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蠅!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陳子龍

王丘正要打開那個紅布包裹,孟元超忽地從他的手裏搶了過來,說道:“王兄如此多疑,那也用不著把這‘拜帖’呈交令師了。”

原來這紅布包裹的是小金川義軍的令箭,而且是冷鐵樵和蕭誌遠兩個首領專用的一種令箭,王元通以前在四川走過鏢,他一見了自會知道。

但現在楊牧就在他們的旁邊,孟元超自是不能讓王丘打開包裹,亮出這支令箭了。

王丘是王元通的大弟子,身手很是不弱,不料給孟元超劈手奪了他的東西,他竟然躲避不開,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氣怒,冷笑說道:“你們是存心上門欺人的嗎?”

冷鐵樵是一個極為機警的人,初時怔了一怔,隨後見孟元超和楊牧都變了麵色,心知這個客人路道定然不正,便即說道:“王兄切莫誤會,既然王兄以為這個‘拜帖’不夠恭敬,我們另備拜帖就是。”

冷鐵樵並沒拜帖帶來,既然說是“另備拜帖”,那當然是要出外購買的了。王丘心裏想道:“他們既然自找台階,我就讓他們走吧。”王丘以為他們認識楊牧,震於楊牧的名頭,是以知難而退的。

楊牧走了上來,說道:“好朋友既然來了,何必這樣快走?咱們親近親近!”原來楊牧見孟元超麵色有異,越發起了疑心,是以他要藉口試試孟元超的武功,他是曾經和孟元超交過手的,知道孟元超的武功路道,一試之下,就可以確切知道是否孟元超了。

冷鐵樵跨上一步,伸出手去,說道:“好,咱們親近親近!”楊牧並沒指名要和孟元超“親近”,何況他要躲也躲不開,隻好和冷鐵樵握一握手。

雙手相握,楊牧暗使“六陽金剛手”的掌力,存心要冷鐵樵當楊出醜,不料他的內力發出,竟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絲毫試不出對方深淺。

楊牧吃了一驚,連忙縮手。冷鐵樵也不為難他,把手放開,哈哈一笑,說道:“閣下是薊州楊武師吧?”

楊牧沒有看出對方武功,卻給冷鐵樵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越發吃驚,說道:“不敢,閣下是誰?哎,哎,喲——”

冷鐵樵冷笑道:“我是山野鄙夫,屠狗之輩,怎比得楊武師名聞天下,名字麽不說也罷。”一麵說一麵盯著楊牧。隻見楊牧額頭的汗珠,一顆顆滴下來。原來冷鐵樵剛才所發的內力乃是留有後勁的,此時方始在楊牧身上發作。

閔成龍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父你怎麽啦?”連忙過去扶住楊牧。哪知楊牧正在默運玄功,化解對方的內力,閔成龍的雙手接觸著楊牧的身體,登時一震,跌了個仰八叉!

王丘看見閔成龍吃了虧,不敢用手拉他,當下將佩劍連著鞘,遞過去給閔成龍抓著,閔成龍握著劍鞘,翻起身來,向冷鐵樵怒目而視。冷鐵樵笑道:“你向我瞪眼幹啥?你師父摔倒你,關我什麽事?”

楊牧畢竟也是個內功頗有根底的人,運氣三轉,已是氣血暢通,消除了胸中煩悶之感。為了顧全麵子,他吃了這個啞虧,可還不敢發作,隻能苦笑說道:“真人不露相,閣下端的是好功夫。”冷鐵樵冷冷說道:“楊武師你說什麽,我可不懂。我隻懂殺豬屠狗。哪會什麽功夫?”楊牧心裏暗暗咒罵,想道:“這廝和孟元超在一起,隻怕就是正主兒了。哼,待宗神龍和石朝璣他們來了,叫你們好看!”

局麵正在尷尬,有人報道:“客人到!”隻見一對中年男女走了進來,原來是扶桑派的石衛、桑青這對夫婦。

石衛和楊牧是曾在泰山見過麵的,見他一副狼狽的樣子,他的徒弟又正在向著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怒目而視,不覺甚為納罕。上前說道:“楊武師,你也來啦。這裏,剛才……”王丘說道:“沒什麽,兩位請坐。”他故意冷淡孟、冷二人,希望他們二人知趣快走。

冷鐵樵暗自想道:“楊牧此人決不會無緣無故來給王元通拜壽,隻怕還有鷹爪跟來。”當下站起身來,便要告辭。

不料就在他剛要告辭,門麵話卻還沒有交代之際,又聽得有人大聲報道:“羅幫主到!”

