子琪驚呆了,離婚是她氣頭上的話。她吃準他不會離,所以才會有恃無恐讓他做選擇。可是,她沒有料到的是席慕凡會說出那句話。他對目前的生活感到厭倦了。
從戀愛起,她從來沒對他有過懷疑,她堅信,有著深厚感情基礎的他們,任何時候都不會背棄對方。離婚,永遠不可能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但是,結婚的第七個年頭,他竟然對她說,他厭倦了與她在一起的生活。
雖然,她明白他厭倦的不是她,但她依然傷心了。她不能想象離了他的生活還能稱之為生活嗎?她也不能想象女兒沒有了爸爸會怎麽樣?
她呆呆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高速路蜿蜒綿長,一眼望不到盡頭。而她的婚姻似乎已經走到盡頭。
母親的咄咄逼人,愛人的不理解,在這雙重的壓力下,她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活著就是為了這麽累的生活嗎?如果是,她寧可選擇結束。太累了,也許,真應該結束這一切。下意識的,吳子琪的手放在車門手柄上。扳一下,沒開,她突然笑了,車子是自動上鎖的,怎麽忘記了。於是伸手去扳車門門鎖。
後視鏡裏,後麵緊跟著一輛豐田SUV,車速很快。她知道,跨下車門,這些痛苦立即就能結束。
感覺到妻子的沉默,席慕凡再次歎氣,“這種生活我很累。”
吳子琪微笑,“那麽,就結束它吧。結束讓我們都覺得累的生活,這讓一切都結束吧。”
席慕凡沒有與妻子離婚的意思,這雖然是他的心裏話,可是,他確實隻想發發感慨而已。因而,聽到妻子這麽說,他很意外,也就不自覺看向吳子琪。
於是,就在車門驟然打開的一瞬間,席慕凡拉住了吳子琪左側上臂,“子琪,你想幹什麽?”
車門撞在道路中間欄杆上,發出一連串刺耳的聲音。
席慕凡極力控製住方向盤,然後緩慢地減速,最後開到應急車道上。他迅速下車檢查車子。右側整扇車門油漆刮花,邊緣部分嚴重變形,看來要整個換掉。他怒不可遏返回駕駛位置上,拉過吳子琪手臂,讓她麵對著他,待看清她並沒有受傷時,怒氣便爆發出來,“不想活也別用這種方式。想想青諾,難道你想讓她過早的沒有母親嗎?人,怎麽可以活得這麽自私?”
突然間吳子琪號啕大哭,“你說我該怎麽辦?子濤是不長進,進咱公司後一直給你添麻煩,可是,他是我弟啊,是我父母心中最看重的孩子。我知道我媽提的要求有點過分。可是,如果不給他在鄭州安個家,又不讓他每天回新鄭,他是很難受。”
席慕凡盯著她,“我不讓他回家了?!”
“你的意思不就是嫌他每天都回家了嗎。”
席慕凡心裏又煩躁起來,每次解釋這些他都很煩,卻還要一次再一次地做這些,“他隻是公司調度。還沒有到配車的級別。但子濤卻每天都開公司的車回新鄭,這合適嗎?咱的公司是股份製,並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他在鄭州不是沒房子嘛。”
“我不讓他買了?!”
“你也知道,他現在在這裏根本買不起房子。”
“所以,他更應該好好幹。早點攢個首付,我相信我給他的工資還是可以應付月供的。況且,調度是個什麽活,你心裏也清楚。”
公司是搞物流的,調度是決定用公司名下哪輛車去幹活的,這個工種油水很大。吳子琪知道席慕凡沒有說錯,也沒有歪曲事實,她也親耳聽過公司轄下司機的抱怨,她知道吳子濤確實有收取司機好處費的事。
但是,她更知道等到手大的吳子濤能攢到首付時,鄭州房價絕對又是另外一個價。她敢保證,吳子濤攢錢的速度肯定比不上房價飛漲的速度。
“我們先借給他個首付。”電話裏吳母說的是借錢買房,吳子琪敢肯定母親說的是借全款。讓吳子濤去銀行借,母親不會同意,老太太舍不得讓兒子多掏那份利息錢。雖然也覺得有點過分,但又想想無論買房還是公司注冊父母確實幫過自己,況且,她心裏也確實想幫這個弟弟,因而,雖然心中含愧,但吳子琪仍然試圖說服席慕凡。
“他有能力還嗎?”
