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複幾許?慷慨一何多!子當為我去築,我為子高歌。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芥蒂近如何?楚越等閑耳,肝膽有風波——

張惠言

此時已是紅日當中,正午時分。孟元超道:“你的意思是不等金大俠回來了?”

冷鐵樵道:“金大俠不知什麽時候才回來,現在已是午時,韓朋又未曾替我預先接頭,海砂幫的羅幫主恐怕不會在王家過夜,咱們去得晚了,萬一他已經離開,豈非誤了大事?”

“我與韓朋在這裏約會金大俠是知道的,他卻不知道韓朋業已遭害,他回來找不見我,當會以為是韓朋已經帶領我前往王家了。”

孟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林姑娘和金大俠夫妻乃是至交,金大俠找不著她,怎能放心得下?待他發現這是騙局之時,恐怕已經遲了。為了預防萬一,咱們冒一冒險先往王家,這個險也是應該冒的,不過,冷大哥,認識你的人恐怕不少,你是不是改一改裝比較好些!”

冷鐵樵道:“我已有了準備,喏,這是以前華山醫隱華大風送給我的易容丹,無須化裝,便可改容易貌,你也用一顆吧。”

兩人塗上了易容丹,彼此審視,隻見對方果然好像變了個人,不覺都笑起來,盂元超道:“除非十分相熟的老朋友才能認出咱們,咱們雜在賓客之中,我看大概是混得過去了。”

冷鐵樵笑道:“好,你都說行了,咱們就走吧。不過,你也不能等待那位林姑娘回來了,你要不要在這裏當眼之處留個字給她?”

孟元超道:“也好。”當下用寶刀在他剛才躲藏之處的一棵樹上,刻了“平安”二字,說道:“她多半是不會回來,若果回來,看見平安二字,料想她也會猜想得到我是去了王家了。”心裏想道:“無雙的輕功不在那頭老孤狸之下,大概可以擺脫他吧,”他雖然知道了隻是通天狐楚天雄一個人去追趕林無雙,料想林無雙不至於有太大的危險,但心裏總還是有點兒揣揣不安。

林無雙的輕功與楚天雄不相上下,內力的悠長卻是有所不如,風馳電掣,跑了一程。距離漸漸拉近。林無雙驀然一省,想道:“我往城裏跑,看他可敢追來?”

楚天雄見她跑上郊道,立即知道她的心意,身形一掠,距離拉到三丈之內,猛地喝道:“鬼丫頭,往哪裏跑?給我躺下來吧!”一揚手,以“劉海灑金錢”的手法擲出一把銅錢。

林無雙頭也不回,反子一劍,使出秘笈絕招,劍光電閃,隻聽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那一大把銅錢都給她打落!

這一手“劉海灑金錢”的暗器功夫,本是楚天雄看家本領之一,他想不到林無雙的劍法竟然精妙如斯,滿以為最少有兩三枚銅錢可以打著她的,不料連衣角都沒沾著。

但林無雙給他阻了一阻,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是拉得更近了。

楚天雄喝道:“臭丫頭,跑不了啦!”飛身撲上前去,隨手又是一把錢鏢。

林無雙若用前法舞劍撥落錢鏢,距離如此之近,勢必被他抓著,百忙中隻好施展絕頂輕功,一個鷂子翻身,斜竄數丈。

就在此際,路上剛好有個人跑來,楚天雄的錢鏢沒打著林無雙,卻有一枚從那人的額邊擦過,那人喝道:“好呀,又是你這頭老狐狸給我碰上了,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嚐嚐我的暗器滋味!”頓然間好像冰雹亂落,這人發出的暗器竟是一顆顆亮晶晶的珠子,突然在空中全都裂開,化作一片寒光冷霧,楚天雄被籠罩在寒光冷霧之中,饒是他內功深厚,也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南大俠陳天宇的次子陳光世,他所發的暗器就是他家獨有、別人所無的冰魄神彈了!