冷鐵樵又驚又喜,連忙把要說的話縮回去,閃過一邊,隻見一個粗豪的漢子大踏步走進門來,一進門就嚷道:“羅某給老朋友拜壽來了!嗯,王丘,你的師父呢?快請你師父出來受禮!”

來的這個人正是冷鐵樵想要和他商量大計的海砂幫幫主羅金鼇。

王丘說道:“羅幫主請稍待,家師有點小事。待會兒我給你稟報上。”

羅金鼇眉頭一皺,說道:“不是我不懂禮數,催你師父出來見我,我也有事在身的,恐怕不能喝你師父這杯壽酒了。是什麽緊要的事嗎?”

冷鐵樵本來是要走的,聽得羅金鼇這麽說,他可是欲走不能了。

王丘好生為難,隻好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羅幫主,既然你要早走,那麽請你坐一會兒,待我去稟報家師。”剛剛說到這裏,王丘的二師弟賀鑄和四師弟鄧炳聯袂進來。

賀鑄是個急性子的人,當他踏上台階的時候,就向守門的仆人悄悄探問了,“那惡客走了沒有?”仆人噓了一聲,他這才會意,沒問下去。

他說話雖然小聲,屋子裏的幾個人可都是有高深武功的人,全聽見了。

羅金鼇好生奇怪,心裏想道:“這惡客該不會是指我吧?”目光自自然然的就向著楊牧師徒望去,心道:“看他眼神,這中年人的內功似乎不錯,難道是他?”

王丘說道:“兩位師弟來得正好,給我陪陪客人,嗯,羅幫主,這位是薊州的楊武師,這位閔大哥是我們鏢局的同事,也是楊武師的高足。”他隻是介紹楊牧師徒,故意把冷、孟二人冷落,暗示“惡客”就是他們。

羅金鼇心裏想道:“楊牧師徒是他們鏢局的自己人,當然不會是惡客了。”

楊牧說道:“羅幫主,幸會,幸會!”羅金鼇說道:“楊武師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商人握手為禮,羅金鼇登時發覺,說道:“楊兄可是剛剛和人較量了一場內功?”心裏頗為奇怪:“楊牧是金剛六陽手的衣缽傳人,內功造詣不弱,什麽人令他吃了大虧。”

楊牧苦笑道:“談不上是什麽較量,隻是這位朋友剛才和我印證了一下武功。”

羅金鼇眼光移到冷鐵樵和孟元超身上,說道:“哦,這兩位朋友是——”

王丘說道:“這兩位朋友是真人不露相,他們已經來了半個時辰,定然要見家師,可是姓名卻還不肯賜告。”

羅金鼇說道:“哦,原來是兩位高人,恕我不知自量,羅某倒是要高攀高攀了。朋友,咱們親近親近!”

冷鐵樵哈哈一笑,說道:“羅幫主,你不認識我了?”

冷鐵樵改容易貌,聲音可是沒改,不過隔別多年,羅金鼇卻也一時想不起來,隻覺得這人的聲音似曾相識。當下仍然伸出手去,隨口說道:“是的,請恕羅某眼拙,可是認不得閣下,咱們在哪裏見過麵的?”

冷鐵樵伸千與他一握,默運玄功,化解了他的內力,卻不不反擊,羅金鼇大驚說道:“你,你是——”

冷鐵樵笑道:“二十年前,小弟曾在合江和羅幫主見過一麵。不過當時有七八個人之多,事隔多年,也難怪羅幫主記不起來了。”

二十年前,羅金鼇初出道,在合江遭遇七個強敵圍攻,正是冷鐵樵救了他的性命。冷鐵樵這麽一說,他當然明白了。

羅金鼇又驚又喜,心裏想道:“他是小金川的義軍首領,卻為何到這裏來?但我可不能在這裏認他。”

楊牧走過來道:“原來兩位是老朋友。”

羅金鼇道:“是呀,我也想不到在這裏碰上老朋友的。張大哥,你是特地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嗎?既是要來揚州,怎的不事先有個信兒。”羅金鼇粗中有細,信口給冷鐵礁捏造了一個假姓,要知姓冷的人很少,冷鐵樵的武功又這樣好,倘若叫他一聲“冷大哥”的話,隻怕楊牧馬上就會猜想得到是誰了。

