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嘉每次送湯,任盈盈都會沉默地喝完。

許文嘉每次提及母親煲湯時的用心,任盈盈總會淡淡地回答,“你謝謝你媽。”

許文嘉後知後覺地發現,任盈盈變了,她幾乎不怎麽搭理他。通常他問十句,她隻回答一兩句。

他還發現,任盈盈越來越愛數錢。

她會把包裏所有的現金都掏出來,連硬幣都不放過,一張一張,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數。不止數她的,也數他的。

許文嘉以為她回娘家時又被嶽母洗了腦,但他不希望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所以對這種異常情況他不主動去問。他想,她不想說話就不說吧,隻要這麽做她心裏高興就行了,所以當任盈盈開口要他的工資卡時,他二話沒說十分爽快就答應了。

他有點好笑,他想,這長不大的丫頭終於想起來掌管家裏財政大權了。他認為這是好事,這利於她成長為標準主婦。

周六周日兩天時間內,在母親的引領下,吳子琪走訪了新鄭內大大小小的超市。她極度震驚,閑談之中她發現超市生鮮區工作人員都知道,海鮮供貨商席家珍是因為有一個了不起的富翁弟弟才發財的。

席家珍是席慕凡的姐姐。

吳子琪一直掌握著家裏的經濟大權,席慕凡是怎麽給他姐啟動資金的呢?吳子琪心事重重回到鄭州。她很想開口問質問席慕凡,但她沒有證據。其實有時候她會這麽安慰自己,席慕凡也幫了她的弟弟,即便他真幫了自己的姐姐也無可厚非。

所以,她努力不去想這些事情。她弟弟的,他姐姐的,通通不想。她努力地讓自己快樂起來。工作時她認真工作,閑下來時她帶著席青諾去書店看童話,去兒童樂園瘋玩,去聽音樂會。

席慕凡以為她在調節心情,他也配合她,不再多說一句關於公司關於吳子濤的事。

終於,鄭州這座城市飄起第一場雪花的時候,她心中的陰霾徹底消失了。工作,依然輕閑無比。為了打發時間,吳子琪把賣房還債後剩餘的錢抽出五萬投進股市。她自認心理素質不是特別好,因此她總是炒低價股,而且賺錢就撤。這種小心翼翼地操作,居然還真掙了錢,不多,但基本能夠解決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費,嚐到甜頭的吳子琪常在席慕凡麵前賣弄。

小半年的時候,吳子琪沒有提吳子濤,也沒有提起嶽母,她刻意回避吳家的一切事。席慕凡內心居然十分感動,他其實一直都很喜歡她這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因而即使吳子琪不賣弄時,他也會主動提及讓她得意的股票,反正她有分寸,不會投進去太多。

這天晚上,公司簽了個不錯的合同,心情愉悅的席慕凡又開始逗吳子琪母女,他先誘女兒開口,“妞妞,這幾天媽媽給你買新衣服沒有?”

席青諾的小腦袋搖幾下,“沒有。”

席慕凡繼續問,“為什麽啊,上次你不是相中了一件上衣嗎?”

不提還好,一提席青諾頓時想起了這件事。小丫頭從沙發上跳起來直接跑向廚房,“媽,你的股票沒掙錢嗎?!”

正在洗碗吳子琪哭笑不得,“呸呸呸。童言無忌,誰說我股票沒掙錢?!”

“那為什麽不給我買衣服?”

吳子琪擺好碗筷洗幹淨了手,拉著女兒走向客廳,“媽媽這次改變戰略了。等媽媽出了後妞妞一年的衣服錢都有了。”

席青諾拍手歡呼,“媽媽真棒。”

席慕凡不服氣,“比爸爸還棒?”

席青諾邊笑邊擠坐到吳子琪身邊,“當然了。”

席慕凡心理不平衡了,“妞妞住的大房子,還有每天坐的車子都是爸爸買的哦。比媽媽買的值錢多了。”

席青諾有自己的見解,“可是房子車子爸媽也有住用啊。衣服卻是妞妞一個人的。”

吳子琪捧腹大笑。

席慕凡聽得直歎氣,“以後車子房子讓媽媽操心,爸爸隻負責妞妞新衣服。”

席青諾很不給麵子,直接拒絕,“不行。爸爸買的不漂亮。”

吳子琪得意揚揚,“不要在妞妞麵前與我爭寵。這麽做是沒有活路的。”