陳光世曾在雲紫蘿的老家和楚天雄交過一次手,當時他也曾發出三顆冰魄神彈,未能傷著楚天雄,吃了楚天雄一點不大不小的虧。是以今番再度相逢,一發就是十二顆之多。

陳光世發出冰魄神彈之後,立即一聲長嘯,叫道:“爹爹,快來!”楚天雄剛要撲上前去,聞言一怔,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要用你爹爹的名頭嚇唬老夫?”

陳光世淡淡說道:“你不是說要和我爹爹較量的嗎?今天包管可以成全你的心願!”

陳天宇家住蘇州,蘇州揚州同在江蘇省內,楚天雄在這裏碰上陳光世,可是不敢不相信他的話了。心裏想道:“王元通雖然是震遠鏢局一個分局的總鏢頭,但他交遊廣闊,江南大俠親自帶領小兒來給他賀壽,那也不算稀奇了。”

楚天雄被冰魄神彈的陰寒之氣所侵,雖然還是身體沒有受傷,但卻比上次吃虧得多,元氣已是受損了。他一想即使陳天宇沒有來,自己也實在沒有把握勝得了林無雙和陳光世兩個人,若果陳天宇當真是在後麵,一旦到來,那更是糟糕透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楚天雄怯意一生,登時轉身便跑。

林無雙喜出望外,說道:“陳二公子,令尊也來了麽?”她和陳家父子是在泰山之會見過麵的。

陳光世笑道:“我是嚇嚇這頭老狐狸的。林姑娘,你怎的自一人來到這裏?”

林無雙正放心不下孟元超,心想:“仗著他的父親江南大俠的名頭,或許也能夠把宗神龍嚇跑。”於是便實話實說,告訴陳光世道:“我是和孟元超一起來遊史公祠的,想不到就在史公祠碰上一班鷹爪!

陳光世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那孟大哥呢?他怎麽樣了?”

林無雙道:“他躲在山上,我引開敵人,卻不知他給發現了沒有。”

陳光世道:“這班鷹爪是些什麽人?”

林無雙道:“除了通天狐楚天雄之外,還有石朝璣、宗神龍和牟宗濤等人。楚天雄和牟宗濤來追趕我,石朝璣稱宗神龍仍在那裏搜查。”

陳光世更是吃驚,說道:“那咱們趕快前去看看。”

他們還未走到史公祠,在山腳底下,已是隱隱聽見樹林裏傳出金鐵交鳴之聲。

林無雙又驚又喜,說道:“雙方一共隻有三個人,想必是孟大哥以一敵二,正在和宗、石兩賊交手了。聽這聲音,他似乎僅是稍處下風,還不怎麽吃緊。”她最擔心的是牟宗濤追不上她也已回到史公祠去,那麽對方有三個高手,這就極難應付了,不論是石、宗、牟、楚之中的哪兩個人,她和孟元超聯手,自忖已是可以打成平手,再加上一個陳光世,那便穩操勝算,用不著借重他父親的名頭了。

林無雙口中說話,腳下已是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跑入樹林,金鐵交鳴之聲聽得更加清楚。林無雙覺得有點奇怪,心裏想道:“孟大哥是使快刀的,怎的這三個人卻似乎並沒一人使刀。”要知刀比劍重,快刀和對方兵器碰擊的聲音和劍不同。林無雙聽出是有兩人使劍,另一個人使的卻似乎是軟鞭之類的兵器。

心念未已,隻聽得一個人喝道:“老狐狸,有膽的你莫逃!”這個人卻不是孟元超。隨即便聽得楚天雄的聲音冷笑道:“有膽的你們來追!你們倚多為勝,楚某恕不奉陪。”