王丘大為尷尬,說道:“兩位是老朋友,那更好了。張先生,你也用不著備辦什麽拜帖啦,我給你通報家師就是。”

王丘一走,羅金鼇就道:“張大哥,我可不知你和王老鏢頭有交情呢,可惜我卻是不能陪你喝他的壽酒了。”

冷鐵樵登時會意笑道:“我隻是慕名而來,其實我哪裏高攀得起王老鏢頭,剛才他們還不肯給我通報呢。”

王丘的二師弟賀鑄連忙說道:“這隻是一楊誤會而已,張先生可別見怪。”心想:“這客人可是有點邪門,偏偏他又是羅金鼇的朋友,哼,待師父出來,他是什麽路道,自然就會知道。”

冷鐵樵道:“你們不怪責我這‘惡客’我已經是領了你們的情了。令師有事,我慕名而來,到了府上,也算是表了一點心意,用不著再麻煩令師接見了,告辭!”

賀鑄心裏想道:“這惡客走了也好。”當下假惺惺的挽留兩句,便即站起送行。

哪知羅金鼇跟著也說道:“賀老弟,我也要走啦,令師跟前,請你代為告罪。”

賀鑄吃了一驚,說道:“王師兄已經稟告家師了,羅幫主,你事情再忙,也不在乎多留一回兒吧。”

羅金鼇笑道:“我明天還會再來的,今天我得先陪陪老朋友啦。”

羅金鼇和冷、孟二人一同走出去,賀鑄不敢攔阻,但楊牧卻是疑心大起了。

楊牧心裏想道:“這兩個客人之中,有一個是孟元超,決計無疑的了。為什麽羅金鼇一見他們,馬上就要和他們離開?其中定有蹊蹺!”疑心一起,連忙追趕出去,叫道:“兩位慢走!”

冷鐵樵還未曾跨出門檻,回頭冷冷說道:“楊武師是不是還要和我印證印證武功?”

楊牧紅了臉說道:“兩位這麽一走,王老鏢頭隻怕要怪責楊某得罪了他的客人。”

羅金鼇哼了一聲,說道:“楊武師,我說句公道話,這倒是你的多心了。這兩位朋友是我請他們走,與你並不相幹!”

說話之際,羅金鼇、孟元超、冷跌樵三人業已步出客廳,揚牧仍然跟在後麵。就在此際,剛好又有兩個客人進來。走在前麵的那個老者見這情形,心知有異,便即說道:“楊武師,你不是和我約好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麽,怎的這麽快就要走了?”

楊牧一見這兩個人,當真是如同喜從天降,連忙說道:“我是代主人留客,這幾位好朋友執意要走,我恐怕在王老鏢頭麵前難以交代。”

原來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從史公祠匆忙趕來的石朝璣和宗神龍。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從後院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嚷道:“羅幫主,家師命我向你賠罪,請你無論如何稍留片刻,他馬上就出來了!”

石朝璣道:“哦,這位是——”

王丘此時方才看清楚了新來的兩位客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怎的禦林軍的副統領也來了。”隻好硬著頭皮說道:“石大人光臨,請恕失迎。這位是海砂幫的羅幫主。羅幫主,這位是禦林軍的石大人。”

石朝璣可還未曾看出孟元超和冷鐵樵,隻道他們是海砂幫的頭目,心裏想道:“楊牧接連向我拋眼色,想必這羅金鼇定然有些什麽古怪,要我幫他截下。”於是哈哈一笑,說道:“久仰幫主大名,難得在這裏碰頭。主人要留佳客,我也盼望能夠和羅幫主結交結交。”

宗神龍和羅金鼇以前是曾經見過一麵的,接著說道:“羅幫主,難得在這裏相聚,你怎麽可以就走?來,來,來,咱們裏麵談談。”口中說話,手上已是使出擒拿手法,把羅金鼇一把拉住。但在旁人看來,倒像是好朋友的親熱動作。

宗神龍的內功是陰柔一路,羅金鱉運勁一掙,似是被一團棉花裹住似的,竟然掙脫不開。

楊牧道:“這位大哥是羅幫主的好朋友。這位朋友的高姓大名我可還沒領教。”孟元超淡淡說道:“草野小民,不敢高攀貴人。”這次他把聲音也都變了。石朝璣一時間還未能看出他是誰,楊牧則是越發疑心了。

石朝璣哈哈笑道:“既然都是好朋友,咱們一同進去吧。石某最喜結交朋友,這位老哥,你可別說這樣的話。”