席慕凡忿忿地抽出口袋的錢夾子,“妞妞,你相中的那件衣服爸爸明天就給你買。”

席青諾思索了一下後馬上倒戈,“好耶,爸爸也真棒。”

心裏稍稍平衡些的席慕凡頓時笑開了花。

一家人氣氛正好時,任盈盈敲開了門。

席青諾連說帶比劃地給她說剛才家中趣事。任盈盈萬分羨慕這種家庭氛圍,也十分欽佩席慕凡的胸襟氣度和行事風格,因而雖然心中酸澀也極力擠出大笑臉,“青諾好幸福,你以後如果琴練得好,老師也會有獎勵哦。”

小丫頭十分狗腿的問,“什麽獎勵?”

任盈盈輕點一下她的小鼻子,“保密。”

幾個大人寒暄幾句後,任盈盈帶席青諾去練琴。夫妻倆有默契地把一切行動音量放低。盯著無音的電視畫麵,席慕凡問,“你又往股市裏投錢了?”

吳子琪神秘地點頭,“短線太麻煩。掙得也少。這次我挑了個高價股,做長線。”

席慕凡輕歎後提醒她,“股票終究是投機,投機的事就會有賠有賺。你心理素質一般,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吳子琪很不滿意他這種說辭,“賠賺就這幾萬元。我能承受得了。”

席慕凡目光又投向電視,“到時候別說我沒提醒你。”

吳子琪再想辯駁時家裏座機突然鳴響,恐影響女兒練琴,吳子琪跳下沙發光著腳丫子跑去接了,“誰啊?”

“我,姐,子妍。媽需要做手術,可我擔憂咱們這裏的大夫做不了。”子妍聲音有點低,似乎是背著人打的。

聽到母親在醫院,吳子琪已經慌了,不由自主她嗓門高了,“怎麽了?媽到底什麽病?”

“腦血管狹窄,需要放支架。”

“我馬上聯係120,現在馬上送到鄭州。”

子妍聲音更小了,“姐,我是偷偷打給你的。媽不想讓你知道。她住院後情緒一直不穩定,現在剛剛平靜,你來了會不會……”

吳子琪愣了,“為什麽不願意我知道?”

子妍聲音尷尬,“姐,你不知道哥離開你們家的公司了?媽聽說後氣得暈了過去,送到醫院才檢查出來她血管狹窄。你現在先別過來,我再探探媽的口風。”

“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新鄭。今晚辛苦你了。”放下電話,吳子琪淚流滿麵。

席慕凡就在吳子琪身後,吳子妍聲音壓著,他並沒有聽清嶽母什麽病,“子琪,媽什麽病?”

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吳子琪頓時找到了出氣筒,“子濤為什麽會離開公司?”

席慕凡愣了下,“剛才誰打的電話?”

“子妍。”

“她怎麽說的?”

“她說子濤離開公司了。”

席慕凡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他不希望女兒聽到夫妻的爭吵聲,而且任盈盈還在,他把聲音壓得極低,“你聽不懂嗎?是子濤離開公司了,並不是我讓他離開公司。”

母親重病住院,丈夫還在為自己辯解,震怒的吳子琪指著席慕凡,“即便是他主動辭職,你也應該極力挽留。”

妻子聲音太大,席慕凡聽到女兒琴聲驟停,他極力壓下胸腔左右衝撞的憤怒,“吳子琪,我請你顧念一下女兒,她還在練琴,她的老師也還在。”

幫助姐姐做生意的事瞬間湧上腦海,家徒四壁的席家珍搖身一變成為新鄭海鮮供貨商,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她卻想著家裏是自己掌握經濟大權,沒想到席慕凡私下能動用的錢居然還有這麽多。她已經被憤怒遮擋住了眼睛,因而聲音不但沒低反而還高了幾分,“你怕什麽。敢做還不敢讓別人知道。”

席慕凡是真惱了,吳子琪說得有點過分。他冷冷盯著吳子琪,“我做什麽了?”

“從子濤進公司你用各種各樣的辦法逼他,你為什麽不讓他待在公司,你害怕什麽?害怕從公司抽出資金去幫你姐做生意讓我知道?”

席慕凡聽出了門道,“你讓子濤在公司就是為了監視我?”

“你到底有沒有幫你姐?”

