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嘉拉著任盈盈遊走於大街小巷。

中午,兩人在路邊一家拉麵館應付了事。任盈盈明白許文嘉心中難受,她好脾氣地一路跟著。直到覺得身體疲憊不堪她才溫柔的開口,“文嘉,我累了。”

許文嘉用力握了一下任盈盈的手,“沒想到壓力說來就來。前幾個月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今天就是被一套小小蝸居逼死的男人。”

聽他語調雖然刻意輕鬆,可眉眼間依然愁雲密布,任盈盈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為了是讓她心裏好受一些。她暗中歎口氣,手在肚子上摸索幾下,“都怪這寶寶來得不是時候。如果晚幾年,咱倆可以奮鬥奮鬥,說不定還能掙個首付錢。”

許文嘉輕柔地把她攬在懷裏,沉默一會兒後他試探著問,“如果我們租住的條件差些,你能接受嗎?”

自從買房到現在一路走來,任盈盈同樣感到心力交瘁,其實她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狠狠地罵他,罵他怎麽有個那樣的母親,罵他怎麽生在那樣的家庭。可她明白即便罵過也改變不了什麽,她的罵也許又是他無法承受的最後那根稻草。

雖然隻是短短的四個月,她已經快速從無憂無慮的少女變為一個知道向現實低頭的女人。她無力改變現狀,她隻能改變自己,除非她離開他。

她明白,這麽順從他,這不是退讓不是體諒。她隻是無可奈何。

妻子一直沉默,許文嘉心裏萬分難過。

心裏苦澀的任盈盈突然羨慕起吳子琪來,同樣有辛酸的新婚,但短短幾年,她已躋身這個城市的上層。任盈盈明白,無論是許文嘉還是她自己,都沒有這樣的能力。直到這瞬間,她才霍然明白吳子琪的擔憂,同時她也萬分羨慕這種擔憂。

許文嘉眼窩有點酸,“要不然我們暫時分開住。你先回家。”

“條件差點也沒關係。錢還是省點花,生孩子費用也不低。”

心裏感動的同時許文嘉有些汗顏,他極力壓製住心底的難受,“你今天先回家,我租好房子後去接你。”

任盈盈有自己的擔憂,“你不回家嗎?”

許文嘉不正麵回答,“我先查查你們單位附近的房源。走,我先送你回家。”

任母一直追著任盈盈問,許文嘉到底想怎麽辦。

被問煩了的任盈盈回答,“他正準備租房子。租好了我就搬過去。”

任母一聽頓時大怒,“任盈盈,我生你不是讓你受苦去的。租房子生活,他想都不用想。我不同意。”

在外晃悠一天,有孕的身體散了架般難受,任盈盈打個大大的哈欠,“我們是合法夫妻,我不跟著他跟著誰。”

林秀萍後悔不迭,“早知道是今天這結果,就不能領這個證。他們一家子都什麽人啊。兒子年輕輕的,他媽居然咒著兒子出事。一個當媽的,居然等著繼承兒子的遺產。”

對於這件事任盈盈也極不理解,“他媽媽的思維方式為什麽跟正常人不一樣?如果我是文嘉,我肯定傷心死了。”

母女倆你一句我一句,句句不離李曉瓊。任父聽了一會兒,“先租房子也好。讓年輕人受受苦是好事。不過,盈盈,你告訴文嘉,就說是我說的,你生孩子前必須回來。”

“我盡力勸他,文嘉臉皮薄,今天這事他臉上掛不住。”其實,任盈盈也不希望孩子生在出租房裏。

任父無奈輕歎,“真不懂親家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林秀萍厭惡地接一句,“別一口一個親家的。聽著難受。”

十天時間內,吳席夫妻倆搬到了富田文博的新居,可是吳子琪並沒有一絲一毫遷新居的喜悅,因為她沒有等來任何消息。她明白了母親和弟弟的意思。

搬新居後第一天上午,她就在幾家二手房中介公司登記了房源。因為急著出手,吳子琪要價不是特別高。

看房的人絡繹不絕,五天後吳子琪與一購房者達成初步意,一口價八十五萬元,由買賣房產產生的費用均由購房者付。

吳子琪回家和席慕凡商量,席慕凡基本滿意這個結果。

舊房子的事告一段落,吳子琪問席慕凡,“子濤的事你們怎麽處理的?”