孟元超閃開一步,石朝璣本來要和他拉一拉手,試試他的武功的,這麽一來,倒弄得石朝璣甚是尷尬了,心裏暗暗罵了一聲“不識抬舉!”但卻想道:“這兩個人大概隻是海砂幫的小頭目,上不得台盤。隻要他們不跑,那也用不著試他了。”

原來孟元超因為自己和石朝璣、楊牧、宗神龍這三個人都曾經交過手,大事要緊,他可是不能“露底”的。既然走不成,也就隻好自己進去了。

冷鐵樵心裏想道:“我可不能讓羅金鼇吃虧。”當下走快兩步,說道:“主人殷勤留客,咱們隻好見到了主人再走吧。”說話之際,握著羅金鼇的左手,羅金鼇的右麵是宗神龍,左麵是冷鐵樵,三個人一同步入客廳。

宗神龍本來是握著羅金鼇的右手的,陡然間隻覺一股極其剛猛的力道湧來,他的內功是陰柔一路,雖說柔能克剛,但也得看雙方功力如何。宗神龍與冷鐵樵功力不相上下,加上了羅金鼇的內力,他自是相形見絀了。這霎那間,宗神龍虎口陡然發熱,不由自己的隻好鬆開了手。原來冷鐵樵施展的正是上乘武學中的“隔山打牛”的功夫。

其實羅金鼇雖然受了宗神龍的挾持,宗神龍可還不敢傷他的。冷鐵樵怕他吃虧,這手功夫一露,逼開了宗神龍,他自己可也露了“餡”了。宗、石二人雖未知道他的身份,卻已知道了他的武功。

宗神龍暗暗吃驚,心裏想道:“這人的武功比羅金鱉高明得多,他是誰呢?”石朝璣心思更細,想道:“此人一定不是小頭目了,怪不得楊牧鄭重其事的要我留下他們。哼,莫非他就是今日的正點兒?”

一行人進入客廳,石衛夫妻看見宗神龍和石朝璣結伴同來,不由得變了麵色,特地不理踩他。宗神龍卻不知趣,上前說道:“林無雙這丫頭呢?扶桑派隻你們來麽?”

石衛冷冷說道:“扶桑派的事情,用不著外人多管。你是什麽人,膽敢對我們的掌門人出言不遜!”

宗神龍怒道:“扶桑七子,以我為長,你們目無尊長,該當何罪!”

石衛冷笑道:“你是那一門的尊長,扶桑派可沒有閣下這號人物!”

王門弟子王丘、賀鑄等人連忙上前勸架:“請三位給家師一點麵子!”

石朝璣忽地打了個哈哈,說道:“對,咱們是來給王老鏢頭拜壽的,貴派門戶之事,慢慢料理不遲。是非自有公論,總會理出一個‘公道’來的。”

藉辭清理門戶,除掉石工夫妻,這本是宗神龍和牟宗濤的協議之一,得到石朝璣同意的,石朝璣忽然改了口風,宗神龍不禁好生納罕。

原來石朝璣打的是另一個算盤,他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查明真相,這就是要弄清楚冷鐵樵的身份,因為他已經開始懷疑冷鐵樵就是“欽犯”了。

還有一層,宗神龍被逐出扶桑派,乃是牟宗濤主持其事的,要牟宗濤來到,推翻前議,宗神龍才可以更加“理直氣壯”,但牟宗濤卻還沒有來到。石朝璣的“是非自有公論”,所謂“公論”,就是要待牟宗濤維護他。

宗神龍怔了一怔之後,隨即也懂得了石朝璣的暗示,哼了一聲說道:“看在石大人和主人家的份上,我暫且不和你們計較。”

桑青笑道:“我聽了半天,隻有這句話他說得對。大哥,你說是不是?”

桑青是石衛的妻子,孟元超等人頗為詫異:“怎的她卻幫宗神龍說話?”

桑青不待丈夫說話,自問自答的又再說道:“扶桑派早已清理過門戶了,趨炎附勢的小人,咱們本來就不值得和他計較。大哥,你說是嗎?”石衛哈哈笑道:“對,還是你說得有理!”

兩夫妻一唱一和,把宗神龍氣得七竅生煙,可也不便馬上發作,心裏想道:“待牟宗濤來了,叫你們知道我的手段!”