吳子琪確實不敢保證,但是她仍然想做最後的努力,“當初我們借我媽的錢時,我媽問過你嗎?”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你卻逼著我一再去提。我最後說一次,那份情我早還了。新鄭縣城你媽現在住的那房子總價六十萬,我付了四十萬。”
“可我們不缺那份錢。讓他慢慢還,他總有一天會還完的。”
席慕凡極力壓製住心底再次悄然竄起來的怒火,“我們這輛車子的貸款還沒有還完。你要我一邊還著銀行的貸款一邊把維持公司正常運轉的一部分錢無償借給你弟?!子琪,孝道與手足之情固然重要,可是真的重要到如此地步嗎?!”
吳子琪無話可說,她的淚再次滑落。她無法預料,回新鄭母親家後,席慕凡的這種態度能談出什麽結果。她幾乎可以預見母親暴跳如雷的場麵。
席慕凡目光再次投到車門上,“子琪,不要用極端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即使不考慮我,也要考慮我們的女兒青諾。”
吳子琪再度哽咽,“活著太累了。”
“我想,我們跟你父母見麵前是不是應該再溝通溝通。我們應該有一致的意見。”席慕凡心裏也很難受,把妻子逼到這種程度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想讓她明白,幫忙隻能幫一時,最根本的解決方式還是內弟好好幹。
吳子琪點點頭,她同樣不想在這種情形下出現在母親麵前。
席慕凡先打了汽車救援電話,清障車拖走途觀後,他與她坐上鄭州到新鄭的城際公交車。到達新鄭縣城後,夫妻倆找到一間還算安靜的咖啡廳。他們準備再深入地談一談。要怎麽樣應對接下來的問題。
用兩個小時時間,夫妻倆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就是,席慕凡同意幫助吳子濤。但是,不是借錢給吳子濤。而是,席慕凡名下二十輛車中抽出一輛租賃給吳子濤,說是租賃卻不用付租金,五年,席慕凡分文不取,這輛車所掙的錢均讚助給吳子濤。當然,這其中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吳子濤離開調度崗位,一來避嫌,二來平息公司轄下有車的其他股東的不滿。
吳子琪明白,這也是席慕凡無可奈何之舉。這種決定等於是,在顧全麵子的情況下自己出資平息兩部分人的怨氣。而吳子濤也落到了實惠。
這個決定,吳子琪無話可說。
意見一致了。下一步就是如何和吳母溝通的問題。臨出咖啡廳時,席慕凡對吳子琪提了一個要求,“青諾她媽。希望你做每個決定前考慮考慮青諾。”
他叫她青諾她媽,吳子琪明白他的意思,這時候,她已經有些後怕,萬一那一腳跨下去,自己是解脫了,可是,青諾怎麽辦?年僅五歲的孩子該如何麵對失去母親的生活?
想到從裏到外都布滿灰塵的老房子,任盈盈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時候,她突然明白了,之前未來婆婆那和善慈祥的嘴臉純屬是掩飾,她也理解了母親的氣急敗壞,她意識到母親之所以不同意這門婚事,完全是為了她著想,並不是之前自己猜測的麵子問題。
另外,許文嘉在處理這件事上表現出來的懦弱和優柔寡斷讓她很失望。有時候躺在**她會想,這個男人和同學會上侃侃而談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怎麽會有這麽相反的兩種表現呢。
因為對一方的失望,她不自覺靠近另一方。任盈盈開始與母親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聽到李曉瓊居然讓女兒住在舊房,林秀萍火冒三丈,“怎麽能讓兒子媳婦住在那種環境呢?文嘉是不是她生的?”
任旭軍想得比較多,“盈盈,他們家現住的房子多少錢買的?”
從老房子出來的路上,許文嘉把家裏的實際情況已經告訴了任盈盈,直覺上,任盈盈認為這是他們家不想買房的推脫之詞,“他家的房是文嘉他媽媽內退前分的房。那房子是單位與開發商結合開發的,因為地皮是單位的,房價不是太高,一百四十三平方不到五十萬。”
任旭軍在心裏快速算了下,“差不多三千五元一平方米,確實不貴。不過,如果是全款付的,他們家估計也沒錢了。”
林秀萍頓時心涼了,“那麽說,盈盈如果不同意住老房子就得跟那潑婦住在一起。”
任旭軍皺了皺眉,“別一口一個潑婦的,她是盈盈的婆婆,咱的親家。如果咱兩家嗆起來,以後吃苦受罪的還不是咱閨女。”
林秀萍雖然一輩子沒有婆婆,但幾個要好的同事常常嘮嘮叨叨地說自家婆婆,聽了半輩子,她早已明白婆媳相處是門巨大的學問。而現如今,她視為眼珠的嬌貴女兒會把這門學問做下去,每次想到這些,她就止不住開始流淚,“那怎麽辦?我可憐的女兒怎麽找個這種家庭。”
任盈盈對未來生活也充滿不確定感,隨著母親的哭聲,她內心也惶恐不安起來。
隻有一家之主任旭軍還算清醒,“辦法不是沒有。”
母女倆異口同聲,“什麽辦法?”