席慕凡削一個蘋果,切好,遞一個叉子給吳子琪,兩人邊吃他邊回答,“還沒有處理。這些數據是周波給的,調度又是子濤,我肯定要調查。牽扯的車輛太多,調查不會這麽快結束。”

“如果是數據全部屬實,你會怎麽處理?”吳子琪內心很掙紮,“他畢竟是你內弟,臉麵上的事你還得顧忌一下。別搞得太難堪了。”

席慕凡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了回扣的事,她已經無法再開口要求他什麽,她隻是希望他處理吳子濤時程度輕一些,“子琪,你什麽地方都好,就是遇到你家裏的事時太糊塗。”

十幾天的煎熬,吳子琪精神又到了崩潰的邊緣,因此聽到席慕凡無奈的責備話,她眼窩又有些酸。

這一次妻子並沒有堅持把房子賣給娘家,席慕凡心裏還是有幾分感動的。他伸手攬住她的肩,“結婚這幾年,你一直夾在我和你娘家之間為難,既然這麽難受,為什麽不好好想想解決的辦法呢?如果子濤長進,我願意幫他,可是他根本不努力,甚至連基本的出勤都出現問題,子琪,你幫他不就是因為你媽嗎,既然這樣何不直接把你媽的生活安排好了。”

吳子琪心中一亮,是啊,去幫子濤不就是因為看在母親的麵子上嗎,既然子濤這邊幫不好,直接跳過他好了。也許母親會暫時不理解,可是,她堅信同是兒女,母親終有一天會理解她的。心思既定,她身子往前湊了湊,頭頂挨著他的麵頰,“慕凡,長大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席慕凡收緊胳膊,“如果不能改變別人,不如就不要伸手去管。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心裏疲憊的吳子琪輕歎,“也隻能這樣了。”

席慕凡向女兒房間看一眼,“最近我們之間太冷淡了。”

吳子琪心領神會,她率先站起,“你關電視,我回房。”

席慕凡會心一笑,他喜歡吳子琪這種羞澀的樣子,他很慶幸,隨著婚齡增長,他還能時常感受到妻子小女兒家的姿態,於是快速關了電視尾隨妻子進了臥室。

許家父母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們不知道許文嘉去了哪裏,打電話不接,去單位找同事們說他請假了。

難道請假在親家贖罪?

這個想法狠狠折磨著李曉瓊。

猜了幾天,許母先忍不住,她提議許父陪她一道去任家看看。一直心裏窩著氣的許父嗆她,“去幹什麽?”

“找文嘉。”

“找他幹什麽,你不是擔心兒子出事你繼承不了房產嘛。”乍一聽到繼承問題,當時許父是有點心動,可回來這麽一細想心裏就不是味了,這不是巴著兒子出事嘛。他明白李曉瓊的心思,也知道她十分擔憂兒子,可是房子的事不談妥,去任家幹什麽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我不去。”

“為什麽?”

“怕遭人不待見。怕聽到冷言冷語。”

“她們敢。”

“她們有什麽不敢的。人家女兒懷孕四個月了,至今沒有一套可以容身的小小婚房。甚至連場婚禮婆家都沒操辦。”

這話在理。許母卻猶在強撐,“可也不能把咱兒子白白送給她家啊。”

“那就買房讓兒子回來。”

夫妻倆吵了足足兩個小時,許母才勉強同意用任盈盈名字貸款買房。這時候,他們不知道小夫妻已在出租房裏生活了五天,因此當夫妻倆在任父任母帶領下出現在出租房裏的時候。

許母難受了。

出租房鴿子籠似的,不僅麵積小,房內設施還十分陳舊。他們一行進門的時候,小腹微隆的任盈盈坐在單薄的單人**端著碗吃蘋果,許文嘉在轉身都困難的迷你版廚房裏忙活著。

任盈盈放下碗,“爸媽,你們來了。都坐**吧,家裏小,沒那麽多椅子。”

聽到聲音,許文嘉慌忙轉身出來的時候被門框狠狠撞了下腦袋,“爸媽,盈盈剛才有點餓……”

揉著額角走出來的許文嘉目光撞上了母親李曉瓊,他的笑容明顯一頓,“媽,爸,你們……也來了?”