石朝璣特地坐在冷鐵樵的旁邊,和他搭訕,冷鐵樵知道他已經起了疑心,可也不便和他翻臉。正在感到應付為難,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諸位貴客光臨,請恕小老兒有失迎了。”原來是壽星公王元通出來了。

王元通在密室裏和尉遲炯、繆長風詳談之後,已經知道石朝璣、宗神龍等人要來他家裏捉拿“欽犯”,但如還不知道這個“欽犯”是誰。王元通驚疑不已,暗自思量:“韓總鏢頭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呢,還是給石朝璣所騙,以為他們當真隻是捉拿‘飛賊’呢?”他可還沒想到,這根本是楊牧師徒的謊話,假傳總鏢頭的命令的。

正在他驚疑不已的時候,就聽得石朝璣、宗神龍和桑青等人在外麵吵鬧的聲音了。

尉遲炯勃然變色,說道:“石朝璣這小子倒是來得快呀!”

王元通連忙說道:“兩位千萬不要出去,由我應付。”心裏想道:“若是他們硬要進來搜查,說不得我也隻好不顧總鏢頭之命,豁出去和他們硬拚了!”

楊牧看見隻是王元通單獨出來,心裏不覺又多一重疑雲,幹笑道:“王老爺子,你的麵子可真不小呢,你瞧京師裏的石大人,扶桑派的宗老前輩,海砂幫的羅幫主全都來給你老拜壽來了。對啦,你不是還有兩位貴客嗎,怎的不請他們出來和大家一同見麵?”

王元通作了一個羅圈揖,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接著笑道:“那兩位朋友是生意人,不慣和咱們武林人物打交道,他們談完了生意,已經走了。”

揚牧說道:“是吧?這可真是遺憾了。”接著指一指孟元超和冷鐵樵說道:“這兩位朋友你老未曾見過麵的吧?他們就是剛才急於求見你老的客人,說來也是真巧,原來他們是羅幫主的舊相識。”說話之際,拋了一個眼色,暗示“飛賊”可能就是他們。

冷鐵樵忽地走上前去,施了一禮,說道:“王大叔,你還記得我麽?”

王元通怔了一怔,說道:“恕我眼拙,老哥是——”

冷鐵樵笑道:“王大叔,我就是你的鄰居那個小柱子,小時候,你還曾經抱過我呢!”

王元通何等老練,一聽之下,便知此人冒認鄉親,定有因由,哈哈笑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小時候老是掛著兩筒鼻涕,頑皮得很,也不知給我罵過多少次,想不到你這麽高大了。”

冷鐵樵笑道:“你老離家到京城當鏢師,也已經有三十多年啦!”

楊牧冷冷說道:“張大哥,你剛才不是說和王老爺子沒甚交情,隻是慕名而來,給他拜壽的嗎?”

冷鐵樵說道:“是不錯呀。王大叔在家鄉的時候,我隻是小孩子,怎談得上‘交情’二字?說老實話,我這窮小子來攀認鄉親,也不知道王大叔還認不認得我呢,又何須向你細道其詳?”

王元通笑道:“小柱子,你這話可說錯了。我能夠見到同鄉,心裏正是高興不過,何況你我還是鄰居,怎能說是沒有交情?嗯,這些年來,大概你是到處跑吧?鄉音都有些變了。”

其實冷鐵樵是四川人,王元通是山東人,兩人的“鄉音”相去甚遠。王元通老於世故,心思細密,是以特地找個理由為他掩飾。石朝璣果然驚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王元通說道:“這位朋友好生麵善,他是——”他是麵向著孟元超,向冷鐵樵發問的。

冷鐵樵聽出他的用意,心裏暗自笑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孟元超也拉來冒充他的鄉親。”便即笑道:“王大叔,這次你老可沒眼花了,不錯,他是熟人。你老想起來了麽,他就是鄰村的小元子呀!”

王元通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小元子,你的大嬸昨天還和我提起你呢。”接著說道:“拙荊和他同一條村子,說起來似乎還沾一點親。”

羅金鼇接著笑道:“原來你們都是鄉親,這可真是巧極了。”

孟元超道:“大嬸好嗎?我想進去給她叩個頭。”冷鐵樵道:“不錯,我也應該去給她老人家請個安。”

王元通道:“這可不敢當。不過大嬸是很惦記你們,見了你們一定十分高興。我就和你們進去吧,磕頭則可免了。”

楊牧情知其中定有蹊蹺,情急之下,說道:“王老鏢頭,石大人他們可是老遠的趕來給你拜壽的呀!”