事情大出林無雙意料之外,她本來以為是孟元超以一敵二的,卻不料對方隻有一個楚天雄,楚天雄碰上了兩個勁敵了。

林無雙聽得那人的聲音好熟,一時間卻想不起這人是誰。就在此際,陳光世卻是大喜叫道:“宋大哥,你也來了!”話猶未了,隻見宋騰霄和一個白衣少女已經把楚天雄趕出樹林。那白衣少女是孟元超的師妹呂思美。

原來楚天雄不知道宗、石二人已給孟元超和冷鐵樵聯手打敗,他想捉不著林無雙,回去幫忙他們二人捉拿孟元超也好,想不到剛剛回到史公祠,就碰上了宋騰霄和呂思美了。

宋騰霄家傳的躡雲劍法以奇詭見長,與孟元超的快刀各有千秋,論真實的本領和楚天雄也相差不了多少。呂思美功力較弱,但她的穿花繞樹身法,輕靈矯捷,變幻莫測,比之楚天雄的輕功尚勝一籌。楚天雄無法用己之長攻敵之短,對付他們二人聯手,自是不免要處在下風了。

楚天雄初時還希望宗神龍等人尚在附近,聞聲而來;不料宗神龍和石朝璣這些人不見出現,倒是林無雙來了。

林無雙剛好碰上楚天雄逃出樹林,一聲叱吒,喝道:“老狐狸,往哪跑?”飛身疾掠過來,劍走輕靈,一招“橫江截鬥”堵住楚天雄的去路。

楚天雄怒道:“你這小丫頭也來欺我?”林無雙笑道:“老狐狸變成了落水狗,別的人不打落水狗,我是要打落水狗的!”唰唰唰一連幾招淩厲的劍法,殺得楚天雄手忙腳亂。

楚天雄滿腔怒氣,卻還不敢當真和林無雙纏鬥。眼看宋、呂二人就要追到,他隻能忙於奔命了。

不急還好,一急之下,更是吃虧。他的武功本來在林無雙之上,此時卻給林無雙著著搶攻,想要擺脫也難。

說時遲,那時快,呂思美已然殺到。楚天雄情急之下,猛地跳將起來,向林無雙一撲,林無雙以逸待勞,柳腰輕擺,反手劍劃了一個圈圈。楚天雄撲了個空,立知不妙。陡然間,隻貝白刃耀眼,林無雙的利劍已經削到他的麵門。楚天雄前足足尖剛剛沾地,身形尚未站穩,連忙後腳一蹬。他的後麵有棵鬆樹,這一“倒蹬腿”倒是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踢個正著,登時借力使力,身形改了一個方向,反彈出去。

饒是他應變機靈,身體未受傷害,須子卻遭了殃。劍光過處,隻覺頰下一片冰涼,他平日十分珍惜的那把長須,差不多已是給林無雙齊根削斷。

驚魂未定,呂思美的一對柳葉刀照麵又砍來了。原來她是算準了他落足之處,搶先一步,在那裏等著他的。

楚天雄怒道:“好呀,老夫與你拚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搶入呂思美雙刀圍繞的圈子之內,拚著最多吃她一刀,卻要把她抓為人質。

他打的如意算盤,卻沒想到呂思美的穿花繞樹身法比他還要高明,刀光掌影之中,楚天雄一抓抓空,隻聽得聲如裂帛,當胸的衣裳已是給呂思美的刀鋒割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縫。這一招雙方都是使得凶險之極,楚天雄一擊不中,斜身躍出三步,低頭一看衣上的裂縫,又驚又怒。呂思美雙刀合璧,仍是未能傷他,暗暗叫聲可惜。她功力較弱,給對方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物所壓一般,也是暗暗吃驚。

宋騰霄生怕小師妹遭他著手,慌忙起來,喝道:“老抓狸往哪裏跑!”人未到,暗器先發,他用的暗器也是一把銅錢。

金錢鏢本是楚天雄擅長的暗器,如今宋騰霄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楚天雄自是不以為意,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正要施展接放錢鏢的絕技,不料忽覺腦後風生,奇寒透骨。原來陳光世也趕到了。

