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生活還在繼續,可是經曆了這些的我已經回不到過去的生活中去了;雖然我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但是畢竟傷亡這麽大的還是第一次。我現在一閉眼就看到孫排被打爆的頭和老鬼身上那冒血的彈孔,然後心裏就像是被三棱刺捅了一下之後再使勁地攪幾下那樣的痛,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開始在訓練場上沒命地折騰,跑10000米的時候別人負重40公斤我負重50公斤,別人做三個一百我做三個二百,我不光折騰我自己,還折騰我們中隊其他那些家夥,尤其是在格鬥訓練的時候,據他們所說在對練的時候我的眼神讓他們感覺很不舒服,而且下手比以前更狠了。這是為什麽?因為我心裏放不下,因為我一閉眼就是孫排就是老鬼就是這次跟我一起行動的戰友們,我隻有使勁折騰自己,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以求能夠暫時忘掉這一切。盡管這樣,可我還是經常在夢裏看到孫排那暴出眼眶的眼球在直直地盯著我,然後我就驚醒了,猛地從**坐起來,發現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到了第二天繼續折騰自己。
指導員發現了我的反常,找我談過幾次,後來把我帶到大隊部衛生所,隊部的心理醫生不管真假也給我進行過心理治療,但刻在心裏的東西是那麽容易忘卻的嗎?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轉眼間,到了十一月,老兵退伍的工作開始了。雖然A大隊是一支精銳的特種部隊,裏麵的人放到哪裏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但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A大隊也需要新陳代謝啊。
一級士官為期三年,今年我是最後一年了,是走還是留呢?說實話,我想留下來,可是我不敢留,因為這裏有孫排的影子,有老鬼的影子,還有那些犧牲了的戰友的影子,我們一起在訓練場上流汗,在出任務時流血,一起摸爬滾打,一起出生入死,而現在,孫排死了,老鬼死了,他們幾個也死了,大牛還躺在醫院裏。我現在再見到這些,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我,一個優秀的特戰隊員,在麵對這一切時,害怕了。
這次是中隊長和指導員一起找我談話,希望我能留下來,因為我的軍事素質確實不錯,而且是為數不多的有過如此慘烈的實戰經驗的。可是我沒有同意,把中隊長氣得直罵狗日的,你這個兵真他媽的不識抬舉,我說:“中隊長,這幾年我累了,不是身體,是心累了,讓我走吧。”
那天我們三個人在隊部的會議室裏待了大半夜,水喝了不少,煙抽了很多。最後中隊長氣得一推房門大叫:“通訊員,通訊員,快起來,他娘的給我吹緊急集合!”然後他集合隊伍跑10000米去了;指導員歎了一口氣,也出去了。而我,坐在那裏雙手捂著臉,淚水奪眶而出。
談完話的第三天下午,我拎著一包東西,去軍區總院看大牛。爆炸不隻是炸斷了大牛的腿,他的內髒也受到了一定的震動,受了點小小的傷害,還好這家夥一向都很壯實,回來後做了幾次手術,休養了一段時間現在恢複得還算不錯,隻可惜那條斷腿沒辦法撿回來,而且傷口汙物很多,所以截肢了。
我來到大牛床前的時候,他還在睡覺。我也沒打擾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床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床頭的小櫃子上,人就坐在邊上,望著大牛。大牛跟我是同年的兵,我比他早一年進A大隊。本來他早就跟我說要留下來簽二級士官的,可是現在……
想到這裏,我的鼻子禁不住又有點發酸。大牛躺在那裏,比以前瘦了點,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左腿從大腿中部往下全沒了,現在還打著繃帶。
我從懷裏掏出煙盒,打開,拿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拿出打火機才意識到這是在醫院,不能抽煙,於是我又把煙給放了回去。這時,大牛醒了。
“油子,你來了?”
“嗯。你還好吧?”
“唉,還死不了。”
我把大牛扶著坐了起來。從床頭上拿了個蘋果開始削皮。油子是我的外號,因為我剛當兵的時候身體素質比較好,又常耍點小聰明,他們就開始叫我兵油子,後來那個兵字就去掉了,這個稱號就從新兵連一直叫到A大隊。
“油子,怎麽樣,你這狙擊手這次來看我又瞄上哪個小護士了吧?”
“去你的吧,誰像你這樣成天精蟲上腦啊。”
“嘿嘿,是自己沒本事吧,要不要哥們幫你介紹一個?”
“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我們就這麽扯著,但是心裏都清楚心中的那份隱痛,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其他的,隻聊一些輕鬆的話題。時間過得很快,我看了看表,天已不早了,我還要回去,大牛看到我看表,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油子,你簽二期了吧?唉,簽了好啊,在部隊再幹三年,說不定能提幹呢。我算是完了,你看我這條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