王元通怫然不悅,說道:“石大人給我天大的麵子,王某一介布衣,豈能不識抬舉?不過容許我暫且告退片刻,再陪貴客如何?”

羅金鼇忽地笑道:“王大哥,咱們忝屬通家之好,恰巧他們又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正想拜見大嫂,我和他們進去行了。你是今天的壽星公,客人就要陸續來的,我們可不敢,也不該麻煩你啊!”

王元通立即省悟,笑道:“對,對,對,這正是兩全其美,免得老朽又讓客人失禮。好,那麽這兩位朋友就支給你招呼啦!”

此時石朝璣也覺得不對了。但王元通是請小輩鄉親人內堂和妻子相見,他可是不能跑著進去,也不能攔阻的。

楊牧忽地叫道:“且慢!”

王元通吃了一驚,說道:“楊武師有何指教?”心想:“難道他們師徒還是要把韓總鏢頭抬出來壓我。”

楊牧說道:“王老爺子,你隻怕是上了人家的當了。”

王元通道:“我上了什麽當?”

楊牧道:“請問你老爺子仙鄉何處?”

工元通道:“敝鄉山東蓬萊,怎麽樣?”

楊牧冷冷說道:“蘇州的三河縣,和山東的蓬萊縣,相去可是不止千裏啊!”

王元通暗暗吃驚,“哼”了一聲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牧說道:“他就是原籍三河、近年來在小金川闖出萬兒的孟元超。”’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石朝璣霍的站了起來,喝道:“孟元超你好大膽,你在小金川造反也還罷了,竟敢跑到這裏冒充王老鏢頭的鄉親!”

王元通暗暗叫苦:“原來欽犯是他!”心裏想道:“聽石朝璣的口氣,倒有把我開脫之意。但這盂元超乃是義軍中的重要人物,我可怎能任憑他們捉去?”

孟元超淡淡說道:“你認錯人了吧?”

石衛站起來說道:“孟元超我是見過麵的,這人並不是孟元超!”

王元通看見有人幫腔,膽氣複壯,說道:“對啦,我看他分明是小元子嘛,怎會變成什麽孟元超了?楊武師,你認錯人不打緊,小老兒可擔當不起窩藏重犯的罪名。”

石朝璣此時也隱約看出是孟元超了,說道:“王老鏢頭,這件事和你可並不相幹,鄰村那個小元子和你分別三十年,你認錯人也是有的。我們怎能怪你?但這姓孟的冒充你的鄉親,卻是存心不良,有意來害你了。”這番話說得又圓滑,又厲害,等於是向王元通警告,這件事你若袖手不理,我們就可讓你免受牽連。

楊牧說道:“王老爺子,他確實是孟元超。他是夥同了朋友來騙你的!”這話把羅金鼇和冷鐵樵都牽連在內,孟元超的“小元子”既然是假,冷鐵樵的“小柱子”也當然是假了。

王元通還想盡力挽回,說道:“石大俠,你是什麽時候見過孟元超的?”

石衛說道:“三月之前,泰山會上!”

王元通說道:“三個月前見過的人該不會認錯吧?楊武師,你又怎麽知道他是孟元超?”

楊牧狠狠的咬一咬牙,說道:“孟元超與我有奪妻之仇,劫子之恨,他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孟元超,你是好漢子大丈夫就別抵賴!”

楊牧咄咄逼人,孟元超情知自己若然承認,必然壞了大事,但卻也是不能不承認的了。當下冷冷說道:“哦,原來你和孟元超有這麽大的仇恨!好,那麽我先問你,我倘若是孟元超,你想怎樣?”

楊牧說道:“這是咱們兩人之間的仇冤,和王老鏢頭並不相幹!”

他之所以強調私人的仇怨,一來是要撇開王元通,二來也是不想牽連上石朝璣的關係,因為他還是要在俠義道中混的,石朝璣捉拿“反賊”是一回事,他楊牧要向孟元超報仇又是另一回事。兩件事情若混在一起,他如何還能在俠義道中混下去?而石朝璣的用意也正是要他纏上孟元超,好讓自己和宗神龍去對付可能是“正點兒”的冷鐵樵。隻須經手上一會,縱然揚牧不是孟元超的對手,在楊牧落敗之後,石朝璣再行出手,那也就與楊牧無關了。

果然楊牧這邊一發難,宗神龍就搶上前去,堵住了走向後堂的通路,說道:“王老鏢頭量大,給人騙了也不計較,我這個客人可看不過眼,非得管管閑事不可!”