很明顯,前麵“爸媽”的稱呼是叫親家的,後來笑容僵在臉上那聲“媽爸”才是叫自己的,李曉瓊覺得心被鋼針狠狠紮了一下,疼得她連呼吸都一緊。

許文嘉察覺到母親情緒的變化,臉上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他再次望向嶽母,“媽,盈盈想吃紅燒小排,我正給她做。”

任盈盈是自己家的掌上明珠,現在還是作為女人最需要關懷的時間,林秀萍的心疼比李曉瓊更強烈。所以,雖然她進門開始就一直冷眼旁觀著,但心底裏還是很希望許家夫妻能心疼兒子,能借錢給小夫妻倆買房。因此,她十分難得對許文嘉說,“你陪你爸媽說說話,我去燒排骨。”

許文嘉並不想在任家人麵前與母親有過多交流,他害怕母親再有他意想不到的想法,因而他愣了愣,不僅沒把手裏的鍋鏟遞給任母,還攥得更緊了些。

“文嘉,給我。”林秀萍輕易猜到許文嘉的顧慮,但她不想再讓女兒住在這裏。

許文嘉緊繃的手臂慢慢鬆弛,把鍋鏟遞給林秀萍,“謝謝媽。媽,廚房門框低,你進門時注意。”

林秀萍一手接過鍋鏟,一手拍拍女婿的肩膀。十分難得的,兩人第一次這麽融洽地說了幾句話。許文嘉走到任盈盈身邊,坐下來後隨手拿起桌邊煙盒,“爸,抽支煙。”

許父一遍又一遍打量著這小小的一室一廳,牆皮剝落,生活必備品簡陋到隻能遮風避雨,許家半輩子清貧,可也沒有住過這麽簡陋的房子。許父覺得自己老臉發燙,自然也沒有漏掉林秀萍與兒子的幾句簡單交流,尤其是林秀萍拍兒子肩膀那個看似隨意的動作,他太清楚,一拍之下兒子的壓力,他覺得眼窩有點熱,“盈盈在的地方,你不許抽煙。”

許父話音未落,任盈盈腹中很響亮地“咕嚕”一聲,許文嘉趕緊抓起床頭櫃上的煮雞蛋,“小排還得燉一會兒,你先吃個雞蛋。”

任盈盈什麽也沒說,接過雞蛋,熟練地去殼,就著白開水,三四口就吃了下去。

許文嘉看得垂下頭,抓起煙盒拿出一支煙,點燃一根自顧自抽起來。

一直注視著兒子的許母突然間落淚了,“文嘉,還在生媽的氣?”

許文嘉頭沒抬,“沒有。”

“明天你們就去辦手續。就用盈盈的名字貸吧。”

“不用了,這裏挺好。”許文嘉表情平靜,語調也無絲毫情緒起伏。

聽到婆婆又變主意。任盈盈雖然心有疑惑,但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從臨時當作茶幾的桌頭櫃上抽一張麵巾紙遞過去,“媽,紙。”

許母的淚越擦越多,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她之前所說的話確實傷到了兒子的心,她很想補救,很想盡快讓兒子恢複到原先那種母子間的狀態,“走,現在就走,新房能住前你和盈盈先回家住,明天咱就去簽購房合同。”

許文嘉的視線終於對上母親的,“媽。我和盈盈先暫時住在這裏,需要的時候我會帶她回家的。”

許母仍然堅持,“別跟媽賭氣。走,聽話。”

看許母的手伸過來,任盈盈如避蛇蠍躲開。

許母有些尷尬,任盈盈隻當沒看見。

許文嘉把煙頭摁進煙灰缸,“媽。你別多心。我們沒有賭氣。隻是覺得長大成人了,不應該再什麽事都依靠父母。再說了,這房租我一次**了三個月。”

一直沉默的許父開了口,“這樣吧。你們想住這裏這裏,那就暫時先住著,不過房子的事不能拖,必須要買。”

小夫妻倆沉默。

許父覺得眼窩裏的那股子熱流往外湧,他站起身,“就這麽定了。明天去辦手續。”

小夫妻倆依然沉默。

許父率先離去,許母擦著淚跟著離開。林秀萍燒好小排,走出廚房寒著臉提醒小夫妻倆,“你們買的那些菜不新鮮,吃了對胎兒不好。你們如果手頭緊就告訴我們,盈盈現在是特殊時期,吃喝不能省。”

許文嘉臉一紅,趕緊起身,“謝謝媽。”