金錢鏢易接,冰魄神彈可是不易抵擋。楚天雄腦後的風府穴若是給冰魄神彈著打個正著,陰煞之氣侵入大腦中樞,他功力再高,也非得變成白癡不可。楚天雄無可奈何,在這緊急關頭隻好回身用劈空掌震落冰彈,拚著受宋騰霄的錢鏢所傷了。

隻聽得卜卜卜聲響,宋騰霄的三枚錢鏢打個正著,打得楚天雄頭破血流。眼看林無雙又趕來了,性命交關,他哪裏還顧得什麽身份,急忙和衣一滾,從山坡直滾下去,爬起身來,一溜煙的飛逃!須斷、衣爛、麵青、唇腫、頭破、血流,加上先前已被林無雙削去一頭白發,楚天雄成名數十年,從未曾敗得這樣狼狽。宋騰霄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楚天雄又羞又惱,腳步可還不敢絲毫放慢,當然更不敢回頭和敵人對罵了。他拔步飛逃,唯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陳光世笑道:“這條落水狗也夠慘的了,林姑娘,你就別再打他了吧。這位宋兄是孟大哥的好朋友,這位林姑娘是扶桑派的掌門人,你們以前沒見過吧?”

宋騰霄說道:“原來是林掌門,宋某聞名已久了,幸會,幸會。”心裏想道:“這位林姑娘的才貌武功,倒也不在雲紫蘿之下呢。”接著說道:“這位呂姑娘正是我和盂大哥的小師妹。”

林無雙笑道:“呂姑娘我已經見過了。”宋騰霄怔了一怔,說道:“你們在哪裏見過的?”心想:“我怎麽不知道呢?”

林無雙道:“就是兩個月前,你們在三河縣的那一天,是我請呂姑娘暫時不要對你說的。”呂思美走過來笑道:“你後來見著了我的孟師哥了麽?”

陳光世笑道:“我和林姑娘正是趕回來這裏找尋孟大哥的。”呂思美大喜道:“原來你們本來是在一起的?林無雙道:“不錯,我和他今早來遊史公祠,不料碰上了鷹爪,我們早已經和鷹爪打過一架了。”此時她方有空暇把剛才的遭遇說出來給大家聽。

宋騰霄何等聰明,當下恍然大悟,心裏想道:“那天在三河縣,我們是剛從紫蘿居住的那家人家走出來的。其時這位林姑娘和孟大哥尚未會麵,想必她對孟大哥頗有情意,而又隱約知道孟大哥和紫蘿的事情,是以她當時就要避開孟大哥,同時也不願意讓我知道她的行蹤了,現在他們己是在一起,兩人之間的誤會想必也已說個明白,所以也就用不著再瞞我啦。”當下說道:“宗神龍、石朝璣等人全都不見:孟大哥想必也已走了。”林元雙道:“咱們到原來的地方找一找看。”

宋騰霄一麵走一麵笑道:“林姑娘,說起那天的事情,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你要向我道謝什麽?”宋騰霄詫道:“那天我們遭遇強敵,有人暗中助了我們一臂之力,那人不是你麽?”林無雙笑道:“這個人也曾暗中幫忙過我和元超,而且不隻一次,但直到現在,我都還未知道這個人是誰呢。”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來到了孟元超剛才躲藏的地方,呂思美首先發現孟元超的留字,叫起來道:“你們來看,這棵樹上刻有‘平安’二字,正是孟師哥的字跡。”

林無雙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這麽看來,孟大哥已經走了。咱們到王家找他。”陳光世道:“不錯,他一定是怕耽誤了大事情,故而先到王家拜壽。”

宋騰霄道:“你們都是要到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王總鏢頭家裏,給他賀壽的嗎?”

陳光世道:“不錯,你呢?”