任旭軍看向女兒,“讓他們把老房子賣了,給你們交個首付,你和文嘉貸款買房。”
林秀萍心裏別扭,她不想讓女兒剛邁入婚姻殿堂就背負這樣沉重的壓力。但是,任盈盈卻高興起來,“也行。現在年輕人自己供房的多了去了。”
見女兒沒有反對,任旭軍輕鬆口氣,“給文嘉說,雙方父母見一麵吧。”
交流場麵很沉悶。
吳子琪覺得胸口壓了一塊巨石般,有些出不來氣的感覺。可是母親似乎並不顧及她的感受,依然說著讓她聽著很難受的話。
她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種表情,吳子琪突然發現母親的目光有些仇恨她和席慕凡。
這一刹那,她心裏有點恨坐在母親右後的弟弟吳子濤。感受到她的目光注視,子濤的視線隻是和她一觸就飛快地錯開了。
吳子琪打斷了母親的話,“媽。你想讓我和慕凡怎麽辦?”這也是席慕凡想要的答案。
但很顯然的,女兒這聲略帶厭煩的問話再次激怒了吳母,老人家再次大怒,“你們現在翅膀硬了,但別忘了你們困難時我和你爸是怎麽幫你的。你爸一輩子清高,卻為了你們腆著老臉去求小一輩的人。”
母親滔滔不絕,吳子琪又無話可說了,母親說的不錯。如果沒有那次短期貸款她和席慕凡就沒有今天。
見妻子無言以對,一直沉默的席慕凡忍不住開了口,他希望把問題擺到桌麵上好好討論,“媽。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你為什麽扣子濤的工資。”
“媽。公司是我創立的不假。可是,還有其他幾位股東。”席慕凡希望嶽母能明白他的意思,“公司有公司的規定。辦公事用公車,這毋庸置疑。可是,子濤卻把公車當成了私家車,每天往返於鄭州與新鄭。我沒意見,但其他股東不願意。子濤工資所扣應該是他自己用的汽油錢,這是規定,我沒權力幹涉。”
“你……”氣極的吳母一時說不出話來。吳子琪慌亂幫她順氣。
席慕凡也趕緊遞上一杯水,“媽,既然你把我和子琪叫過來了,咱還是商量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吧。”
吳母冷冷推掉杯子,“你既然有這份心,我也就有啥說啥了。子濤每天開車回家住不就是在鄭州沒房子嘛。你們先借他點錢讓他安個家,有了落腳地他肯定不會每天回來。”
夫妻倆對視一眼後,吳子琪把夫妻倆商量好的告訴母親。
吳母搞不清楚,一個車的純利潤是多少。她不敢擅自做主替兒子應下。母子倆相視一眼後,吳子濤當場就拒絕了,意思很明確,這麽做不是占姐夫的便宜嗎?他寧可還幹著調度,當然,也得借錢。
明麵上,借錢是有借有還,占便宜確實不怎麽好聽。但實際上,小算盤是每個人都清楚的。雖然說是有借有還,可是,如果借三十萬吳子濤還三十年,這跟給錢也沒什麽兩樣。況且,雖說白給五年利潤,如果公司前景好,五年利潤是可觀,可如果不好,五年利潤是多少,沒人能預測得出來。還有重要的一條,調度這個肥差吳子濤還是舍不得放手。
雙方所打主意不同,意見當然無法統一。這場交流仍如以前一樣,沒有任何結果。
吳母除了憤怒就是傷心。她的表達方式仍是不停責怪女兒。
無法改變母親,吳子琪在心裏再次暗暗埋怨席慕凡。她想,既然已經準備幫子濤了,為什麽不幹脆一點徹底一點呢。以目前公司發展來看,一輛車五年利潤絕對超過三十萬。難道真是因為一個調度崗位嗎?還是根本就是擠對子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