林秀萍走向房門,任旭軍疼惜的目光這才從女兒身上收回,轉向許文嘉時目光有些冷,“小許,以後在家裏不許抽煙,對胎兒不好,盈盈老吸二手煙,對她也不好。”

許文嘉目光不敢與嶽父對視,“爸,以後不會了。”

雖然有個別司機對吳子濤有意見,周波暗查時信口胡謅了一些,但調查結果絕大多數數據還是屬實的。

公司高層召開了小範圍會議,席慕凡當眾表示這個事他不發表任何意見,他會按照會議裁決結果處理吳子濤,他現在之所以出席會議,隻是旁聽而已。

會議上大家討論很久,結果是吳子濤調離調度崗位。但是鑒於收受的回扣多是司機“硬塞”給吳子濤的,吳子濤隻是沒有拒絕,公司可以不解除吳子濤的勞動合同,為他調整崗位,調他去業務部門當一名業務員。

這個崗位多在外麵跑業務,屬於跑腿多,卻也隻能按照公司出差標準報銷基本的費用。如果能力好,拉回的業務多,提成就多。像吳子濤的能力,業務員算是苦差事。

其實席慕凡心裏更希望能把吳子濤逐出公司,他很明白,這個結果是股東們顧慮到他的麵子上,尤其是周波,周波隻想讓公司運營得更規範,周波並不想他太為難。席慕凡暗中歎息,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會議結束,席慕凡交待負責調度工作的部門領導找吳子濤單獨談話,他不想與吳子濤正麵說這個事。

吳子濤仍是一貫的做法,救助於吳母。

吳母效率很高,會議結束不到半個小時,席慕凡就接到吳子琪的電話。

“子琪,什麽事?”

“有了結果為什麽不先跟我說。由我向我媽解釋不好嗎?”

吳子琪聲音裏火藥味很濃,席慕凡有些煩躁,“剛開過會,我手頭還有點急事要處理,哪有時間跟你說。子琪,前幾天你還說不再插手管子濤的事,怎麽又忘了。這個結果已經很輕了。”

吳子琪怒氣不減,“股東們意見很大?”

“怎麽可能不大。子濤是誰給他回扣他給誰派車,出車次數是股東分紅的重要依據。如果他不是我內弟,解除勞動合同都是輕的。”

“我要回新鄭一趟。”

“我沒時間。”

“就沒打算讓你去。你每次去也沒解決問題,讓你回去也是給我媽添堵的。”

知道她心裏難受,席慕凡本不想與她計較太多,可是吳子琪字字帶刺,似乎不把他刺個滿身鮮血決不罷休。這一瞬間,他心底那絲冷又竄出來,但他不想與她爭吵,“晚上回來嗎?”

“我把青諾帶走。你自個兒在家也好好想想。”吳子琪率先掛斷了電話。

席慕凡盯著手機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給吳子琪發了一條微信,微信內容簡單,屬實的回扣明細表。

吳子琪沒有回複。

席慕凡不禁開始沉思。他不知道吳子琪回來時會帶來什麽新問題,但很明顯肯定是棘手的問題。他不是容不下吳子濤,隻是這個內弟太不爭氣了,不僅對崗位挑肥揀瘦,還把公司資產當成自己家的私有資產,用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打。每次都是部門負責人問到他臉上,他才知道內弟幹了出格的事。以他的脾氣,他早想離吳子濤離開,他顧及吳子琪的感受,也不希望幫過自己的嶽母傷心,他一忍再忍,結果呢?吳子濤不僅沒有收斂,而且越發囂張,搞得公司轄下司機怨聲載道,股東們意見也越來越大。

這樣了,妻子還在維護吳子濤,還在埋怨他。她想讓他怎麽做?把公司拱手相讓給吳家,還是把嶽母和內弟當太上皇一樣供起來?