宋騰霄道:“我們也是要到王家賀壽的。但我們和王元通並不相識、正想找一個和他有交情的人給我們引見。”

陳光世笑道:“我正是代表家父來給他賀壽的,我陪你們去吧。王老頭兒最為喜客,你和孟大哥這等客人,他是請也請不到的。見了你一定十分歡喜。”心裏卻是有點奇怪,想道:“王元通在鏢行雖然頗有名望,卻還不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宋騰霄和他並不相識,何以特地趕來揚州給他拜壽。”

宋騰霄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是想趁這機會會一些武林朋友,是以來作不速之客了。”其實他的真正原因乃是來會冷鐵樵,但因和陳光世相交不算很探,不便說給他聽。

原來宋騰霄雖然要趕回小金川,但離家日久,掛念家人,南歸之際,特地取道蘇州,以便回家探望。冷鐵樵頗有知人之明,也早就料到他會回家一轉的了。因此當他決定和金逐流同往揚州給王元通賀壽之時,便托一位家在蘇州的丐幫朋友,注意宋騰霄的行蹤。宋騰霄一回到家中,便得到這位丐幫的朋友捎來的口信。冷鐵樵托人捎來的口信,正是叫他到王元通家裏相會的。

揚州是繁華的富庶之區,震遠鏢局的揚州分局規模頗大,王元通以鏢局為家,前麵是鏢局,後進是住宅。這天一早,鏢局的上下人等,都在為他的六十大壽忙碌,裏裏外外,喜氣洋洋。

不久客人陸續來到,但一早來的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是他的晚輩,用不著他親自招待。

忽地他的大弟子王丘進來報道:“薊州名武師楊牧來到。”楊牧雖然也不是什麽頂兒尖兒的角色,但在江湖上的名頭卻是頗為響亮的,王元通甚為歡喜,說道:“他是四海神龍齊建業的至親,難得他老遠的趕來,咱們可不能怠慢了。隻不知齊老前輩會不會來?”他一麵說話,一麵站起來向外走。

王丘笑道:“四海神龍沒有來,倒是咱們的總鏢局有人陪他來了。師父,你用不著出去迎接,他們就要進來拜見你的。”震遠鏢局規矩頗嚴,小一輩的鏢師到分局謁見總鏢頭,照例是用不著總鏢頭出去迎接,而是小一輩的要親到後堂拜見的。

玉元通怔了一怔,更是喜出望外,說道:“難得韓總鏢頭記得我的生日,他派了誰來?不過,楊牧乃是貴客,我還是應該出去迎接他的。”

王丘笑道:“這個人正是楊牧的弟子。他執意要和徒弟來後堂拜見你老人家,這也是你老人家的麵子。我們不便阻攔。”

王元通瞿然一省,哈哈笑道:“我真是老糊塗了。不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正是新進的得力鏢師,韓總鏢頭也曾向我誇讚過他的。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他陪同他的師父前來。”

王元通話猶未了,隻見閔成龍已是陪著他的師父進來。

楊牧笑嘻嘻地說道:“王老爺子,今日是你老華誕,楊牧特率小徒來給你老拜壽。”

王元通還禮道:“不敢當。”跟著受了閔成龍半禮,便即將他扶起,眉開眼笑地說道:“聽說鏢局生意十分興旺,韓總鏢頭一定是很忙的了。難得他還記得我的賤辰。總鏢頭可好?”

閔成龍道:“好。總鏢頭說你老人家是各地分局之中最最德高望重的人,對鏢局更是勞苦功高,他沒能親來給你拜壽,甚為抱歉。”

這頂高帽奉送得極為得當,王元通不由得從心眼裏笑出來,說道:“韓總鏢頭言之過甚了,他給我這老頭兒臉上貼金,我可是擔當不起呢,唉,我正在想一一”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可有什麽言語要我轉達韓總鏢頭。”

王元通道:“正是。想我這幾十年來,主持揚州分局,也曾經曆許多風險,差幸平安渡過。如今年紀已老,恐怕是難負重任了。我想請你老弟代稟總鏢頭,讓我卸下擔子,早日派個人來,接掌揚州分局。”