“幫了。”席慕凡很坦然地望著吳子琪。

“為什麽不告訴我。”

“害怕你這種反應。”

吳子琪氣得直哆嗦,“你既然幫了你姐,就必須幫我弟。我要你馬上立即請他返回調度崗位。見我媽之前這件事情必須辦妥。”

聽臥室已傳來女兒的哭聲,席慕凡拿起上衣準備出門,“這不可能。”

他不想再跟吳子琪爭吵,他擔憂嚇壞女兒。

吳子琪對著席慕凡的背影吼一聲,“你不幫我弟,我們就離婚。”

手拉在門柄上的席慕凡沉默了一會兒,“我會考慮你的提議。”說完,摔門離家而去。

吳子琪痛哭失聲。

縮在任盈盈懷裏的席青諾也大哭起來。

任盈盈很矛盾,這是席家家事,她不方便插言,可眼前這情形她也不可能就這麽離開。她先柔聲安撫席青諾,然後去勸吳子琪,“吳姐,別再哭了,嚇著孩子了。”

吳子琪聲音已啞,“他能幫他姐,我為什麽不能幫我弟?”

任盈盈無話可說。

吳子琪哭聲慢慢低了下來,“他把我弟從公司逼走,我媽暈倒了,我還不能發發脾氣了?他就這麽摔門離開,他有什麽可氣的?”

盈盈咬唇默一會兒才說,“吳姐,我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席哥生氣的原因是不是覺得你堅持你弟在公司是為了監視他。”

心中掠過一絲慌張的吳子琪愣了,“我什麽時候說我弟在公司是為了監視他的?”

看來兩人爭吵時吳子琪隻顧嘴上痛快了,說的話壓根沒過腦子。任盈盈小心翼翼地把兩人之間的爭吵複述一遍,然後委婉地提醒,“你說的話令席哥誤會了。”

吳子濤進公司前她確實存有這種心思,最初的一年,她也確實經常打電話給吳子濤詢問席慕凡行蹤。但最近幾年她確實沒再做這種事,她已經完全相信了他。

吳子琪心裏有點後悔,她不該有這種心思的。婚齡漸長,與席慕凡是爭吵不斷,可席慕凡從來不輕言離婚,即便是氣頭上她先提出離婚,他也從來不接口,甚至他會因為她的這種脅迫而快速開解她,沒想到今天他竟然說考慮考慮。

見吳子琪沉默,任盈盈趕緊告辭。

出了電梯,邁出大堂。她下意識地往席慕凡的車位方向看過去。

她發現,席慕凡其實並未離開,他正在車內抽煙。

前些日子兩個小時的陪伴,現在想來心裏還是暖暖的。沒有任何猶豫,她上前拉開車門,“席哥,吳姐哭得很傷心。氣頭上的話就別計較字眼了。”

因為是男人,所以從來不向外人吐露心中苦惱。他很鄙視那種四處倒苦水的男人,他不屑那種娘娘腔。他認為,男人之所以是男人,就是為家庭為妻兒創造幸福的,作為男人,無論是哪種角色都應該做得好。他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要求自己的。可現實中他卻有很多事沒有做到,首先,作為兒子角色,父母至今還生活在鄉下,不是不想把他們接到鄭州,他是擔憂好心辦壞事,妻子的態度決定了她不會對自己父母和顏悅色,而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時刻陪伴在父母身邊,所以,他另辟捷徑,他全力扶助姐姐姐夫,先讓姐姐在新鄭縣城打好根基,然後他會在那裏為父母購買住房,父母與哥哥姐姐生活在一個城市,而他開車往返新鄭又很方便,他認為這是最好的照顧方法。

但是,他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妻子。他太明白妻子的性格了。因為他從來沒有想到,她對自己的父母不僅僅是冷淡,她竟然還有把他拽離他的家庭的想法。

他愛妻子,也愛父母,這是並列的。他不能因為妻子的態度置父母於不顧。他想,隻要方式方法對了,會把兩者兼顧好的。

可是,妻子又做了什麽呢?結婚幾年來對公婆不聞不問。即便父母沒有為妻子提供過什麽,可是孝敬公婆不應該是兒媳應盡的義務嗎?

她隻是一味地指責他,她為什麽不問問他為什麽這麽幫助姐姐。所以當她再次用離婚逼近他時,他有點動搖。自己的小家是重要,可是父母同樣也很重要,難道就因為妻子的不理解去做那不孝順的混賬嗎?