也許,確實該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時候。怨恨就怨恨吧,難道能看著自己的公司因為一個人而解散。席慕凡仰頭長歎。至於妻子,她能理解他就萬分感謝,她若不理解,也就隨她去了。愛一個人,並不代表要為此失去自我。

煩惱的他忘記了,晚上女兒席青諾是有課的。

任盈盈趕到富田文博時,才發現席家新房所在一期就在她選中三期的那套前麵。遙望即將封頂的新樓,她心裏有股難以描述的情緒湧動。

一套小小的婚房竟然離自己這麽遙遠。難道,自己的選擇真是個錯誤?想想婚後丈夫緊蹙的眉頭,再想想婆婆眼裏不加掩飾的憤恨,本就鬱悶十足的心情再度沉重。她想,也許應該完全聽從母親的教誨,上學時好好上學,工作時好好工作,到結婚年齡時母親自會挑一個家庭、個人都不差的人讓自己去相處,然後自己會和母親一樣,一輩子衣食住行都不發愁。運氣好的話,還能永遠是丈夫心中的女王。

可現在呢?因為未婚有孕,不得已倉促之間把結婚提到日程上。不止雙方家庭沒有足夠的了解,自己與許文嘉也對以後的生活沒有任何規劃,甚至,沒有考慮過有沒有能力組織一個家庭,撫養一個孩子,可以說未來的生活一片渺茫。

這就是自己憧憬過的生活?

很顯然的,不是。

另外,許文嘉近期時常以加班為由讓她回娘家居住,到底是什麽意思?心疼她,擔憂她,不想讓她在出租房裏捱冷?還是,他同樣吃不了這份苦,他也選擇了回他父母家?

為了得到答案,她並沒有聽從他,她連續兩晚答應他回娘家住後回了租住的房子裏,她希望她能等回他。可是她很失望,他並沒有回去。

她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信,他的確回了他父母家。

所以,她不敢想象以後的生活。也不敢把心裏的恐懼說出去,因為她沒有傾訴的對象。她已經很少去找吳子妍談心,因為她發現把自己的遭遇說給好友後,好友並沒有提出建設性的建議,而且隱約之間她能發現好友似乎在輕視她。她不願在任何人麵前有卑微的感覺。

她慢慢地學會了忍耐,也學會了什麽事都藏在心裏。

暮色灰暗,小區內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而吳子琪依然仰望那幢高樓。她萬分希望憑自己的能力去擁有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不會再與婆婆爭歸屬權,丈夫也不用小心翼翼看自己父母的臉色。

席慕凡駛進小區的那瞬間,心裏萬分懊惱。隻顧忙自己家的事了,竟然忘記給任盈盈打電話,讓人家挺著肚子在樓下冷風中等待這麽長時間。

車子經過她身邊,他正要打招呼時赫然發現她居然淚流滿麵。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除了幾幢高樓之外什麽也沒有。

他有點不知怎麽辦才好。而她顯然沉溺於自己的思緒裏,根本沒發覺他的存在。

避免她尷尬,他徑直把車子開到車位上。坐在車上,他撥打她的電話,“盈盈,不好意思,忘記告訴你,青諾跟她媽媽回新鄭了。”

任盈盈慌忙擦臉頰上的淚水,“沒關係。”

這時候她才想到,也許她的傷心已經落在小區居民們的眼裏,她匆忙環顧一眼左右,然後快速往小區大門方向走去,走得太疾,而剛才站得太大久,雙腿有些麻,匆匆前行的她毫無預警地趔趄了一下。

席慕凡迅速下車,追上她,“盈盈,沒什麽事吧?!”

淚痕未幹,任盈盈不想讓人發現她的狼狽,她不敢回頭,強撐著往前疾走,“沒事。啊……”

伴隨著她的尖叫聲,是席慕凡不自禁的驚呼聲。還好他就在她身後,伸出手臂快速一抄,堪堪扶住起她的腰,“你這丫頭。逞什麽能。剛才腳崴住了吧?!”

熱淚毫無預警湧出來,她邊擦邊掙紮著站穩身子。可她哪裏還能站得穩,腳踝處疼得像斷了一般,但即便這樣,任盈盈也依然不想在這個豁達的男人麵前露自己的傷悲,“沒事。我能走,席哥,你回家吧。”

席慕凡不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直覺告訴他,任盈盈情緒很不對,看她一瘸一拐往前挪,他轉身開了車停在她身邊,“上車。”

無論她有什麽事,但她是來給女兒青諾上課的,他有義務送她回去。

一直強撐著的任盈盈不再堅持,這種狀態下,她無法拒絕。

席慕凡徑直帶她去了醫院,急診大夫仔細地把她半脫臼的腳踝骨捏了回去。

任盈盈慘白的臉色慢慢有了血色,席慕凡這才放心送她回去。任盈盈搬到租住屋後席慕凡並沒有送過她,離開醫院後,他一如往常向她娘親方向駛去。任盈盈不想回娘家住,她擔憂在母親麵前她流露出自己的委屈。