閔成龍微微一笑,說道:“王老爺子,你想告老歸田,總鏢頭可是不能答應你呢。目前他就正有一大事,要我和你老人家商量。”

王元通瞿然一省,心道:“原來總鏢頭是另有要事,才叫閔成龍來傳達命令的。我倒是一廂情願,以為他是特地派人來給我拜壽的了。”當下連忙說道:“閔老弟,你別客氣,總鏢頭有什麽吩咐,你就對我說吧。”

閔成龍道:“總鏢頭正碰上一件為難之事,這個,這個——”說話之時,眼角卻向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瞟了一瞟。

王元通深於世故,立即說道:“王丘,你到外麵招呼客人吧。”遣走弟子之後,說道:“總鏢頭碰上什麽為難之事,敢情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麽?”心想我的弟子可不能算是“外人”,怎的連他也不讓知道?不知是什麽機密大事?

閔成龍賠笑說道:“王師兄當然不是外人,但總鏢頭吩咐,此事隻能和你老人家說的。你老可別見怪。”楊牧接著說道:“這件事情,韓總鏢頭也曾和我商量,我可不敢替他出主意。”要知他也是“外人”身份,是以必須有這一番表白,方能參與密議。

王元通笑道:“閔老弟,你別多心,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豈能不知輕重,你盡管說吧。”

閔成龍道:“石朝璣這個人,你老爺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王元通怔了一怔,皺起眉頭說道:“石朝璣?這個人以前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但聽說早已做了禦林軍的副統領了,你提這個人幹嘛?”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你是明白的,俗語說得好,不怕官隻怕管,咱們震遠鏢局總局開在京城。九門提督和禦林軍統領是可以管咱們的,韓總鏢頭可不能不多少賣這姓石的一點麵子!”

王元通道:“這個我當然懂得,當年我求老總鏢頭將我外放,為的就是不想留在京城受這許多官兒們的閑氣。但你這樣說,可是這姓石的給咱們鏢局出了什麽難題麽?”

閔成龍道:“正是。有一天這位石副統領來鏢局拜訪咱們的總鏢頭,他要總鏢頭幫忙他捉拿一個飛賊。”

王元通道:“飛賊?什麽飛賊?鏢局做的是保鏢生意,可不是公差!”

閔成龍道:“對呀,咱們的總鏢頭也是這麽說。但石朝璣說,他所說的‘幫忙’,並非是要鏢局的人出手幫他緝盜,隻是希望咱們不可阻撓他們辦的公事。因為這個飛賊偷了成親王的傳家之寶,他責成禦林軍統領,非得把這飛賊緝拿歸案不可。本來這種事情該屬九門提督管的,但禦林軍統領北宮望可也不敢不答應成親王呢。”接著笑道:“這個成親王倒是‘行情’很精,他知道九門提督手下的能人有限,說什麽也比不上禦林軍的高手。他本來是想請北宮望親自出馬的,北宮望不願自貶身份,是以征得成親王的同意,叫石朝璣專責辦理此案。”

王元通道:“我不管他們官場的把戲,但石朝璣這話可是說得古怪,他們辦他們的案,咱們震遠鏢局怎會阻撓他呢?”

閔成龍道:“是這樣的,這個飛賊,他們得到了風聲,據說已經逃到揚州,說不定今天會在你老的壽筵出現。”

王元通吃一驚,說道:“這飛賊是誰?”

閔成龍道:“石朝璣不肯說出來。韓總鏢頭猜測,他既然這樣說,這個飛賊可能是你老認識的人也說不定。”

王元通道:“這件事情可是令我難為了,倘若那飛賊當真來到我家,總鏢頭的意思要我怎麽辦?”