所以,任盈盈的勸慰對他來說如隔靴搔癢,“你不懂。”

聽他聲音沉痛,任盈盈心裏也有點難受,“誰說我不懂。我也是結過婚的人。”

席慕凡扔掉早已掐來的煙頭,“她幫他弟不就是為了她父母嗎?她弟既然是扶不起的阿鬥,為什麽不想想直接的做法。直接把父母的生活安頓好了就行了。為什麽每逢遇事隻是一邊倒埋怨我,為什麽不好好想想,我為什麽會這麽做?”

第一次,席慕凡在女人麵前發牢騷,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我真後悔當年用了她家的錢。人情債我還了整整七年,但仍然沒有還完。如果她弟爭氣,在公司會有很大發展空間。可她弟又做了什麽,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而且經常以我的名義挪用公司物品,甚至收受回扣,直接影響公司業務。難道我還要繼續不聞不問。”

任盈盈沒有插言,她隻是靜靜地聽著。

就這樣,一個人說一個聽,整整一個半小時。直到任盈盈手機響起,席慕凡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他歉意十足,“我送你回家。”

是許文嘉的電話,任盈盈直接摁斷,“我打車回家。你還是趕緊上樓吧。畢竟吳姐的母親在醫院,有些事還是需要你主動去做的。”

席慕凡輕歎,“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看問題還挺透。”

任盈盈苦笑,這五個月來經曆的事太多,令她的觀念想法改變很大,這是有原因的。但是,在席家夫妻發生戰爭這節骨眼上她不想過多說自己的事,因此她淺淺一笑,說,“我隻是旁觀者清。”

看著她單薄的背影越走越遠,席慕凡梳理了下心情後下了車。任盈盈說的不錯,嶽母病在**,接下來怎麽醫治是重點。至於吳子琪的無理要求,還有要不要離婚這事,以後再說吧。

吳子琪還在抽咽。

見他進門,席青諾眼神怯怯的。

他先對女兒溫柔地笑笑,然後坐到吳子琪對麵,“把媽接到鄭州醫治之前,我們還是先跟子濤碰個麵。把媽暈倒的誘因先找出來。”

她痛哭時,他拂袖離開,現在回來就若無其事跟她討論誘因,吳子琪剛平息的怒氣頓時上湧。

見她神色突變,席慕凡默盯著她,“我再重複一遍,不要當著妞妞的麵跟我吵。還有,你媽的病是主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

吳子琪狠狠瞪他一眼,然後牽著女兒的手走進臥室。半個小時後,她關上女兒房間的門走了出來。哄女兒睡覺時她又靜靜想了會,她意識到他說的不錯,她必須親口問弟弟這件事。經曆了這麽多事,席慕凡對吳家情況的了解程度不比她低,也許母親暈倒會有其他原因。沒有絲毫猶豫她撥通子濤的電話,“你現在在哪?”

“有事?”

“在哪?”

“鄭州。”

吳子琪怒了,“媽在醫院,你卻在鄭州。吳子濤,你現在馬上來家裏一趟。”

“我正忙著呢。”

吳子琪從電話裏聽出了異聲,她有些不可置信,“你還在打牌?”

“姐,到底什麽事?”吳子濤居然很不耐煩。

“我不管你在幹什麽。但是,現在,你必須馬上即刻來我家一趟。”掛斷電話後吳子琪淚止都止不住。

席慕凡沒有上前相勸的欲望和心情。他覺得很累很累。

變得異常節儉的任盈盈打車回到出租屋。候在外麵的許文嘉很驚奇,“怎麽打車回來了?”

任盈盈無精打采,“心裏有點不安。”

許文嘉趕緊接上她的包,“以後不舒服了就打車。現在你是重點保護對象。”

上次從家裏回來後他大吃一驚,聽說過出租屋會經常遭賊光顧,可仍然被淩亂的場景嚇壞了,當時他就給任盈盈打電話,但身在娘家的妻子沒有接聽,況且第二天回來後並未提起,他最終鬆了口氣,很慶幸,沒丟什麽東西,更慶幸,遭竊的時候妻子不在。擔心她害怕,他便不告訴她這件事。願望雖好,但他沒料到妻子早已知道,而且對他有了深深的誤會。

任盈盈依然不冷不熱回答他的回答。

沒有空調,位於北麵的房子就越發陰冷。室內跟室外氣溫差別並不大。

心裏很不情願,但實在捱不住,背靠著許文嘉的任盈盈最終還是蜷縮在他懷裏取暖。

感受到妻子身體瑟瑟發抖。許文嘉隻恨自己的懷抱太小,顧得了這邊顧不得那邊,“盈盈,對不起。沒受過這種罪吧?!”