“席哥,我現在住任砦北街。”

任砦北街是都市村莊,每家每戶都有五六層的小樓,因為即將拆遷,原居民陸續搬離後又不甘心這麽空著,便低價租給外來務工人員。現在的任砦北街,在一條小小的街道上你能聽到數十種聲調不同的方言。魚龍混雜,環境十分複雜。

席慕凡有點意外,據他所知許文嘉並非是任砦北街的原住戶,顯然小夫妻倆在那裏是租房居住。

知書達理的任盈盈居然選擇在這裏租房,他更加意外。前陣子某個臨睡前的夜裏,他曾聽起吳子琪提起過許家不願買房,任盈盈婚後居住在娘家。他沒有料到任盈盈現在竟然是租房生活,還租住在這種環境裏。他突然間回過了味兒,難怪任盈盈會望著新樓盤落淚。

吳子琪懷孕時也因為沒有房子而哭泣過,席慕凡十分明白任盈盈的感受,“盈盈,我和你吳姐剛結婚時也是租房生活,以後會好起來的。”

被人窺破心事,任盈盈有點尷尬。

席慕凡輕笑起來,“你吳姐懷青諾時也哭過鼻子,不用不好意思。”

任盈盈訕訕一笑,“席哥。你學過心理學吧?!”

見她開口,席慕凡心頭一鬆,“小許多大年齡?”

“二十五歲。”

“還很年輕,還有很多機會,你們一起奮鬥,生活會好起來的。”席慕凡並不會開解人,但他仍盡力勸說,他對任盈盈的印象相當不錯。

任盈盈很是猶豫一陣子,才開了口,“席哥,如果吳姐懷孕,你會不會晚上不回家住?”

這個問題問得很艱難,但她真的想知道這個答案。

席慕凡微愣,他以為她是為房而哭,沒料到居然是因為其他原因,這個問題回答不好會增加任盈盈的心理負擔,也可能會誤導她而影響她們的夫妻感情。他斟酌一會兒才開口,“他是不是工作上有事?!你也知道,婚後男人會把生活重點放在打拚事業上。把時間都用在兒女情長上,哪有精力掙銀子讓妻兒生活得更好啊。”

任盈盈掩飾住內心真實的情緒,勉強一笑,“希望如此吧。”

都市村莊的晚上,狹窄的小街道上全是人,車子前行困難。車子寸步難行,任盈盈指指不遠處,“前麵就是我住的地方。席哥,我先下了。”

席慕凡仔細看一眼她的神情,“哦。再見。”

“再見。”任盈盈很努力地擠出笑容。

車門被關上,席慕凡看著衝他擺擺手後快速跑開的任盈盈的背影。他發現,她的肩膀又開始**,顯然又哭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開始打量周圍環境。街道兩邊果皮垃圾隨處可見,小攤小販或坐或站待在自己攤位附近聊著天。

街道狹窄,就在他一點一點打方向準備往回走時,任盈盈突然出現在視線裏,模樣驚恐而慌張。他趕緊下車,迎上去,“盈盈,怎麽了?”

任盈盈滿臉是淚,“家裏的門被撬了,房間翻得亂七八糟……”

“小許不在家?”席慕凡知道他問的是廢話,但他真的想確認。

任盈盈語無倫次“……床被人睡過了,上麵沾著髒東西……”

席慕凡聽得眉頭緊皺,但又不知道怎麽安慰眼前這個驚慌失措的女人。她自小生活無憂,應該沒有經曆過這些。

任盈盈全身哆嗦著拿出電話,撥打許文嘉的電話,電話顯示是關機狀態,她徹底崩潰,開始痛哭,“席哥,把我送到桐柏西路。”

一路無話,直到車子駛進許家所在的家屬院。從車窗望向二樓窗戶,燈火通明。任盈盈撥打家中座機,她沒有獨自一人來許家住一晚的心理準備,她要許文嘉陪她回出租屋居住。可是座機響了許久,沒人前來接聽。

一遍又一遍撥打,電話始終沒有接通,任盈盈心裏的恐懼慢慢被怨恨取代,她放下手機,“席哥,耽誤你這麽長時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想在這裏再等一會兒,估計他們出去了。”