石朝璣接著說道:“對,楊武師報仇,咱們不便越俎代皰,和孟元超串同行騙的歹徒,咱們可是應該為主人家效勞,決不能將他們輕易放過了!”

王元通忙道:“他是小元子還是孟元超,現在可還沒有弄清楚呀!”

此時關鍵已在孟元超身上,孟元超能夠掩飾過去,冷鐵樵“小柱子”的身份就可當真。否則的話,那就難免大家一同被揭穿了。

在孟元超的心裏,卻正是要逼出楊牧剛才那兩句話的。他心裏想道:“看來是難以掩飾的了、既然可以不用連累王老鏢頭,我又何妨挺身而出!”

正當孟元超要直認不諱的時候,忽地聽到一個人說道:“誰要找孟元超?”

王元通大喜過望,原來這人正是武林中人數一數二的高手金逐流。

王元通大喜,石朝璣等人可是大大吃驚了。

楊牧冷冷說道:“金大俠,你來得正好,我請你主持公道。孟元超與我有奪妻之仇,劫子之恨,我找他報仇,不算錯吧。”

金逐流笑道:“你們誰是誰非,我暫且不管,不過楊武師,你可是找錯人了。”

楊牧說道:“這個人正是孟元超假扮的,要識破他也並不難……”

話猶未了,隻聽得金逐流已是笑道:“你看看這個人是誰?”

隻見一個劍眉虎目的漢子大踏步走進來,朗聲說道:“孟元超在這兒!”

楊牧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心裏想道:“難道是我當真認錯人了,這兩個人,誰才是真的孟元超呢?”站在他麵前這個漢子,不但相貌和他曾經見過的孟元超一模一樣,說話的聲音也是相同。

這個“孟元超”雙眼一翻,冷冷說道:“楊武師,難道你不認識我了麽?”

楊牧苦笑道:“金大俠,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麽?”

金逐流道:“你這一問,可是問得不清不楚。什麽叫做‘一直’?一年之前,十年之前,我當然不會是和他同在一起。”

楊牧道:“我說的是今天的事情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這就問得對了,不錯,我今天是和他一同來給王老鏢頭拜壽。不但有他,還有好多位朋友呢。”

金逐流這麽一說,誰人還敢再有疑心?王元通哈哈笑道:“這麽說,我這兩個鄉親也不是假冒的了。羅幫主,還是麻煩你陪他們進去吧。”

就在王元通說話之際,又有一班人走了進來,這些人是陳光世、宋騰霄、呂思美和林無雙。

原來金逐流找不著林無雙,心裏已是隱隱起疑,猜想到了可能是上了牟宗濤的當。於是立即趕回史公祠,剛好陳光世等人正在離開。金逐流這才見著了林無雙,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至於這個假扮孟元超的人,則是他們在途中遇上的。這個人是最擅於假扮別人的李麻子。他不但擅於改容易扮,而且模仿別人的口音,也是維妙維肖。

他是和好友快活張一同來的。揚州多的是豪商巨賈,快活張是想和他來揚州做一兩宗大“生意”的。

金逐流從林無雙的口中,已經知道冷鐵樵和孟元超到了王家了,深怕他們遇險,正苦於沒有妙策對付。路上碰上了李麻子與快活張,他靈機一動,便叫李麻子扮作孟元超和他一同去。快活張則獨自行動,沒有跟來。無巧不巧,他們來的可正是時候,給假孟元超派上了用楊。

石朝璣看見這許多人進來,而這些人又都是金逐流的朋友,他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了。這些人中,宋騰霄也是朝廷所要捉拿的“反賊”,但有金逐流在此,石朝璣縱有無大的膽子,也是不敢輕舉妄動了。隻好眼睜睜的看看羅金鼇和王元通那兩個“鄉親”走入內堂。

楊牧還想挽回敗局,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金大俠,我知道孟元超是你的朋友——”

金逐流緩緩說道:“好,我給你們主持公道!”

楊牧暗暗吃驚,隻好硬著頭皮說道:“金大俠肯給我們主持公道,那自是最好不過。嘿嘿,孟元超他拐騙了我的妻子,總不能說他對吧?”

李麻子扮的假孟元超冷笑道:“誰知道你們夫妻因何反目,與我何幹?至於你的兒子嘛,我倒是知道的,他是給滇南雙煞收了做徒弟,你有本領,向滇南雙煞討去,怎可把這筆帳也算在我的頭上。”

王元通道:“你們先別爭吵,聽金大俠說嘛!”