自己家一直是集中供暖,任盈盈的的確確沒有這樣的遭遇。她的腦袋根本不舍得從被窩裏伸出來,言不由衷說,“現在已經很暖和了。”

胸口被她說話時嗬出的氣吹得癢癢的,許文嘉仍忍著不動,他擔憂身體一動掖好的被角就會漏風,“明天你回家住吧。”

任盈盈微愣,“你在哪住?”

“我在單位。馬上12月份了,單位忙會經常加班,我辦公室有空調有沙發,凍不住人。”

任盈盈冷笑,又是這種理由,打著心疼她的幌子,其實是他自己捱不住。看來他不隻是優柔寡斷,他根本就是謊話連篇又沒有擔當的小男人,“工作要緊。你忙你的。”

許文嘉沒有聽出她的話外之音,他討好地說,“我賣力加班還不是為了你。”

任盈盈伸出腦袋,“所以我們應該同甘共苦。我哪能一個人回家享福。你在哪我就在哪住。”

“我萬一加班呢。”

“我在家等著。”

妻子嘴裏的家就是這裏,許文嘉輕輕一歎,“聽話。你現在是孕婦,不能逞強。”

“你不在身邊,不止我,寶寶也會覺得孤單的。”任盈盈說得有點假,她隻是希望許文嘉能跟她說句實話。她希望夫妻間能坦誠一點。

許文嘉卻根本不知道妻子的意思,他再次歎氣,懷中的妻子雖然看似彪悍,其實,骨子裏還是嬌滴滴的成分居多。在天寒地凍的季節,生活在這種簡易出租房裏,不要說女人了,就連他這個堂堂七尺男兒也覺得捱得難受,他很擔憂她嘴上逞能身體卻吃不消。加班是假,想讓她回家住是真。嶽母雖然嘴上厲害,骨子裏還是十分心疼妻子的。

“我加班還不是為了你們母子倆以後的生活會更好。”

黑暗中,任盈盈對上許文嘉的眼睛,“真的?”

許文嘉對她的質疑感到好笑,“自然是真的。在你最需要關愛的時候我卻沒有能力為你創造好的條件,想起這事我心裏就不是滋味。加班費雖然不多,但總歸是多一點是一點吧。”

任盈盈心頭堅冰有點融化,她很想去相信他。可是,那天晚上親眼見到的事實卻總在眼前晃。提醒著她,他在撒謊。他這麽做隻是不想住在這種寒冷的出租房裏。

見她神情古怪,許文嘉問,“為什麽這麽看我。”

任盈盈不慌不忙收回目光,“我隻是覺得夫妻間應該坦誠一點。什麽事都要商量著來。”

“你的意思是我瞞你了?”

坦誠應該是主動行為,不應該是被逼問出來的。見許文嘉在意,任盈盈反而不自然了,她掩飾的撓他癢癢,“說什麽呢。”

“別撓別撓。”許文嘉硬邦邦撐在**居然紋絲不動。

任盈盈覺得奇怪,“你現在不怕癢了?”

“我一動掖好的被子就露風了。”許文嘉摸索著把任盈盈的手抓住,“怎麽手還沒有捂熱?快放我身上再暖暖。”

感受到他身上的熱量源源不斷傳到自己身上,任盈盈心裏溫暖起來。手腳漸暖,心裏的那份堅持也變得不那麽堅定,她想,也許,他真的隻是想讓她不再捱冷。

吳子濤踏進家門時已是淩晨。

吳子琪壓下心中憤怒問,“晚飯吃了沒有?”

“吃了。”吳子濤快速打量幾眼客廳陳設,“不過現在又有點餓,若家裏有現成的,我再吃點。”

“吃速凍包子吧?”

吳子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什麽都行。”

吳子琪開完火後站在廚房問口,“你不知道媽住院了?”