閔成龍道:“石朝璣找了宗神龍做他的幫手,等會兒他們二人會來給你拜壽。當然拜壽為名,捕盜是實。他已經說得很清楚,隻希望你不庇護他們所要捉拿的人。總鏢頭不敢替你拿主意,但希望你以鏢局為重!”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王元通任由石朝璣所為了。

王元通眉頭打結,說道:“我當然應該以鏢局為重,但總鏢頭也應該顧全我的麵子呀!”

閔成龍不敢作聲,王元通說道:“今日來到我的家裏給我賀壽的就是我的客人,我以主人的身份,豈能眼睜睜的看著朋友給官府捉去?”

閔成龍道:“王老爺子原來是顧慮這層。這一層韓總鏢頭也早已想到了。”

王元通道:“他怎麽說?”

閔成龍說道:“總鏢頭說當然不能讓你老太失麵子,是以他和石朝璣商量了一個辦法,到時由宗神龍出手,當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把那飛賊趕出鏢局,石朝璣方才動手!”

王元通道:“這不過掩耳盜鈴而已。”

閔成龍道:“這飛賊若然當真來給你老拜壽,也不過是想托庇於你而已。未必就是你老的真正朋友。即使你認識他,一個泛泛之交,卻要嫁禍給咱們鏢局,他的居心先自不良。”

王元通發了一頓脾氣,漸漸冷靜下來,想道:“閔成龍的話也是說得不錯,我若出手阻攔,得罪了禦林軍,震遠鏢局當然隻能關門大吉。我如何對得住韓總鏢頭?唉,但我若作了官府的幫凶,雖然我不出手,我這一生掙來的一點名頭也是要盡喪的了。”

楊牧賠笑說道:“這事是教王老爺子為難,我倒有個主意。”

王元通喜道:“楊兄見識定然勝過老朽,請指教。”

楊牧說道:“不敢,找是想王老爺子可以避免沾這渾水。”王元通道:“今日是我做壽,如何可以避開?”楊牧道:“官場中人就時興‘避壽’這一套玩意,在這節骨眼上,咱們倒不妨學學。”

玉元通皺眉道:“官場中人所謂‘避壽’也不過裝模作樣而已,盡管事前放出聲氣,到時還是收壽禮、會賓客的。何況我已發出帖子,武林中人講究的肝膽相照,豈能弄作‘避壽’,不見賓客。”

閔成龍說道:“這是叫做無可奈何、難作兩全的時候,有時也隻好從權了。老爺子,你若怕到時尷尬,就隻避開一時,石朝璣、宗神龍來的時候,你別出來,事情過了,你仍然可會賓客,外人決不會知道其中緣故,還以為你是避免結交官府中人,是以才要對石朝璣‘避席’呢。”

“避席”與“避壽”不同,王元通聽他們師徒這麽一說,不覺有點意動,心道:“這倒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方自躇躇未決,他的大弟子王丘忽地又進來了。他是在門外先叫一聲師父才進來的。

楊牧師徒登時住口,王元通頗感尷尬,皺起眉頭說道:“你進來做什麽。”

王丘說道:“有兩位客人求見師父。”

王元通道:“你不會替我招待麽?你說我現在有客,待會兒再見他們。”

王丘說道:“不,不,這,這兩位客人是一定要見你老的。”

王元通著了惱,大聲問道:“這兩位客人是誰?”心想遠處來的貴客不應該這樣早就來到的吧?

王丘訥訥說道:“這,這是他們兩人的拜貼。師父,你看!”

他不敢說出客人的名字,王元通老於世故,已知不是尋常客人,當下把那拜帖抽了出來,悄悄的看了一眼,連忙又再放進匣內,強笑說道:“原來是他們兩位。”盡管他掩飾得好,臉色卻是禁不住變了。楊牧師徒疑心大起,楊牧老奸巨猾,怕觸禁忌,不動聲色。閔成龍則是忍不住問道:“這兩位客人是誰?”