金逐流緩緩說道:“常言道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我隻能按照江湖規矩辦事。楊武師,你是定要向孟元超報仇的了,是不是?”

楊牧說道:“不錯。”

金逐流說道:“今天是王老鏢頭的壽辰,賓客盈堂,你們可不能在這裏打架。既然你們不願調解,那麽就由你楊武師定出一個日期,指定地點,我擔保孟元超必定如期赴約。”

楊牧聽說要和孟元超約期比武,心裏卻是不禁大為驚恐了。要知金逐流未來之前,他在這裏和孟元超動手還有所恃,若是另約日期,由他和孟元超單打獨鬥,他定然必敗無疑,焉能有這勇氣?

金逐流繼續說道:“到時我作你們的公證,孟元超雖然是我的朋友,我決不會偏袒他。但若有旁人插手,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這話自然是說給石朝璣、宗神龍聽的,兩人聽了,做聲不得,暗暗叫苦。

金逐流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怎麽樣,楊武師,你想好了日期沒有?”

楊牧麵上一陣青、一陣紅,說道:“這個、這個……”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麽這個那個,楊牧,你別給我丟人現世了。”

王元通“啊呀”一聲,叫道:“齊老前輩,你也來了,真是太給我增光啦!”原來來的正是楊牧的長輩姻親,“四海神龍”齊建業。

楊牧又喜又驚,喜的是多了一個自己人,驚的是齊建業一進門來就責備他,隻怕自己想要把他倚作“靠山”,他卻未必會給自己撐腰。

果然齊建業跟著便道:“你在這裏胡鬧什麽,是不是要向孟元超報仇?”

楊牧說道:“姻伯,孟元超拐騙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

金逐流說道:“齊老前輩,貴親的家務事我斷不了,隻能按照江湖規矩,任由他們約期比武。”

齊建業道:“好,他這家務事我來斷!”

齊建業是楊牧的長輩姻親,他出頭來管楊家之事,自是名正言順,眾人都無話說。石朝璣聽他語氣,已知不妙,心裏還存著一線希望:“這老頭兒該不至於胳膊向外彎吧?”

隻聽得齊建業緩緩說道:“雲紫蘿有無閨門失德之事,過去我隻是憑你一麵之辭,實未深知,但即使有吧,如今也是與你無關的。”

金逐流和假扮孟元超的李麻子不知其中究竟,不覺都是一怔。楊牧這邊的石朝璣和他的徒弟閔成龍默不作聲,宗神龍則沉不住氣說道:“齊老先生,你這話有點欠思量了吧?敗壞門風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和丈夫無關,那又和誰有關?”

齊建業麵色一沉,說道:“楊牧父親去世的時候曾托我管教他的兒子的,我管楊家的家事,用不著外人多嘴!”

宗神龍碰了一鼻子灰,麵目無光,訕訕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好,我倒要聽你老先生怎麽說?”

齊建業正眼也不瞧他,逕自往下說道:“雲紫蘿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寫了休書給她,這休書正是我給你起草的,休書寫明男婚女嫁各不相於,即使她當真嫁了姓孟的,你也管不著!怎能糾纏不清,一再胡鬧。”

楊牧漲紅了臉,說道:“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齊建業大聲說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自己把休書給了雲紫蘿,如今又來後悔,徒教別人笑話!”

孟元超在裏麵聽見齊建業這樣說,不覺又驚又喜:“這老頭兒忽然變得如此通情達理,倒是料想不到。”

“真是料想不到,我隻道他可以來給楊牧撐腰,誰知他竟然當真胳膊向外彎了。”石朝璣可是暗暗叫苦了。

那知還有令他更難堪的事情,隻聽得齊建業接著說道:“楊牧,我是你的長輩才來說你,你自身不正,卻要冒充正人君子,這不太可笑了麽?”

楊牧心中有鬼,又驚又氣可又不敢和齊建業辯駁,隻能訥訥說道:“姻伯,我,我做錯了什麽事了,你,你這樣說我!”

齊建業哼了一聲說道:“你近來和些什麽人交遊?你不學好,專愛結交武林敗類,你當我不知道麽?”

“武林敗類”顯然是把石朝璣和宗神龍都罵在裏麵了,兩人不禁麵色大變。

原來齊建業正是因為知道楊牧和石朝璣等人在一起,才特地趕到揚州,要把他押回家裏看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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