吳子濤眼睛盯在茶幾上,“知道。”

“知道你還在外麵瞎混。”吳子琪忍不住喊了句。

這時,席慕凡從臥室裏走出來,“子琪,讓子濤吃完飯再說。”

吳子琪陰著臉進了廚房。

席慕凡坐在吳子濤對麵,“子濤,你現在有什麽想法?”

吳子濤冷冷掃他一眼,沒吭聲。意思很明顯,他沒什麽話跟席慕凡說。

席慕凡仍然靜靜盯著內弟,“媽是因為你離開公司暈倒的?”

吳子濤仍不接話。

席慕凡收回目光打開電視。

吃完餃子,吳子琪又追問,“你在鄭州幹什麽?”

“籌錢。”

“籌什麽錢?”

“媽手術的錢。”

吳子琪呆了,“媽怎麽可能連手術的錢都沒有?”

吳子濤目光閃爍。

吳子琪聲音冷厲,“爸媽一個月的退休金五千多。平常除了日常用品又不買貴重物品,她不可能沒錢?家裏到底出什麽事了?”

吳子濤不住搓手,“我欠了點債,媽替我還了。”

“為什麽會欠債,欠了多少?”吳子琪隱約猜出欠債原因,但她不願意相信。

可是,事實是改變不了的。而且,吳子濤也沒打算瞞她,“前陣子打牌輸了。”

“多少?”

“二十多萬。”

吳子琪伸手給他一個耳光,打完後,不止她愣了,連被打的吳子濤和默默聽著的席慕凡也愣了。

席慕凡最先反應過來,“子琪,你幹什麽呢。”

吳子濤回過神後怒了,“你以為我想賭啊。晚上你們一家老小熱炕頭,想過我嗎?我連個電視都看不上,今天去這個司機家湊合一宿,明天去那個朋友家窩一夜。打牌不就是想打發個時間嘛。”

吳子琪也怒了,“打發時間賭注有這麽大的嗎。”

席慕凡提醒吳子琪,“重要的是媽。”

吳子琪深深吸口氣,她十分努力把心中憤怒平息,“把媽暈倒的真實原因告訴我。”

吳子濤之所以來這裏,也是希望姐姐能幫他一把。因此,他選擇了實話實說,“業務員收入有限。爸媽就想讓我也買一輛車加在公司名下。”

吳子琪接口,“結果你把這錢還債了?!”

吳子濤點點頭,“我再不還他們會找人砍我。”

“媽是因為這個暈倒的?”

“不完全是。實在不想幹業務員我就辭職了,告訴媽時媽說不想幹就不幹吧,反正有輛車跑著,手裏就不會斷錢。我不想瞞她,就說錢丟了。”吳子濤越說聲音越小。

但吳子琪卻清楚母親的性格,她仍有懷疑,“媽會因為你丟錢暈倒?!”

吳子濤目光又開始閃爍。

“實話實說。”

吳子濤聲若蚊蠅,“媽不相信,我就實話實說了。”

吳子琪再次伸出了手,扇到吳子濤臉上的前一刻被席慕凡擋了下來,“趕緊商量明天該怎麽辦?”

吳子琪把事情來龍去脈在腦海裏捋了一遍後,心裏還是沒有一個主意。母親的執拗是根深蒂固的,老太太既然不想讓她知道就鐵定不會接受她的安排。

吳家這個新情況出乎席慕凡的意料,眼前如果吳子濤沒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似乎不行。沉吟一瞬後席慕凡違心建設,“‘壹家’那邊準備設個點。子濤,你願意去負責嗎?”

麵對席慕凡時,吳子濤臉上表情馬上轉為冷淡,“我不會再幹跟你的公司有關的活。”

吳子琪覺得席慕凡這個提議可行。母親之所以不願意讓她知道,她想有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是,老太太對於調崗的事還是心裏不痛快,二是,吳子濤這次辦的事讓老太太覺得顏麵全失。況且,直覺上她知道這是席慕凡臨時起意,她十分希望弟弟能再次珍惜這個機會,所以,她盯著吳子濤,“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但在媽麵前你必須答應下來。否則,媽萬一出了事,你就永遠不要再叫我姐。”

吳子濤沒有接話。

吳子琪起身從臥室裏拿出一床被子,“今晚你睡書房。明早跟我們一起回新鄭。”