外麵冷風呼呼直吹,席慕凡當然不能這麽放下她,“你吳姐和青諾不在家,回家也沒有什麽事,你就踏踏實實坐在車裏等。”

任盈盈正要推脫,許家三口出現在前方。許文嘉正和許父說著什麽,兩個人肩並肩走著,提著食品袋的許母李曉瓊滿麵春風,任盈輕易地從透明的食品袋上看到超市的標誌,原來許文嘉和父母一起去超市了。

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湧出來,任盈盈的淚洶湧而出,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可這個場景還是狠狠地打擊到了她。她擔驚受怕在出租屋等他的時候,他和父母享受天倫之樂。

許家並沒有注意到這邊未熄火的車,他們一行三人很快上了樓。

任盈盈再也忍不住,悲聲痛哭。

席慕凡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不停地抽紙巾遞給她。同是男人,他無法理解許文嘉的行為,怎麽能在妻子有孕的時候讓她一個人居住在出租屋裏呢。難道不知道那裏環境複雜?難道不知道孕婦身邊不能離人?難道不知道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嗎?可這些,他在眼前這個哭到肝腸寸斷的女人麵前無法說出口。

半個小時時間,一個專心地哭,一個專心地遞著紙巾。

天邊,幾顆星子消失,夜色更暗了。

眼睛酸澀,聲音嘶啞,已無力再哭的任盈盈終於收住了淚,這時候她終於意識到席慕凡還在身邊,她掩飾住內心的尷尬,“席哥,還要麻煩你,把我送到中原路。”

席慕凡輕聲問,“要不要再打個電話,也許他們家什麽事呢?”

任盈盈拒絕,“不用了。”

“不聽聽他的解釋嗎?”

任盈盈再度哽咽,“這時候還不想。等我情緒平穩下來再說吧。”

席慕凡不再繼續勸,他很欣賞她的這種處事方法。盛怒之下情緒難免失控,失控局麵下很容易說傷人的話。妻子這方麵顯然還不如任盈盈,妻子總是接到母親電話後的第一時間就去指責他埋怨他。

許文嘉站在門口鞋櫃處,“媽,我就不換鞋了,你把湯盛好給我,我現在回去了。”

好不容易見到兒子,李曉瓊當然不願意兒子這麽離開,“她現在回娘家住,今晚你就在家住吧?”

許文嘉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連續加一周的班,吃住都在公司,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接盈盈回來。”

李曉瓊不滿意兒子如此溺愛兒媳,“都是她家事多,如果不是她媽事事計較,你們倆在家住,哪有這麽多事。”

許文嘉沉默了,他彎腰換鞋準備自己去廚房提母親煲的雞湯,他想給任盈盈補補身子,但實在是不擅做飯,他隻好救助於母親,也希望任盈盈能感念於母親的關懷,以後關係能夠緩和一些。所以,今天下班回來他直接回來,準備把湯先送到嶽母家,和母親閑談時母親無意間說起,現場市場上連青菜都貴得離譜。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許文嘉還真怕母親因為價高而節衣縮食,也怕母親因此去買不新鮮卻低價的食品,他以大孫子的健康為由說服母親去了趟超市,采購了為妻子補身體的雞和排骨。

許父已經把東西分類放進冰箱,“文嘉,你什麽時候回來拿湯,提前半天給你媽打電話,這湯還是燉久一點口感好。”

“菜場的雞肉和豬肉都便宜,誰沒懷過孩子,就她金貴,還得去超市買土雞。”李曉瓊嘟嘟囔囔,她既心疼兒子的錢包,也實在是對兒媳各種埋怨。

許文嘉依舊沉默著,那天母親所說的房產繼承是讓他難過了很多天,但靜下來想想他就釋懷了,以母親和妻子現在的關係,母親有這樣的擔憂很正常,妻子對母親的態度確實令人擔憂。他今晚很想住在家裏,可他要在妻子回到出租屋前把房間清理幹淨,那地方,兩天不清,桌上**就是一層浮土。他心裏明白,妻子能跟著他外出租房,已經很委屈了。

車子停在父母樓下,任盈盈拿出化妝包。眼睛腫了,她沒辦法這樣出現在母親麵前,她已經習慣母親的苛責,她知道那是母親傷心了,為她的不爭氣,現在她也是母親,她不想讓父母跟著她一起傷心。自己的選擇,苦果隻能她自己吃。

她的眼睛根本遮不住,席慕凡體貼地建議,“晚上我還沒吃飯,我不是很喜歡一個人吃飯。盈盈,能不能陪我吃個飯?”