王元通定了定神,說道:“是我的兩位老朋友,幫忙鹽商做買賣的,大概是來和我接洽生意。”言下之意,即是說這兩人並非武林中人,所以也用不著告訴閔成龍他們的名字了。王元通說話之時,楊牧已悄悄向徒弟拋了一個眼色。閔成龍也是個機靈的人,登時會意,不敢再問。

王元通撒了個謊,心裏有點不安!接著說道:“楊兄,那件事情待會兒再談。成龍,你幫忙我外麵招呼客人,倘若你說的那個人來了,你告訴王丘。王丘,你現在出去,馬上請那兩位客人到我的書房。”

王元通吩咐完畢端起拜匣,說道:“楊兄,請恕失陪。”楊牧強笑道:“咱們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麽?我和成龍都應該幫忙你招呼賓客的。”心中則是疑雲大起,暗自想道:“王元通把他們請入密室,看來不但是怕我們知道,也不想讓其他任何賓客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麽人呢?”

這兩個人是什麽人呢?原來一個是尉遲炯,一個是繆長風。

繆長風是江湖上著名的遊俠,他在北京鬧出的事情王元通尚未知道,見了他的拜帖,倒還不致吃驚,但尉遲炯可就不同了。

尉遲炯旱個犯案累累天下聞名的大盜,曾劫過了大內總管的壽禮,被列名欽犯的,王元通看隻了他的拜帖,可是不能不大大吃驚了。尤其是在和楊牧說過這番話之後,他禁不住要想:“難道他們說的那個飛賊就是尉遲炯麽?”

“倘若他們要捉拿的當真就是尉遲炯,我怎麽辦呢?不錯,我是不能連累鏢局關門,但我更不能出賣朋友啊!”王元通不由得心頭如同懸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了。

楊牧師徒隨著玉丘走出客廳,剛剛走到外麵的院子,就聽見客廳裏有人大聲說話。

“請兩位客人稍待,家師正在有事,事情料理妥當,他自然會出來的。”

“我們是有十分要緊的事情,必須立即與尊師相會,你給我們通報吧!”

“那麽兩位高姓大名,最少也該讓我知道吧!”

“王老鏢頭見了我們自會知道!”

楊牧吃了一驚,心望想道:“這個客人的口音好熟,難道是他?他有這樣大的膽子!”驀地想起一個人來,心裏又是吃驚,又是憤怒。

王丘聽得師弟和客人吵鬧,也是驚疑不定,心裏想道:“怎的會有這等不通情理的客人,莫非是有心來挑釁的?”

剛好有個人從裏麵出來,是王丘的四師弟,王丘叫他過來,悄悄問道:“裏麵是怎麽一回事?”

他師弟道:“這兩個客人十分古怪,三師哥問他們的姓名,他們不肯說。要拜帖,也沒有。你剛才吩咐過我們的,師父有客人在書房裏,他暫時不見別的客人。所以三師兄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們進去。”

王丘說道:“好,我進去看看。你把二師哥叫來,咱們別驚動師父。”閔成龍道:“這兩個客人膽敢跑來生事,王師兄,你若要動手,我助你一臂之力。”王丘道:“咱們看看再說。”

就在他們三人踏入客廳的時候,隻聽得一個客人說道:“好吧,你把這東西拿進去,權當拜帖。”是一個紅布裹住的長形的東西。王丘的三師弟看見大師兄進來,如釋重負,說道:“大師兄,你來得正好。你看這個‘拜帖’……”

王丘說道:“好,給我!”接過那東西在手中一捏,知道是一枝箭,不由得變了麵色,冷笑說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與此同時,楊牧和其中的一個客人,也是忽然變了麵色。

原來這兩個客人正是冷鐵樵和孟元超。

孟元超是改容易貌了的,但他的聲音楊牧還是聽得出來,孟元超也做夢也想不到楊牧會在這裏出現,故此饒是他如何鎮定,也不由得倏然變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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