吳子濤默然接過。

第二天,把席青諾送到幼兒園後,一行三人驅車趕往新鄭。同行的,還有省第五人民醫院的120急救車。

趕到醫院時,席慕凡建議吳子琪讓吳子濤去接母親上車。他覺得還是到鄭州後再與吳母見麵較為妥當。

在醫院外整整等了一個小時,席慕凡仍然沒看到嶽母出來。他忍不住催吳子琪撥了吳子妍的電話。夫妻倆沒料到,吳母的住院費居然是欠費狀態,醫院根本不給開轉院手續。

席慕凡直接把包中全部現金遞給吳子琪。做這些事的時候他沒有考慮太多。他已經習慣無條件地幫助吳家。

可是,吳母卻執意不轉院。用老太太的話說,哪個兒女都不省心還是早死早幹淨。

很無奈,夫妻倆隻有現身輪番苦勸老太太。

吳子琪苦口婆心。

吳母嘴裏翻來覆去就一句話,“是我害了子濤,要不是我堅持讓他去鄭州,他哪會是如今這結果啊。”

吳子琪心裏像被人放了塊烙鐵,母親這哪是自責,這跟當著眾人的麵扇她耳光沒什麽兩樣。因為這個弟弟,她跟丈夫哭過鬧過,用離婚相逼過,可結果仍是兩邊落埋怨。心裏十分委屈,她的眼淚也撲簌撲簌往下落。

站在妻子身後的席慕凡心裏滿滿的都是怒,吳家人的敵意絲毫不加掩飾,他很想掉頭就走,但是嶽母的身體不得不顧,妻子的情緒也必須要顧及。吳子濤幹淨利落拒絕掉那個提議後,他本不願意再提,可是如果不提怎麽能解除眼前困境呢。於是他努力壓下心底怒火,“媽。我們公司在壹家設了一個點,全權負責公司與壹家業務。這事我想讓子濤去負責。本來想著你病好了再提,現在正好子濤也在,我就問問他的意見。”

席慕凡這席話把各方麵都兼顧到了,吳母滿懷希望看向兒子,她不是很懂女婿口中的壹家是什麽公司,但是全權負責這四個字很有吸引力。她的思維方式的理解是,全權負責跟單位一把手那樣,全麵負責。

吳子濤卻不和母親目光對視,“我能力有限,你還是找其他人吧。”

兒子這麽說,吳母馬上理解為這是一份連業務員都不如的工作。憤怒的老太太頓時胸悶起來。吳子琪哭著大叫醫生。

醫生忙碌半個小時後,吳母狀態終於恢複正常。

吳子琪冷冷掃席慕凡一眼,“你先回鄭州吧。”

席慕凡的目光在吳家人臉上逐一掃過,然後頭也不回走出病房。

任盈盈凍感冒了。

起床後許文嘉就發現了。

她臉頰通紅,額頭很燙。

許文嘉迅速幫她穿好衣服出了門,他知道孕婦發熱對胎兒的影響。

直接去時常做圍產保健的省第三附屬醫院,量體溫查血象,忙完後已是上午十一點。許文嘉沒有猶豫直接送任盈盈回了娘家。

一進門,已在電話裏知道女兒感冒的林秀萍就抱住任盈盈,“我可憐的寶貝閨女終於回來了。”

任盈盈有點想哭,但仍極力忍住,不是為了顧及許文嘉臉麵,她隻是不想母親更傷心,“我不是每星期都回來嗎。媽,我餓了。”

林秀萍擦了擦眼角進了廚房。

受到嶽母冷落的許文嘉有點尷尬,其實,他每次陪任盈盈回家他都覺得尷尬別扭。嶽父嶽母雖然沒有明言責備,但是,那份不滿是怎麽掩飾也掩飾不了的。或許,他們壓根就沒想掩飾。

“你們倆過來。”坐在餐桌邊擇菜的任父開口叫夫妻倆,待兩個人坐定,他說,“你們回來住吧。”

任盈盈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許文嘉愕然,他以為妻子會直接答應。他突然發覺,他越來越看不懂她。可是,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爸,我這陣子經常加班,淩晨回來影響你們休息,讓盈盈暫時回來住吧。”

林秀萍神經衰弱,夜裏驚醒後很難入睡。聽女婿這麽體貼,任旭軍點點頭,“盈盈必須回來。”

任盈盈仍是拒絕。

任旭軍轉而再看向女兒,“那麽,你們還是買房吧。孩子生下來後你們兩個應付不了。況且你們租的房子過於簡陋,對產婦嬰兒都不太好。”