任盈盈自然明白,他隻是想解決她的困境,她已耽誤他兩個小時,她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再讓他這麽繼續幫下去,以後她可能無法若無其事去給他的女兒上課。席家夫妻是個很好的雇主,而她很需要這些報酬。現在的她已經很明白,她雖然和許文嘉結了婚,可她不會把自己的未來拴在許文嘉身上。她已經結婚,她也不能再依靠父母生活,她必須讓自己成為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活著的女人。已經發生的事她無法改變,但她想讓自己的未來更好。

所以,任盈盈拒絕了,“席哥,我有點累,改天我請你。”

席慕凡仔細看她一眼,“那趕緊上樓。”

任盈盈拉開車門跳下來,衝他擺擺手後飛快走向樓洞。

席慕凡在樓下等了幾分鍾,沒見任盈盈再度下樓,想來是家中有人,他驅車離去。

吳母多少知道兒子所在崗位有油水可撈,可她不相信兒子竟然收受這麽多回扣。金額之大,超出了她的想象範圍。

吳子琪難掩傷心,“難怪子濤不要我們家房子。”

有一份這樣的東西,她很難再要求女兒去幫兒子,況且兒子應該沒有這麽大的膽子,吳母私心地希望女兒不再這麽咄咄逼她,“是不是有人故意誣陷他?!”

吳子琪沒有反駁母親,她給席慕凡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調查結果發給她。

當看數張不同筆跡的簽名後,吳母沉默了,這麽多張,密密麻麻的,她甚至能看見兒子曾在她麵前提起過的名字。不可能這麽多人集體誣陷兒子,兒子不爭氣讓她想痛哭一場,可是她又能怎麽辦呢。

吳子琪痛心疾首,“子濤這麽糊塗,他親手毀了他自己,也給慕凡臉上抹了黑。媽,公司是慕凡一手創辦的,他經曆多少苦難才有今天的成績,你沒有看見,但是我卻是親眼見證的。子濤,還是聽從公司安排吧。”

吳母不甘心,她繼續替兒子爭取,“能不能暫時幹兩個月業務員,然後再讓慕凡他調到調度上。”

吳子琪搖頭。

吳母強忍的淚突然忍不住了,她老淚縱橫,“房子沒買上,崗位也變了。子濤怎麽辦啊?”

“公司裏業務能力強的業務員比慕凡工資還多,媽,人家能幹的子濤為什麽不能。還有,他的事能不能讓他直接跟我說,事事讓您出麵,子濤就不擔心你心裏難受?!”吳子琪準備趁今天這個機會把心裏話都說出來,“這些年他也掙了不少,可是錢呢,他給你了還是給楊梅了?”

吳母有點不自然,“他肯定給楊梅了。”

吳子琪見母親還在為弟弟遮掩,她生氣了,“子濤之所以有今天的結果,都是你寵的。你問問楊梅,子濤的工資她見過沒有。媽,子濤不回來的時候都在幹什麽,你問過他沒有?”

吳母急忙問,“他幹什麽了?”

“賭博。賭注通常上萬。”

吳母被驚住了,愣一會兒後老太太又找出了原因,“這能怪他?!不能天天回新鄭,家又不在鄭州,不打牌能幹什麽?!”

吳子琪徹底灰心了,她不再奢望和母親說通這件事。心平靜了,火氣自然而然也就散了,“前陣子慕凡同意房子低價賣給子濤,也想托人給他找份平穩的工作。就為了調度這個破崗位,他不同意,你也生氣。現在呢,房子沒有了,調度也沒有了。以後他的事我不會再管,你也別因為他再給我打電話。媽,這種兩頭受氣的日子我過夠了。”

吳母痛哭起來,“說到底,子濤不是席慕凡他親弟弟。琪琪,如果公司是你開的,你能讓你弟混到這個地步。”

“媽,我能力有限,管理不了公司。”

“你就是不想幫咱們家。”吳母哭得撕心裂肺。

母親悲痛欲絕,吳子琪也很難受,“媽,你到底想讓我和慕凡怎麽做?”

“讓你弟弟跟著你們。你們有口稠的,讓他喝口稀的。”吳母初衷不敢。

吳子琪沉默,發生這件事後,她已經不敢一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