這是事實,許文嘉很慚愧地點點頭。

任盈盈沒有接話。她很專心地吃著水果。

徒步走回租住地。許文嘉心裏不斷琢磨,以後該怎麽辦?一直住在嶽母家,他並不願意。可是,回自己家婆媳兩個在一個屋簷下能有平靜日子過嗎,很自然的,不會有。

這從任盈盈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

租住在外的這三個月內母親常來探望。可是,任盈盈與母親幾乎沒有交流。如果他不在,她直接拒絕母親過去。意思相當明顯,她不會與母親有衝突,但也絕對不與母親來往。

症結,是房子。他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去要求任盈盈,他覺得開不了口,那時候,母親是過分了一些。

唉,他重重歎了口氣。

仰頭看一眼路邊的摩天大廈,不由自主,他又歎了口氣。平常,趁任盈盈午睡時,他把以租住地為中心周圍二公裏內的新樓盤都看了,可遺憾的是,沒有一套是他可以買得起的。哪怕是小小的四十幾平方的大一居。

胡思亂想中,走進了租住的院子裏。

許母提著燉盅迎麵走來,“文嘉,你們去哪了?”

見母親一直往自己身後看,許文嘉趕忙說,“盈盈沒回來。”

許母臉一沉,“又去她們家了?”

許文嘉接過母親手中物品,“盈盈昨晚感冒了。讓她回家調理一陣子。”

“怎麽搞的?”許母又開始了一貫的批評埋怨,“這麽大的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文嘉,你到底看上她哪了?”

許文嘉一如既往的沉默。

見兒子不吭聲,許母問,“大夫怎麽說?”

“不是病菌性的。對胎兒影響不大。”

“那就是受涼了。知道自己懷孕還不操點心,怎麽能……”跟著兒子走進房間的許母激淩淩的打個寒戰,房間裏冷得超乎她的想象範圍。她明白了兒媳為什麽會受涼,也明白了兒子為什麽選擇沉默。

許文嘉把燉盅裏的排骨湯倒出來,“媽,這裏冷。你回去吧,我收拾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幹什麽?”

“給盈盈送過去。”

“不回來住了?”其實,許母今天來也是想和兒子兒媳商量回家去住的事,算起來,房屋租金已經到期,她希望能借伺候媳婦月子這個機會與小兩口緩和關係。

“到時候再說吧。目前盈盈的身體不適合在這住。”許文嘉把床頭的孕期知識書往包裏塞,“她媽也希望盈盈待產前住在家裏。”

“不是就她家是家啊。咱家比她們家麵積還大呢。要回也隻能回咱家。”希望即將泡湯,許母很想挽救,“文嘉,以前是媽糊塗,你再勸勸盈盈。”

許文嘉把媽咪奶粉也裝進包裏,“好。我勸。這挺冷,你先回去吧。”

“文嘉。你們真不打算考慮房子了?!”這是每次來許母都會提到的話題。說實話,買,她心裏難受,不買,她心裏還難受。買與不買,她既渴望從兒子嘴裏得到答案,又恐懼這種答案出現。如果兒子說買,那麽以前的問題仍是問題,這些問題不解決她想她仍會夜不能眠,可是,如果不買,兒子冰冷的眼神就像在她心底放了一塊萬年玄冰,每次見到兒子,那塊冰就會從心裏直接擴散到全身。

就在許母倍感煎熬的時候,許文嘉回答,“以後再說吧。”

仍是以前的答案。

許母輕輕歎口氣,“文嘉,已經這麽久了。媽縱使有天大的不是你也該消氣了。”

許文嘉手上動作頓了下,“我沒生氣。你別多心。出來住的這段日子我也想通了,我和盈盈也沒必要一定買房子。兩邊父母都是一個孩子,房子買的多了也是浪費資源。”

許母心裏一喜,“就是就是,又不是沒地方住。”

許文嘉卻話鋒一轉,“不過,兩輩人住在一起也確實容易產生矛盾。”

許母笑容一僵。

許文嘉淡淡微笑,“所以,等盈盈生產完,緩和一陣子手頭不緊了,我們租套條件好點的。”

許母愣了。兒子這種決定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過,許文嘉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了。他又開始收拾往嶽母家送的物品。

許母默站幾分鍾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